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監會上海局的詢問室光線慘白，墻壁上掛著一面靜默的鐘，指針指向凌晨一點。俞婉清已經在這里坐了五個小時，反復回答同樣的問題。
"俞女士，再次確認，你從未將這些文件外傳？"對面穿深灰西裝的中年男子——調查組組長嚴正——推過一份打印件。
俞婉清掃了一眼，是那份標注了財務異常的分析報告，但并非她制作的版本——頁腳編碼格式不同。"這不是我做的文件。"
"但它包含你獨家掌握的數據。"嚴正銳利的目光像手術刀，"只有你和楚遠有全部信息。"
"還有周蕾。"俞婉清聲音嘶啞，"她作為市場總監，可以接觸大部分財務數據。"
"周蕾女士主動配合調查，提供了關鍵線索。"嚴正從文件夾取出一張照片，"認識這個地方嗎？"
照片上是周蕾辦公室的一角，保險箱門微開，旁邊桌子上散落著幾份文件。俞婉清立刻明白了周蕾的計謀——栽贓。
"我從沒進過她辦公室。"
"有趣的是，保險箱上有你的指紋。"嚴正又推過一份指紋比對報告，"解釋一下？"
俞婉清的手指在桌下微微發抖。這太荒謬了，除非..."我參加過公司團建活動，可能碰過她辦公室里的物品。"
"指紋是在保險箱內部發現的。"嚴正冷笑，"俞女士，建議你坦白。作為總部特派員，你違規調查三年前的舊事，又泄露信息給媒體，目的是什么？打壓股價？為收購鋪路？"
"我沒有動機這么做。"
"沒有嗎？"嚴正翻開筆記本，"高盛的林志遠是你前未婚夫，而他正是智創科技IPO的主承銷商。巧合？"
俞婉清胸口發悶。周蕾的布局比她想象的更周密，不僅栽贓她泄密，還把她和林志遠的關系編織進去。
"我要見我的律師。"
"當然。"嚴正終于合上文件夾，"休息一下吧。順便說，董事會已經暫停楚遠的職務，明天將投票決定是否關閉新維度科技。"
"關閉？"俞婉清猛地抬頭，"那兩百多名員工怎么辦？核心技術呢？"
"考慮到財務造假和商業間諜風險，董事會認為清算是唯一選擇。"嚴正站起身，"可惜了，聽說他們的AI算法很有價值。"
門關上后，俞婉清癱在椅子上。U盤還安全地藏在她內衣口袋里，但現在她甚至無法聯系楚遠。調查組明顯已經認定她有罪，而新維度即將被拆解出售——正中趙志強和林志遠的下懷。
凌晨三點，律師終于到來。讓俞婉清意外的是，來人并非她聯系的律所合伙人，而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女性，短發干練，眼神銳利。
"林楠，刑事辯護律師。"對方簡短介紹，將一個文件夾推到她面前，"簽字，這是保釋文件。"
俞婉清困惑地簽完字，等警察離開后才低聲問："誰聘請的你？"
"匿名委托人。"林律師檢查了下門口，迅速壓低聲音，"有人讓我傳話：'檢查文件編碼，真相在數字里'。明白嗎？"
俞婉清瞳孔微縮，輕輕點頭。林律師又恢復了正常音量："明天上午十點還要回來報到，護照和通行證暫扣。"
走出警局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林律師攔了輛出租車："送你回家？"
"不，去新維度科技。"俞婉清堅定地說。
"現在？公司應該沒人。"
"正合我意。"
出租車在晨光中駛向浦東。俞婉清借了林律師的手機，撥通一個鮮少使用的號碼。
"喂？"張成睡意朦朧的聲音傳來。
"是我，俞婉清。用別人的手機打的。楚遠在哪？"
"俞總監！"張成瞬間清醒，"到處找你！楚遠被董事會軟禁在威斯汀酒店，明天簽約出售公司核心技術。媒體泄密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楚遠說他可能錯怪你了——"
"聽著，"俞婉清打斷他，"我需要你幫我黑進公司監控系統，刪除接下來半小時的錄像。能做到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在策劃什么？"
"挽救新維度。"俞婉清看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就像你說的，李明會希望我們這么做。"
掛斷電話，俞婉清摸了摸內袋里的U盤。李明的錄音是王牌，但她還需要更多證據證明周蕾與趙志強的勾結，才能徹底扭轉局面。
