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木屋的煙囪里飄出裊裊炊煙。
“我們到咯！”雅妮提著裙擺就要從馬車上往下跳。
巴拉克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小姐，請先等我們確認安全。”
偽裝成商隊護衛的士兵們默契地散開，假裝整理貨物，實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村口的老橡樹下，幾個尖耳朵的精靈正在和村民交易，他們銀色的長發在晚霞中像絲綢般閃亮。
雅妮突然屏住呼吸——那個正在檢查弓箭的高挑精靈有著月光般的銀發，側臉線條比獅心城最精美的雕塑還要優雅。“那就是傳說中的精靈游俠嗎？太帥了！”她的眼中盛開著一朵朵桃花，手指不自覺地卷起了自己的發尾。
巴拉克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獨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小姐，您是來學習魔法的，還是來……”
雅妮鉆出隊伍，快步走到那名精靈面前，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對方。
“Mae govannen! Im…… Im Narwenya!”（精靈語：很高興見到你！我是……我是火焰少女！）
她本想自稱“雅妮”，卻記錯了詞，結果說成了“火焰少女”。
周圍的精靈們微微一怔，隨即，那位銀發游俠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翡翠般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忍俊不禁。他優雅地欠身，用流利而標準的通用語回應：
“很高興認識您，火焰少女小姐。不過，您可以直接用通用語——我們都會說。”
雅妮的臉“唰”地紅了，連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結結巴巴地切換回通用語：
“啊！我、我只是想……表示敬意！”
精靈游俠微微一笑，語氣溫和：“您的努力令人欽佩，不過‘Narwenya’這個詞……更適合形容篝火晚會上的舞者。”
巴拉克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獨眼翻了個白眼，低聲嘟囔：“這下好了，全森林都知道公爵家的小姐自稱‘篝火舞娘’了。”
雅妮羞惱地瞪了他一眼，但很快又被精靈們輕快的笑聲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晚風拂過，森林的枝葉沙沙作響，仿佛也在善意地嘲弄這場小小的插曲。
正在這時，巴拉克的獨眼微微瞇起，他感覺到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射向自己，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如芒在背，仿佛有冰冷的蛇順著脊梁緩緩爬行。
他側身，目光掃過四周。村民們忙著交易，精靈們正禮貌地回應雅妮熱情的問候，商隊的護衛們看似放松，實則保持著戒備。一切如常，可那股視線仍未消失。
“隊長？”一名親兵注意到他的異樣，低聲詢問。
巴拉克沒有回答，他的獨眼鎖定在不遠處的一棵古樹上。樹影婆娑，枝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似乎什么都沒有。但他征戰多年的直覺告訴他——有人盯上自己這一行人了。
“提高警惕。”他低聲命令。
就在這時，雅妮的笑聲清脆地傳來。她正仰著臉，紅眸閃閃發亮，向那位精靈游俠詢問魔法的事情。精靈微微低頭，銀發垂落，嘴角帶著禮貌的微笑。
巴拉克的余光再次捕捉到一絲異動——樹影深處，似乎有一雙眼睛一閃而過。不是精靈的翡翠色，是人類的眼睛。
他不動聲色地朝雅妮靠近了一步，獨眼始終鎖定著那棵古樹。無論那是誰，他藏得很好。
——一個老頭隱藏在古樹茂密的枝葉間，像一只年邁的灰松鼠，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蓬亂的花白胡子沾著樹葉和泥土，渾濁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遠處的雅妮一行人。
“見鬼了……真是小姐？”他低聲咕噥著。這老頭正是凱恩公爵的部隊中，唯一的幸存者，克勞斯。
他認得巴拉克——那個獨眼龍就算化成灰他都記得，當年在軍營里可沒少被他逮到偷懶。可現在，這位鐵血的親兵隊長居然偽裝成商隊護衛，小心翼翼地護在一位金發紅眸的少女身邊。
“嗯，嗯。錯不了，那頭發，那眼睛……跟公爵大人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克勞斯揉了揉眼，又想起那場噩夢般的屠殺。
圣龍騎士團的弩箭像暴雨一樣落下時，他正躲在馬廄的草堆里打盹。凱恩公爵的怒吼、戰馬的嘶鳴、金屬撕裂血肉的聲音——那些聲音至今還在他夢里回蕩。他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全靠那匹老馬和他幾十年偷懶練出來的藏身本事。
