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玄衣客子時，京城落了雨，冰冷的雨絲混著更夫的梆子聲，敲在墨魂齋的青瓦上，
洇開一圈圈墨般的水痕。我的指甲縫里，還嵌著死人的皮肉。我叫蘇墨，一個畫師。
白天畫山水，晚上畫人皮。密室里，燭火搖曳，
將我與墻上掛著的一排“作品”的影子拉得張牙舞爪。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防腐藥劑、血腥和頂級松煙墨混合在一起的詭異香氣。
我剛為一具新的“材料”做完最后的防腐處理，那是一個刑部大牢里撈出來的死囚，
皮相尚可，能做個不錯的護衛(wèi)。就在這時，一陣沉穩(wěn)而極具壓迫感的腳步聲，穿透了雨幕，
停在了齋門外。我心中一凜。墨魂齋地處偏僻，從無夜客。更何況，這腳步聲不疾不徐，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臟鼓點上，來者絕非善類。我迅速收拾好臺面，熄了密室的燭火，
走上地面，恢復(fù)成那個面無表情的畫齋老板。“咚、咚、咚。”敲門聲不輕不重，
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我開了門。門外，玄衣如墨的男人立在雨中，
身后的黑傘隔絕了天地，也隔絕了他身上所有的溫度。他周身的氣場太過強大，
連綿的雨絲似乎都畏懼地繞著他走。盡管他未著王袍，
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當今天啟王朝權(quán)勢滔天、能令小兒止啼的攝政王，蕭抉。
我垂下眼簾，掩去所有情緒，側(cè)身讓他進來。“客官深夜到訪，有何貴干？”蕭抉沒有說話，
徑直走進屋內(nèi)。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掃過我這間簡陋的畫齋，目光所及之處，
空氣都仿佛要凝結(jié)成冰。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就是蘇墨？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得像冰。“是。”我答道，不卑不亢。
他似乎對我平靜的態(tài)度有些意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那笑意卻比刀鋒更利。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紫檀木盒，放在了桌上。“聽聞，京城里最好的畫師，不是在翰林院，
而是在你這墨魂齋。”他打開木盒，從里面取出一卷畫軸，在我面前緩緩展開。畫上，
是一個絕美的女子，眉如遠山，眸若秋水，一顰一笑，皆是風情。我的呼吸，
在那一刻停滯了。這畫上的臉，是我三年前，還叫“慕容卿”時的臉。
蕭抉沒有察覺我的異樣，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我的反應(yīng)。他欣賞著畫中人，
眼中流露出一種我看不懂的、近乎病態(tài)的溫柔與癡迷。“孤要你，畫一張皮，
”他終于說出了他的目的，隨即，他又從懷里取出一個油布包，扔在了畫卷旁邊，
“用這張皮。”油布包滾落在地，散了開來，露出一張被硝制得非常完美的……新鮮人皮。
我死死盯著那張皮，胃里翻江倒海。我認得它。三天前，我才剛從一個仇人的尸體上，
親手將它剝下。蕭抉的聲音如同鬼魅，在我耳邊響起：“把這張皮，畫成她的樣子。
孤要她活過來，分毫不差。”他要我用我仇人的皮，畫出我自己的臉，
去復(fù)活一個他心中的幻影。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唐，更諷刺的事情嗎？我緩緩抬起頭，
迎上他那雙探究的、銳利的眼睛，在那張平凡的人皮面具之下，我輕輕地笑了。“好啊。
”第二章：敲門聲蕭抉的背影如同一滴濃墨，融化在子夜的雨巷中。我關(guān)上門，
插上三道門栓，整個過程，我的心跳異常平穩(wěn)。那張盛放著仇人皮囊的油布包，
就靜靜地躺在桌上，像一個等待開啟的潘多拉魔盒。我沒有時間去回味仇恨，
也沒有空隙去感傷過去。因為，就在我轉(zhuǎn)身準備進入密室的瞬間，新的敲門聲響起了。
“篤、篤篤。”這聲音與蕭抉那霸道、沉穩(wěn)的敲擊截然不同，
