樓道里燈管閃了三下，徹底黑了。門縫里傳出輕微的呼吸聲，但整層樓只剩我一個租戶。
1 鑰匙孔里的呼吸我第一次意識到那串鑰匙不對勁，
是在晚上十點半送完最后一單回來的時候。外賣箱還沒卸下，
我就發現兜里多了一把沒見過的銅色鑰匙，和我原來那串串在一起。
它的編號是“302A”。我住的是302，哪來的“302A”？樓道的燈又壞了。
我摸著墻上掉皮的水泥走上三樓，汗水被電風扇吹得一陣陣發冷。
樓道盡頭那間房的門緊閉著，門框上貼著一張泛黃的電費單，已經貼了三個月。小寧的門。
她是我對門的鄰居，住進來不到半個月，話不多，總在晚上八點準時回家，
拎一小袋超市的速食和牛奶。有時我下夜班回來能聽見她房里播放那種古早調頻廣播，
念一些電臺小說。但這幾天，她不在。起初我沒在意，以為她搬走了，直到昨晚路過時，
聽見那扇門縫里飄出一句極輕的呢喃：“別關燈……”我頓了一秒，再靠近，
就什么也沒有了。回屋后我把鑰匙攤在床上反復看。
那把302A的鑰匙光澤跟我用的一模一樣，甚至上面有我標注的紅色膠帶。
可我從沒配過第二套鑰匙。更詭異的是，我試著插入自己門鎖，竟也能打開。我坐在床邊，
樓道里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緩慢、拖沓。然后是一聲幾乎聽不清的咳嗽，
就像是從墻壁深處傳出來的。這棟樓老，但還沒到鬧鬼的程度。我強迫自己閉眼，
第二天一早繼續上班。可那天的外賣平臺卻突然凍結了我賬戶，說我涉及“非法住址注冊”。
我試圖聯系客服，對方卻說我名下有一個異常房產地址，302A，
從昨晚開始頻繁被定位打卡。我打電話問房東朱叔。他沉默了幾秒，說：“別亂碰鑰匙。
你那門后面不是你想開的地方?！薄翱晌易蛱臁薄拔艺f了，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他直接掛了電話。晚上，我站在302A門口，手心出汗，
鑰匙在指縫里滑出一點金屬的冷感。我終究還是插進了鑰匙。“咔噠”一聲，門開了。
空氣里有一股淡淡的藥味。房間里漆黑，像是長期無人居住，但角落的插座卻插著電，
紅燈一閃一閃。墻上貼著一張A4紙，寫著兩行字：“我出不去了?！薄叭绻憧吹竭@張紙，
幫我關燈?！北澈髽堑赖母袘獰粲譁缌耍麠潣窍萑霃氐椎暮诎?。我回頭，
卻聽見身后鎖孔里，響起一聲呼吸。2 她在墻里說話門一推開，
濃烈的潮濕味裹著霉菌撲面而來。我下意識捂住口鼻，光腳踩進屋，鞋子被門檻絆住，
啪的一聲落在身后。那聲音像在提醒我，走進的是別人不該走進的空間。
302A房的格局與我住的302號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
這里所有窗子都用泡沫板和封條徹底封死了，連一點光都透不進來?？諝鈳缀醪涣鲃?，
四面墻壁泛著像油漆未干的濕光，貼著些撕碎的舊報紙。我在手機上開了手電，
光柱掃過角落的一張床。床上什么都沒有，卻整齊地鋪著一床褪色的藍格子被子，
像是昨天剛疊好。床邊地板上散著一些紙屑，像是被撕碎又塞進瓶子里后，
被人反悔地倒出來。書桌還在，抽屜卻是空的，只有一張泛黃的照片壓在臺燈底座下。
照片里是個女孩，扎著低馬尾，站在公交站前笑著對鏡頭比了個“V”。她穿的外套很眼熟，
好像就是之前在小區門口見過的那個白衣女生穿過的。我忽然覺得嗓子發干。
墻角擺著一個舊收音機，還插著電源，我蹲下打開它，聽筒里卻是一陣模糊的沙沙聲。
就像有人在試圖說話，但被什么東西隔著，始終聽不清。我轉頭的時候，燈光掃到門背后。
有一綹長發，被壓在門縫與墻的縫隙之間，灰塵已經附著其上，顏色變得發白。我當場僵住，
不敢呼吸，光往下滑，赫然是一枚發卡，正是林寧常戴的那種銀色細夾?！傲謱?？
”我低聲叫了一聲，像是希望回應不會真的到來。可就在我收起手機電筒準備離開時，
耳邊猛地傳來一陣極細微的聲音。像是從墻里傳來的氣音，
