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林總,您撐住!”前世最后一刻,2025年的暴雨劈碎ICU玻璃窗時,
秘書的哭喊聲混著監護儀的滴答聲灌進耳朵。我盯著屏幕上漸弱的心跳線,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如果能回到1985年那個放棄擺攤的夜晚……眼皮一重,
刺鼻的煤油味猛地撞進鼻腔。“啪嗒。”煤油燈芯爆了個火星。昏黃光影里,
母親正湊在八仙桌前縫手帕,粗布圍裙上的補丁針腳細密,銀頂針在指節上磨出紅印。
父親蹲在門檻邊吧嗒旱煙,
煙灰簌簌落在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上——那袖口還留著道舊裂口,
是前年在生產隊修水渠時被石頭劃的。“悅悅,高考分下來了……”母親頭也不抬,
針尖在藍布上飛,“隔壁趙嬸說,村小缺個代課老師,你要不……”“媽,我不想當老師。
”話出口時指尖發顫。這是1985年7月15日,前世我正是今晚拒絕擺攤,
跟著父親去水泥廠做臨時工。十年后廠子倒閉,我才踩著改革尾巴起步,
卻終究輸給資本碾壓。窗外,廣播突然響:“國務院發文,
允許個體工商戶依法經營各類小商品……”父親猛地掐滅旱煙:“這年頭,
正經人誰做小買賣?那叫投機倒把!你知道隔壁村老李頭不?前年倒騰兩筐雞蛋,
被公社拉去批斗了半個月!”我盯著母親手里的藍手帕——那是她熬三夜繡的并蒂蓮,
針腳密得能當窗花。前世縣城百貨大樓靠賣這種繡品賺得盆滿缽滿,
母親的手藝卻只換兩斤糧票。“爸,您還記得去年公社大集不?”我蹲到他腳邊,
指尖蹭過他鞋底的泥點,“王大爺賣自家編的竹筐,半天就沒了。現在政策松了,
報紙上都寫著支持家庭副業呢!”“報紙?”父親哼了聲,
“當年畝產萬斤的報道還貼在村口呢,后來咋著?”母親終于抬頭,
針尖在燈影里晃:“妮子,擺攤得去縣城,你一個姑娘家……”“我跟趙剛哥一起去!
”話出口才驚覺,記憶里總幫我挑水的少年,此刻該在自家院子修二八自行車。
前世他為湊父親藥費,跟村霸進山倒騰木材摔斷腿——“不行!”父親拍桌子,
煤油燈晃得光影亂跳,“趙剛那小子整天瞎折騰,你跟著他能有啥好?
他爹當年偷生產隊的稻種,差點被抓去蹲局子!”我攥緊手帕,布料針腳硌得掌心發疼。
遠處傳來拖拉機突突聲,夜風裹著麥秸香——這年距1987年取消布票還有兩年,
距鄉鎮企業爆發還有三年,我手里攥著改變命運的鑰匙。“爸,就試一次。
”我扯過桌上的《人民日報》,指著1985年5月11日的報道,“您看,國務院發的文,
允許個體工商戶經營手工業。趙剛哥今早去鎮上問過,臨時擺攤不用備案,
賣的又是自家繡品,不違規。”父親盯著報紙上的黑體字,旱煙桿在門檻上敲了三下。
母親忽然摘頂針,塞進我手里:“抽屜里還有半匹藍布,你爸前年托人從鎮上帶的……他呀,
說是給你做嫁衣裳的。”“做啥嫁衣裳!”父親嘟囔著,卻沒抬頭,“明早去鎮上,
給工商所老張頭送包‘大前門’……”我一愣。父親摸出個鐵皮盒,
里面是攢了半年的煙票——他平時連旱煙都舍不得多抽一口。“就說……”父親咳了聲,
“就說咱是家庭副業試點,賣不完的手帕……給老二攢學費。”窗外,
蟬鳴突然 louder。我摸到床頭掉漆的鐵皮餅干盒——前世母親臨終前,
還把賣手帕的第一筆錢藏在這里。這一次,鐵盒里要裝下整個時代的風。“媽,
咱這次不做素色的。”我翻開針線笸籮,摸出紅絲線,“鎮上照相館的玻璃窗里,
掛著帶花邊的襯衫。咱在帕子角繡朵月季,準保好賣。”煤油燈芯又爆火星。
母親看著紅絲線笑了:“你呀,打小就愛折騰。行,媽今晚多縫兩針,
明早讓你爸把二八車擦干凈——”“我自己去就行!”我抓起搪瓷杯灌涼白開,
水里還帶著暖瓶膽的鐵銹味,“趙剛哥會修自行車,讓他幫我編個竹篾貨架,輕便透氣。
”父親終于哼了聲,從褲兜摸出皺巴巴的五塊錢,拍在桌上:“去鎮上買包針,
別學劉富貴家那小子,凈賣次品……”夜色漸深。母親的縫紉機在里屋吱呀響。
我趴在炕上寫擺攤計劃,筆尖劃過紙面,沙沙聲混著遠處狗吠——1985年的夏夜,
不再是記憶里的遺憾轉折點。窗外,一顆流星劃過。我摸著口袋里的頂針,
忽然想起前世秘書說我的商業帝國敗給“不懂敬畏時代”。
此刻指尖觸到報紙上“改革開放”四個字,忽然懂了——真正的金手指,從來不是預知未來,
而是握緊時代遞來的每一粒種子。“睡吧,明早還得趕早集呢。”母親推門進來,
往我被子里塞了個暖水袋,“你爸嘴上兇,
今早偷偷去集上問過竹篾價錢了……”我攥著頂針笑了。煤油燈的光映在母親鬢角的白發上,
她轉身時,我看見圍裙口袋露出半截煙票——那是父親偷偷塞給她的。明天,縣城集市見。
2 集市風云二八自行車的鋼圈碾過石子路,車鈴叮當響時,縣城集市的喧囂已經飄來。
趙剛穿著洗得泛白的藍布衫,車后座綁著竹篾編的三層貨架,回頭沖我笑:“悅悅,
這貨架比劉富貴去年賣襪子的破竹筐結實多了,竹篾縫里還能透氣呢。
”他手腕纏著紗布——今早編貨架時被竹刺扎的,卻死活不肯說。
集市口的供銷社飄來紅糖味。我攥著母親連夜趕工的二十塊手帕,心跳得比車鈴還快。
剛支起貨架,隔壁賣鞋墊的王嬸就湊過來,針尖往我帕子上戳:“妮子,你這花繡得太花哨,
正經媳婦誰買這玩意兒?素色帕子供銷社都收,你這賣得出去?”“王嬸,
您看對面國營商店的玻璃柜。”我指著里面的塑料皮筆記本,柜臺上貼著“支持國貨”海報,
畫著穿襯衫的時髦姑娘,“現在縣城姑娘興戴花手帕,扎頭發、系包上都好看。”“喲,
還敢跟國營商店比?”陰陽怪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劉富貴叼著麥穗晃過來,袖口沾著草葉,
“林悅,你爸昨兒還說你要去村小當老師,咋跑這兒賣花手帕了?不怕人說你不安分?
”周圍人哄笑。我捏著剛縫一半的帆布包,指尖被針戳出血珠——正好,
這朵月季添了抹血色,比圖紙上更鮮活。“劉叔,您去年賣的尼龍襪,腳后跟全是洞。
”我頭也不抬,把帕子往帆布包上貼,“咱這手帕,既能擦臉,又能當裝飾。趙剛哥,
你幫我去百貨店買倆帆布包,中學生背的那種。”趙剛撓頭:“要帶兜的不?行,我騎車去。
”劉富貴湊到貨架前,用鞋底蹭了蹭竹篾:“工商所要是查無照經營,
你這竹架子就得被抬走!”我盯著他泛油光的褲腳:“劉叔,您賣襪子有營業執照?
”他臉色一滯:“我……我是散戶!”“巧了,我今早去鎮工商所問過。”我摸出報紙折頁,
“國務院文件寫著,農戶自產自銷手工制品,可在集市設臨時攤位。您要不信,
等會兒工商所王干事來了,咱當面問問?”劉富貴嘟囔著后退兩步,被身后的竹筐絆得踉蹌。
圍觀人群里傳來低笑。趙剛抱著帆布包跑回來,額角沁汗:“百貨店就剩三個了,全買了!
