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消毒水中的重生消毒水的味道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扎進我的鼻腔深處。
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這股嗆人的氣味，鉆進肺里，沉甸甸地墜著。
意識像沉在渾濁的深水底，費力地掙扎著向上浮。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鉛，
每一次掀開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只能勉強撐開一道縫隙。模糊的光暈在眼前晃動，
刺得眼球酸脹。一些破碎的、無法連貫的聲音飄蕩過來，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聽不真切。
“……醒了……真的醒了！”“快……通知陸先生……”“林小姐？林小姐您能聽見嗎？
”林小姐？誰？這稱呼像一根生銹的釘子，狠狠戳進我混沌的腦海，
激起一陣尖銳的刺痛和陌生的抗拒。我艱難地轉動眼球，視線里晃動著幾個模糊的白色人影，
大概是護士和醫生。他們臉上帶著一種職業性的、摻雜著某種如釋重負的欣喜。這種欣喜，
落在我的茫然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詭異。我張了張嘴，
喉嚨干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撕裂般疼痛，
只能發出微弱破碎的嘶啞氣音：“水……”立刻有吸管小心地遞到唇邊。
清涼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水流也似乎沖刷掉了一些淤積的混沌，
讓意識稍微清晰了一點。我努力聚焦視線，終于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這不是我記憶中任何熟悉的住處。寬大到空曠的單人病房，
裝潢是低調卻處處透著奢華的米白色系，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薰試圖遮掩消毒水的清冷氣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絲不茍的園林景觀，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
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這一切都精致得如同樣板間，冰冷而疏離。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自己的手上。無名指上，一枚碩大的鉆石戒指正折射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
光芒璀璨得幾乎刺眼。那鉆石的切割面冰冷堅硬，棱角硌著指根陌生的皮膚，沉甸甸的，
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手……這纖細、皮膚細膩、指甲修剪得圓潤、涂著淺淡珍珠色蔻丹的手……這絕不是我的手。
我記憶里的手，指節因為常年握筆繪圖而帶著微微的繭，指甲總是修剪得很短，
有時還沾著洗不掉的馬克筆痕跡。一種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這是……哪里？
”我掙扎著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我……我是誰？
”穿著熨帖套裙、氣質干練的中年女人立刻湊近了些，臉上堆滿關切的笑容：“晚晚，別怕，
這是醫院的高級病房。你出了點意外，受了驚嚇，醫生說有點暫時性的記憶障礙，很正常的。
”她語氣輕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稔，“你是林晚啊。我是王姐，你的管家，
一直照顧你的。這位是張醫生。”林晚？這個名字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死水，
沒有激起任何漣漪，只有一片空洞的回響。“不……不對……”我搖頭，動作牽扯到太陽穴，
又是一陣悶痛襲來，但我固執地抗拒著這個陌生的名字，“我叫陳默。陳默！不是什么林晚！
”王姐和張醫生交換了一個復雜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憐憫，有無奈，
仿佛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張醫生清了清嗓子，聲音溫和卻帶著職業性的疏離：“陸太太，
您的腦部在事故中受到了震蕩，出現選擇性失憶是常見的后遺癥現象。您需要時間靜養恢復，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2 冷冽的雪松香氣“陸太太”……這三個字像淬了冰的針，
再次狠狠刺入我的耳膜。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帶著一股清冽的雪松與皮革混合的冷冽氣息，瞬間蓋過了病房里消毒水和香薰的味道。
他穿著剪裁極佳的深灰色西裝，步伐沉穩，徑直走到我的床邊。
光線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利落，英俊得無可挑剔。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蒼白、驚恐、狼狽不堪的倒影。
“晚晚，”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飽含擔憂的溫柔，
像是精心調試過的樂器，“你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
”他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溫熱干燥的掌心覆上我擱在被子外、冰涼僵硬的手背。
