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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浴火重生,逆光生長 公錦歡 113003 字 2025-06-07 09: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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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林集團18樓,人力資源總監辦公室。這里曾是梵姝的“權力中樞”,此刻卻像一個精心布置的諷刺劇場。空氣中殘留著她慣用的、清冷昂貴的木質調香水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紙箱的霉味?巨大的落地窗外,CBD的霓虹依舊不知疲倦地閃爍,將室內昂貴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流光溢彩,卻照不進梵姝此刻冰封的心底。

今天,是她的45歲生日。辦公桌一角,放著一個巴掌大的、包裝精美的藍莓芝士蛋糕,來自她團隊里最會來事兒的小助理林薇薇(就是上次差點把遙控器懟陳默咖啡杯里那位)。蛋糕上插著一根孤零零的、印著“45”的銀色蠟燭,像個不合時宜的驚嘆號。旁邊還有幾張敷衍的生日賀卡,上面印著“永遠年輕”、“事業長虹”之類的吉祥話,此刻讀起來像淬了毒的刀子。

梵姝沒碰蛋糕。她穿著那身象征權力的深灰色Max Mara套裙,妝容一絲不茍,卡地亞釘子手鐲穩穩扣在腕間,仿佛隨時準備迎接一場新的戰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身“盔甲”底下,是連續幾周高壓談判、連軸裁員帶來的、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揮之不去的、山雨欲來的心悸。自從“黑石資本”那場冰冷到骨髓的會議后,嘉林這座大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崩離析。她親手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吳建國”,每一次簽字,都像是在自己職業信仰的基石上鑿下一塊。而那句“嫌俺老了!嫌俺貴了!”,如同魔咒,在她每一次照鏡子時,都自動在耳邊響起。

辦公桌上,攤開的不是文件,是幾份打印出來的獵頭推薦職位。清一色的“HRD/HRVP”,地點遍布北上廣深,甚至還有香港新加坡。要求也大同小異:“35-40歲優先”、“精力充沛”、“具備互聯網/新興行業經驗”、“能承受高強度工作壓力”…… 梵姝的目光掃過那些刺眼的年齡限制,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冷笑。45歲?在這個職場的叢林法則里,她這只曾經的“頭狼”,似乎一夜之間就被劃入了“待宰老羊”的行列。她拿起一支萬寶龍筆(和老吳簽字那支同款,只是更新更閃亮),無意識地在“35-40歲優先”旁邊畫了個巨大的、扭曲的問號,力透紙背。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男友周明哲發來的微信,一張精心擺拍的圖片:一束熱烈的紅玫瑰,旁邊是她最喜歡的某奢侈品牌新出的限量版手袋,配文:“女王大人,生日快樂!晚上米其林三星,為你慶生!(愛心)等你凱旋!”

“凱旋?”梵姝心里那個冷靜的小人發出一聲嗤笑。她看著窗外黑石資本臨時辦公室所在的那棟更高、更冰冷的摩天大樓,感覺自己和嘉林就像砧板上待切的肉。她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想回復點什么,卻只打出一串省略號,最終刪掉,回了個極其勉強的笑臉表情。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不是平時下屬那種謹慎的“叩叩”,也不是林薇薇那種活潑的“咚咚咚”,而是一種帶著點遲疑、又帶著點公事公辦節奏的“篤、篤、篤”。

梵姝的心猛地一沉。一種職業性的警覺瞬間壓倒了疲憊。她迅速將獵頭資料掃進抽屜,坐直身體,聲音恢復成慣有的冷靜威嚴:“請進。”

門開了。進來的不是預料中的助理或部門經理,而是陳默身后的那個“法條怪”助理,姓張。年輕人依舊穿著剪裁完美的西裝,金絲眼鏡后的眼神平靜無波,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沒有任何標識的米白色文件夾。他身后,跟著嘉林集團現任(也是即將卸任)的董事長林建業。

林建業的臉色比上次會議時更加灰敗,眼神躲閃,不敢與梵姝對視。他像個被押解的犯人,腳步虛浮地跟在“法條怪”身后,往日的氣度蕩然無存。

“梵總。” “法條怪”張助理微微頷首,語氣平板得像AI,“抱歉打擾。關于集團重組事宜,有些重要文件需要您簽署確認。”

梵姝的目光掃過林建業那張寫滿愧疚和狼狽的臉,又落回“法條怪”手中那個薄薄的文件夾。那文件夾的厚度,和她之前用來裝《員工勞動關系終止協議》的一模一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狠狠掐進了掌心。