”他把包往貨架上一放,米黃色帆布襯著藍底月季,登時亮眼十倍。
穿藍卡其布衫的中年女人蹲下來,指尖劃過月季:“姑娘,這手帕咋賣?
”她頭發別著塑料發卡,領口沾著粉筆灰——像是學校老師。“兩塊錢一塊。
”我忽然想起前世“套裝銷售”,抓起帆布包塞給她,“您看,把帕子縫包上,就是新款式,
一共五塊,比單買便宜五毛。”女人愣了愣,笑了:“你這丫頭,腦子轉得挺快。
”她摸出皮夾,數出五塊錢,指尖劃過我掌心的頂針,“這頂針是你媽用的吧?
她當年給我閨女繡過百家被。”我心里一跳——這不是前世幫我牽線進供銷社的李主任?
那時她還是縣婦聯干事,總下鄉考察手工業。“李姨!您還記得我媽?
”我趕緊塞給她塊新帕子,“這月季是新花樣,您幫我瞅瞅,城里姑娘喜歡不?
”李主任接過帕子,對著陽光晃了晃:“下周縣里辦手工業展銷會,
你要是能帶點貨去……”話沒說完,劉富貴舉著張紙擠過來,
紙上歪歪扭扭寫著“高價收素色手帕”:“都讓讓!供銷社收手帕了!只要白的藍的,
帶花的不要!”幾個大嫂縮回手,交頭接耳:“早說嘛,花里胡哨的東西,哪有素色實在?
”我盯著劉富貴手里的紙,忽然想起前世母親說過,今年秋天供銷社確實收素色手帕當勞保,
但利潤極低。此刻李主任手里的花手帕,正被路過的女學生頻頻回頭張望。“李姨,
您說展銷會上,這種帶花的手帕能賣出去不?”我故意提高嗓門,
把繡著月季的帆布包往她肩上挎,“您看這搭配,跟城里照相館模特似的,中學生肯定喜歡。
”李主任低頭看包,笑出聲:“行,你這丫頭敢想敢做。留個地址,
展銷會通知下來我讓人捎信給你。”她掏出小本子,記下我家地址,
周圍大嫂眼神變了——能被縣干部記地址,可不是普通擺攤的。劉富貴臉漲成豬肝色,
把紙揉得皺巴巴:“林悅,你別以為認識干部就能……”“劉叔,您收素色,我賣花樣,
各做各的生意。”我把帕子擺成一排,陽光照在月季花瓣上,“再說了,您摸這針腳,
比您賣的尼龍襪密多了,總不能讓鄉親們花冤枉錢吧?”人群里傳來笑聲。
趙剛忽然指著遠處喊:“悅悅,有學生來了!”幾個穿白襯衫的姑娘蹦跳著過來,
一眼盯上帆布包:“這個包咋賣?還有帶花的手帕不?我們宿舍一人要一塊!
”我數著手里的錢,二十塊手帕賣得只剩三塊,帆布包也空了。李主任臨走前又買兩塊帕子,
說給城里侄女。劉富貴的素色攤位冷冷清清,他蹲在地上吧嗒旱煙,眼神不甘。
夕陽把集市染成橘紅時,趙剛蹲在自行車旁打氣:“悅悅,你咋知道把帕子縫包上的?
跟變戲法似的。”我摸著口袋里李主任的紙條,
想起她在展銷會上說的“機會給敢穿新鞋的人”。
遠處供銷社廣播播著“個體工商戶先進事跡”,風掀起我衣角,帶著新布料的味道。
“趙剛哥,明天咱多帶點帆布包。”我把錢分成兩疊,一疊塞進他手里,“你去買彩色絲線,
下次繡蝴蝶。”趙剛攥著錢,耳尖發紅:“我不要錢,幫你擺攤是應該的……”“拿著!
”我硬塞給他,“你爸的藥費還沒湊夠呢。再說,明天你得幫我改貨架,竹篾邊太毛糙,
得用布條包一圈。”暮色里,二八自行車的車鈴又響。我抱著空帆布兜坐在后座,
聞著麥香和繡線味,覺得1985年的夏天,連空氣都飄著希望。
李主任的紙條在口袋里輕響——屬于我的時代,真的開始了。3 合作社啟航“哐當!
”父親的旱煙桿砸在門檻上,煙灰簌簌落在新鋪的紅磚地上——這是母親用擺攤賺的錢買的,
昨天剛鋪完。“林悅,你還敢瞞著我!”父親額角青筋直跳,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
正是劉富貴昨天在集市上舉的“收帕子通告”,“村東頭王大爺說,
你在集市跟工商所的人吵架了?還說你賣的東西不合規?”我正蹲在地上數彩色絲線,
聞言抬頭笑了:“爸,您聽誰說的?我沒吵架,就是跟工商所的同志說了說政策。
”母親端著洗好的手帕從廚房出來,圍裙上還滴著水:“他爹,你別急啊。
悅悅昨天回來就說了,李主任給留了紙條,縣婦聯支持手工業……”“啥主任不主任的!
”父親猛地拍了下八仙桌,搪瓷缸里的茶水濺出來,“當年你姨夫擺個糖攤,
都被說成‘資本主義尾巴’,現在政策再好,咱老百姓也別往槍口上撞!
”窗外傳來自行車鈴聲,趙剛拎著捆報紙闖進來,額角全是汗:“叔,您別生氣!
悅悅沒做錯,我今早去鎮上買絲線,特意去工商所問了,現在個體工商戶只要不賣違禁品,
合法!”他把報紙往桌上一攤,手指戳著第三版的黑體字:“您看,國務院發的文,
允許家庭副業自產自銷,連‘投機倒把’的界定都改了!”父親盯著報紙上的字,
旱煙桿在手里轉了三圈。我趁機把李主任留的紙條遞過去:“爸,這是縣婦聯李主任的地址,
她說明天讓人來家里看手帕樣品,說要是合格,能給咱牽線供銷社的訂單。”“供銷社?
”父親的語氣終于軟下來,“人家能看上咱這手工活?”“咋看不上?
”母親把洗干凈的手帕往父親面前一擺,“昨兒集市上,縣中學的老師一下買了五塊,
說要給學生當獎品。”父親忽然站起身,把旱煙桿往門后一插:“我去趟鎮上,
問問角鐵多少錢一斤。趙剛,你跟我一起去,幫著看看啥樣的貨架結實。”趙剛一愣,
隨即咧嘴笑了:“好嘞叔,咱用角鐵焊個帶玻璃柜的,跟供銷社的柜臺似的,保準好看!
