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電話是在凌晨一點多打來的,鈴聲像鐵片刮過耳膜,刺得人心里發毛。
我摸索著抓起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張承宗的名字。剛接通,那邊傳來的不是人聲,
而是一陣撕裂空氣般的、不成調的嚎啕,混雜著劇烈的喘息和牙齒磕碰的咯咯聲,
仿佛整個人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生生碾碎。“陳默…陳默!”他終于嘶吼出來,
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帶著瀕死的戰栗,“我姐…我姐她…她變成紙人了!
就在我面前…變成紙人了啊!”我的睡意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
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頭皮陣陣發麻。黑暗中,女友蘇雨晴也被驚醒,
她撐起身子,黑暗中我能感覺到她疑惑又不安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承宗?承宗你慢點說!
怎么回事?什么叫…變成紙人了?”我竭力穩住聲音,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電話那頭又是幾聲壓抑到極致的抽噎,
的…真的…我看著她…皮…皮像紙一樣…皺起來了…灰白色的…眼睛…眼珠子…像畫上去的!
陳默,我…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他語無倫次地重復著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碎片。
窗邊…月光…姐姐坐著…皮膚一點點失去顏色和彈性,呈現出一種干燥、脆弱的宣紙紋理,
甚至能聽到細微的、類似紙張摩擦的窸窣聲。最后,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只剩下絕望的嗚咽:“幫幫我…求你們了…”手機從手中滑落,掉在床單上,
發出沉悶的聲響。黑暗中,我和蘇雨晴都聽到了對方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
窗外的城市燈光遙遠而模糊,像另一個世界冷漠的眼睛。紙人?活生生的人?
荒謬絕倫的恐怖感沉甸甸地壓下來,幾乎令人窒息。“我覺得應該去一趟。
”蘇雨晴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她摸索著抓住了我的手,
指尖冰涼,“承宗那樣…不像假的。”沒有多余的猶豫。
一種混合著對朋友義不容辭的責任感和被那詭異描述強烈吸引的好奇心,
驅使我們立刻行動起來。胡亂塞了幾件衣服進背包,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下樓,
發動了那輛半舊的吉普。車輪碾過寂靜的城市街道,駛入沉沉的夜色,朝著西南方向,
朝著張承宗那個位于湘西群山褶皺里的老家——盤蛇村,一頭扎了進去。路途漫長而煎熬。
我緊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窗外,城市的輪廓迅速被甩在身后,
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濃稠的黑暗和起伏的山巒剪影。蘇雨晴坐在副駕,
側臉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山影,沉默不語。
手機導航的信號在進入盤蛇村所在的莽莽山區后,變得時斷時續,最終徹底消失。
我們只能憑著張承宗之前發來的、語焉不詳的定位和記憶里他偶爾提及的零星村名,
在盤山公路上艱難地摸索。吉普車爬上一個又一個陡坡,拐過一道又一道令人心悸的急彎。
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顛簸,車輪碾過松動的碎石,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空氣中彌漫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味。不再是城市里塵埃和尾氣的混合體,
而是一種濃郁的、帶著腐朽感的草木氣息,濃得化不開,吸入肺里,竟隱隱有種甜膩的腥氣,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越往里走,這氣味越濃。“就是這味兒…”蘇雨晴忽然開口,
打破了車內幾乎凝固的沉默,“承宗以前提過,說他們村后山有種花,開的時候味道特別沖,
熏得人頭昏腦漲…叫什么…鬼見愁?”鬼見愁。名字本身就透著不祥。我默默記下,
心中那團疑云更重了。就在車子轉過一個幾乎呈直角的山坳時,
