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離婚律師,我每天在法院舌戰群儒。 卻在民政局撞見剛拒絕我的離婚登記員,
正給一對夫妻蓋章。 我冷笑:“林盞,勸分不勸合是你的職業病?
” 她頭也不抬:“沈律師,您的離婚協議掉我桌上了。
” 當晚我發朋友圈:“重金求復婚攻略。” 她秒評:“帶好戶口本,明天九點。
” 我激動地問:“你答應了?” 她甩來結婚登記預約截圖:“客戶復婚缺個男演員,
時薪三千。” 后來我在法庭幫客戶撕離婚協議時,她突然舉牌闖入: “反對!
我當事人要撤訴——” “因為我想把被告律師娶回家。
”法院的空調似乎永遠都開得不夠足,尤其是在下午。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進來,
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幾乎有些刺眼的光斑。空氣里浮動著細微的塵埃,
還有那種揮之不去的、混合了紙張油墨、陳舊木料和一絲絲壓抑情緒的獨特氣味。我,沈硯,
站在這片熟悉的“戰場”上,對面是那位姓黃的先生,
橫飛地控訴他妻子的“揮霍無度”——具體表現為上個月買了一條價值一千五百塊的連衣裙。
他脖子上的青筋隨著每一個憤怒的音節跳動,面皮漲成了豬肝色。“沈律師!您評評理!
”黃先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那個一次性紙杯都跟著跳了一下,“一千五啊!
這不是敗家是什么?這日子還能過嗎?必須離!財產一分也不能少給她!”我微微后仰,
避開那點飛濺的唾沫星子,臉上維持著職業性的、恰到好處的冷靜。
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出幾不可聞的篤篤聲,
心里卻在快速盤算著對方邏輯上的漏洞和可攻擊的點。這就是我的日常,離婚律師沈硯,
每天在不同的法庭或調解室里,面對形形色色被婚姻撕扯得面目全非的人,
用最冷靜的頭腦和最鋒利的言語,幫他們切割清楚最后一絲聯系,
或者爭奪每一分應得的利益。“黃先生,冷靜。”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輕易蓋過了他的咆哮,“法律講證據,講事實。情緒化解決不了問題。關于這條裙子,
我們需要明確它是否屬于家庭必要開支之外的‘揮霍’,
這需要結合您家庭的收入水平、過往消費習慣來綜合判斷。另外,
您剛才提到的所謂‘轉移財產’……”我條分縷析,語速平穩,邏輯鏈清晰得像一把手術刀。
黃先生在我冷靜的分析下,臉上的怒紅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無形力量壓制住的茫然和……一點點服氣。對面的律師皺起了眉頭,
顯然沒料到我會從這個角度切入。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在西裝內袋里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非常不合時宜,但我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趁著對方律師發言的空隙,我極其自然地側身,
從內袋里掏出手機,屏幕在桌面下迅速亮起又熄滅——是一條來自助理小陳的微信。「沈律,
下午三點,民政局窗口,林盞。」只有這十個字,外加一個精準的時間地點和人名。
我的心跳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攥緊,漏跳了半拍。林盞。這個名字像一枚細小的針,
瞬間刺穿了我精心維持的律師外殼,露出底下那點不為人知的、隱秘的期待。“沈律師?