”目送兩個男人跨上二八自行車,母親忽然拉著我坐下,往我手里塞了把硬幣:“妮子,
媽今兒去西頭王嬸家串門,她說村里不少媳婦想跟咱學繡手帕——你說,
咱能不能帶著大伙一起干?”我盯著母親指尖的老繭,
忽然想起前世她臨終前的話:“要是當年咱帶著大伙繡手帕,大伙也不至于過得那么難。
”陽光穿過窗欞,照在她鬢角的白發上,我握住她的手:“媽,咱不光帶大伙繡手帕,
還要辦個‘刺繡合作社’,讓村里媳婦在家就能賺錢。”“合作社?”母親眼里閃過疑惑,
隨即笑了,“行,只要你領著,媽啥都敢干。不過咱先說好了,你爸那人死腦筋,
等他回來……”“咚!”院門被撞開,劉富貴領著個穿灰制服的男人闖進來,
手里舉著本紅皮本子:“林悅,工商所王干事來查你了!說你沒辦營業執照就擺攤,
這叫‘無照經營’!”母親猛地站起身,手帕掉在地上。我盯著王干事胸前的徽章,
忽然想起趙剛今早帶來的報紙——1985年7月,國務院剛放寬個體工商戶登記條件,
暫住證都能當證明。“王干事,我正想找您呢。”我彎腰撿起手帕,笑著遞過去,“您看,
這是縣婦聯李主任讓我準備的展銷會樣品,她說讓我先試擺幾天,回頭幫我開個證明。
”王干事接過手帕,指尖劃過繡線,臉色緩和了些:“李主任啊,
她上周還在會上說要扶持婦女手工業。不過按規定,擺攤確實得辦執照……”“我知道,
我都準備好了!”我從抽屜里拿出報紙和李主任的紙條,“您看,國務院的文件,
還有婦聯的聯絡單,我明天就去鎮上工商所填表,您要是不信,現在就能打電話問李主任。
”劉富貴急了:“王干事,她這是拿干部壓人!就算有證明,她賣的花手帕也不合規,
供銷社都只要素色的……”“供銷社收素色手帕,那是勞保用品。
”王干事敲了敲手里的報紙,“可人家小姑娘賣的是工藝品,政策沒說不讓賣花哨的。
再說了,”他指了指墻上掛著的“先進家庭”獎狀,“老林家可是村里的老實人,
辦執照的事,按流程走就行。”看著劉富貴灰溜溜地跟著王干事出門,
母親忽然拍了下大腿:“妮子,你咋知道留著報紙和紙條的?媽今兒算是知道了,你這腦子,
比你爸當年算工分還精。”我笑了,
摸出兜里的頂針套在母親手上——這枚頂針跟了她二十年,磨得發亮的銀面上,
還刻著我小時候歪歪扭扭的“悅”字。窗外,二八自行車的鈴聲由遠及近,
父親和趙剛的笑聲飄進來,混著角鐵碰撞的響聲。“媽,咱把村里媳婦叫來開個會吧。
”我翻開新買來的賬本,“明天起,咱不光繡手帕,還要繡頭繩、枕套,
等李主任的展銷會通知下來……”“通知下來啥?”父親扛著角鐵走進來,額角沾著木屑,
“我跟趙剛在鎮上遇著李主任的通訊員了,說展銷會定在下周,讓你準備二十件樣品,
最好帶點‘新鮮花樣’。”趙剛從背后掏出個鐵皮盒子,
里面裝著五顏六色的玻璃珠:“悅悅,我在百貨店看見這玩意兒,縫在帕子角上肯定好看,
跟城里照相館的水晶燈似的。”陽光落在角鐵上,映得滿屋子發亮。
母親把村里媳婦的名單寫在報紙背面,父親蹲在地上畫貨架圖紙,
趙剛把玻璃珠按顏色分好——1985年的夏天,風從敞開的院門灌進來,
帶著股子“闖勁兒”。而我知道,這張寫滿名字的報紙,終將成為改變整個村子的起點。
“爸,您說咱這貨架,玻璃柜要不要漆成紅色?”我指著圖紙上的貨架,“紅漆配金字,
老遠就能看見,跟供銷社的柜臺一樣氣派。”父親握著粉筆的手頓了頓,忽然笑了:“行,
聽你的。咱老林家,這回也趕個時髦。”窗外,蟬鳴正盛。
賬本上的第一行字剛寫完——“林記刺繡坊,開業大吉”——遠處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
載著滿車的希望,朝這個飄著繡線香的小院駛來。
4 亮星子誕生“咚——咚——”母親用鐵勺敲了敲搪瓷缸,堂屋的木梁上落了層細灰。
二十來個嬸子嫂子圍坐在八仙桌旁,手里的藍布跟著縫紉機“吱呀”聲晃悠,
眼睛全盯著我手里綴著玻璃珠的手帕。“悅悅,這珠子咋縫才不掉?”王嬸舉著針直皺眉,
頂針在煤油燈下發亮,“我昨兒縫廢三塊帕子,珠子跟長了腿似的往下滾。
”我捏著趙剛磨了半宿的細鐵絲,針尖穿過玻璃珠上的小孔:“嬸子您瞧,跟納鞋底似的,
先在珠子上繞三圈,線頭藏進布里——您看這鐵絲,比棉線硬實,
趙剛哥從拖拉機廢零件上拆的,磨了半夜呢。”“趙剛這小子,手比大姑娘還巧。
”張嫂戳了戳旁邊的李嫂,嘴角帶笑,“昨兒見他蹲在村口磨鐵絲,還以為在鼓搗啥寶貝,
合著是給咱縫珠子用。”趙剛正往門后塞鐵絲捆,耳尖瞬間紅透:“別笑話我,
修自行車跟縫帕子一個理兒,都是找巧勁兒。”他忽然想起啥,從褲兜掏出個鐵皮盒,
“你們看,我把鐵絲剪成小段,彎成小鉤子,縫的時候勾住布紋,跟車輻條固定車輪似的,
穩當。”女人們圍過去,李嬸捏著鐵絲鉤直點頭:“嘿,還真像那么回事!
難怪你修的自行車從來不掉鏈子。”母親把新領的藍布往桌上一攤,
縫紉機踏板踩得“嗒嗒”響:“咱給這珠子起個名吧。悅悅她爸昨兒說,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就叫‘亮星子’咋樣?”“亮星子好!一聽就招人喜歡。”王嬸把珠子縫在帕子角,
舉到燈光下晃了晃,玻璃珠映出細碎的光,“城里姑娘就愛這花哨玩意兒,上次我去縣城,
看見百貨大樓的售貨員戴的發卡,跟這一個樣兒。”話音未落,院門“吱呀”響,
李主任的聲音跟著飄進來:“林悅她媽,在家嗎?供銷社的王科長來啦!
”母親手忙腳亂地擦手,嬸子們趕緊把帕子往圍裙里藏。穿灰中山裝的王科長跨進門,
帆布包往桌上一倒,幾本《上海服飾》雜志滑出來:“聽說你們在鼓搗新花樣,
我把訂貨單帶來了。”我趕緊把綴著亮星子的手帕遞過去,
指尖蹭到布料上的針腳——那是母親凌晨三點縫的,線尾還留著沒剪干凈的毛邊。
王科長對著燈光看了又看,忽然笑了:“這鐵絲勾得妙,既結實又不硌手,
比上海發來的樣品還精巧。”李主任趁熱打鐵,指了指堂屋的縫紉機:“王科長您看,
她們都是自家婦女手工做,縫紉機還是二十年前的‘蝴蝶’牌,針腳比機繡的有溫度。
”“手工好是好,可產能跟得上嗎?”王科長掏出鋼筆,在訂貨單上畫了個圈,
“供銷社想訂五百條帶亮星子的手帕,單價三塊五,半個月交貨——能接不?
”堂屋瞬間靜了。張嫂掰著手指頭算:“三塊五一條?咱擺攤才賣兩塊,這價能成?
”母親捏著我的手直發抖,頂針硌得我掌心發疼。我盯著訂貨單上的紅印章,
喉嚨發緊:“能接!不過王科長,能不能先預付三成貨款?咱得買絲線和玻璃珠,
嬸子們的手工錢也得先支一部分。”王科長一愣,隨即把鋼筆往桌上一放:“你這丫頭,
比我閨女還會算賬。行,明天讓財務送過來——不過丑話說前頭,
質量要是不行……”“放心!”趙剛忽然插話,手里攥著剛彎好的鐵絲鉤,
“每條帕子都過兩遍檢,珠子松了算我的,我賠!”王科長看著他手里的鐵絲,
笑了:“小伙子挺實在。行,就這么定了。”送走客人時,月亮爬上了槐樹梢。
趙剛蹲在院子里焊貨架,焊槍的光映得角鐵發亮:“悅悅,這貨架焊三層,
玻璃柜用鎮上裁玻璃的邊角料,省錢。”父親蹲在旁邊遞焊條,
旱煙桿別在腰上:“明天我用拖拉機拉貨架去縣城,順路幫你們送樣品——”他忽然咳了聲,
“你媽說,合作社的事……咱老林家牽頭,可不能讓大伙吃虧。
”我看著父親被焊光映紅的臉,忽然想起三天前他還反對擺攤,此刻卻主動提運輸的事。
堂屋里,嬸子們還在縫亮星子,縫紉機聲混著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夜鷺。
母親抱著一捆繡好的手帕出來,帕子角的亮星子在月光下閃著光:“妮子,你說這亮星子,
縫在帕子上,咋就跟給日子綴了顆星星似的?”我接過手帕,指尖觸到母親掌心的繭子。
遠處,拖拉機的柴油味混著繡線香,飄向綴滿星星的夜空——1985年的夏夜,
從來沒有這么暖過。“媽,等賺了錢,咱給村里拉電線吧。”我望著堂屋漏出的煤油燈光,
“讓嬸子們夜里縫帕子,不用再湊著燈影了。”母親沒說話,只是把頂針摘下來,
套在我無名指上——銀頂針有點松,卻剛好圈住了我掌心的繭。趙剛焊完貨架,
把最后一個紅燈籠掛在門楣上,鐵絲鉤子在風里輕輕搖晃,像在跟這個時代打招呼。這一晚,
堂屋的縫紉機沒停。鐵絲穿過布料的“沙沙”聲,混著女人們的家常話,
織成了一張網——網住的不只是亮星子,還有千萬個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
在1985年的夏天,用一針一線,把日子縫成了想要的模樣。5 展銷會奪魁“哐當!