新維度大樓前空無一人。保安認識俞婉清，雖然疑惑她為何這么早來公司，但還是放行了。電梯上行時，俞婉清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腔。這是她職業生涯中最冒險的行動——如果被發現，不僅職業完蛋，還可能面臨刑事指控。
但想到楚遠談起公司愿景時的神采，想到那些可能失業的員工，她別無選擇。
辦公區一片漆黑。俞婉清用備用門禁卡進入——作為財務總監，她有權在任何時間進入辦公區。周蕾的辦公室鎖著，但俞婉清早有準備。她從發卡上掰下一根鋼絲，幾番嘗試后，鎖"咔嗒"一聲開了。
保險箱就在書架后方，是個普通的家用型。俞婉清戴上手套，嘗試了幾組密碼——周蕾生日、李明忌日、公司成立日——都不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天色越來越亮。俞婉清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突然想起楚遠說過，周蕾一直留著李明送她的鋼筆。她嘗試了李明生日——保險箱開了。
里面除了一些首飾和現金，還有一個牛皮紙袋。俞婉清迅速翻看，呼吸幾乎停滯——趙志強寫給周蕾的親筆信，詳細指示如何栽贓李明并轉移資金；一張三年前的銀行本票，趙志強支付給周蕾的"顧問費"；還有一份近期簽署的協議，承諾在智創科技IPO后給予周蕾股份。
最令人心驚的是一張照片——車禍現場，李明被變形的車門卡住，而拍照的角度顯示拍攝者就站在車旁...是周蕾？
俞婉清用手機拍下所有證據，正準備放回文件時，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她迅速關上保險箱，閃到門后。
"奇怪，我明明看到燈亮了..."是保安的聲音，手電筒的光從門縫掃過。
俞婉清屏住呼吸，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樓層都能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剛松了口氣，突然——
"誰在那里？"保安猛地推開門，手電筒直射她臉上。
俞婉清僵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尋找借口。
"她和我一起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保安身后傳來。楚遠穿著連帽衫，下巴上冒著胡茬，看起來像是一夜未眠。
"楚、楚總？"保安驚訝地轉身，"可是董事會說您不能..."
"臨時有事回來取文件。"楚遠自然地走進來，擋在俞婉清和保安之間，"辛苦了，你去忙吧。"
保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離開了。門一關上，楚遠立刻轉身，眼中混合著震驚和擔憂："你瘋了嗎？擅闖公司，偷看高管文件？"
"不是偷看，是取證。"俞婉清亮出手機里的照片，"周蕾和趙志強勾結的鐵證。還有這個——"她從內袋掏出U盤，"李明死前錄下的，證明趙志強偷賣公司算法，而周蕾知情。"
楚遠接過U盤，手指微微發抖："你怎么拿到這些的？"
"證監會放我出來后直接過來的。"俞婉清快速解釋，"調查組認定我泄密，因為周蕾偽造了證據。董事會為什么要關閉公司？"
"趙志強和林志遠聯手施壓。"楚遠的聲音低沉，"他們想廉價收購核心技術。我本來被限制在酒店，張成黑進監控幫我逃出來的。"
他們四目相對，在這個充滿危機的清晨，在周蕾的辦公室里，一種無需言語的理解在兩人之間流動。
"我們必須離開。"楚遠突然警覺地說，"保安肯定會報告看到我們。"
他們迅速離開辦公室，走消防樓梯下到地下車庫。楚遠的車停在一個隱蔽角落，兩人剛上車，就看到兩輛黑色轎車疾馳進入車庫。
"調查組。"楚遠低聲道，發動車子從另一個出口駛離。
車駛上高架，融入清晨的車流。俞婉清這才稍微放松，轉頭看向楚遠："你怎么知道我在公司？"
"張成說你要黑進監控系統，我猜你會來取證。"楚遠緊握方向盤的手指關節發白，"俞婉清，對不起。我竟然懷疑你..."