一片依山而建的吊腳樓群毫無預兆地撞入視野。沒有燈火,
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山影吞沒的黑暗輪廓。慘淡的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微光,
勾勒出那些高高低低的木樓歪斜的、沉默的剪影,
像一群蹲踞在黑暗里、隨時準備撲上來的巨大怪獸。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中,
連一聲狗吠都聽不見,只有山風穿過狹窄的村道,發出嗚嗚咽咽的低鳴。
村口立著一塊半人高的青石碑,字跡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難辨,
隱約能看出“盤蛇”兩個字的輪廓。張承宗就蜷縮在石碑的陰影里,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
聽到車聲,他猛地抬起頭。車燈掃過他臉的瞬間,我心頭狠狠一抽。那張原本陽光開朗的臉,
此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氣,只剩下死灰般的顏色。眼窩深陷,眼球布滿血絲,
空洞地大睜著,里面凝固著無法消解的恐懼。嘴唇干裂,微微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
卻發不出聲音。他整個人都在無法控制地篩糠般發抖,仿佛剛從冰窟窿里撈出來。
車還沒停穩,他就踉蹌著撲到車窗邊,他張著嘴,喉嚨里嗬嗬作響,
最終只擠出幾個不成調的音節:“…姐家…快去...”沒有寒暄,沒有解釋。他轉身,
像一具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木偶,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村子深處那片最濃重的黑暗走去。
背影佝僂,腳步虛浮得隨時會倒下。我和蘇雨晴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悸。
熄了火,鎖好車,我們快步跟上他,腳步聲在死寂的村道上空洞地回響,
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鼓面上。空氣里的甜腥味更濃了,幾乎凝成實質,
沉甸甸地壓在鼻腔里。夜色濃得如同墨汁,只有幾縷慘淡的月光,
勉強勾勒出腳下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張承宗在前面帶路,腳步踉蹌,
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靈的軀殼,每一步都踩在虛空中。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來,又被夜風撕扯得破碎不堪。
四周的吊腳樓沉默地矗立在黑暗里,門窗緊閉,沒有一絲燈火透出。這種絕對的死寂,
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毛骨悚然。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
蘇雨晴緊緊攥著我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里。終于,
張承宗在一座比周圍更加破敗、歪斜得仿佛隨時會傾倒的老吊腳樓前停住了腳步。
木門虛掩著,門軸大概是朽壞了,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悠長呻吟。他停在門前,
身體抖得像一片風中的枯葉,遲遲不敢推開那扇通往噩夢的門。他抬起手,
指尖懸在粗糙的木門板上方,劇烈地顫抖著,卻怎么也落不下去。那扇門,
仿佛隔絕著兩個世界。我深吸了一口那帶著濃重甜腥味的冰冷空氣,
胸腔里像塞滿了濕透的棉絮。不再猶豫,我伸出手,越過張承宗顫抖的肩膀,
輕輕推在那扇腐朽的木門上。“嘎吱——呀——”門軸干澀的呻吟被死寂無限放大,
如同一聲垂死的嘆息。
一股更濃烈、更詭異的混合氣味猛地從門縫里沖了出來——是那種無處不在的甜膩腥氣,
混雜著灰塵、朽木,還有一種…干燥紙張特有的、帶著點霉味的粉塵氣。屋內沒有點燈。
唯一的光源,是那扇敞開的、正對著門的木格子窗。慘白的月光像冰冷的瀑布,
毫無阻礙地傾瀉而入,將窗前那方寸之地照得一片凄清。就在那片慘白的光暈中央,
一個人影端坐著。是張承宗的姐姐,張玉梅。她背對著門,面朝著窗外深沉的夜色,
坐姿異常端正,端正得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月光清晰地勾勒出她的輪廓,
也清晰地映照出她暴露在光線下的皮膚。那不是活人的皮膚。脖頸,裸露的手臂,
所有被月光照到的部分,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機的、刺目的灰白色。那質地…粗糙,干澀,