”父親的旱煙桿砸在展覽館門口的石階上,
煙灰簌簌落在他特意換上的藍布中山裝上——那是母親用擺攤賺的錢買的布,昨晚加急縫的。
“爹,您慢點開!”我扶著拖拉機車斗里的紅燈籠,鐵架上的玻璃珠晃得叮當作響,
“這燈籠穗子是趙剛哥用自行車輻條彎的,別顛掉了。”“能不緊張嗎?
”父親抹了把額頭的汗,旱煙桿在褲兜晃蕩,“咱這輩子頭回進縣城展覽館,
萬一撞著小汽車……”母親從帆布包里掏出塊手帕,
塞給父親擦汗:“你爹昨兒半夜爬起來擦拖拉機,連輪胎縫里的泥都摳干凈了。
”她轉頭看我,手里攥著展銷會的參展證,“悅悅,咱攤位號是多少來著?
別到了找不著地兒。”“38號,婦女手工業區。
”我摸著口袋里的亮星子胸針——那是趙剛用鐵絲彎的,針尖還扎過他手指,“李主任說,
咱攤位挨著供銷社的展臺,顯眼。”拖拉機停在展覽館門口時,
王嬸忽然指著玻璃幕墻驚呼:“乖乖,這墻跟鏡子似的,能照見人影!
”女人們擠在車斗里往下搬貨架,紅漆角鐵在陽光下發亮,引得來往的人直回頭。“喲,
這是農村來的攤位吧?”穿西裝的張廠長抱著一摞機繡手帕路過,掃了眼我們的紅燈籠,
嘴角撇了撇,“展銷會講究個洋氣,你們掛個土燈籠,以為趕廟會呢?”趙剛正要開口,
我拽了拽他袖子,笑著指了指她懷里的手帕:“張廠長,您這機繡的花瓣都一個樣,
跟模子里刻出來的——咱手工繡的,每朵花都不一樣,您看這亮星子,
鐵絲鉤都是彎成花瓣形的。”張廠長冷哼一聲:“手工好有啥用?產量低、成本高,
難不成還能拿獎?我這機繡廠一天能出三千條,你比得上?”她剛走,
母親就戳了戳我:“妮子,她這話咋聽著不對勁?咱的亮星子……”“沒事,咱靠手藝說話。
”我接過趙剛遞來的玻璃柜,看見他手腕上的新傷——今早焊貨架時燙的,“哥,
你把縫紉機擺在攤位左邊,再把咱的老頂針、鐵絲盒擺出來,評委要看‘手藝傳承’呢。
”“懂!”趙剛把母親的舊縫紉機擦了又擦,機頭纏著紅綢,旁邊擺上玻璃罐,
里面裝著五顏六色的鐵絲,“咱就打‘土手藝新花樣’的旗號,比她那機器貨有溫度。
”剛支好攤位,幾個穿連衣裙的姑娘圍過來,
盯著綴著亮星子的枕套直驚呼:“這個蝴蝶翅膀會反光!是怎么縫的呀?
”“用細鐵絲勾著玻璃珠縫的,跟繡鞋墊似的,一針一線釘上去。”母親蹲下來,
指尖劃過針腳,“這臺縫紉機跟了我二十年,當年攢了三個月工分才買下,現在還能踩呢。
”姑娘們聽得入神,忽然有人喊:“評委來了!縣長也在里頭!
”穿中山裝的縣長走到我們攤位前,停在舊縫紉機旁。父親緊張得直搓手,
忽然開口:“領導,這縫紉機是俺媳婦的‘寶貝’,補丁都是她自己縫的……”“手工刺繡,
靠的就是這份煙火氣。”縣長摸了摸亮星子,忽然看向我,“小姑娘,這鐵絲勾的創意,
是誰想的?”“是趙剛哥!”我指了指正在掛燈籠的趙剛,他手一抖,燈籠差點掉下來,
“他修自行車時發現鐵絲結實,就琢磨著彎成鉤子,
把玻璃珠縫得又牢又好看——您看這鐵絲環,還能隨花紋變形狀呢。”趙剛紅著臉湊過來,
從褲兜掏出個筆記本:“我記了賬的,每種花紋用多長鐵絲,勾幾個環,都寫清楚了,
嬸子們照著做就行。”縣長翻開筆記本,看見上面畫著自行車輻條和鐵絲勾的對比圖,
忽然笑了:“好個‘修自行車的繡花匠’,把機械勁兒用到手工上了,這叫‘跨界創新’!
”旁邊的張廠長臉色變了,趕緊插話:“縣長,手工制品雖然有特色,但規模化生產難,
成本……”“規模化可以搞合作社嘛。”李主任忽然走過來,手里拿著我們的社員登記冊,
“您看,她們已經帶動32戶婦女就業,用的都是農閑時間,不耽誤種地,
符合‘離土不離鄉’的政策。”縣長接過登記冊,
看見母親畫的刺繡樣圖和趙剛寫的“鐵絲固定法”,點頭道:“傳統手藝+小發明,
這才是鄉鎮手工業的出路。下午的‘最佳創意獎’,你們提前準備準備領獎詞吧。
”張廠長猛地轉身,高跟鞋跺得地面響。母親攥著我的手直哆嗦,頂針硌得我生疼:“妮子,
咱真能得獎?那可是縣長說的……”“媽,您看這燈籠。”我抬頭望著門楣上的紅燈籠,
鐵絲鉤子在風里晃出細碎的光,“咱把日子繡出花樣,就是最好的領獎詞。
”趙剛忽然蹲下來,把燈籠穗子理整齊:“等拿了獎,咱把燈籠掛到村口去,
讓全村人都知道,咱的亮星子,照亮縣城啦。”父親摸著拖拉機方向盤,
忽然笑了:“亮星子好,燈籠好,咱老林家這回啊,算是跟著政策‘亮’起來了。
”展覽館里的廣播響起來時,陽光正透過玻璃窗,照在亮星子上——那不是玻璃珠的光,
是無數雙粗糙的手,攥著時代的風,把土氣的燈籠,變成了照亮前路的星。
6 訂單如山“哐當!”母親把賬本往八仙桌上一摔,算珠撞得嘩啦啦響。
三十多個嬸子嫂子圍坐在馬扎上,手里的繡繃跟著晃,
眼睛全盯著賬本上的“五千條訂單”——那是供銷社剛追加的,
后面還跟著個批發商的“一萬條”紅筆批注。“悅悅,咱就是有十雙手也縫不過來啊!
”王嬸戳了戳繡繃上的亮星子,頂針在煤油燈下閃閃發亮,“縫紉機一天踩到晚,
踏板都快磨穿了。”“可不是嘛!”張嫂抱著小孫子晃了晃,“俺家大剛說,再這么縫下去,
縫紉機得‘冒青煙’。”我掃了眼堂屋角落的舊縫紉機——機身滿是補丁,皮帶磨得發白,
確實撐不住日均三百條的產量。趙剛蹲在地上畫圖紙,鉛筆在草紙上沙沙響,
忽然開口:“嬸子們別急,我琢磨著改良縫紉機呢。”“改良?你還能讓機器長出手來?
”李嬸笑出聲,手里的繡針差點戳到布,“咱這老‘蝴蝶’牌,比你歲數都大。
”趙剛把圖紙往桌上一推,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鐵絲固定器”:“不是讓機器繡花,
是讓它幫著穿鐵絲!您看,把這鐵架子裝在壓腳底下,縫珠子時一踩踏板,
鐵絲自動勾住布紋,省了一半功夫。”父親蹲在門檻邊吧嗒旱煙,
忽然插了句:“光改機器不夠,得添設備。我今兒去鄉鎮企業辦問了,能貸三千塊錢,
買兩臺新縫紉機。”“貸款?”王嬸猛地站起身,馬扎腿刮得地面響,“咱莊稼人哪懂那個?