一股寒意卻猛地從我被他觸碰的皮膚竄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溫度本該是溫暖的，
卻激起了我靈魂深處一種本能的、強烈的排斥和恐懼，仿佛被某種冰冷滑膩的生物纏上。
我幾乎是觸電般猛地抽回了手，動作大得帶倒了旁邊床頭柜上的水杯。“哐當！
”玻璃碎裂的聲音在死寂的病房里異常刺耳。水潑灑出來，淋濕了昂貴的地毯。
空氣瞬間凝固。陸沉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溫柔關切凝滯了一瞬，
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快得難以捕捉的陰翳，像冰層下瞬間游過的暗影。
但他很快調整過來，神色被更深沉的心疼取代，甚至帶著一絲受傷的黯然。他微微蹙起眉，
那點恰到好處的脆弱感足以讓旁觀者動容。“晚晚……”他低喚，帶著無奈和包容，
“我知道你害怕，不記得了。沒關系，我們慢慢來。我是陸沉，你的丈夫。我會一直陪著你。
”丈夫？陸沉？這兩個詞像帶著倒刺的鐵鉤，在我混亂的記憶里瘋狂攪動，試圖勾連起什么，
卻只攪起一片血肉模糊的空白和更加尖銳的劇痛。
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混亂的碎片驟然閃現：刺眼的車燈撕裂黑暗，
震耳欲聾的金屬扭曲聲，玻璃碎裂的爆響，
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拋起、撞擊……冰冷刺骨的水迅速淹沒口鼻……還有一張臉，
一張在絕望的水流和黑暗逼近時，
曾清晰無比地刻在我心版上的臉……“阿哲……”這個名字，帶著血淚的溫度，
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微弱得像一聲瀕死的嗚咽。陸沉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依舊是那份深情的擔憂。他極其自然地俯身，用紙巾擦拭我被水濺濕的手腕，
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語氣更是溫和得滴水不漏：“阿哲？晚晚，那是誰？
你車禍前認識的朋友嗎？醫生說你記憶有些混亂，把不同的事情混在一起了，別擔心，
會好起來的。”他的解釋天衣無縫，邏輯嚴密。王姐和張醫生在一旁連連點頭，
眼神里充滿了對陸先生如此耐心包容的贊許。可就在他靠近的瞬間，
我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皮革香氣之下，極其幽微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氣味。
那氣味極其淡薄，幾乎被昂貴的香水完全覆蓋，卻像一根淬毒的針，
精準地刺入我的神經——那是……某種化學藥劑的、冰冷的金屬腥氣？很淡，轉瞬即逝，
快得讓我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卻足以在我心底種下更深的、難以言喻的寒意。
我成了陸沉的妻子，林晚。這間位于城市最昂貴地段的頂層復式公寓，是我的“家”。
巨大的落地窗俯瞰著繁華的城景，入夜后霓虹如流動的星河。衣帽間大得像奢侈品展廳，
掛滿了當季高定。出入有專屬司機和管家王姐打點一切。陸沉每天準時回家，
餐桌上永遠擺著精致的菜肴，他體貼地詢問我的胃口，替我布菜，
飯后會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翻閱財經雜志，或是處理一下平板電腦上的郵件，
姿態優雅從容。空氣里流淌著舒緩的古典樂，一切完美得如同精心設計的廣告片。可這完美，
是透明的玻璃牢籠。無處不在的攝像頭紅燈在角落無聲閃爍。
王姐總是“恰好”出現在我想獨自去露臺透氣的門口，笑容可掬地說：“太太，
陸先生吩咐了，您剛恢復，吹風容易頭疼。”傭人打掃房間的速度快得驚人，
仿佛生怕留下任何可供我探尋的痕跡。陸沉是這牢籠溫柔的看守者。他的溫柔細致入微，
無可挑剔。他記得“林晚”喜歡的香氛品牌，出差回來必定帶回昂貴的禮物。夜里，
他會擁著我入睡，手臂環過我的腰，下巴抵著我的發頂，呼吸均勻綿長。他的懷抱寬厚溫暖，
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然而，每當他沉沉睡去，那溫暖便成了催命的毒藥。
冰冷的噩夢總是如期而至。沒有畫面，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
像沉在冰冷渾濁的水底，水壓沉重地擠壓著胸腔，肺里的空氣一點點耗盡。然后，
那個聲音會穿透層層黑暗，如同貼著耳廓響起，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濕冷的惡意，
一遍又一遍，如同詛咒：“別相信他……”“逃……”“他是兇手！”每一次，
我都會在窒息般的絕望和心臟撕裂般的狂跳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像剛從水里撈出來。
黑暗中，身邊陸沉的呼吸依舊平穩悠長，他的手臂還搭在我腰上，沉甸甸的。我僵硬地躺著，
一動不敢動，任由那冰冷的聲音在腦海里瘋狂回蕩，
與陸沉身上溫暖的雪松香氣形成地獄般的反差。巨大的恐懼攫住我，幾乎將我溺斃。兇手？
誰是兇手？他殺了誰？是我……還是那個真正的林晚？3 金絲籠中的掙扎白天，
我扮演著失憶后努力適應的陸太太。我對著鏡子練習林晚那種略帶疏離的、優雅得體的微笑，
學習她喜歡的插花和茶道。王姐是陸沉最忠實的眼線，
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向我灌輸陸先生多么深情，為了我的病殫精竭慮，林家如何顯赫，
我作為陸太太是多么幸運。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水泥，一層層加固著我身處的牢籠。
可“陳默”的記憶碎片，如同沉船散落的珍寶，總在不經意間浮出意識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