它輕、碎、帶著一絲試探性的遲疑，像一只野鼠在用爪子撓門。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深夜的小巷，絕不可能有第二位訪客。我迅速掃了一眼屋內(nèi)，確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才將那張平平無奇的人皮面具調(diào)整到最完美的狀態(tài)，然后走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布衣，身形瘦小，
臉上堆著討好的、近乎諂媚的笑容，看上去像個落魄的教書先生，或是附近愛嚼舌根的鄰居。
“姑娘，”他搓著手，眼睛卻不老實地往我門里瞟，“冒昧打擾，方才……方才我起夜，
瞧見一輛極其華貴的馬車停在您這齋門口，好大的威風。那……那是走了嗎？”我心中冷笑。
這是一個拙劣的演員。他的眼神雖然在游移，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狼一般的警惕。“走了，
”我側(cè)過身，恰到好處地擋住他大部分視線，
語氣帶著幾分小門小戶人家被權(quán)貴驚擾后的膽怯，“不知是哪位大人，說是要訂一幅畫，
留下定金就走了。這位先生，有事嗎？”“哦哦，沒事沒事，”他笑得更謙卑了，
“就是好奇，好奇。姑娘你這墨魂齋，平日里冷清，沒曾想竟有這等貴客登門，
可見是真人不露相啊。”他一邊說，一邊用力吸了吸鼻子，眉頭微微皺起：“姑娘，
你這屋里……是什么味兒？怪沖的。”來了。我心如明鏡，
臉上卻更顯局促：“是……是西域來的一種新墨，叫‘紫龍香’，貴是貴了點，
但畫出來的顏色能十年不變。只是那墨需要用特殊的藥油來保存，味道是大了些，
讓先生見笑了。”“紫龍香？哎呦，我可沒聽過。”他拍了下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只是姑娘啊，你可得小心。最近咱們京城可不太平，
【鎮(zhèn)邪司】的人跟瘋狗似的，到處抓人，說是在清查什么‘邪術(shù)’傳承。你這又是半夜來客，
又是怪味兒的，可別被他們盯上了。”他看似是好心提醒，
實則每一個字都是一把探向我喉嚨的刀。我恰到好處地打了個哆嗦，
臉色也“嚇”得白了幾分：“多謝先生提醒，我……我一個本分畫師，哪敢碰那些東西。
”他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似乎想從我這副標準化的“驚恐”表情中找出破綻。最后，
他大概是覺得問不出什么了，便擺了擺手，轉(zhuǎn)身準備離開：“既如此，那就不打擾姑娘了。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他像是腳下不穩(wěn)，用手扶了一下門框。就是這個動作，
讓他那件半舊的布衣袖口，向上滑開了一寸。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腕內(nèi)側(cè)，
烙印著一個銅錢大小的黑色圖騰——一柄鎮(zhèn)邪寶劍，纏繞著一條猙獰的黑蛇。鎮(zhèn)邪司，密探。
我的心臟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依舊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目送著他消失在巷口。我重新關(guān)上門，這一次，
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許久未動。我沒有感到后怕，也沒有絲毫的輕松。
我只感覺到一種被巨網(wǎng)籠罩的窒息感，以及從心底升騰起的、混雜著暴怒的冰冷笑意。蕭抉。
好一個攝政王。他不僅給了我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更是在我的脖子上，
提前拴好了一條隨時可以收緊的絞索。這場游戲，從我開門的那一刻起，
就已經(jīng)不是我一個人的復(fù)仇了。我走到桌邊，眼神冰冷地看著那張屬于柳含煙的人皮。現(xiàn)在，
它不再僅僅是一件復(fù)仇的工具。它是我入局的投名狀，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一張牌。
第三章：墨中之毒門栓落下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nèi)顯得格外清脆。我沒有靠在門上，
也沒有絲毫的松懈。方才那個鎮(zhèn)邪司密探的出現(xiàn)，像一盆冰水，