布滿了細微的、不規則的褶皺,像一張被揉搓過又勉強攤開的劣質宣紙。月光流淌在上面,
竟泛出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反光。她一動不動,僵硬得像一尊紙扎的偶人。
只有山風穿過敞開的窗戶,拂過她的身體,帶起極其輕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窸窣”聲。
那是紙張被風拂動的聲音。“姐…”張承宗發出一聲破碎的哀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雙腿一軟,整個人順著門框滑坐在地,蜷縮成一團,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
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真的凍結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四肢百骸都僵硬得無法動彈。眼前這景象,完全超出了理智所能理解的范疇。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蘇雨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把一聲即將沖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但她的身體也在劇烈地顫抖,
牙齒磕碰的咯咯聲在死寂的屋子里清晰可聞。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個“紙人”身上,
充滿了極度的驚駭和難以置信。就在這時,那窗前的“紙人”,動了。她的頭,
極其緩慢地、以一種非人的僵硬姿態,一點一點地轉了過來。動作是那么滯澀,
仿佛生銹的軸承在艱難轉動,每移動一分都伴隨著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喀啦”聲,
像是干枯的秸稈在斷裂。月光終于照亮了她的正臉。一張用紙漿和劣質顏料糊成的臉。
臉頰是灰白色的紙皮,布滿深刻的、不自然的褶皺。眉毛和嘴唇是用粗糙的墨線勾勒上去的,
顏色死板僵硬。最恐怖的,是那雙眼睛。眼珠是兩顆畫上去的、毫無光澤的黑色圓點,
空洞洞地嵌在同樣灰白的眼眶里,沒有任何生命的光澤。此刻,那對畫出來的黑點,
正對著門口癱軟在地的張承宗,還有僵立的我們。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只有死寂,
和那對空洞的、畫上去的眼睛。在慘白的月光下,散發出一種凍結靈魂的詭異凝視。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山風穿過窗欞,嗚咽著,卷起地上細微的塵土。
那對畫上去的、空洞的黑色眼珠,一動不動地“望”著我們,
仿佛帶著某種冰冷的、非人的審視。癱在地上的張承宗身體篩糠般抖得更厲害了,
他掙扎著想向后挪,卻像被釘在原地,徒勞地用腳跟蹭著冰冷的地面,
指甲在腐朽的門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就在這時,屋外寂靜的村道上,
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啪嗒…啪嗒…不是一個人。那聲音沉重,拖沓,
帶著一種奇特的、類似硬物摩擦地面的沙沙聲,由遠及近,正朝著這座吊腳樓的方向而來。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了。“吱呀——”一聲,隔壁那扇緊閉的、同樣破敗的木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月光勾勒出一個蒼老的輪廓,是住在隔壁的吳婆婆。
她手里端著一個粗糙的陶碗,渾濁的老眼先是驚懼地掃了一眼張玉梅僵坐的窗戶,
隨即目光落在我們身上,尤其是癱軟在地的張承宗身上,眼神復雜,混合著恐懼、憐憫,
還有一種深沉的無奈。“后生仔…”她的聲音干澀嘶啞,像砂紙摩擦,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莫看了…莫碰她…這是‘紙仙’索命來了…躲不過的…”她端著碗,
小心翼翼地從門縫里擠出來,似乎生怕驚動了窗邊的“紙人”,快步走到張承宗身邊,
把碗塞進他冰冷顫抖的手里。碗里是半碗渾濁的、散發著一股苦澀草藥味的米湯。
“喝口熱乎的…定定神…”吳婆婆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
“聽婆婆一句勸,天一亮…天一亮就走吧不要去招惹紙仙…”她的目光掃過我和蘇雨晴,
渾濁的眼里滿是警告和恐懼。“快走…快走…”她喃喃著,佝僂著背,像躲避瘟疫一樣,
迅速退回了自己的屋子,吱呀一聲關緊了門。腳步聲再次響起,
啪嗒…啪嗒…帶著那種令人心悸的沙沙聲,漸漸消失在村子另一頭的黑暗中。祠堂?紙仙?