“林董,張助理,”梵姝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什么文件需要這么急?重組方案的執行細節,我們不是還在……” 她試圖拖延,試圖尋找一絲轉機。

“法條怪”沒給她機會。他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動作精準地將那個米白色文件夾放在梵姝面前光潔的桌面上,位置剛好蓋住了那個小小的藍莓芝士蛋糕。蛋糕盒被壓得微微變形,那根“45”的蠟燭滑稽地歪向一邊。

“梵總,這是黑石資本與嘉林集團董事會共同決議通過的《高級管理人員勞動關系調整方案》。” “法條怪”的聲音毫無起伏,像在宣讀一份產品說明書,“根據方案,您的職位——人力資源總監,因組織架構調整,將于今日起正式撤銷。” 他頓了頓,像是在給梵姝消化這枚炸彈的時間。

盡管早有預感,但“正式撤銷”四個字,還是像四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梵姝!她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耳朵里嗡嗡作響,視線甚至模糊了一瞬。45歲生日的蠟燭還在眼前歪著,諷刺地提醒著她此刻的處境。

“法條怪”無視梵姝瞬間蒼白的臉色(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流暢地翻開文件夾第一頁,露出里面冰冷的文字。“這是您的《勞動關系終止協議》及《補償金明細》。黑石資本充分認可您過往的貢獻,因此提供的補償方案遠優于常規標準。” 他用激光筆(和梵姝上次開會用的是同款,只是更新)指向條款。

“經濟補償金: N+3標準計算(N代表您在嘉林的12年司齡),基數取您過去36個月總收入的平均值(包含獎金、期權等),并上浮30%。” 數字很大,大得足以讓普通人咋舌,但梵姝只覺得刺眼。這就像給一件即將被丟棄的奢侈品標上高價,只為顯得“體面”。

“額外福利:1. 集團為您繳納未來24個月的社會保險和住房公積金(遠超法定)。2. 一次性支付相當于您12個月基本工資的‘職業過渡金’(PPT里叫‘再啟航’,到她這里升級成‘過渡金’了)。3. 您所持有的、尚未行權的集團期權,將按照當前公允價值的70%進行現金結算(一個巨大的折扣,但總比作廢強)。4. 提供為期6個月的、黑石旗下高端獵頭公司提供的一對一職業輔導服務(PPT上出現一個西裝革履、笑容職業的精英獵頭頭像)。5. 集團EAP服務為您延長至6次免費心理咨詢(PPT上的心理醫生笑得更加‘專業’了)。”

條款一條條列出來,冰冷、精確、充滿“誠意”。和當初她甩給老吳的那份,何其相似!只是包裝更華麗,數字更龐大,如同給棺材鑲了金邊。梵姝聽著,看著,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屈辱感像巖漿一樣在胸腔里翻涌!她,梵姝,嘉林集團的HRD,職場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之一,此刻正被用她自己最擅長的方式、最熟悉的流程,像處理一塊冗余的“人力成本”一樣,被“優化”掉!

“梵總,這份方案,體現了資本方對您個人價值的高度認可和最大善意。” “法條怪”推了推金絲眼鏡,總結陳詞,“請您審閱,如無異議,請在此處簽名。” 他將一支嶄新的、閃著冷光的萬寶龍簽字筆(和她抽屜里那支,以及老吳用過的那支,構成了一個完美的諷刺閉環)輕輕放在協議簽名處。

林建業終于忍不住了,他往前一步,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難以掩飾的羞愧:“小梵…梵總…對不住…實在是…形勢比人強…黑石的要求…董事會…唉…” 他語無倫次,眼神飄忽,不敢看梵姝的眼睛。

形勢比人強?梵姝心里那個冷靜的小人發出尖銳的冷笑。是資本比人強!是45歲這個數字比人強!她看著林建業那張寫滿“我也是被逼無奈”的老臉,想起他曾經拍著胸脯說“嘉林就是你的家”,想起他面對陳默時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樣,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頭。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不再是剛才那副強裝的平靜,而是帶著HRD洞悉一切的銳利和壓抑不住的怒火,直直射向“法條怪”:“張助理,我想請教幾個問題。”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法條怪”似乎早有準備,微微頷首:“您請說。”

“第一,組織架構調整的具體方案是什么? 撤銷HRD職位后,嘉林集團未來的人力資源管理職能由誰負責?是外包?是并入其他部門?還是由黑石總部直接接管?我需要看到詳細的組織架構圖和新崗位說明書。” 梵姝語速很快,問題直指核心。她試圖奪回一絲主動權,哪怕只是程序上的。