將我從單純的復(fù)仇計劃中徹底澆醒。我曾以為，自己是躲在暗處的獵人。現(xiàn)在才明白，
我從始至終，都是被放在棋盤上的棋子。而執(zhí)棋者，蕭抉，正在用他無處不在的眼線，
欣賞著我的一舉一動。他用鎮(zhèn)邪司來敲打我，既是試探，也是警告：乖乖聽話，別耍花樣。
我走到桌邊，看著那張還未開始動工的人皮，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想讓我當一枚聽話的棋子？那就要看你這位執(zhí)棋者，有沒有被棋子反噬的覺悟。
那個密探點出了我最大的破綻——氣味。我隨口胡謅的“紫龍香”墨，
給了我一個絕佳的突破口。一個謊言，要用一百個謊言來圓。但最高明的謊言，
是讓它變成真實。我必須得到“紫龍香”。我不僅要讓它真實存在，還要讓蕭抉，
親手把它送到我面前。第二天清晨，我換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布衣裙，
將我那張“平平無奇”的人皮面具做了細微的調(diào)整，讓顴骨顯得稍高，膚色更黃，
看上去就像一個常年勞作、營養(yǎng)不良的底層畫匠。隨后，我鎖上門，
走進了京城最繁華的西市。我的目標，是“百珍堂”——京城最大、最負盛名的文房商鋪，
據(jù)說連宮里的貢品，都有部分從這里采買。如果這世上有什么稀有的墨，這里必定有線索。
一進門，一個精明的伙計便迎了上來。“這位姑娘，想買點什么？小店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
”“掌柜的，”我開門見山，聲音沙啞，“我來尋一種墨，名叫‘紫龍香’。
”伙計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搖了搖頭：“紫龍香？姑娘，您是不是記錯了？
我在這鋪子干了十年，從未聽過這種墨。”“是一種西域來的香墨，
”我按照昨日對那密探的說辭，又復(fù)述了一遍，“顏色紫黑，帶有異香，需用特殊藥油保存。
”伙計和聞聲走過來的掌柜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茫然。掌柜捻著胡須，
沉吟道：“姑娘，西域來的奇珍異寶，小店也經(jīng)手過不少，但您說的這種‘紫龍香’，
確實聞所未聞。恐怕……是您聽岔了？”我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深深的失望，
甚至帶著一絲焦急。“怎么會……我尋了好多家，都說沒有。一位大主顧指定要用這種墨，
若是找不到，我……我怕是賠不起啊。”我演得入木三分，
一個為生計發(fā)愁的卑微畫師形象躍然紙上。掌柜愛莫能助地嘆了口氣。我達到了目的，
便不再糾纏，失魂落魄地道了謝，轉(zhuǎn)身離開。就在我邁出百珍堂門檻的那一刻，
一個挑著擔子的小販與我“不經(jīng)意”地擦肩而過。我只覺得袖口一重，
似乎被塞進了什么東西。我腳步未停，面色如常地走遠，拐進一個無人的小巷后，
才迅速從袖中取出了那個東西。那不是什么紙條，而是一枚冰冷的、用黑鐵打造的腰牌。
腰牌上沒有字，只刻著一個猙獰的獸首圖案。我認得這個圖案。前世，在父親的帥府里，
我曾見過持有這種腰牌的人。他們是攝政王府的影子，
是蕭抉最核心、最神秘的私人衛(wèi)隊——【兇獸衛(wèi)】。腰牌的背面，刻著一個地址。
——金魚胡同，甲字柒號。我捏緊了這塊冰冷的鐵牌，心臟狂跳。
我只是在百珍堂里問了一句話，蕭抉的反應(yīng)就如此之快，他的監(jiān)控網(wǎng)絡(luò)，
遠比我想象的還要恐怖。我成功地將“紫龍香”這個虛構(gòu)的需求，
變成了他必須為我解決的問題。但同時，我也將自己，從一個被動的棋子，
變成了一個主動出招的對手。他給我的這塊腰牌，這個地址，究竟是欣賞我的聰慧，
遞給我的橄欖枝？還是識破了我的意圖，為我設(shè)下的又一個陷阱？
我看著腰牌上那只仿佛要擇人而噬的兇獸，緩緩地笑了。無論是什么，我都必須去。
因為我的反向試探，成功了。而現(xiàn)在，輪到他出招了。
第四章：兇獸之巢金魚胡同在京城南區(qū)，是條富庶而清凈的巷子，住戶非富即貴，
門口的石獅子都比別處的要威風幾分。這里，是京城里最不像會有陰私秘密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這里才是藏匿秘密最好的地方。我將那塊黑鐵腰牌貼身藏好，沒有耽擱，
徑直來到了金魚胡同。甲字柒號是一座毫不起眼的青磚灰瓦宅院，朱紅色的木門緊閉，
門口沒有懸掛任何姓氏牌匾，也沒有看家護院，安靜得像一座被人遺忘的空宅。我站在門前，