“可萬一是陷阱呢？”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四周。圣龍騎士團那些雜種陰險得很，說不定就是故意放走他，再跟蹤他找到幸存的韋斯特族人。眼下小姐一行人是經過喬裝打扮的，應該沒有別人能認出她們。
他的手摸向懷里，拿出半塊發霉的干糧啃了一小口。“要是貿然出去，害了小姐怎么辦？”
就在這時，克勞斯看到巴拉克抬頭，直直望向克勞斯藏身的方向，仿佛感應到了什么。老馬倌渾身一僵，差點從樹上滑下去。
“這小兔崽子怎么總能發現我？這么多年了，只有他，哼……”他死死抱住樹干，心跳如擂鼓。
他決定先躲起來，眼下人多眼雜，等到一個合適的時間地點，自己再現身會比較安全……
夜色降臨，森林邊緣的村落籠罩在一片祥和的靜謐中。精靈們點燃的夜光石在屋檐下輕輕搖曳，將雅妮的金發映出流水般的光澤。她正專注地擺弄著精靈送給她的月光護符，指尖泛起細碎的銀色光點。
巴拉克突然皺了皺眉，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而距離此處三百步外的密林深處，一支黑甲騎兵完美地融入陰影。為首的騎士緩緩抬起覆面甲，露出一雙冰冷的金色眼睛。他做了個手勢，近百名騎兵立即分散成扇形，像一張逐漸收緊的黑色大網。
克勞斯正蹲在樹杈上啃著干糧，突然感覺后頸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他本能地縮進樹影深處，渾濁的雙眼驚恐地轉動著。老馬倌的直覺在瘋狂預警——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
精靈游俠突然停下講解，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住腰間的細劍，轉頭望向密林深處。“奇怪……”他低聲呢喃，“風的味道變了。”
雅妮正要詢問，屋檐下夜光石的光芒突然暗淡了幾分，護符上的月光魔法突然變得忽明忽暗。
巴拉克的獨眼猛地睜大，他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太安靜了，整片森林就沒有一絲聲音，連蟲鳴都消失了。他不動聲色地移動到雅妮身側，拇指悄悄頂開了劍鞘。
克勞斯再也按捺不住，他手腳并用地從樹上滑下來，枯葉和樹枝嘩啦啦地掉了一地。老馬倌踉蹌著沖向雅妮，破舊的斗篷被灌木扯得七零八落。
“小、小姐！“他氣喘吁吁的呼喊著，還沒等跑到雅妮面前，一柄劍已經指向自己。
巴拉克的劍瞬間出鞘，寒光直指來人咽喉。待看清那張臟兮兮的老臉后，獨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克勞斯？你這老酒鬼怎么——”
“沒時間和你這獨眼龍解釋了！”克勞斯上氣不接下氣地撲到雅妮跟前，渾濁的眼珠里布滿血絲，“黑壓壓的騎兵，就在西邊的山坳里！”
精靈游俠的尖耳突然豎起，他俯身將手掌貼在地面，面色驟變：“大地在震動……至少八十騎，正在全速逼近。”
雅妮的紅瞳微微收縮，手中的月光護符突然發出刺眼的銀光。護符上的精靈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這是高階預警魔法被觸發的征兆。
“不可能……”精靈游俠盯著發光的護符，有些失態，“他們居然能屏蔽精靈的感知魔法？”
巴拉克一把揪住克勞斯的衣領：“老東西，你確定沒看錯？”
克勞斯劇烈咳嗽著，從懷里掏出一個沾血的銅制望遠鏡：“用、用這個看……他們的鎧甲會吃光……”
遠處突然傳來夜梟凄厲的啼叫，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這是精靈哨兵傳來的警報。村落邊緣的樹冠開始不自然地搖晃，仿佛有無形的巨浪正在林海上奔涌。
巴拉克當機立斷吹響警哨，金屬般的顫音劃破夜空：“全員戒備！準備撤離！”
就在巴拉克話音剛落的瞬間，森林邊緣的灌木突然劇烈晃動。伴隨著整齊的馬蹄聲，一隊全身黑甲的騎士如幽靈般沖出林線，月光下泛著冷光的箭矢已經搭在弦上。
“隱蔽！”精靈游俠的警告聲劃破夜空。
箭雨傾瀉而下，精準得可怕。最外圍的精靈哨兵倉促舉弓還擊，卻發現對方的箭術竟絲毫不遜于精靈。兩支箭矢在空中相撞，爆出刺眼的火花。
“這些是人類？”巴拉克震驚地看著黑騎士們行云流水般的戰術配合，“怎么會……”
巴拉克的鐵盾擋開三支飛箭，金屬碰撞聲震得他手臂發麻。他一把將雅妮推到一塊石頭后面：“老酒鬼，帶小姐走東邊小路！”
克勞斯像受驚的兔子般竄過來，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抓住雅妮的手腕：“小姐快走！這幫殺才的箭比精靈還毒！”
精靈游俠吹響翡翠號角，林中立即響起此起彼伏的回應。數十名精靈弓箭手從樹冠躍下，箭支如雨點般射向黑騎士。然而對方陣型突然變換，前排舉盾格擋，后排竟從馬鞍兩側取出精巧的手弩，一輪齊射就讓三名精靈中箭墜落。
“是制式軍弩！”巴拉克獨眼圓睜，“他們來自正規軍團！”
雅妮掙扎著想要去救一名受傷的精靈，卻被克勞斯死死按住：“使不得啊小姐！您這一亮光，咱們就成活靶子嘞！”
黑騎士中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哨音，隊伍立刻分成三股。最精銳的十余人直撲村落中心，箭無虛發地壓制著精靈弓箭手。巴拉克的親衛隊剛結好防御陣型，就被側翼襲來的弩箭射倒兩人。