沈律師?”黃先生疑惑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迅速將手機塞回口袋,
臉上重新掛上那副無懈可擊的冷靜面具,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走神從未發生。“抱歉,
您請繼續。”我示意對方律師。然而,心思已經飄遠了。林盞。
那個坐在民政局離婚登記窗口后面,有著一雙清澈得近乎淡漠眼睛的年輕女人。上周,
就在那個彌漫著低氣壓、哭聲和咒罵聲不絕于耳的大廳里,我隔著冰冷的柜臺遞上委托書,
試圖用最專業的姿態和最具說服力的言辭,為我的委托人爭取一個快速、有利的判決。
她卻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靜地掃過文件,再掃過我,然后輕輕搖頭,
吐字清晰:“材料不全,情況存疑。建議雙方再冷靜溝通一周。”那平靜無波的眼神,
那公事公辦、毫無轉圜余地的語調,像一盆冷水澆在我精心點燃的訴訟導火索上。我沈硯,
在法庭上能讓對手啞口無言,此刻卻在她面前,連一句多余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那種挫敗感,新鮮又刺人。下午三點。民政局。調解結束得比預期順利。
黃先生在我的“專業建議”下,暫時放棄了立刻分割財產的強硬要求,
同意回去“再溝通”——雖然我清楚地知道,這溝通多半也是徒勞,
但至少為我的委托人爭取了寶貴的資產整理時間。我幾乎是踩著點沖進民政局大門的。
那股熟悉的、混雜著塵埃、消毒水和人生失意味道的空氣撲面而來。大廳里依舊人聲嘈雜,
低泣聲、壓低的爭吵聲、疲憊的嘆息聲,構成了一曲永不落幕的婚姻終場交響樂。
目光精準地越過攢動的人頭,投向那個熟悉的角落窗口。她果然在那里。林盞。
穿著民政局統一的淺藍色制服襯衫,領口扣得一絲不茍,
烏黑的頭發在腦后梳成一個簡潔光滑的低髻,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她微微低著頭,
正專注地看著攤開在面前的幾份文件,側臉線條在窗口透進來的光線下顯得安靜而疏離。
她對面坐著一對中年夫婦,男人眉頭緊鎖,女人眼眶通紅,手指神經質地絞在一起。
我放輕腳步,不動聲色地靠近,在一個既能看清她動作又不至于太近的距離停下,
借著旁邊一個盆栽的掩護。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為緊張,
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狩獵般的興奮。我倒要看看,這位勸別人“冷靜”的林登記員,
是如何處理自己工作的。只見林盞拿起桌上的登記章,動作平穩,沒有一絲猶豫。
那枚小小的、沉甸甸的印章,象征著一段法律關系的徹底終結。她握著它,
懸停在紅色的印泥上方,然后穩穩落下,蘸取了飽滿的朱紅印記。整個過程流暢得近乎冷酷。
“啪!”一聲干脆利落的輕響。那枚鮮紅的印章,
清晰地、決絕地蓋在了攤開的離婚證內頁上。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仿佛蓋下的不是一段曾經鮮活過的婚姻,而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確認章。
那對夫婦的肩膀同時垮塌下來。女人終于捂著臉,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里漏出來。男人別過臉,
盯著地面,喉結上下滾動著。整個窗口區域彌漫著一種沉重的、近乎窒息的悲傷。
看著眼前這一幕,再想起上周她對我那副“建議冷靜溝通”的冷淡面孔,
一股尖銳的嘲諷混合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意猛地沖上頭頂。我撥開身前擋著的人,
幾步跨到她的窗口前,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在冰冷的金屬臺面上,
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輕響。“林盞。”我的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冷意,在這片壓抑的背景音里顯得格外突兀,“勸分不勸合,
是不是已經刻進你的職業基因里了?”她正在整理蓋好章的證件,聞聲動作頓住了。
握著證件邊緣的手指纖細而穩定。她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睛,依舊是清澈的,像沉靜的湖水。
此刻,
那湖水里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影子——一個西裝革履、面帶譏誚、明顯帶著攻擊性的男人。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大約兩秒,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平靜得可怕。
然后,她垂下眼睫,視線落回桌面,仿佛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干擾項。她伸出左手,
拉開右手邊一個抽屜。那抽屜里整齊地碼放著各種表格和文件。
她精準地從最上面一疊紙里抽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動作依舊不疾不徐。“啪嗒。
”那份文件被她輕輕放在了我撐在臺面的手邊。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潔白的A4紙上,
人:趙XX 代理律師:沈硯正是我上周提交給她、被她以“材料不全”為由打回來的那份!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那份文件……它怎么會在這里?我明明記得助理后來收走了!