深吸了一口氣，抬手叩響了門環(huán)。三長，兩短。這是我前世在父親書房的兵法孤本上看到的，
一種用于軍事密會的聯(lián)絡(luò)暗號。我不知道這是否是【兇獸衛(wèi)】的規(guī)矩，但這本身，
就是我的又一次試探。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道縫。門后是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
我沒有說話，只是從懷中拿出那塊黑鐵腰牌，亮了一下。那雙眼睛里的最后一絲審視消失了，
門被完全打開。他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全程沒有說一個字。我邁步踏入。
院內(nèi)與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沒有亭臺樓閣，沒有花草樹木，
只有一個空曠的、由青石板鋪就的巨大演武場。
數(shù)十名身穿黑色勁裝的漢子正在場中悄無聲息地對練，他們出招狠辣，招招致命，
整個演武場除了拳腳破風之聲，竟無半點雜音，安靜得令人毛骨悚然。這里不是宅院，
是一座高效、冰冷的殺人機器的巢穴。引路人將我?guī)У揭婚g素雅的茶室。茶室里，
一個身著同款黑色勁裝，但氣質(zhì)截然不同的男人，正跪坐在茶席后，專注地沏著茶。
他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面容清俊，但身上卻有一種如淵渟岳峙般的沉穩(wěn)。他的動作很慢，
每一個步驟都精準得如同丈量過一般，仿佛沏茶與殺人，對他而言并無區(qū)別。“蘇墨姑娘，
請坐。”他沒有抬頭，卻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化名。我依言在他對面坐下。“在下夜一，
【兇獸衛(wèi)】指揮使。”他將一杯剛剛沏好的、熱氣騰通的茶推到我面前，“王爺有令，
您要的‘紫龍香’，三日內(nèi)，會送到墨魂齋。”他開門見山，承認了這樁“交易”，
也等于承認了他們遍布全城的監(jiān)控網(wǎng)。“有勞。”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沒有多言。
夜一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終于直視著我：“王爺欣賞聰明人，
但也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蘇墨姑娘，你是個聰明人。”他的話語里，
警告的意味遠大于欣賞。“王爺還說，”他從手邊拿起一個長條形的黑檀木盒，推到我面前，
“這是給您的訂金，希望能幫助您，更好地完成那件‘作品’。”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伸出手，緩緩打開了木盒。盒子里沒有金銀，沒有珠寶，更不是什么“紫龍香”墨。
盒內(nèi)鋪著的猩紅色天鵝絨上，靜靜地躺著一整套……工具。
七柄長短、大小、弧度各不相同的小刀，刀刃在窗外透進的光線下，閃爍著森白的寒光。
刀柄由某種不知名的獸骨打磨而成，握感極佳。其中最長的一柄柳葉刀，刀鋒薄如蟬翼，
吹毛斷發(fā)。這根本不是畫師的工具。這是人皮匠夢寐以求的、最頂級的剝皮與塑形的工具。
蕭抉，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真實手藝，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他之前的一切行為，
包括派鎮(zhèn)邪司的密探去試探，都只是在欣賞一出他早已知曉結(jié)局的戲劇。我與他的這場博弈，
從一開始，就不在同一個層級上。“王爺說，上好的材料，需要配上最好的工具，
才能造就傳世之作。”夜一的聲音平淡地響起，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我蓋上盒蓋，
指尖冰涼。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不是什么與他博弈的棋手。
我只是一件被他選中的、比較趁手的工具。而他現(xiàn)在，正在親自“打磨”我這件工具，
好讓我能更好地為他所用。“替我，多謝王爺厚賜。”我抱起木盒，站起身，