利錢比豬下崽還快,萬一還不上……”“嬸子,您看這訂單。”我掏出供銷社的合同,
紅印章在燈光下發亮,“五千條手帕,一條賺一塊二,去掉成本,
能分兩千塊——咱按人頭分,每戶至少拿六十塊。”母親翻開賬本,
指尖劃過“社員分紅”那欄:“去年咱擺攤,三個月才賺三百塊。現在有了訂單,
再加上趙剛改的機器,效率能提兩倍。”“話是這么說……”張嫂捏著繡繃猶豫,
“可萬一機器壞了,貸款還不上,咱拿啥抵?
”趙剛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鐵疙瘩——是他用廢鐵絲焊的“縫紉機輔助器”,
往舊機器上一卡,踏板踩下去,鐵絲果然乖乖繞成了圈:“嬸子們看,
我先在自家機器上試了,好用!等新機器買回來,我帶著大伙學,半天就能上手。
”父親把旱煙桿往門檻上敲了敲:“政策說了,支持鄉鎮手工業。咱這是合作社,
不是個人借錢,怕啥?”他忽然轉頭看我,“悅悅,你跟大伙說說,
那批發商咋就認準咱的亮星子?”“因為咱的手帕有‘土味巧勁兒’。
”我摸出塊新繡的樣品,亮星子在布面上蹦跳,“城里批發商說,現在城里人就愛這手工感,
鐵絲勾的花紋,機器仿不了。”王嬸盯著趙剛手里的鐵疙瘩,忽然伸手摸了摸:“別說,
這玩意兒看著笨,倒挺好使。趙剛,你啥時候學會鼓搗機器了?”“修自行車時琢磨的唄。
”趙剛撓頭笑,耳尖紅透,“機器跟人一樣,找著‘關節’就好辦。”堂屋的氣氛松快起來,
李嬸忽然拍了下大腿:“行!咱聽悅悅的,貸款買機器,
趙剛教咱改設備——反正咱手里有訂單,還怕賺不著錢?”“對!咱連亮星子都能縫出來,
還怕啥鐵疙瘩?”張嫂把小孫子往腿上一放,“明兒我就把壓箱底的舊縫紉機推過來,
讓趙剛給拾掇拾掇。”父親掐滅旱煙,
從褲兜掏出張皺巴巴的貸款申請表:“我今兒把手印都按了,明兒去鎮上取錢,
先買兩臺‘飛人’牌縫紉機,比咱這老‘蝴蝶’快多了。”母親忽然起身,
往灶間走:“既然定了,咱煮鍋綠豆湯,給趙剛補補——這孩子,為改機器,熬了三宿夜了。
”我看著堂屋里的嬸子嫂子們,忽然覺得這滿屋子的縫紉機聲、說話聲,
還有趙剛手里的鐵疙瘩,比任何時候都熱鬧。窗外,暮色漫上來,
遠處的拖拉機突突響——那是父親去鄉鎮企業辦送資料,車斗里的紅燈籠還沒摘,
在風里晃出細碎的光。趙剛蹲在縫紉機旁調試鐵架子,忽然抬頭笑:“悅悅,等新機器回來,
咱把亮星子縫到枕套、桌布上,說不定還能賣到省里去。”“何止省里?
”我摸著賬本上的訂單,指尖劃過“批發商”三個字,“批發商說,
下個月帶咱去廣交會——讓外國人也看看,咱農村婦女的手藝。”堂屋的煤油燈忽明忽暗,
母親端著綠豆湯進來,瓷碗邊沿還冒著熱氣。嬸子們圍過去,
七嘴八舌說著“廣交會是啥”“外國人愛不愛咱的亮星子”,
趙剛的鐵疙瘩在機器上發出“咔嗒”聲——那是1985年的秋天,
縫紉機的踏板踩開了新的門,門后是亮星子閃閃的路,
也是千萬個農村婦女攥著針腳闖出來的天。
7 染缸保衛戰“突突突——”父親的拖拉機碾過村口的石子路,
車斗里的新縫紉機裹著油布,在晨霧里閃著金屬光。王嬸舉著掃帚跑過來,
圍裙上還沾著早飯的面湯:“悅悅她爹,機器可算來了!趙剛昨兒守了半宿庫房,
生怕碰著磕著。”趙剛跳下車斗,鼻尖掛著汗,工裝褲上全是機油印:“叔,
您開得比我調試機器還慢,這‘飛人’牌精貴著呢,螺絲帽都不能顛松了。”“去去,
就你金貴。”父親笑著拍他后背,轉頭沖堂屋喊,“老婆子,把咱腌的酸黃瓜拿出來,
給趙剛解解乏。”女人們圍過來,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不敢碰新機器。
張嫂戳了戳亮閃閃的機身:“乖乖,比俺家的老‘蝴蝶’漂亮十倍,
這要是踩壞了……”“不會壞!”趙剛掏出扳手,蹲在機器旁擰螺絲,“我先裝鐵絲固定器,
嬸子們看著——就跟給自行車裝鏈條似的,對準卡槽就行。”可螺絲擰到第三顆,
他忽然皺起眉:“不對啊,這壓腳寬度跟咱畫的圖紙不一樣,鐵絲鉤子卡不進去。
”王嬸湊過去,頂針在機器上敲了敲:“咋跟咱老機器不一樣?趙剛,你是不是記錯尺寸了?
”“沒記錯!”趙剛額頭冒汗,扳手在手里轉了兩圈,“老機器壓腳寬兩厘米,
這新機器才一厘米五,鐵絲鉤子太粗……”“那咋辦?五千條訂單還等著呢!
”李嬸急得直搓手,繡繃在手里晃悠,“要不咱還是用老法子,慢慢縫?”“老法子太慢!
”父親蹲下來,旱煙桿敲了敲機器底座,“趙剛,你昨兒不是說還有個‘備用零件’?
拿出來試試。”“備用零件是按老機器做的,新機器用不上啊!”趙剛忽然站起身,
把扳手往地上一摔,“都怪我,光想著改良,沒打聽清楚新機器的規格……”“別急。
”我盯著機器壓腳,忽然想起前世在服裝廠見過的老式縫紉機配件,“趙剛哥,
你把鐵絲鉤子磨細兩毫米,再在壓腳邊上鉆個淺槽,讓鐵絲能滑過去。”“鉆槽?
這可是新機器!”王嬸伸手要攔,母親卻拽了拽她袖子:“讓悅悅說,她腦子活。
”趙剛愣了愣,忽然笑了:“對啊!就跟自行車鏈條磨久了要上油似的,
咱給壓腳‘開個道’。”他抓起挫刀,在壓腳邊緣輕輕打磨,鐵絲鉤子往槽里一放,
果然順暢了些。“試試踩踏板!”我屏住呼吸,看著趙剛踩下踏板——機器“嗒嗒”響起來,
鐵絲鉤子跟著針腳上下翻飛,亮星子穩穩地綴在帕子角。“成了!”張嫂拍手笑出聲,
小孫子被機器聲驚得直抬頭,“趙剛你看,悅悅比你還懂機器!”趙剛擦了把汗,
把挫刀塞給我:“還是你厲害,咋想到鉆槽的?”“瞎琢磨唄。”我摸了摸機器上的油漬,
“老機器有老法子,新機器就得找新竅門。”父親忽然指了指窗外:“看,
供銷社的王科長來了!怕是催訂單呢。”王科長跨進門,手里舉著張電報單,
笑得眼睛瞇成縫:“好消息!廣交會的批發商來電了,說咱的亮星子手帕成了‘爆款’,
讓你們趕緊準備兩千條樣品,空運到廣州!”堂屋瞬間炸開了鍋,
縫紉機的“嗒嗒”聲混著女人們的笑聲,趙剛把鐵絲鉤子往機器上一卡,
轉頭沖我喊:“悅悅,等這批訂單做完,咱把壓腳全改成帶槽的,
再給嬸子們每人配個放大鏡,縫亮星子更準!”“行,咱還能把鐵絲染成彩色的。
”我看著電報單上的“廣交會”三個字,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日子就像繡帕子,
只要敢下針,總能繡出花樣來。窗外,晨霧散了,新縫紉機的金屬光映著亮星子,
把堂屋照得透亮。王嬸踩著機器哼起了小調,趙剛蹲在地上畫新的配件圖,
父親把電報單貼在堂屋墻上,旁邊是那張“最佳創意獎”的紅紙——1985年的秋天,
機器聲和繡線香混在一起,把日子踩成了更亮堂的模樣。8 廣交會亮相“嬸子們,
把槐花倒這兒!”我蹲在院子里的大鐵鍋旁,
盯著母親剛曬好的槐花干——黃燦燦的花瓣落在竹篩里,混著張嫂抱來的茜草根,
把青石板路染出星星點點的顏色。趙剛正往舊汽油桶改的染缸里灌井水,
鐵皮桶底的蜂窩煤爐“噼啪”響,驚飛了院角的老母雞。“悅悅,這槐花能染出啥色?