林盞終于再次抬眼看我,那雙清澈的眸子里,
此刻清晰地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嘲諷。她的聲音不高,
卻像冰珠子一樣砸進我耳膜,字字清晰:“沈律師,您的離婚協議,掉我桌上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平淡無波,“下次,請收好您的‘武器’。”說完,她不再看我,
轉向那對剛剛辦理完手續、還沉浸在悲傷中的夫婦,遞上證件,
聲音恢復了那種職業化的溫和:“手續辦好了,請收好。
下一步可以去旁邊窗口辦理戶口變更。”她甚至還微微頷首示意,
仿佛剛才那場針對我的小小風暴從未發生。周圍幾道探尋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來。我沈硯,
在法庭上叱咤風云,此刻卻像個被當場抓住作弊的學生,臉頰不受控制地發起燙來。
那份躺在我手邊的協議書,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我幾乎是咬著牙,一把抓起那份該死的文件,
指尖用力到發白,將它狠狠塞進公文包的深處。布料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我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
發出急促而沉悶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在逃離一個恥辱的現場。
身后那平靜到令人心慌的目光,似乎一直黏在我的背上,灼燒著我的神經。那天剩下的時間,
我整個人都像一臺運轉過載后瀕臨死機的電腦。坐在律所寬大的辦公桌后,
眼前攤開的卷宗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都在跳舞,模糊成一片。腦海里反復回放的,
是民政局窗口那刺眼的一幕:她平靜地蓋章,她冷靜地拿出我的“武器”,
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嘲諷……挫敗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
這感覺比輸掉一個標的額巨大的官司還要糟糕。夜色漸濃,
城市的霓虹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在律所冰冷的黑白灰空間里投下光怪陸離的色彩。
我煩躁地扯開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面那顆扣子,仰靠在寬大的皮質轉椅里,盯著天花板。
助理小陳早就識趣地溜走了,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我一個人。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著幽藍的光。朋友圈的界面空空蕩蕩。
一個極其荒謬、又帶著強烈報復欲和某種說不清試探意味的念頭,
像水泡一樣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并且迅速膨脹。我坐直身體,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擊,幾乎沒怎么過腦子,
一條動態就發了出去:「重金懸賞:求靠譜、速效、成功率高的復婚攻略!在線等,挺急的!
(配圖:一個巨大的、閃閃發光的金幣表情包)」發完,我把手機往桌上一扔,
發出一聲悶響。心里一半是自嘲,一半是某種隱秘的期待和……惡作劇般的快感。
沈硯啊沈硯,你也有今天!我倒要看看,那位永遠冷靜自持的林登記員,
會不會被這條近乎無賴的動態炸出來。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辦公室里靜得能聽到中央空調出風口細微的嗡鳴。我盯著那漆黑的屏幕,
心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一分鐘,兩分鐘……就在那股沖動快要被理智壓下去,
自嘲即將占據上風時——“叮!”清脆的提示音驟然劃破寂靜!我的心猛地一跳,
幾乎是撲過去抓起了手機。屏幕亮起,朋友圈圖標上赫然一個鮮紅的“1”。
手指帶著點微不可察的顫抖點開。林盞:「帶好戶口本和身份證。明早九點,民政局門口見。
遲到一秒,攻略作廢。」沒有表情符號,沒有多余的字眼。簡潔、冰冷、公事公辦,
帶著她一貫的風格,卻又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精準地劈中了我。九點?民政局?
她……她這是……巨大的狂喜混合著強烈的不真實感瞬間淹沒了我。血液似乎都沖上了頭頂,
臉頰發燙。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在空曠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像個第一次約會的毛頭小子。她答應了?她看到我那條明顯是發給她的朋友圈了?
她居然……真的回應了?還是以這種……不容置疑的方式?無數個念頭在腦海里翻滾、碰撞。
我甚至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九點!明早九點!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
幾乎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你……你這是答應了?
(后面跟了一串星星眼和愛心爆炸的表情)」發送。幾乎是秒回。手機再次震動。
林盞發來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張截圖。我疑惑地點開放大。圖片清晰無比,
是本市婚姻登記預約系統的界面截圖。
盞 預約時間:明天(X月X日)上午 9:00 預約窗口:3號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備注,
林盞用紅色的畫筆醒目地圈了出來:(備注:客戶復婚儀式,需一名臨時演員扮演新郎,
配合完成登記流程。時薪三千,現金日結,要求:五官端正,氣質沉穩,
能配合演出深情款款狀。遲到或缺席,定金不退。)截圖下面,
跟著她冷冰冰的文字:「沈律師,你的形象氣質勉強符合客戶要求。明早九點,準時到崗,
扮演新郎。時薪三千,現場結清。演得好,或許有額外獎金。演砸了,后果自負。」
我盯著那張截圖,盯著那行被紅圈特意標注出來的備注,
感覺全身的血液從沸騰的頂點“唰”地一下,瞬間凍成了冰碴子。
剛才那股直沖云霄的狂喜和期待,被這盆冰水混合物澆了個透心涼。臨時演員?扮演新郎?
