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自己正被某種不可名狀之物蠶食。每當香港的暮色浸透銅鑼灣的霓虹，
那來自骨髓深處的寒意便如期而至，仿佛有冰冷的蛆蟲在椎管內蠕動。林正南，
這個名號在港島中醫界如雷貫耳，他的“靈樞堂”診金高得令人咋舌，求診者卻趨之若鶩，
傳聞他能以針馭氣，逆天改命。而我，一個被現代醫學判了死刑的潦倒記者，
帶著胸腔里那顆日漸衰竭的心臟和一袋東拼西湊的鈔票，成了他今夜最后一位客人。
“靈樞堂”深藏于砵蘭街一幢舊唐樓的頂層，電梯早已廢棄，
我沿著狹窄、散發著霉味與陳年藥材氣息的樓梯盤旋而上。
推開那扇沉重的、漆皮剝落的木門，
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藥氣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銹的腥甜撲面而來。診室光線昏昧，
僅有幾盞油燈在墻角搖曳，
經絡銅人圖、泛黃的人體解剖圖以及玻璃罐里形態扭曲的干枯藥草投射出巨大而搖曳的鬼影。
林正南端坐于陰影深處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案后，面孔在油燈晦暗的光暈里如同蠟塑，
毫無生氣。他枯瘦的手指正緩緩撫過攤在案頭的一卷古書，那書頁黑黃如朽骨，
赫然是《靈樞經》的殘卷。“陳先生，”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朽木，
“你的時辰……不多了。”他渾濁的眼珠轉向我，那目光并非醫者的悲憫，
倒像是屠夫在審視待宰的牲畜，冰冷地丈量著我殘存的生命。“《靈樞》有載，九針通幽，
可引生氣，續殘命。然此法逆天，需引…需一‘靈樞之媒’。”“媒？”我喘息著，
心臟在衰敗的胸腔里沉重地擂動，“多少錢？
我都……”林正南枯槁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絕非笑容，更像尸骸的痙攣。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用那枯枝般的手指，指向診室角落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玻璃柜。
柜中，一個古老的紫檀木針匣靜靜躺著。匣蓋微啟，露出里面九根長短不一的青銅古針。
針身布滿詭異的螺旋紋路，在昏光下幽幽泛著青綠，針尖一點暗紅，
如同凝結的、永不干涸的血珠。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
仿佛那九根針正隔著玻璃，貪婪地吮吸著我所剩無幾的熱量。“錢，買不來‘媒’。
”林正南的聲音如同嘆息，又似詛咒，“它需自愿，需鮮活，需…命格相契。今夜子時，
‘媒’至，針方可動。”子時將近，
我被安置在診室隔壁一間逼仄的、彌漫著濃烈藥味和塵埃氣息的休息室等待。墻壁薄如紙，
林正南在診室內窸窸窣窣準備的聲音清晰可聞，夾雜著某種金屬器物相互碰撞的輕響，
以及他喉間壓抑不住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沉重喘息。
恐懼與一種病態的求生渴望在我心中瘋狂撕扯。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死神的吐息仿佛已噴在我的后頸。終于，
沉重的木門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貓爪撓門般的聲響。門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瘦小的女孩，約莫十六七歲，穿著洗得發白的廉價校服，面容蒼白得近乎透明，
唯有一雙眼睛大得出奇，空洞地望著我，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同樣破舊的布娃娃，娃娃臟污的臉上，
紐扣縫成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詭異的光。“囡囡？”我喉嚨發緊，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她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機械地挪動腳步，像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徑直穿過休息室，
推開那扇通向診室的門，消失在門后那片更濃重的陰影里。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
如同巨獸吞噬了獵物。幾乎在她身影消失的同時，
一聲凄厲到非人的慘叫猛地撕裂了夜的死寂！那叫聲如此尖銳、痛苦、充滿原始的恐懼，
絕不似人類所能發出，更像是某種野獸被活生生剝皮的哀嚎！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猛地從椅子上彈起，撲向那扇門！門紋絲不動，從里面鎖死了！我用盡全身力氣瘋狂撞擊，
腐朽的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卻巋然不動。凄厲的慘叫持續著，一聲高過一聲，
中間夾雜著骨骼被強行扭動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以及一種……一種如同濕漉漉的吸吮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響！
油燈的光暈在門縫下劇烈地晃動、扭曲，
投射出診室內瘋狂舞動的影子——一個高大扭曲如鬼魅的影子（林正南？
）正死死按住一個劇烈掙扎扭動的、小得多的影子（囡囡？），
而另一個奇形怪狀的、帶著無數尖銳凸起的巨大影子（那套九針？）正懸于上方，
不斷向下刺去！“開門！放她出來！畜生！”我嘶吼著，用肩膀瘋狂撞擊，
指甲在粗糙的木門上摳出血痕。恐懼與憤怒幾乎將我撕裂。突然，慘叫聲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瞬間降臨，沉重得令人窒息。門縫下的光影停止了瘋狂的舞動，
凝固成一片詭異的、不祥的暗紅。“咔噠。”門鎖從里面輕輕打開了。
我猛地撞開門沖了進去。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藥氣、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膩腐臭撲面而來，
幾乎將我熏倒。診室內的景象如同地獄的繪圖！
油燈的光映照著地面一灘粘稠、暗紅、仍在緩緩擴散的血泊。囡囡仰面躺在血泊中央，
小小的身體以一種完全違背人體結構的可怕角度扭曲著，
四肢關節呈現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反折。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校服幾乎被撕成了碎片，