“法條怪”面不改色:“抱歉,梵總。具體的組織架構重組方案屬于商業機密,在最終落地前不便透露。您目前需要確認的,是您個人職位的調整和補償方案。” 回答滴水不漏,直接堵死。

梵姝心頭火起,繼續追問:“第二,‘遠優于常規標準’的依據是什么?這個N+3和30%的上浮,是基于什么市場數據、什么內部薪酬對標模型得出的?補償基數涵蓋過去36個月總收入,是否包含了我去年獲得的、與長期業績掛鉤的特殊貢獻獎?那個獎的發放規則明確注明與長期服務綁定!” 她在用自己最熟悉的武器——薪酬數據與勞動法規細節——做最后的抵抗。

“法條怪”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極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冷意,但聲音依舊平穩:“補償方案由黑石專業薪酬團隊根據國際慣例及嘉林實際情況綜合評定,具體測算模型涉及商業保密條款。您提到的特殊貢獻獎,已包含在總收入基數內。方案完全合法合規,且遠超《勞動合同法》要求。” 他再次強調了“合法合規”和“遠超”,像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梵姝感到一陣無力。在絕對的資本意志和程序化的冰冷面前,她引以為傲的專業知識,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她深吸一口氣,拋出了最后一個、也是最尖銳的問題,目光如刀,掃過林建業,最終釘在“法條怪”臉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這次‘高級管理人員調整’,優化的標準是什么?!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是今天?!是因為我45歲了嗎?是因為我的薪酬成本太高了嗎?還是因為……” 她頓了頓,聲音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悲憤,“因為我是那個執行了65%裁員計劃的人?!黑石需要有人為這場‘人力清洗’負責,而我,就是那個被推出來平息眾怒的‘祭品’?!回答我!”

最后三個字,她幾乎是低吼出來的。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窗外的霓虹光怪陸離地映在梵姝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上,也映在“法條怪”那張毫無表情的撲克臉上。林建業則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你怎么敢問出來”的責備。

“法條怪”沉默了大約三秒鐘。這三秒鐘,長得像一個世紀。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卻像淬了毒的冰針:

“梵總,您的問題帶有強烈的主觀臆測和情緒化色彩。黑石資本的所有決策,均基于客觀的商業邏輯、嚴謹的數據分析和對企業未來發展最優化的考量。年齡、薪酬成本、過往執行的具體工作內容,都不是單一的決定性因素(他巧妙地避開了直接否定,但也沒承認)。優化您的位置,是組織重組戰略中的必要一環。至于日期選擇,”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個被文件夾壓歪的生日蛋糕,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純屬巧合。資本,只關注效率和結果,對個人的紀念日并無特殊安排。”

“純屬巧合?”梵姝看著那根歪倒的“45”蠟燭,看著“法條怪”那張毫無人性的臉,看著林建業那副恨不得鉆進地縫的樣子,一股巨大的、荒誕的、帶著血腥味的悲涼瞬間將她淹沒!所有的憤怒、不甘、質問,在這句“純屬巧合”和“資本無情緒”面前,都顯得如此無力,如此可笑!

她明白了。徹底明白了。她不是敗給了林建業,不是敗給了“法條怪”,甚至不是敗給了黑石。她是敗給了時間,敗給了那個該死的、冰冷的45歲數字!敗給了資本眼中“性價比”的天平!她曾用同樣的邏輯和流程“優化”了無數個“老吳”,今天,終于輪到了她自己。這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精準,在她45歲生日的當天,送上了這份“大禮”!

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挺直的背脊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微微佝僂下來。那身昂貴的Armani套裝,此刻像沉重的枷鎖。腕間的卡地亞釘子手鐲,也失去了往日的冷硬光澤。

她沒有再看那份協議,也沒有看那支嶄新的萬寶龍筆。她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翻到協議最后一頁。目光掠過那些冰冷的條款,掠過那個刺眼的簽名欄。她的視線落在乙方姓名打印處——“梵姝”兩個字,清晰得刺眼。

然后,在“法條怪”冷靜的注視下,在林建業復雜的目光中,她拿起筆。沒有猶豫,沒有停頓,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那些誘人的數字。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她簽下的,不再是名字,而是一個時代的終結,一個身份的消亡,一份45歲生日的恥辱烙印。

“梵姝”。兩個字,力透紙背,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簽完,她將筆輕輕放下,推到一邊,仿佛那是什么骯臟的東西。