時薪三千?!我,沈硯,業界有名的離婚律師,年薪七位數起步,在她林盞眼里,
就值三千塊一天?還是個替別人扮演新郎的臨時工?!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被戲耍的怒火猛地竄上心頭。我捏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胸口劇烈起伏著。辦公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好啊,林盞!你夠狠!我咬著后槽牙,
手指在屏幕上幾乎要戳出洞來,飛快地打字:「林盞!你把我當什么了?婚托?
還是廉價勞動力?三千塊就想打發我?!」發送。這一次,沒有秒回。時間像是被拉長了,
每一秒都格外煎熬。我死死盯著屏幕,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在辦公室里煩躁地踱步。
足足過了五分鐘,手機才再次震動。林盞:「哦?沈大律師是嫌錢少?」不等我回復,
緊接著又是一條:「還是說,沈律師覺得自己的演技,撐不起這個價位?」
后面跟了一個極其欠揍的、戴著墨鏡叼著煙的表情。“砰!
”我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實木辦公桌上,震得桌上的筆筒都跳了一下。這女人!
她絕對是故意的!她在報復我下午在民政局的挑釁!
一股強烈的不服輸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念頭攫住了我。玩是吧?行!我沈硯奉陪到底!
我倒要看看,這場戲,最后到底是誰在演誰!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
臉上甚至擠出一個扭曲的、帶著點猙獰的笑容,手指用力戳著屏幕:「地址發來!
角色劇本發來!林導演,明天片場見!希望你的客戶,付得起沈某的‘深情款款’!」
發完這條,我直接把手機扔進了抽屜最深處,眼不見為凈。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車流如織,霓虹閃爍。我對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扯了扯嘴角,
試圖練習一個“深情款款”的笑容。結果那笑容僵硬得像是面部神經壞死,比哭還難看。
時薪三千的深情新郎?林盞,你等著!第二天,清晨八點五十分。
民政局那棟熟悉的、帶著點沉悶氣息的灰色大樓前,空氣里還殘留著夜間的微涼。
我靠在自己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捷豹車旁,指尖夾著一支剛點燃的煙,卻沒有吸,
只是看著淡青色的煙霧在微涼的空氣里裊裊散開。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
襯得人肩寬腿長,頭發精心打理過,露出光潔的額頭。
腕上的百達翡麗在晨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這副精心準備的“新郎”行頭,
配上我此刻面無表情、甚至帶著點煞氣的臉,引得幾個路過的行人頻頻側目。九點整。
林盞的身影準時出現在民政局大門口的臺階上。她依舊穿著那身淺藍色的制服,
只是外面隨意地罩了件米白色的薄風衣,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
清晨的陽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步伐不疾不徐,像踩著某種精確的節拍。她走下臺階,
目光掃過來,落在我身上,也落在我身后的捷豹上。那雙清澈的眼睛里,
清晰地閃過一絲詫異,隨即被一種了然的、帶著點戲謔的光芒取代。她走到我面前,停下。
距離不遠不近,剛好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干凈的皂角香氣,
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紙張味道。“沈律師,”她開口,聲音清凌凌的,像冰泉,
“陣仗不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今天真是來娶哪家千金。”我掐滅煙頭,
隨手彈進不遠處的垃圾桶。動作帶著點刻意的瀟灑,或者說,刻意的不羈。我微微傾身,
靠近她一些,目光鎖住她的眼睛,
刻意壓低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沙啞和毫不掩飾的挑釁:“怎么?林導演覺得我這身行頭,
配不上你這場三千塊的戲?”我刻意加重了“三千塊”三個字。林盞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臉上卻沒什么波瀾。她沒接我的話茬,只是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袋,
公事公辦地說:“客戶已經在里面了。時間緊,沈律師,收起你那些無謂的表演欲,
記住你的身份——一個配合流程的工具人。”她頓了頓,補充道,“眼神到位就行,話,
盡量少說。”工具人?我差點氣笑。“行,工具人。”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標準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林導放心,保證‘深情款款’,物超所值。帶路吧。
”林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點復雜,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點什么,
但最終還是歸于平靜。她轉身,朝民政局里面走去。我邁開長腿,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
目光落在她腦后那個一絲不茍的發髻上。大廳里依舊彌漫著那股熟悉的氣味。
林盞輕車熟路地帶著我穿過人群,直接走向結婚登記區域。這里的氣氛明顯和離婚區不同,
雖然人也多,但空氣里漂浮著一種甜蜜的、期待的因子。新人們臉上洋溢著笑容,
空氣中似乎都飄著粉紅色的泡泡。林盞走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
那里站著一對看起來五十多歲、穿著頗為講究的夫婦。女士穿著得體的暗紅色旗袍,
戴著珍珠項鏈,化了淡妝,神情有些激動又有些緊張。男士則穿著挺括的藏藍色西裝,
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緊緊握著妻子的手。“王阿姨,李叔叔,
”林盞走過去,臉上露出一個比平時柔和許多的微笑,聲音也放輕了,“久等了。
這位就是我請來的朋友,沈硯,沈律師。臨時幫個忙。”那位王阿姨立刻熱情地看過來,
上下打量著我,眼睛亮亮的:“哎呀!小林,你找的這位朋友真是一表人才!