吳婆婆的話像冰錐,扎進混亂的思緒。恐怖的迷霧中,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透出一絲人為的痕跡。活人變紙人,如此詭異離奇。張承宗捧著那碗冰冷的米湯,
眼神依舊空洞渙散,巨大的恐懼似乎抽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我和蘇雨晴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臉上還殘留著驚悸的蒼白,但那雙眼睛深處,除了恐懼,
此刻正燃燒起一種近乎執拗的探究光芒。她對我微微點了點頭。作為新時代科學教育的人,
我們怎能信奉這些鬼神之談。我們必須知道真相。為了張玉梅,也為了我們自己。
安撫著張承宗喝了點米湯,讓他留在屋里守著,我和蘇雨晴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吊腳樓。
夜更深了,濃墨般的黑暗吞噬著一切。村子里死寂依舊,只有風聲嗚咽。
空氣里那股甜腥味似乎更加濃郁粘稠,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祠堂并不難找。
它是這破敗村落里唯一還算“體面”的建筑,位于村子中心地勢略高處,黑瓦飛檐,
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一個蹲踞的巨獸,比周圍的吊腳樓顯得更加陰森肅穆。
白天進村時曾遠遠瞥見過。我們像兩道融入夜色的影子,避開主路,
緊貼著粗糙冰冷的土墻和歪斜的木柱,在狹窄的巷道間潛行。腳下的青石板冰涼刺骨,
縫隙里鉆出濕冷的寒氣。越靠近祠堂,那股甜腥味就越發濃烈,幾乎令人作嘔。
祠堂大門緊閉,沉重的木門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我們繞到祠堂側面,
后面是一小片雜草叢生的坡地,再往后就是黑黢黢的、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后山。坡地邊緣,
隱約可見幾座低矮的墳包,在夜色中隆起模糊的輪廓。就在靠近祠堂后墻根的一片荒草叢里,
蘇雨晴猛地拉住了我。她蹲下身,手指向草叢深處一處明顯被翻動過的泥土。那泥土還很新,
顏色比周圍的深,散發著一股強烈的、混合著泥土和那種甜腥味的怪異氣息。“看這里。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聲蓋過。我湊過去,撥開濕冷的雜草。借著微弱的月光,
能清晰地看到泥土被挖開又回填的痕跡,旁邊散落著一些被折斷的植物莖稈。
我捻起一小段斷莖,湊到鼻尖。一股濃烈得令人頭暈的甜腥味直沖腦門!
斷口處滲出一點點粘稠的、暗藍色的汁液。莖稈上殘留著幾片枯萎的葉子,形狀奇特,
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最引人注目的是,
殘留著半朵干癟的花——花瓣呈現出一種極其妖異、即使在月光下也顯得分外刺眼的靛藍色,
形狀扭曲,像凝固的鬼爪。“鬼見愁…”蘇雨晴低語,聲音帶著一絲寒意,
“承宗提過的味道…源頭在這里?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小片枯葉包裹起那半朵干癟的靛藍花和一小段斷莖,塞進外套口袋。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絕非風聲的響動從祠堂方向傳來!“噓!”我一把按住她,
兩人迅速伏低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祠堂后墻上,屏住了呼吸。
祠堂側面一扇不起眼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小角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個身影側身閃了出來,動作迅捷而警惕。月光照亮了那人半張臉——鷹鉤鼻,薄嘴唇,
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正是白天進村時遠遠瞥見過的村長,張德貴!