”王嬸捏著朵槐花湊到鼻尖,“聞著挺香,別染完跟煮爛的玉米似的。”“能染出鵝黃色,
比化學染料柔和。”我摸出前世記的土法染色筆記,指尖劃過“槐花+明礬=固色”的公式,
“趙剛哥,染缸水溫燒到50度就行,別太高了,槐花色素怕燙。”“知道!
”趙剛舉著溫度計晃了晃,工裝褲上還沾著昨天磨壓腳的鐵屑,“我在桶底焊了散熱片,
水溫穩當。”父親蹲在旁邊添蜂窩煤,旱煙桿往染缸上敲了敲:“咱老輩人染粗布,
就用這法子。你奶奶當年用茜草染紅頭繩,洗三遍都不掉色。”張嫂抱著小孫子湊過來,
往鍋里丟了把茜草根:“可咱染的是鐵絲,不是布,能行嗎?”“原理一樣!
”我把鐵絲剪成小段,扔進濾好的槐花染液里,“鐵絲表面粗糙,跟布紋似的,
只要讓色素滲進去,再用明礬水固色……”“啥是明礬?”李嬸舉著個玻璃罐,
里面裝著白色晶體,“跟洗衣服的堿面似的,不會把鐵絲腐蝕了吧?”“不會,
明礬是‘媒染劑’,就跟縫帕子打線結似的,把顏色‘綁’在鐵絲上。”我接過玻璃罐,
往染缸里撒了兩把,水面泛起細小的泡沫,“嬸子們記著,染20分鐘就得撈出來,
泡久了顏色會暗。”染缸里的鐵絲漸漸變黃,趙剛忽然指著溫度計喊:“水溫夠了!
該攪拌了。”王嬸抄起木耙子,在染缸里劃拉:“嘿,真變成黃絲絲了!
跟咱村東頭的老槐樹花一個色。”可等鐵絲撈出來曬干,
大家卻傻了眼——顏色淺得像沒染過,輕輕一擦就掉粉。張嫂捏著根鐵絲直皺眉:“悅悅,
咋跟褪了毛的小雞似的,沒個正色?”“溫度不夠,或者明礬沒化開!
”趙剛蹲下來檢查染缸,忽然摸到散熱片上的水垢,“怪我,沒把桶底刷干凈,水溫沒穩住。
”“肯定是她瞎折騰!”劉富貴的老婆忽然扒著墻頭喊,“俺家富貴說了,
土法子染鐵絲就是胡鬧,趁早散伙!”王嬸臉色一沉:“你懂個啥?頭回試染哪有一次成的?
”“就是,再試一次!”李嬸把茜草根往鍋里添,“大不了俺回家抱捆柴火,把火燒旺些。
”父親吧嗒著旱煙桿沒說話,忽然轉身走了。等他再回來時,
懷里抱著個舊鋁鍋——那是家里唯一的“高檔貨”,平時舍不得用。“用這個熬染液,
導熱快。”父親把鋁鍋架在蜂窩煤爐上,“當年修水渠時,咱用這鍋化過瀝青補壩。
”我鼻子一酸。趙剛趕緊把鐵絲重新倒進鋁鍋,火苗舔著鍋底,染液漸漸冒泡。
這次我守在旁邊,每隔五分鐘就攪一次,直到鐵絲變成透亮的鵝黃色。
夕陽把染缸映成橘紅色時,第二撥鐵絲曬干了。我捏著根紅鐵絲往帕子上一縫,
亮星子在余暉里閃著溫潤的光——不像化學染料的刺眼紅,倒像剛摘的山里紅,
帶著股子天然的透亮。“成了!”母親舉著鐵絲跑到井邊,用冷水沖了三遍,顏色紋絲不動,
“妮子,你這法子比你奶奶當年還靈,連鐵絲都能染得這么牢。
”趙剛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咱把染缸改成雙層的,中間灌熱水,水溫不就穩了?
”他掏出隨身帶的小本子,畫了個帶夾層的染缸圖,“再做個木夾子,專門夾鐵絲,
省得用手撈燙手。”李嬸把染好的鐵絲按顏色分堆,黃的、紅的、紫的,
在青石板上擺成彩虹:“這下好了,廣交會的樣品能弄出花來,外國人見了準稀罕。
”“稀罕個啥!”劉富貴突然沖進院子,手里舉著張紙,“工商所剛下的通知,
說土法染色污染環境,不讓搞!”眾人臉色大變。我搶過通知一看,上面確實蓋著紅章,
卻寫著“禁止化學染料亂排亂放”。“劉富貴,你睜大眼睛看看!”我指著染缸旁的菜畦,
“咱用的是草木染料,廢水都澆菜了,菜長得比別家都旺!”父親忽然站到劉富貴面前,
旱煙桿在手里轉了三圈:“你天天盯著俺們干啥?有這功夫,不如回去教教你家富貴,
別再賣劣質尼龍襪。”劉富貴被噎得說不出話,灰溜溜地走了。母親忽然拽了拽我袖子,
低聲說:“妮子,咱還是去鎮上問問清楚,別讓人抓著把柄……”我點點頭,
摸出李主任給的聯絡單。趙剛把染好的鐵絲裝進玻璃瓶,
瓶身上貼著我寫的標簽:“天然染色·亮星子”。
遠處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那是趙剛他爹拉著新砍的槐樹枝回來,
車斗里的槐花香氣飄進院子,混著蜂窩煤的煙,竟有股子說不出的踏實。“悅悅,
等廣交會開完,咱把這土法染色寫成小冊子,發給全縣的合作社咋樣?
”李嬸摸著玻璃瓶上的標簽,“讓大伙都知道,咱農村婦女不光會繡花,還會‘染星星’。
”我望著院子里的“彩虹絲”,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廣播聲:“國務院發文,
支持農村手工業綠色生產……”父親吧嗒著旱煙笑了:“聽見沒?政策跟咱站一塊兒呢。
”暮色漫上來時,染缸里的水還冒著熱氣。趙剛蹲在地上焊木夾子,鐵絲在焊槍下閃著光,
母親把染好的鐵絲裝進玻璃瓶——這場跟劉富貴的“染缸保衛戰”,不過是個開始。
而我知道,只要手里攥著真東西,任誰也擋不住亮星子發光。9 計件制風波“悅悅,
這玻璃墻咋跟鏡子似的?”父親攥著搪瓷缸,手心里全是汗,
缸沿磕在廣交會展臺的鋁合金架上,發出“當啷”聲。趙剛穿著新做的藍布中山裝,
口袋里揣著染缸模型,
指尖還沾著沒擦干凈的茜草紅——那是今早給外商樣品縫亮星子時蹭的。“叔,您別緊張,
就當咱在村里趕大集。”我把“天然染色·亮星子”的木牌擺正,玻璃展柜里,
彩色亮星子手帕在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您看,李主任在那邊跟外商打招呼呢,
一會兒帶過來。”“喲,這手帕上的亮星子會變色?
”金發碧眼的外商Mr. Johnson跟著李主任走過來,
指尖劃過帕子上的茜草紅亮星子,忽然皺眉,“但天然染色牢度不夠,水洗會掉色吧?