是收音機忽然自動調臺發出的斷續語音：“……聽見了……你在……嗎……”我嚇得手一抖，
手機差點砸地上。屏幕一閃一閃，像是也被嚇到了似的。我猛地關掉收音機，
室內重新歸于死寂。我退到門口，準備開門，卻發現剛剛順暢的門鎖，
此刻像是被人從外面反鎖了，怎么擰也擰不動。屋里悶熱得令人胸口發緊，我使勁拍門，
沒人回應。手機信號欄跳動著忽有忽無，我咬牙蹲在門邊，嘗試從門縫里撥打阿成的電話。
“喂？”阿成聲音斷斷續續，“你在哪兒？你賬號出問題了……你是不是進錯了房？
”“我進了302A。”我低聲說。對面沉默幾秒：“你瘋了？那間房十年前就封了。
沒人住?！薄翱砷T能打開，里面有東西……我看見她的發卡了。”“誰的？”“林寧的。
”這一次沉默更長。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現在能出去嗎？”“被反鎖了。
”“你聽我說，”阿成聲音低下來，“那個房，不對勁。以前有個搬運工進過，
三天后失蹤了。最后一次有人見他，是他自己拿頭撞門，反復撞，嘴里喊著‘讓我出去，
我不想再聽見她了’?！薄八钦l？”“沒人知道。他們說，那房子會說話。
”話音剛落，耳邊再次傳來那種從墻里傳出的氣音，像是人貼著耳朵說話時，
那種顫顫的氣流——這次清晰了點。“你……找到我了嗎……”我猛地扭頭，手機掉地上，
通話斷了。我顧不得那么多，沖到陽臺，試圖撕開泡沫板，透點氣。但泡沫板后是鋼板，
焊死的那種，一點風都進不來。我頭皮發麻，腦子里只剩一個聲音——我要出去。
我猛地沖回門口，再次拉扯門鎖，就在我幾乎絕望時，門“哐”地被外面打開了。
朱叔站在門外，手里拎著一把工具，像是剛修完樓下的電表。他臉色漠然，看了我一眼。
“我不是讓你別亂動鑰匙嗎?！蔽覐埧谙虢忉專皇峭堇飹吡艘谎?，
輕聲說：“這里……你別再進了。她，早就不在了?！闭f完，他把門關上，“咔噠”一聲，
重新上了鎖，然后把鑰匙從我手里抽走。我回頭看那扇門，剛才貼在墻上的那張紙，
不知什么時候掉到了地上，翻了面。背后寫著一行鉛筆字，歪歪扭扭：“302A，不存在。
”可我知道，我進去過，我看見了她的照片，她的發卡，還有那聲，貼著墻說話的氣息。
3 她在地下沒喊出聲我沒有再見到朱叔。他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物業群沒人@得出他，
小區門口也不見他那輛破摩托。他手里那串奪回去的鑰匙像一把鎖，
把我和302A之間所有可以解釋的聯系封了死死的。但那張紙我藏下了。紙張薄而發脆，
背后那行字——“302A，不存在”——在我腦子里像是個回音，每走一步，
都在耳后響一次。我越不去想它，它越是像釘子一樣從意識的角落一點點往肉里扎。
周三中午，我接了一單送到城北的訂單，出發前順手翻了下我床底。
那個快要被我遺忘的小鞋盒里，塞著我租房以來留下的全部雜物收據。其中有一張，
來自三個月前，是我剛搬來這棟樓沒幾天時，從快遞站拿回來的一個信封。收件人是我，
寄件人卻是“林寧”。那時候我還以為是快遞弄錯了，信封里只有一張泛黃的社區結構圖，
上面用紅筆圈住了三層的走廊末端，標著：“此門通地下，無編號?！蔽覜]多想，
扔進了盒子。現在再看，這張圖上的路線，正是通往302A的。
我開始重新回憶搬進來后的一些細節。比如有幾次送外賣回來，
會在樓道里聞到淡淡的藥水味，但又不是清潔劑的那種，
而是類似醫院點滴走廊里的那種刺鼻的苦；再比如我晚上十一點半回家，
常常會聽見電表箱后面傳出“噠噠”的輕響，像是有人在往下敲釘子，卻從沒看見誰在維修。
我把圖攤開，拿筆在墻上畫下那段通道的位置。樓道西側的盡頭，從我房間起，
往左轉再拐進雜物間，那里原本是封住的儲藏間。之前我只去過一次，
那時堆滿了廢棄床墊和斷腿椅子，角落還有個碎了邊的鏡子?，F在想起來，那鏡子背后的墻，
是空的。我拿著圖，等到夜里十二點半，樓道燈自動滅之后，偷偷溜了出去。