他肩上扛著一個沉甸甸的、用破舊麻袋包裹著的長條形物體。那東西看起來很硬,
形狀有些扭曲,麻袋表面似乎還透出一點詭異的灰白色。他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
確認無人后,快步走向我們剛剛發現的、那片新翻動過的泥土邊緣。那里,
赫然還有另外幾個同樣大小、同樣形狀的麻袋包裹,凌亂地堆放在一起!張德貴彎腰,
將他扛來的那個麻袋包裹粗暴地扔在那堆東西旁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他直起身,
似乎松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煙卷點上。一點猩紅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滅,
映照著他那張毫無表情、甚至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臉。他深深吸了一口煙,
目光掃過地上那幾個包裹,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堆待處理的垃圾。接著,他彎下腰,
開始粗暴地拖拽那些包裹,似乎想把它們堆得更整齊些,或者準備挖坑掩埋。
一個包裹的麻袋口在拖拽中松脫了一些,露出了里面的一角——月光下,
那赫然是一段灰白色的、布滿褶皺的…“手臂”!僵硬,干枯,
呈現出與張玉梅身上一模一樣的“紙化”特征!我的胃猛地一縮,一股寒意瞬間凍結了四肢。
蘇雨晴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肉里,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
張德貴似乎并未察覺異樣,他煩躁地啐了一口唾沫,低聲咒罵了一句什么。
他用力將那松脫的麻袋口胡亂掖了掖,又狠狠踢了一腳那個包裹,然后才轉身,
迅速閃回祠堂的角門內。門軸發出一聲輕響,重新關嚴。祠堂后的荒坡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那幾個鼓囊囊的麻袋包裹,在慘淡的月光下堆疊著,散發出無聲的恐怖。
夜風似乎更冷了,帶著濃郁的甜腥和泥土腐敗的氣息,鉆進衣領,直透骨髓。
“那些…都是…”蘇雨晴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紙人。”我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而那種詭異的靛藍色鬼見愁花,就埋在旁邊!這絕不是巧合!紙人和花究竟有什么關系?
“花…”蘇雨晴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掐得更深了,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
又立刻被我死死捂住嘴壓了下去。“那些花!是那些花讓人變成這樣的!
”就在這時——“嗚…嗚嗚…”一陣極其微弱、壓抑到極致的女子哭泣聲,如同游絲般,
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那聲音…不是來自祠堂外的荒坡,也不是來自我們身后的村子。
它似乎更低沉,更悶,帶著一種被厚重物體阻隔后的甕塞感,像是…來自地下!
我和蘇雨晴的心臟幾乎同時停跳了一拍。我們屏住呼吸,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循著那細微得幾乎被風聲掩蓋的嗚咽,緩緩移動。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祠堂后墻根下,
那片堆放麻袋包裹的陰影最深處。靠近墻角,一塊布滿青苔的巨大石板邊緣,
幾叢枯死的蒿草雜亂地倒伏著。哭泣聲就是從這石板底下透出來的!微弱,絕望,
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懼。“下面有地窖!”蘇雨晴用氣聲在我耳邊急促地說。
我蹲下身,手指沿著石板的邊緣摸索。石板異常沉重,邊緣被泥土和青苔糊得嚴絲合縫,
若非這哭聲,絕難發現。我試著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目光掃過石板表面,
在靠近內側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碗口大小的凹陷,
里面似乎卡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環。“有拉環!”我低聲示意蘇雨晴。她立刻會意,
兩人合力。手指摳進冰冷的鐵環縫隙,用盡全身力氣向上提拽。鐵環深陷在石槽里,
滑膩的青苔和銹蝕增加了難度。手臂的肌肉繃緊到極限,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嘎吱…嘎吱…”沉重的石板終于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極其緩慢地、帶著泥土和青苔的撕裂聲,被撬開了一條幾指寬的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烈甜腥味、霉腐味、汗臭和排泄物惡臭的熱烘烘氣息,
如同實質的拳頭,猛地從縫隙里沖了出來,狠狠砸在臉上!那股惡臭瞬間沖得我眼前發黑,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蘇雨晴猝不及防,被熏得干嘔了一聲,又死死捂住嘴。
而縫隙下透出的哭泣聲,在這股惡臭涌出的瞬間,陡然變得清晰了一些,充滿了驚懼和無助。
“救…救命…”一個年輕女子嘶啞、氣若游絲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上來,帶著瀕死的絕望,
“…花…那花…有毒…他們…給我們聞…聞那花的味道…”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花!
鬼見愁!“誰…誰在下面?還有誰?”我強忍著惡臭和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