"周蕾布局很周密。"俞婉清輕聲說，"連我都差點相信是自己夢游泄密了。"
"錄音...你聽了嗎？"楚遠的聲音異常沙啞。
"只聽了開頭。李明顯然掌握了趙志強偷賣算法的證據，而周蕾在場。"
楚遠的下頜線緊繃："那天晚上李明約我見面，說有重要事情告訴我...如果我能早點到..."
"不是你的錯。"俞婉清伸手輕輕覆在他手上，"李明知道風險，但他依然選擇面對。"
楚遠的手翻轉過來，緊緊握住她的："董事會十點開會表決清算提案。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提交這些證據。"
"但調查組已經認定我有罪，你也被暫停職務。誰會相信我們？"
"王董。"楚遠思索道，"他是最早的投資者，也是李明父親的老友。如果能直接見到他..."
俞婉清突然想起林律師的提示："等等，嚴正給我看的那份文件——頁腳編碼格式不對。如果是周蕾偽造的，原始文件可能在系統里！"
她立刻用手機登錄公司云盤，但顯示權限已被凍結。楚遠撥通張成的電話："老張，能黑進俞總監的賬戶嗎？找一份被周蕾修改過的文件...對，原始版本...太好了！"
十分鐘后，張成發來一份文件。俞婉清迅速翻到頁腳："看！周蕾的版本頁腳是'ND-2023-FA'，而原始版本是'ND-2023-FA-周蕾'！她刪掉了自己的名字，把文件偽裝成我做的。"
"這就是證據鏈的關鍵一環。"楚遠眼睛亮起來，"偽造文件，栽贓同事。再加上你找到的那些..."
"還差最后一步。"俞婉清咬了咬唇，"證明周蕾與媒體泄密有關。否則他們還是可以說我們編造故事掩蓋財務問題。"
車停在浦東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店前。楚遠拿出筆記本電腦，連接手機熱點："張成給了我周蕾郵箱的訪問權限。如果她聯系過媒體..."
俞婉清湊近屏幕，兩人肩并肩搜索郵件。楚遠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縈繞在她鼻尖，讓她想起那個幾乎親吻的雨夜。此刻他們靠得如此之近，卻又被更大的危機所阻隔。
"找到了！"楚遠點開一封一周前的郵件，收件人是《第一財經》的記者，附件正是那份被篡改的財務分析。"發送時間是...凌晨兩點十二分，從公司IP發出。"
"那時公司應該沒人..."俞婉清突然想起什么，"調出那天的門禁記錄！"
果然，周蕾在凌晨一點五十分進入公司，兩點二十分離開。
"鐵證如山。"楚遠合上電腦，"現在我們去見王董。"
俞婉清卻猶豫了："我仍是調查對象，出現可能會讓局面更復雜。你應該單獨去。"
"不，我們一起。"楚遠堅定地看著她，"這些證據是你冒險找到的。而且..."他聲音低了下來，"我需要你在身邊。"
這句話讓俞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晨光透過車窗照在楚遠疲憊卻堅定的臉上，她突然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想象沒有這個人的未來。
"好，一起去。"她輕聲說，"但在那之前..."她從包里拿出化妝鏡和口紅，"你得刮個胡子，我補個妝。我們不能這副模樣去見董事會主席。"
楚遠笑了，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遵命，俞總監。"
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清晨，在這輛停在路邊的普通轎車里，兩人默契地準備著最后的戰斗。無論結果如何，他們已經找回了最重要的東西——彼此的信任。
而這一次，俞婉清決定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意。等這一切結束，等公司安全了，她會告訴楚遠那個雨天她未能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