裸露的蒼白皮膚上，布滿了密密麻麻、深可見骨的針孔！那些針孔排列成詭異而古老的圖案，
如同某種邪惡的符文烙印在她身上，邊緣的皮肉翻卷，呈現出一種被強酸腐蝕般的焦黑色。
最令人魂飛魄散的是她的臉——那張曾經蒼白空洞的臉上，
此刻凝固著一種極致的、超越人類理解范疇的恐怖表情。眼睛瞪得幾乎要裂出眼眶，
瞳孔卻消失了，只剩下兩個渾濁的、布滿血絲的白點，死死地、怨毒地望向虛空！
而她的嘴巴，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撕裂到耳根，形成一個無聲的、永恒的尖叫黑洞！
那破舊的布娃娃，就落在她扭曲的手邊，沾滿了粘稠的血污，紐扣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我。
林正南背對著我，站在紫檀木案前。他脫去了外袍，只穿著一件白色的絲綢汗衫，
汗衫的后背，赫然已被鮮血浸透了一大片！那血跡的形狀極其詭異，邊緣呈放射狀的撕裂狀，
顏色暗紅發黑。他枯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中的殘燭，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抽動般的喘息。他正用一塊同樣染血的絲綢，
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擦拭著那九根青銅古針。針尖那點暗紅，此刻仿佛活了過來，
在油燈光下妖異地流動、閃爍著。“她…她的‘氣’…很足…”林正南沒有回頭，
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滿足和無法掩飾的疲憊，
“足夠…足夠再撐一段時日了…《靈樞》…誠不我欺…”他緩緩轉過身。我看到了他的臉。
那張原本蠟黃枯槁的臉，此刻竟透出一種病態的、近乎妖艷的紅潤！
松弛的皮膚似乎繃緊了些許，深陷的眼窩下，青黑的死氣被一層詭異的光澤所取代。然而，
這種“生機”卻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墳墓般的陰冷！他的眼睛，
渾濁的眼白里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瞳孔深處卻燃燒著一種非人的、貪婪的邪光，
直勾勾地射向我！那眼神，不再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更像一頭剛剛飽餐了血食、正意猶未盡地打量著下一份點心的…怪物！
“你…你對她做了什么？！”我踉蹌后退，胃里翻江倒海，
指著地上那具慘不忍睹的小小尸體，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變調。
“媒介…靈樞之媒…”林正南咧開嘴，露出染著血絲的牙齒，那笑容扭曲而猙獰，
“引她生魂氣血，
續我殘軀命脈…《靈樞》九針…神乎其技…”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一根最長的青銅針，
針尖的暗紅光芒隨之閃爍，“下一個…該你了…你的心…很合我意…”他話音未落，
那雙燃燒著邪火的眼睛驟然鎖定我！
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郁血腥和死亡氣息的惡念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冰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跳動！
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
握著那根閃爍著不祥血光的青銅長針，一步，一步，如同索命的厲鬼，向我逼近！
油燈將他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墻壁和天花板上，那影子巨大、猙獰、揮舞著尖針，
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刺穿、吞噬！冰冷的絕望扼住我的喉嚨，死亡的腥氣已噴在臉上。
林正南枯爪般的手握著那根邪異的青銅長針，針尖一點暗紅妖芒吞吐，直刺我顫抖的心口！
他眼中燃燒的已非貪婪，而是純粹的、毀滅一切的瘋狂！“你的心氣！歸我了！
”他嘶啞的咆哮如同墓穴刮出的陰風。就在那噬魂針尖即將觸及我皮膚的剎那——異變陡生！
林正南的動作驟然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巨釘釘在原地。他臉上那病態的紅暈瞬間褪盡，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灰般的青白。緊接著，一陣劇烈的、無法抑制的痙攣攫住了他！
那痙攣并非來自肌肉，更像是他皮膚之下、骨骼深處，有無數活物在瘋狂扭動、啃噬！
他喉間發出“咯咯”的怪響，眼球恐怖地向上翻起，只剩下渾濁布滿血絲的眼白。他踉蹌著，
像一具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猛地向后跌倒，重重摔在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案上！“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嚎從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來，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與…恐懼？
他佝僂的身體在案臺上劇烈地翻滾、抽搐，四肢反關節地扭曲著，
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他死死抓住自己的胸膛，指甲深陷進皮肉，
仿佛要將里面的什么東西活生生掏出來！“不…不是她…不是她！”他嘶吼著，
聲音因劇痛而扭曲變形，“是…是她！她回來了！她在…在針里！在血里！在我骨頭里！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自己那只剛剛施針的手，眼中充滿了見鬼般的駭然。
我癱軟在地，驚魂未定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順著林正南絕望的目光望去，
我看到了他手背上那些被囡囡指甲抓破的細小傷口。此刻，那些微不足道的傷口周圍，
皮膚竟呈現出一種極其不祥的紫黑色！無數細如發絲、顏色比墨汁更黑的詭異紋路，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他的血管脈絡瘋狂向上蔓延！如同活著的、劇毒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