“法條怪”立刻上前一步,動作麻利地檢查簽名,確認無誤后,將屬于梵姝的那份協議抽出來遞給她,同時收走了原件。“感謝您的配合,梵總。補償金將在三個工作日內到賬。后續的離職交接流程,會有專人對接。祝您未來一切順利。”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完成任務的效率高得驚人。

林建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安慰或道歉的話,但在梵姝那冰封般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下,最終只是頹然地、無聲地嘆了口氣,像被抽走了最后一絲精氣神,跟著“法條怪”默默地退出了辦公室。

門,被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窺探目光,也隔絕了梵姝與嘉林集團最后的聯系。

辦公室里瞬間只剩下她一個人。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低沉的嗡鳴,像送葬的哀樂。窗外的霓虹依舊璀璨,將室內映照得光怪陸離。

梵姝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過了許久,她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伸向那個被文件夾壓得變形的藍莓芝士蛋糕。她拿起那根歪倒的“45”蠟燭。塑料的,輕飄飄的。

“嗤啦”一聲輕響。她劃燃一根火柴(她辦公室居然還保留著這種古董,用來點香薰蠟燭),橘黃色的火苗跳躍著,映亮了她毫無表情的臉。她將那小小的火苗湊近“45”的頂端。

塑料遇熱,迅速軟化、扭曲、變形、發黑,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焦糊味。數字“4”的頭耷拉下來,“5”的腰也彎了。最終,那根代表她45歲生日的蠟燭,在她的注視下,化成了一小灘丑陋的、焦黑的塑料疙瘩,滴落在光潔的桌面上,像一顆凝固的、絕望的淚。

火苗熄滅,留下一縷青煙。

梵姝看著桌上那灘丑陋的殘留物,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簽下名字的那份協議。補償金數字很龐大,足夠她揮霍很久。獵頭服務看起來很高級,一對一輔導。心理咨詢也很貼心,6次免費。

可這些東西,此刻在她眼里,都成了對她45年人生的、最辛辣的諷刺!

“嫌俺老了!嫌俺貴了!”

老吳那沙啞的、帶著濃重口音的控訴,如同魔音穿腦,在此刻無比清晰、無比響亮地在她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回蕩!震耳欲聾!

原來,她和他,從來沒有什么不同。在資本的絞肉機里,在時間的利刃下,都只是等待被“優化”的“人力成本”。只不過,她的包裝更精美,她的價碼更高昂,她被處理的方式更“體面”罷了!

“噗嗤……” 一聲極其突兀、帶著神經質般的輕笑,從梵姝喉嚨里逸出。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失控,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回蕩,帶著無盡的悲涼和自嘲!她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精心描繪的眼線被暈染開,在臉上留下兩道狼狽的黑痕。

她一邊笑,一邊猛地拉開辦公桌最底下的那個抽屜。里面沒有文件,只有她偷偷藏起來的、一個皺巴巴的、印著超市Logo的破舊塑料袋——那是那天老吳離開時,用來裝他“先進工作者”保溫杯的袋子!鬼使神差地,她當時讓小林悄悄收了起來。

她拿出那個破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儀式感,將那份簽著她名字的、代表著“高度認可和最大善意”的《勞動關系終止協議》,折疊好,塞了進去。粗糙的塑料袋摩擦著光潔的銅版紙,發出沙沙的噪音。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輝煌,車流如織。那座屬于黑石資本的摩天大樓,在夜色中如同一柄冰冷的、直刺天穹的利劍。

她拿起手機,屏幕還停留在老公周明哲那條充滿期待的消息上:“女王大人,生日快樂!晚上米其林三星,為你慶生!(愛心)等你凱旋!”

梵姝看著那個刺眼的“凱旋”,看著那個閃亮的愛心,看著窗外象征著將她無情拋棄的資本巨塔。她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最終卻只形成了一個極其扭曲的表情。

她手指顫抖著,在對話框里輸入,又刪掉,再輸入,再刪掉。最終,只發出了一條言簡意賅、卻足以讓電話那頭陷入地獄般等待的消息:

“蛋糕不用留了。我,被優化了。45歲生日快樂。”

信息發送成功。她甚至能想象出周明哲看到這條消息時,臉上那瞬間凝固的、難以置信的表情。

做完這一切,梵姝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她不再看手機,不再看窗外,不再看桌上那灘融化的蠟燭殘骸。她默默地、開始收拾自己在這個“權力中樞”里,為數不多的、真正屬于個人的東西:一個印著雪球貓咪照片的相框,一支常用的口紅,一個裝著眼藥水的小瓶子,還有抽屜里那幾份印著“35-40歲優先”的獵頭職位推薦——她自嘲地把它們也塞進了那個超市塑料袋里。