”趙剛立刻掏出個小玻璃瓶,里面裝著染缸里的槐花水和明礬晶體:“先生,
我們用的是老法子,先煮染液,再加明礬固色——”他舉起一塊泡在清水里的手帕,“您看,
洗了三遍,水還是清的。”Mr. Johnson接過手帕仔細看,
忽然笑了:“但明礬含有鋁,環保嗎?”“我們改良了!”我趕緊掏出趙剛畫的新染缸圖,
“現在用的是草木灰水固色,堿性環境下色素更穩定,連廢水都能澆花——您看,
這是村里嬸子們拍的照片,染缸旁邊的菜長得比別家都旺。”父親忽然想起啥,
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裝著曬干的槐花和茜草根:“領導,
這都是咱地里長的,沒打農藥,比城里的‘洋染料’干凈!”李主任趕緊翻譯,
Mr. Johnson接過槐花聞了聞,忽然指著展臺上的舊汽油桶模型:“這個染缸,
真的是用廢舊油桶改的?”“對!”趙剛拍了拍模型,鐵皮上還留著他焊補的痕跡,
“農村有的是廢鐵桶,鋸掉一半,底下架蜂窩煤爐,成本不到十塊錢——您看這夾層,
還是用自行車內胎改的保溫層。”外商掏出筆記本記下來,
忽然指了指我胸前的亮星子胸針:“這個款式,能定制嗎?我們想印上公司logo。
”“能!”我翻開樣品冊,里面夾著嬸子們繡的各種花樣,“您看,不管是字母還是圖案,
咱都能把亮星子縫成相應的形狀——鐵絲還能彎成鉤狀,別在西裝上也結實。
”Mr. Johnson忽然伸出手,跟我握了握:“林小姐,
我喜歡你們的‘土辦法’——環保、低成本、有故事,這正是歐洲市場需要的。
”他掏出鋼筆,在訂單上寫下“首批五萬條”,“但有個條件,
你們得拍一段染缸制作的視頻,放在我們的商品詳情頁。”父親手里的搪瓷缸差點掉地上,
趙剛猛地拍了下展臺:“沒問題!我來拍,把咱焊染缸、煮槐花、縫亮星子的過程全拍進去,
讓外國人看看咱農村人的手藝!”李主任笑著拍了拍我肩膀:“瞧瞧,我說啥來著?
咱的‘土燈籠’能照亮全世界。”她忽然指了指遠處的展臺,“那邊還有個日本客商,
說對咱們的天然染色法感興趣,你倆過去聊聊?”“等等!”張廠長忽然擠過來,
手里舉著檢測報告,“Mr. Johnson,我要舉報!他們的鐵絲鉤含重金屬,
不符合歐盟標準!”展臺瞬間安靜。我盯著張廠長手里的紙,
指尖發冷——她竟真的去做了檢測。趙剛卻忽然笑了,
從口袋里掏出鎮工商所的檢測單:“張廠長,您怕是看錯了。咱的鐵絲用的是自行車廢輻條,
不含鉛鎘,工商所的報告在這兒呢。”Mr. Johnson接過兩份報告對比,
臉色一沉。張廠長咬著牙說:“就算這樣,
手工制品根本沒法規模化……”“我們正在建合作社。”我翻開合作社的社員登記冊,
“三十戶婦女參與,用改良的縫紉機和染缸,月產能兩萬條。您要是不信,歡迎去村里看看。
”外商點點頭,對著張廠長擺擺手。張廠長瞪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林小姐,
明天上午十點,我們簽合同。”Mr. Johnson豎起大拇指,
“你們讓我看到了中國農村的創造力。”父親看著外商走遠,忽然蹲在展臺后猛吸旱煙。
母親遞給他一塊手帕:“他爹,咱真的要拍視頻?”“拍!”父親把煙蒂按滅在搪瓷缸里,
“讓老少爺們看看,咱的亮星子,能在外國人的電視里閃!”趙剛摸著展臺上的染缸模型,
忽然低聲說:“悅悅,剛才張廠長的檢測報告……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我笑了笑,
摸出藏在樣品冊里的檢測單——這是昨天連夜去鎮上做的。遠處的廣播響起,
播的是“鄉鎮企業創新獎”名單,李主任沖我們招手。1985年的秋天,
廣交會展廳的燈光映著亮星子,也映著張廠長遠去的背影。有些路注定要遇著石頭,
但只要鞋里裝著土,手里攥著針,總能走出亮堂堂的道兒來。“走,去會會日本客商。
”我拽了拽趙剛的中山裝,“這回咱不聊手帕,聊染缸。”趙剛挺了挺腰板,跟在我身后。
父親把搪瓷缸往展臺一放,缸底的槐花殘渣還透著香——那是咱亮星子的根,扎在泥土里,
卻能長出照見世界的星星。10 質檢風波“哐當!”王嬸把繡繃往桌上一摔,
頂針滾到趙剛腳邊:“悅悅,縫紉組天天踩機器,腰都要斷了,我要去染色組!
染色不用低頭,還能跟姐妹們嘮嗑。”“可染色組得搬染缸、煮染料,比縫紉還費體力啊!
”張嫂抱著賬本抬頭,筆尖在“分工表”上戳出個洞,“再說了,
你連茜草根和槐花都分不清,去了能干啥?
”堂屋的縫紉機模型“嗒嗒”響——那是趙剛閑著沒事焊的小擺件,此刻聽著像在替誰喊冤。
我掃了眼墻上的“廣交會訂單”,五萬條手帕的交貨期像塊大石頭,壓得空氣都發緊。
“嬸子們別急,咱慢慢說。”母親端著搪瓷缸過來,缸里泡著槐花水,“王妹,你針線活好,
縫紉組缺了你可不行;張姐,染色組的草木灰配比,還得你盯著才放心。
”“可天天干一樣的活,膩歪!”王嬸捏著頂針直晃,“我家大剛說了,要是換不了崗,
他就不幫合作社拉染缸了!”父親吧嗒著旱煙桿,忽然開口:“當年生產隊分田地,
也有人嫌東邊地洼、西邊地陡——后來咋解決的?按勞分配,多勞多得。
”他敲了敲桌上的“社員登記表”,“趙剛,你昨兒說的那個‘計件制’,跟大伙說說。
”趙剛放下手里的鐵絲鉤,在草紙上畫了個表格:“嬸子們看,咱把工序拆開,
縫紉、染色、穿珠、質檢,每道工序定個價——比如縫一條手帕賺五毛,染一捆鐵絲賺三塊,
多干多得,想換崗也行,只要能把活干好。”“跟咱按帕子數分錢一樣,就是分得更細唄?
”李嬸湊過來看,指尖劃過“質檢崗”三個字,“那我眼神好,能不能去質檢?
省得低頭踩機器。”“行!只要通過趙剛的‘鐵絲牢度測試’,啥崗都能選。
”我摸出本紅皮的“技術培訓手冊”——那是趙剛熬夜編的,
里面畫著染缸操作圖和縫紉機故障排查表,“另外,
趙剛哥的‘鐵絲固定器’和‘土法染色’,算技術入股,以后每賣出一條手帕,
給技術股分兩分錢。”張嫂猛地抬頭:“技術還能入股?咱莊稼人沒聽過這規矩。
”“咋沒聽過?”父親磕了磕煙袋鍋,“當年咱村辦磚廠,
會燒窯的師傅也拿‘技術份子’——趙剛鼓搗的機器改良、悅悅想的染色法子,
就是咱合作社的‘寶貝技術’。”趙剛耳尖發紅,把手冊推給張嫂:“張姐,
您要是學會了草木灰固色法,也能算‘技術股’,咱不搞特殊,誰有本事誰入股。
”王嬸忽然笑了,撿起地上的頂針:“合著只要肯學,咱老娘們也能當‘技術師傅’?
那我今兒就跟趙剛學修縫紉機,以后當‘機器大夫’,不比踩踏板體面?”“成!
明兒咱開個‘技術培訓班’,嬸子們愛學啥學啥。”我翻開新賬本,
在“計件制”那頁畫了個紅勾,“另外,外商的預付款到了,咱先買十臺新縫紉機,
再給染色組焊兩個大染缸——趙剛,你盯著設備采購,別讓人坑了。”“放心!
