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四月的櫻花,開得正是繁盛。粉白的花瓣在微涼的晨風中打著旋兒,慵懶地飄落,
鋪滿了狹窄的人行道,也溫柔地覆在青灰的屋瓦之上,像一層新雪。然而,
在這片春日特有的、近乎甜膩的暖香里,李七夜卻嗅到了一絲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是一縷陰冷、腐朽的氣息,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棺木驟然裂開縫隙,逸散出的死亡低語。
它微弱,卻異常頑固,如同附骨之疽,絲絲縷縷地纏繞在空氣里,
與周圍明媚的春光格格不入。他原本隨意的腳步頓住了,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
掠過一絲極淡、卻也極深的訝異。他微微側過頭,目光穿透熙攘的人潮與盛放的櫻樹,
精準地鎖定了不遠處一座孤零零矗立的舊宅。兩層木構,樣式古舊,
歲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墻皮剝落,露出底下深色的木料;屋檐微微傾斜,
透著一種不堪重負的頹喪。緊閉的窗扉蒙著厚厚的灰塵,像一雙雙失明已久的眼睛,
空洞地凝視著外面鮮活的世界。整座宅子籠罩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沉寂之中,
連最喧囂的春光到了它的邊界,似乎也被無形的屏障阻隔、吞噬,只剩下死水般的陰翳。
更令李七夜在意的是,在那肉眼不可見的層面,這座宅院上方,
空間呈現(xiàn)出一種極不自然的扭曲褶皺。一道深邃、猙獰的裂痕,如同被無形的巨爪狠狠撕開,
橫貫于虛空之中。裂痕的邊緣,粘稠的、散發(fā)著不祥黑氣的“淚滴”正緩緩滲出、滴落,
無聲地腐蝕著周遭流轉不息的天道法則。那陰冷腐朽的氣息源頭,
正是此處——一個寄生在世界規(guī)則之上的、流著污血的“瘡疤”。
“天道之傷……”李七夜低語,聲音平淡得聽不出絲毫情緒,
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微不足道的事實,“竟被此等穢物侵蝕至此,此界天道,何其孱弱。
”他眼底深處那點訝異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
如同神祇俯瞰著螻蟻在朽木上啃噬出的蛀洞。這腐朽的傷痕,這扭曲的怨念,對他而言,
不過是一個值得稍作停留的“奇觀”,一個需要被清理的“污點”。他邁開腳步,
踏過柔軟的櫻花地毯,徑直走向那座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兇宅。腳下的落花無聲碎裂,
如同某種脆弱的預兆。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舊式木門,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霉味混合著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陳血干涸后的鐵銹腥氣,
猛地撲面而來。門軸摩擦的刺耳噪音在死寂的玄關里被無限放大,
回音撞在斑駁脫落的墻壁上,又反彈回來,顯得格外瘆人。
屋內光線昏暗得如同黃昏提前降臨。僅有的幾縷光線從積滿污垢的窗欞縫隙艱難地擠入,
非但未能驅散黑暗,反而將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映照得纖毫畢現(xiàn),
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幽靈在無聲舞動。空氣粘稠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浸水的棉花,
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李七夜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仿佛踏入的不是百年兇宅,
而只是某個尋常旅店。他平靜地走過布滿灰塵和可疑深色污漬的榻榻米,
腳下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目光掃過墻角堆積的雜物,掠過天花板上垂掛的蛛網(wǎng),
最終落在客廳角落里那臺覆蓋著厚厚灰塵、早已被時代淘汰的老式顯像管電視機上。
那布滿灰塵的屏幕深處,似乎有比黑暗更濃稠的東西在無聲地蠕動、沉淀,
匯聚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一種被窺視的惡意,如同冰冷的蛇信,悄然舔舐著他的感知。
李七夜甚至能清晰地“聽”到,那漩渦深處傳來壓抑的、非人的低語,
混雜著骨骼錯位的咯咯輕響,以及一種粘稠液體滴落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細微聲響。
他隨意地在積滿灰塵的舊沙發(fā)上坐下,姿態(tài)閑適得如同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
那濃烈得足以令常人崩潰的怨念和惡意,對他而言,不過是拂過山崗的微風,
激不起心中半點漣漪。“嗚……咕……”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地獄最深處擠出來的嗚咽,
陡然刺破了房間的死寂。緊接著,是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錯位的“咔噠”聲,
一下,又一下,緩慢而堅定。客廳角落那臺老式電視機的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沒有信號,只有一片慘白刺眼的雪花點,發(fā)出滋滋的電流噪音,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雪花點瘋狂閃爍、跳動,頻率越來越快,噪音也越來越尖銳刺耳。在那片混亂的慘白之中,
一個模糊、扭曲的黑色輪廓,如同從深水中緩緩上浮的尸體,一點點變得清晰。是頭發(fā)。
濕漉漉、粘結成綹的、仿佛剛從血水里撈出來的黑色長發(fā),率先從屏幕的“水面”下涌出,
瀑布般垂落,遮擋住其后的一切。緊接著,一只慘白得毫無血色的手,
指關節(jié)以一種徹底違反生理結構的角度扭曲著,猛地扒住了電視屏幕的下沿!