當她把最后一件私人物品——那枚曾經象征權力與品味的卡地亞釘子手鐲——也褪下來,隨手扔進那個破塑料袋時,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了。這次是林薇薇,抱著一個空紙箱,臉上寫滿了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的悲傷。

“梵…梵總…那個…行政部讓我把這個給您…說…說用來裝…裝東西…” 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睛紅紅的。

梵姝看著那個普通的、甚至有點寒酸的硬紙箱。它和這個奢華的辦公室格格不入,就像現在的她和這里格格不入一樣。

她平靜地接過紙箱,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謝謝,薇薇。”

她開始將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放進那個紙箱里。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決絕。那個裝著協議的超市塑料袋,被她放在了最上面,格外刺眼。

當她抱起那個不算沉重的紙箱,最后環顧了一眼這個她曾運籌帷幄、揮斥方遒的辦公室時,目光落在了門后衣帽架上掛著的那件備用西裝外套——同樣是Max Mara的經典款。

她沒有去拿。

轉身,抱著紙箱,踩著依舊鋒利的高跟鞋,梵姝挺直了脊背(盡管那脊梁骨深處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步一步,走出了這間曾代表她人生高光的辦公室。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孤獨的回響,在空曠的走廊里漸行漸遠。

身后,那件價值不菲的Max Mara外套,孤零零地掛在衣帽架上,像一個被遺棄的、過時的華麗標簽。

電梯下行。數字不斷跳動:18…17…16… 每下降一層,都像是將她過往十二年的職業生涯、所有的驕傲與榮光,一層一層地剝離、碾碎。

電梯門在一樓大廳打開。抱著紙箱的梵姝,瞬間吸引了無數道目光。有驚訝,有同情,有幸災樂禍,更多的,是那種“看,又一個被淘汰的”的冷漠與了然。她目不斜視,抱著她的紙箱,像抱著自己僅存的、搖搖欲墜的尊嚴,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走向那扇巨大的、象征著“嘉林集團”的旋轉玻璃門。

門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瘋狂地沖刷著玻璃,將外面世界的燈光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暈。水汽彌漫,帶著深秋刺骨的寒意。

梵姝站在門內,看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她沒有傘。她只有懷里這個裝著屈辱協議和零星私人物品的破紙箱。

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米其林三星?紅玫瑰?限量版手袋?此刻都成了最尖銳的諷刺。

她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大廳里,嘉林的Logo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電梯口,幾個年輕的、充滿活力的面孔正有說有笑地走出來,談論著新的項目,新的機會。他們穿著時髦,步履輕快,眼神里是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他們甚至沒有多看抱著紙箱的梵姝一眼。

他們代表著“未來”。而她,45歲的梵姝,抱著她的紙箱,站在冰冷的玻璃門前,身后是轟然傾塌的過去,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冰冷刺骨的未知。

雨,越下越大。砸在玻璃門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轟鳴,像命運的嘲笑,也像一場盛大的、為她職業生涯送葬的哀樂。

她深吸一口氣,那空氣帶著門縫里滲入的、冰冷的雨水氣息。然后,她不再猶豫,用身體抵開了沉重的旋轉玻璃門,一步踏入了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間將她澆透!昂貴的套裝緊貼在身上,沉重的,冰冷的。精心打理的發型瞬間坍塌,狼狽地貼在額前。臉上的妝容被雨水沖刷,露出底下掩飾不住的疲憊和蒼白。紙箱被雨水打濕,邊角開始變軟、塌陷。那個裝著協議的超市塑料袋,在濕透的紙箱里顯得更加刺眼。

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這座她曾以為可以征服的城市。她像個迷路的孩子,抱著她僅有的、濕透了的“財產”,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茫然四顧。豪華轎車濺起的水花無情地打在她身上,行人匆匆躲避著大雨,沒人留意這個在生日當天被暴雨澆透的、狼狽的中年女人。

手機還在口袋里執著地震動著,發出沉悶的嗚咽,很快也被雨水浸透,屏幕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了。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和她自己沉重而艱難的呼吸。冷,刺骨的冷,從皮膚鉆進骨頭縫里。

高光時刻?HRD的權柄?職場精英的光環?在45歲生日的這場傾盆大雨里,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個抱著破紙箱、渾身濕透、茫然站在街頭的失業中年女人。

梵姝。45歲。失業。


更新時間:2025-06-07 09: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