空氣悶得像塞了棉花，老鼠在垃圾桶附近翻動的聲音清晰得像人類腳步。
儲藏間的門果然沒上鎖，只靠一根爛布條拴著。我繞開地上的泡沫板，把鏡子移開，
貼耳聽了一下。墻后有風。我推了推，墻面竟然有些松動。我用螺絲刀沿著磚縫撬了兩下，
竟揭下一整塊木板。后面，是一條逼仄的斜坡通道。那不是排水管道，斜坡鋪了膠皮地墊，
兩側貼著類似醫院那種導視箭頭的貼紙，指向一側寫著“B-3”。我一點點地往下走，
腳步輕得幾乎沒聲。斜坡盡頭是一個半開的小鐵門，門后是一條低矮的走廊。墻壁濕漉漉的，
像剛被人擦拭過。天花板的燈是白熾燈管，亮著卻沒有聲音。走廊盡頭有三間屋，門都沒關，
但唯獨中間那間，門上貼了紙條：“僅限工作日使用”。我輕輕推開門。屋里有張床，
一個書桌，一臺監控主機，屏幕上分屏顯示的是樓上各個走廊、出口和電梯。
還有302號的門口畫面。我看見自己十分鐘前走進雜物間。屏幕旁邊的抽屜開了一條縫，
我拉開，里面整齊地碼著十幾張租戶登記表。第一頁就是林寧的。登記日期是去年七月，
但表格底部備注欄用紅筆寫了一行字：“未完成抵押記錄，不可對外公開。
”我聽見身后響了一聲金屬碰撞。回頭，是那扇門正在緩緩合上。我沖過去用腳抵住門，
急急從桌上抓起登記表往懷里塞，就在這時，那收音機一樣的雜音又從某個角落響起來。
這次是完整的一句話?！澳阏业轿伊耍瑢?？”聲音從天花板上的喇叭傳來，
像是被反復錄過幾遍的女聲，一字一頓，斷斷續續。尾音還沒落下，燈突然滅了，
走廊里只剩下紅色的應急燈閃著，每三秒一次。我靠著門坐下，
拿出登記表對著微弱的紅光看清第二頁，是林寧的體檢記錄。
右上角蓋著一枚藍色印章：“建議心理干預，拒絕獨居。”在記錄下方，
還有一行手寫備注：“住戶B-3已完成信息銷號，檔案封存?！睓n案封存的日期，
正是三天前。林寧從租戶列表里徹底“被消失”的那天。
那也是我第一次聽見她在墻里說話的前一晚。4 她從沒走出這棟樓我離開那間地下房時，
天已經亮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樓上的。腦袋里嗡嗡作響，
像是被某種沉重的東西壓著，每邁出一步都感覺腳底在發軟。那張登記表我撕成幾份，
藏在不同地方：一張塞在鞋墊下，一張夾進我身份證里，還有一張，我貼在了熱水器背后，
貼紙用的是我點外賣時留下的封口標簽。洗臉時，我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眼眶發紅，
脖子和鎖骨布滿細小的灰塵劃痕。我想起那間地下室里最后看到的那行字：“信息銷號成功，
執行人Z.S?！盳.S，不是別人，就是朱叔。我終于明白，朱叔不是個普通房東。
他是這里整棟樓——甚至可能是整片區域的某種“執行人”。他不只是掌握鑰匙。
他掌握著誰進來、誰離開、誰被記住、誰從登記表上被抹掉。樓下小賣部的老劉，
見我臉色差，遞了瓶水，說：“你最近別老往西樓去，那邊快拆了，別哪天塌了你都不知道。
”“西樓有人住嗎？”我故意試探。他咂了咂嘴：“以前有，后來都搬了。我聽說，
那邊有間房住死人?！蔽倚囊怀?，問：“你見過林寧嗎？”老劉手頓了頓，
眼神避開：“你說那個戴發卡的小姑娘？幾個月前還來過，說要取個快遞。
后來……就沒再見了。”我盯著他：“她是不是出事了？”老劉愣了幾秒，
然后低頭掃起地來：“你別問我這些。我老了，眼神不好，什么都看不清?！碑斕煜挛纾?/p>
我試著去派出所報案，說有個女孩可能在我們小區失蹤了。
我給出姓名、長相、甚至寫出登記表里看到的身份證號。接待我的年輕警員敲了敲鍵盤，
臉色卻慢慢變了。“你說她叫林寧？”“對?！彼央娔X屏幕轉給我：“這人，
死亡記錄顯示在三年前，車禍，原籍重慶。身份證早就注銷了。”我站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