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夜一重新低下頭，繼續(xù)著他那套行云流水的沏茶動作，
仿佛我從未出現(xiàn)過。我轉(zhuǎn)身離開，走出這座兇獸之巢。外面的陽光照在身上，
卻沒有一絲暖意。懷里的黑檀木盒沉甸甸的，像一塊烙鐵。我的復(fù)仇，從這一刻起，
被徹底打上了攝政王府的烙印。而我不知道的是，蕭抉要我完成的這件“作品”，
最終要面對的敵人，究竟是誰。第五章：王爺?shù)摹岸髻n”回到墨魂齋，我關(guān)上門，
將自己鎖在與世隔絕的地下密室里。我緩緩打開那個黑檀木盒，
將那七柄泛著森白冷光的獸骨小刀，一一陳列在工作臺上。它們是如此的精美，如此的鋒利，
仿佛天生就是為了肢解和藝術(shù)而生。我拿起那柄最長的柳葉刀，刀身輕薄，
卻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寒意。我的手指拂過刀刃，一道細微的血痕立刻出現(xiàn)在指腹上，
一滴血珠滲了出來。這的確是最好的工具。也是最華美、最諷刺的枷鎖。
蕭抉用這個盒子告訴我，我的所有秘密在他面前都如同笑話。我自以為是的復(fù)仇計劃，
在他眼中，不過是孩童的把戲。他輕而易舉地撕碎了我的偽裝，扼住了我的咽喉，
將我所有的驕傲和算計都踩在腳下。一股深切的無力感和寒意，順著我的脊椎一路向上攀爬。
但，也僅僅是片刻。我看著指腹上那點猩紅的血，想到的，卻是三年前流淌成河的，
慕容家的血。我是慕容卿。我的命，是我父親用他的命換來的。恐懼，不能阻止我。蕭抉，
同樣不能。棋子？工具？那又如何！只要能接近權(quán)力的核心，只要能觸碰到當年慘案的真相，
哪怕是與魔鬼共舞，我也在所不惜。他想利用我，我又何嘗不能利用他？
他將我當成他手中最鋒利的刀，那我就用這柄刀，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我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甚至比之前更加銳利。我拿起一塊備用的皮料，
開始熟悉這套新的工具。刀鋒入肉，如熱刀切油，順滑得不可思議。這套“恩賜”，
將讓我的“手藝”更上一層樓。三天，轉(zhuǎn)瞬即逝。這一日的黃昏，
一輛沒有任何徽記的黑色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墨魂齋門口。車上下來兩個沉默的仆役，
他們沒有敲門，只是將三大口密封的木箱搬到我門前，然后便驅(qū)車離去，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我將箱子一一搬入密室。打開第一口箱子，
一股奇異的、霸道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箱內(nèi)，整整齊齊地碼放著數(shù)十塊色澤紫黑的墨錠。
“紫龍香”。我隨口捏造的謊言，在三天之內(nèi)，就成了真實存在的東西。蕭抉用這種方式，
再次向我展示了他那通天的、足以打敗現(xiàn)實的權(quán)勢。第二口箱子里，
是各種我認識或不認識的珍稀藥材、防腐香料、天山冰蠶絲織成的錦緞，
甚至還有一小瓶散發(fā)著瑩瑩藍光的液體，我只在古籍上見過——“鮫人淚”，
傳說能讓繪制出的皮囊眼波流轉(zhuǎn)，栩栩如生。他給我的，遠比我需要的要多得多。
我打開了最后一口箱子，箱內(nèi)空空如也，只有箱蓋內(nèi)側(cè)，用蠟密封著一封薄薄的信。
我取下信，拆開。信紙上不是書信，而是一張清單。字跡鋒利，力透紙背，一如蕭抉本人。
第一行，寫著一個名字：柳含煙。名字之后，是幾行小字，用朱砂筆寫就，
羅列著她當年犯下的罪狀：“以毒酒鴆殺主母”，“引亂兵入府”，
“私通三皇子黨羽”……樁樁件件，有些甚至是我都不知道的細節(jié)。而在柳含煙的名字之下，
隔著一行，是第二個名字：戶部侍郎，周顯。這個名字之后，
只有一行更加冰冷、不容置喙的命令：“此人為下一個。十日為期，取其皮囊，孤有用處。
”信紙從我指尖滑落。我怔怔地看著那行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我終于明白，
蕭抉要我做的，根本不止是復(fù)活一個“白月光”。他是在將我，
打造成他專屬的、行走在黑暗中的劊子手。他不僅要我為他制作傀儡，
甚至開始親自為我挑選“材料”。我的復(fù)仇，被他用這種方式，
強行與他那深不可測的政治圖謀，捆綁在了一起。我沒有選擇的余地。那句“十日為期”，
是命令，也是催命符。如果十天后，我交不出周顯的皮囊，那么被做成“作品”的，