指甲刮擦著玻璃表面,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更多的頭發(fā)涌出,
然后是另一只同樣慘白扭曲的手。兩只手死死扒著屏幕邊緣,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用力向內擠壓、拖拽。
伴隨著令人頭皮炸裂的、骨頭強行穿過狹窄孔洞的碎裂聲和粘膩的摩擦聲,
一個穿著骯臟白色長袍的身影,正以一種極端詭異、令人作嘔的方式,
硬生生地從那方小小的、不足三十英寸的屏幕里“擠”出來!先是頭顱,
被海藻般濃密的黑發(fā)完全覆蓋,只能隱約看到發(fā)隙間一只瞪大到極限、布滿猙獰血絲的眼睛,
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沙發(fā)上的李七夜。接著是扭曲的脖頸,
瘦骨嶙峋的肩膀……那東西的整個上半身已經(jīng)探出了屏幕,
濕冷的、帶著濃重血腥和腐臭的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它像一只巨大的人形蜘蛛,
四肢著地,濕漉漉的黑發(fā)拖曳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暗紅的水漬。
那非人的骨骼摩擦聲和壓抑的嗚咽變得清晰而連續(xù),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怨毒。
它爬出來了!四肢以完全反關節(jié)的角度支撐著慘白的軀體,如同被無形絲線操縱的提線木偶,
向著沙發(fā)上的李七夜,一寸寸地爬來。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怖壓迫感,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觀看者心臟跳動的間隙里。濃得化不開的怨恨和詛咒,
幾乎凝成實質的黑色霧氣,纏繞在它周身,隨著它的爬行,在地板上腐蝕出滋滋作響的焦痕。
它爬過冰冷的榻榻米,留下蜿蜒的暗紅水漬,空氣中彌漫的腐臭幾乎令人窒息。
那被濕發(fā)覆蓋的頭顱微微抬起,發(fā)隙間那只布滿血絲、充斥著無盡怨毒的眼睛,
死死鎖定著沙發(fā)上的目標,距離已不足三步!李七夜依舊端坐不動,甚至連眼簾都未曾抬起。
仿佛眼前這足以將任何凡人拖入絕望深淵的恐怖景象,不過是一幕無聊的劣質皮影戲。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極其隨意地、近乎慵懶地,輕輕一抬。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沒有炫目的光芒爆發(fā)。虛空,就在伽椰子怨靈本體與沙發(fā)之間的咫尺之地,
毫無征兆地裂開了!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破碎,
而是空間規(guī)則本身被一種更高層次的力量強行扭曲、撕扯開一道縫隙。
無數(shù)道細密、繁復、璀璨到無法直視的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瞬間蔓延開來,交織、纏繞,
構成一個玄奧到超越凡人理解的立體符文囚籠!嗡——一聲低沉而宏大的嗡鳴憑空響起,
仿佛整個世界的法則之弦被猛地撥動了一下。囚籠成型的瞬間,
時間與空間仿佛都被凝固、剝離。伽椰子那扭曲爬行的慘白肢體,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驟然僵直在原地,連周身翻涌的怨毒黑氣都停止了流動。
它那只從發(fā)隙間露出的、充滿無盡惡毒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驚愕,
以及一絲源自本能的、對更高層次存在的恐懼。這凝固只持續(xù)了不到萬分之一息。下一剎那!
嗤!嗤!嗤!嗤!數(shù)道純粹由刺目金光凝成的鎖鏈,毫無滯礙地刺穿了那凝固的怨靈軀體!
鎖鏈并非實體,卻比世間任何神兵都更加鋒銳、更加不可違逆。
它們精準地洞穿了伽椰子四肢的關節(jié)、貫穿了它的胸膛、釘穿了它的頭顱!鎖鏈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