”趙剛掏出個小本本,上面記著各個零件的市場價,“我連縫紉機的皮帶都問過了,
比縣城百貨店便宜兩毛五一條。”父親忽然指了指窗外:“看,送染缸的拖拉機來了!王妹,
你家大剛不是會開拖拉機嗎?讓他幫忙卸車,算‘運輸崗’,按趟算錢。
”王嬸一拍大腿:“好嘞!我這就去喊他——順便讓他跟趙剛學焊染缸,
說不定能混個‘技術股’呢!”“等等!”院外突然傳來劉富貴的喊聲,“工商所查質量啦!
說咱亮星子不合格!”堂屋瞬間安靜。我沖出門,看見劉富貴帶著王干事走進院子,
手里舉著條開線的手帕:“林悅,有人舉報你們偷工減料,鐵絲鉤只縫了兩圈!
”母親臉色煞白:“不可能!每條帕子都過了質檢……”“是我縫的。”王嬸忽然站出來,
聲音發顫,“我昨兒為了多賺工分,少縫了一圈……”張嫂猛地站起身:“你看,
計件制就是坑!光顧著快,不管質量!”王干事掏出記錄本:“按規定,
不合格產品要全部召回,罰款五百塊……”“王干事,給個機會!”我攔在貨架前,
“我們馬上整改,明天就把合格產品送去工商所復檢。趙剛,把‘拉力測試器’搬出來!
”趙剛搬來鐵皮板,把王嬸的手帕掛在鉤子上,吊上半塊磚。鐵絲鉤“啪”地斷開,
磚塊砸在地上。王嬸捂住臉,蹲到墻角。“從今天起,”我拿起紅戳子,
“每條帕子必須通過拉力測試才能蓋章。趙剛,你負責培訓質檢組,不合格的一律返工,
工分倒扣。”王干事點點頭:“看在你們主動整改的份上,罰款減半。
明天上午必須交整改報告。”劉富貴還想說話,被王干事瞪了一眼。等他們走后,
王嬸忽然哭了:“都怪我,差點毀了咱的招牌……”“沒事嬸子,”趙剛遞過塊干凈手帕,
“我連夜焊了十臺測試器,明天每人發一個。咱從頭練起,就當回到擺攤那年。
”父親吧嗒著旱煙,把整改通知貼在墻上:“計件制是好法子,但得跟質量綁一塊兒。悅悅,
明天我去鎮上請老裁縫周師傅,讓他教大伙‘回針加固’的老法子。
”我望著墻上的“亮星子質檢口訣”,又看看蹲在地上補帕子的王嬸,
忽然想起李主任說的“手工的溫度”。或許沖突從來不是壞事,它讓頂針更穩,鐵絲更牢,
亮星子更亮。“媽,把咱的老頂針拿出來。”我摸出紅綢子,“明天培訓時,每人發一枚,
就當是咱亮星子的‘質量勛章’。”母親一愣,
轉身去里屋捧出木盒——里面躺著二十枚銀頂針,每枚都刻著小小的“亮”字。
趙剛接過一枚,在月光下晃了晃:“這比啥獎狀都實在。”夜風吹過院子,
縫紉機模型還在“嗒嗒”響。王嬸忽然站起來,把補好的手帕拍在桌上:“明天我第一個練!
不把針腳縫密,絕不吃飯!”張嫂哼了聲,卻把質檢本往王嬸身邊推了推:“我盯著你縫,
不合格就撕了重練。”父親把旱煙桿往門后一插:“對,咱亮星子啥都能缺,
就是不能缺‘結實’二字。”這一晚,堂屋的煤油燈沒滅。頂針在布面上發出“嗒嗒”聲,
混著趙剛焊測試器的火花,織成了一張比月光更亮的網——網住了失誤,
也網住了更結實的明天。11 手藝傳承“啪!”張嫂把一條手帕摔在堂屋桌上,
亮星子歪歪扭扭地晃蕩:“悅悅你看,這鐵絲鉤只縫了兩圈,一拽就掉——王妹,
你這是趕工趕糊涂了?”王嬸攥著頂針直跺腳:“就差一圈而已!反正外商又看不出來,
干嘛非得返工?”她指了指墻上的計件表,“我今兒還差三條就夠十塊錢了,返工耽誤功夫!
”縫紉機模型的“嗒嗒”聲忽然顯得刺耳。我撿起手帕,
輕輕一拽亮星子——鐵絲鉤果然松了,線頭還帶著沒剪干凈的毛邊。母親蹲下來,
指尖劃過針腳:“妮子,這針腳比你小時候學繡花還亂,咋回事?”“還不是計件制鬧的!
”王嬸一屁股坐在馬扎上,馬扎腿刮得地面響,“光想著多縫幾條,誰還顧得上細功夫?
”趙剛正蹲在地上焊鐵皮板,聞言抬頭:“嬸子,質量比數量重要!咱廣交會的訂單,
外商說‘一條不合格,整批退貨’——您想讓咱的亮星子變成‘掉星子’?
”他把焊好的鐵皮板搬過來,上面焊著個鐵鉤子:“我做了個‘拉力測試器’,
把帕子掛在鉤子上,吊半塊磚——能撐住五分鐘才算合格。”“吊磚?
你這是考鉗工還是考繡花?”李嬸湊過來,盯著鐵鉤子直笑,“咱老娘們的手,
能經得住這么折騰?”“不是考手,是考工藝!”趙剛把王嬸的手帕掛上去,半塊磚剛吊上,
鐵絲鉤就“啪”地斷開,磚砸在鐵皮板上,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您看,
少縫一圈就是不行,跟自行車鏈條少上一個扣似的,準出問題。”父親吧嗒著旱煙桿,
忽然開口:“我今兒去鎮上,把老裁縫周師傅請來了——人家干了三十年針線活,
啥毛病一眼能瞅出來。”戴老花鏡的周師傅跨進門,接過張嫂手里的手帕,
指尖在針腳上摸了又摸:“姑娘,這鐵絲鉤得繞三圈,線頭藏進布里,
再用倒針加固——跟納鞋底的‘回針’一個道理,結實。”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銅頂針,
比母親的銀頂針大一圈:“你們看,用這種寬頂針推針,針腳均勻,
鐵絲鉤也不容易歪——我給大伙演示一遍。”王嬸盯著周師傅的手法,
忽然不好意思地撓頭:“怪我心急,想著省點時間,沒想到壞了規矩。
”她接過銅頂針試了試,“嘿,比我那銀頂針好使,推針不費勁。”“周師傅,
您給咱編個‘質檢口訣’唄?”我翻開新的質檢本,“比如‘鐵絲三圈繞,線頭藏進布,
倒針走兩遍,拉力穩當當’。”周師傅笑著點頭:“行!再加上‘亮星子不歪,顏色不褪色,
針腳不毛躁’——三條不合格,直接返工。”趙剛把拉力測試器搬到桌上,
又焊了個小牌子:“以后每條手帕都過這關,合格了蓋‘亮星子質檢’的紅戳——嬸子們,
咱寧可慢一點,也得讓外商挑不出毛病。”張嫂把紅戳往桌上一放,
笑著拍了拍王嬸的肩膀:“王妹,回頭我跟你搭班,你縫我檢,保準不出錯——計件制雖好,
可咱的手藝招牌,比啥都重要。”父親把旱煙桿往門后一插,搓了搓手:“這下好了,
有周師傅教手藝,有趙剛的鐵鉤子測質量,咱合作社算是‘文武雙全’了。
”劉富貴忽然扒著墻頭喊:“呵,搞這么多花樣有啥用?俺聽說外商嫌你們進度慢,要換人!
”王嬸抄起頂針就要扔過去:“你少在這兒放屁!”“別理他。”我按住王嬸的手,
翻開外商的加急電報,“咱按質檢流程來,耽誤的工期我去跟外商談。周師傅,
您明天帶大伙練回針,趙剛,把測試器搬到曬谷場,咱來場‘拉力賽’,
誰先達標誰拿‘快手獎’。”周師傅點頭:“對,老手藝不能丟,新規矩也得守。”暮色里,
王嬸把不合格的手帕拆了重縫,頂針在布面上發出“嗒嗒”的響;趙剛給拉力器焊刻度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