恐怕就是我自己。我笑了，笑得無聲而凄涼。好一招“恩威并施”。好一個攝政王。
他一邊用最頂級的材料“恩賜”于我，一邊用最殘酷的命令“威逼”于我。我這把刀，
不僅被他磨得更利，還被他，親自遞向了第一個他指定的敵人。當然，
我們立刻進入下一章的劇情。棋子，已經(jīng)開始主動走向棋盤的另一端。
第六章：獵物信紙上的墨跡，仿佛帶著蕭抉本人那不容置喙的冰冷。十日為期，
取戶部侍郎周顯的皮囊。這已經(jīng)不是命令，而是刻在我生命倒計時上的軍令狀。我沒有震驚，
也沒有憤怒，心中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的平靜。我將信紙湊到燭火上，
看著它慢慢卷曲、變黑，最后化為一撮飛灰，如同我那早已死去的，名為“天真”的東西。
我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完全依賴蕭抉。想在這場游戲中活下去，
我就必須擁有屬于自己的情報和獠牙。第二天，我沒有再去人頭攢動的西市，
而是穿上了一身打滿補丁的、漿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打，
臉上換了一張新的面具——一個面黃肌???、眼珠渾濁、看上去十三四歲的少年。
我甚至在嘴里塞了兩團棉花，讓自己的臉頰顯得更浮腫，聲音也變得含混不清。
我像一滴污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京城最龍蛇混雜的區(qū)域——下九流的聚集地，乞兒巷。
巷口的大榕樹下，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乞丐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將一枚沾著泥點的銅錢，放進了他破了口的陶碗里。“瞎爺爺，”我用少年的聲音喊他，
“跟你買個信兒。”獨眼龍的耳朵動了動，連眼睛都沒睜開：“說。”“戶部侍郎，周顯。
”“五錢銀子。”老乞丐獅子大開口。一個二品大員的情報，自然不是一枚銅錢能換的。
我沒有討價還價，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塞進了他的破碗。里面是十兩的碎銀。
獨眼龍那只完好的眼睛終于睜開了一條縫，他用指甲掂了掂銀子的分量，滿意地重新閉上眼，
像是說夢話一般，將情報斷斷續(xù)續(xù)地吐了出來。“周顯，五十二歲，
為人……謹慎、貪財、極度好色……府邸護衛(wèi)森嚴，出門必帶八名護衛(wèi)……無特殊武學(xué)背景，
但身患頑固哮癥，天氣一變就喘不上氣……”“每隔五日，必會甩開護衛(wèi)，獨自一人，
從府邸后門走水月巷，去巷尾的【醉仙閣】私會頭牌紅袖姑娘……下一次，是三天后。
”我靜靜地聽著，將每一個字都刻在心里。“多謝。”我站起身，轉(zhuǎn)身離去。“小子，
”老乞丐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周侍郎這塊骨頭，硬得很，小心硌碎了你的牙。
”我沒有回頭。回到墨魂齋，我在紙上畫出了周府、水月巷和醉仙閣的地圖。
獨眼龍給的情報，為我撕開了一個完美的突破口。
私會、暗巷、甩開護衛(wèi)、身患哮癥……這簡直是為了一場“意外身亡”而量身定做的劇本。
我需要一種毒，一種能瞬間誘發(fā)他哮癥急性發(fā)作，但事后又驗不出任何痕跡的毒。我的目光，
落在了蕭抉送來的第二口箱子上。我打開箱子，在那些珍稀藥材中翻找起來。很快，
我找到了三樣?xùn)|西。西域的“焚風花粉”，極細，無色無味，能瞬間灼傷人的呼吸道。
南疆的“鎖喉藤”的藤汁，一滴便能讓喉頭肌肉痙攣。以及，
一種產(chǎn)自東海孤島的“幻息草”，能放大任何呼吸道病癥十倍以上，但藥效一過，
便會徹底消散，無跡可尋。我看著這三樣?xùn)|西，嘴角緩緩勾起。蕭抉，你究竟是想讓我殺人，
還是在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更完美地殺人？我取出石臼，
將三樣?xùn)|西按照古籍上記載的、最兇險的比例，開始小心翼翼地研磨、混合。幽暗的密室里，
石杵與石臼碰撞的聲音，規(guī)律而沉悶，像一首為戶部侍郎周顯，提前奏響的送葬曲。
十日期限，我只用了三天，就已經(jīng)為他準備好了一場完美的死亡。
第七章：水月巷三日后的亥時，夜色如墨，連月光都被烏云吞噬。