“撤退！交替掩護！”巴拉克怒吼著劈落一支直奔雅妮面門的箭矢，“精靈朋友，帶我家小姐離開這里！”
精靈游俠一個翻滾來到雅妮身邊：“跟我來！”他拉起少女就往密林深處跑去，克勞斯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不時回頭張望。
精靈帶著雅妮在密林中穿梭，每一步都輕盈得如同踏在空氣上。雅妮被他半攬在臂彎里，能清晰地感受到精靈身上傳來的清冽松木氣息。
“再堅持一會兒，穿過這片銀樺林就安全了。”
克勞斯在后面呼哧帶喘地追趕著，老臉漲得通紅：“等、等等老頭子啊！”他一個踉蹌差點被樹根絆倒，破舊的靴子上沾滿了泥漿。
精靈游俠突然停下腳步，尖耳微微顫動。他單手按在身旁的樹干上，閉眼感知了片刻：“追兵沒有跟來。”說著輕輕將雅妮放下。
克勞斯終于追了上來，扶著膝蓋大口喘氣：“老、老骨頭要散架了...”他抬頭看了眼精靈游俠，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你這是要帶我們去、去哪？”
月光透過樹冠的縫隙，在精靈游俠俊美的面容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指向遠處隱約可見的熒光：“月光圣泉，那里有長老們布下的結界。”
雅妮突然抓住精靈的衣袖：“我的朋友……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她不停地顫抖，眼里噙滿淚水。
精靈游俠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克勞斯突然上前，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雅妮的肩膀：“小姐，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那幫黑崽子說不定還在搜山……”
正說著，周圍的樹木突然發出柔和的熒光，樹皮上浮現出古老的精靈符文。精靈游俠神色一松：“我們到結界了，這下安全了。”
眼前的景象讓雅妮和克勞斯同時屏住呼吸——參天古樹環抱著一汪泛著銀光的泉水，水面上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光點，像是將整片星空都裝了進去。泉邊站著三位身披薄紗的精靈長老，他們的眼睛像星辰般明亮。
“來吧，人類的孩子。”最年長的長老伸出手，聲音如同風鈴的輕響，“在這里，黑暗無法觸及你們。”
克勞斯警惕地擋在雅妮身前，卻被精靈游俠輕輕按住肩膀：“以月光之名起誓，你們在此絕對安全。”
雅妮望著泉水中的星光，淚水終于決堤而下……
巴拉克的獨眼在血污中閃爍著兇光，他的鐵劍已經砍出了無數缺口，腳下的土地早已被鮮血浸透。親衛隊一個接一個倒下，最后只剩下他一人站在狹窄的林間小道上，像一堵染血的鐵壁。
“來啊！黑狗們！”他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將最后一把短刀咬在嘴里，“讓老子看看你們的本事！”
黑騎士們沉默地圍了上來，為首的騎士緩緩抬起手弩。月光下，三支泛著寒光的弩箭同時對準了巴拉克的胸膛。
“嗖——”
第一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巴拉克踉蹌了一下，卻咧嘴笑了：“就這？”
第二箭扎進腹部，他悶哼一聲，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當第三支箭呼嘯而來時，巴拉克突然暴起，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鐵劍擲出。劍刃旋轉著劃破夜空，精準地劈開了為首騎士的面甲，露出一張錯愕的年輕面孔。
“哈……賺了……”巴拉克跪倒在地，獨眼仍死死盯著敵人。鮮血從他嘴角不斷涌出，但他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猙獰。
黑騎士們謹慎地圍上前，卻發現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已經沒了氣息。他就這么跪著死去，像一尊被鮮血澆筑的雕像，至死都沒有倒下。
遠處傳來精靈號角的聲音，隱約可見林間閃動的銀光。為首的騎士擦去臉上的血跡。
“任務失敗。”他的嗓音像是鐵器摩擦一般刺耳，“收拾戰場，立即撤退。”
黑騎士們沉默地執行著命令，動作干凈利落。他們帶走了同伴的尸體，連一支箭矢都沒有留下。當精靈援軍趕到時，只看到滿地親衛隊的尸體，和那個至死都保持著戰斗姿態的獨眼男人。
月光靜靜地灑在這片染血的空地上。夜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在吟唱一首無言的挽歌。
而在數里外的密林深處，雅妮突然捂住心口，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月光護符在她掌心碎裂，化作點點銀光消散在夜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