京城最骯臟、最混亂的水月巷，迎來了它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
醉漢的嘔吐物、劣質(zhì)脂粉和發(fā)霉的食物混合在一起，散發(fā)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
我蜷縮在巷子中段一個最陰暗的角落，身上裹著一件破爛不堪的棉襖，
頭發(fā)用泥水和成一縷一縷，臉上那張少年面具更顯蠟黃病態(tài)。
我懷里抱著一個幾乎快要熄滅的破舊銅手爐，偶爾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看起來就像一個隨時會凍死在這里的病癆鬼。沒有人會多看我一眼。我在等我的獵物。
手爐里，沒有炭火。只有一小塊被我用秘法處理過的獸骨，
以及我親手調(diào)配的、無色無味的毒香。只要我對著吹口吹入一絲微弱的氣流，
獸骨就會被點燃，在三息之內(nèi)，將致命的毒香散發(fā)殆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
一個肥碩、臃腫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在了巷口。戶部侍郎，周顯。
他今日穿了一身不起眼的暗色錦袍，卻依舊掩不住那股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貴氣。
他警惕地四下望了望，確認沒有護衛(wèi)跟來，才快步走進了這條能帶給他無限銷魂的骯臟小巷。
他離我越來越近，十步，五步，三步……他那因為肥胖和**而顯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就是現(xiàn)在！我低下頭，將嘴湊到手爐的吹口上，
用盡我此生最輕柔的力道，吹入了一口氣。手爐內(nèi)，
獸骨無聲地燃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暗紅色火星，隨即熄滅。一股肉眼不可見的、極淡的煙氣，
混入了水月巷污濁的空氣里。我完成了我的攻擊。周顯對此一無所知，
他甚至沒有看我這個角落里的“病癆鬼”一眼，徑直從我面前走了過去。一步，兩步，
三步……突然，他的腳步一個踉蹌。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從**的期待，變成了極度的驚恐。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響。他想呼救，
卻一個字都喊不出來。他想從懷里掏出常備的藥瓶，但他的手卻因為缺氧而劇烈顫抖，
怎么也伸不進懷里。他的臉由紅轉(zhuǎn)紫，最后變成一種恐怖的青白色。“噗通”一聲。
戶部侍郎周顯，像一頭被宰殺的肥豬，重重地栽倒在地，抽搐了幾下，便再也沒了聲息。
巷子，重新恢復(fù)了死寂。我依舊蜷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我冷漠地看著那具尚有余溫的尸體，心中沒有半分波瀾。沒有復(fù)仇的快感，
也沒有殺人的罪惡感，只有完成任務(wù)后，那種機械式的、冰冷的平靜。
我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確認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這里的異狀。然后，我才從我的破棉襖里，
拿出了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巨大的粗麻布袋，以及那柄蕭抉“恩賜”的、最鋒利的柳葉刀。
我沒有時間將他拖回我的作坊。我迅速地將尸體拖到角落最深處的垃圾堆后，刀光一閃。
我下刀的動作，精準、熟練，像一個最優(yōu)秀的庖丁，沿著人體的紋理，小心翼翼地，
將我需要的“材料”完整地剝離下來。溫熱的血，濺在了我的手上，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很快，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一張完整的、帶著余溫的，屬于戶-部侍郎周顯的皮囊。
我將它用油布仔細包好，塞進麻布袋的最深處，再用一些撿來的破爛雜物蓋在上面。
做完這一切，我將柳葉刀在尸體的衣服上擦干凈，收回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