比照片上還精神!小伙子,辛苦你了啊!”李叔叔也笑著對我點頭致意,目光溫和。
“叔叔阿姨好,應該的。”我立刻切換上無可挑剔的社交笑容,微微躬身,語氣謙和,
“能見證二位的幸福時刻,是我的榮幸。” 眼神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真誠的祝福,
仿佛我真的為這對破鏡重圓的夫妻感到由衷的高興。演戲?這可是我的老本行。
林盞站在旁邊,看著我瞬間入戲的表演,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她沒說什么,
只是利落地從文件袋里拿出幾份表格和證件:“王阿姨,李叔叔,資料都齊了。沈律師,
這是你的臨時身份證復印件,
還有一份簡單的‘劇本’——主要是流程和需要你配合簽字的環節,看完銷毀。
”她遞給我一張打印紙。我接過來,快速掃了一眼。果然,極其簡單。
核心就是:當好背景板,適時微笑點頭,在需要新郎簽字的地方簽上我的名字(當然,
名字旁邊用小字標注了“代簽”),以及最重要的——眼神要深情。“沒問題。
”我把紙折好,揣進西裝內袋,動作瀟灑。流程開始。拍照,填表,等待叫號。
我始終站在李叔叔身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當工作人員要求新人靠近一些時,
我會非常自然地微微側身,目光專注地“凝視”著王阿姨(其實是看向她身后的林盞方向),
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當需要簽字時,我龍飛鳳舞地簽下“沈硯(代簽)”,動作流暢自然,
沒有一絲猶豫和別扭。王阿姨顯然非常滿意,好幾次拉著林盞的手小聲夸贊:“小林啊,
你這朋友找得太好了!穩重,懂禮數,眼神還特別真誠!”林盞只是抿著嘴笑,
偶爾目光掃過我,帶著點探究,又飛快移開。終于到了最后一個環節,
也是最關鍵的——在登記員面前宣誓、領取結婚證。我們被叫到窗口。
窗口里的工作人員是個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姐。林盞站在王阿姨身后,微微靠前,
以便隨時協助。我和李叔叔則站在王阿姨兩側。“請兩位新人宣讀誓言。
”工作人員遞過來一張紅色的誓詞卡。王阿姨激動地接過,李叔叔也湊近。兩人對視一眼,
眼中都閃爍著淚光,開始一起念,聲音不大,卻充滿了真摯的感情:“我們自愿結為夫妻,
從今天開始,我們將共同肩負起婚姻賦予我們的責任和義務:上孝父母,下教子女,
互敬互愛,互信互勉,互諒互讓,相濡以沫,鐘愛一生!”我站在李叔叔身邊,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他們,落在了側前方的林盞身上。她微微低著頭,
似乎在看桌上的登記簿,側臉沉靜。大廳里柔和的燈光落在她光滑的發髻上,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今天似乎也略施了淡妝,唇色是自然的櫻粉。
念誦誓言的聲音在她周圍流淌,那些關于責任、信任、鐘愛一生的字眼,像帶著溫度的水流,
緩緩漫過我的心口。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變得異常專注,仿佛穿透了空間的距離,
牢牢地鎖定了她。那眼神里,不再是扮演出來的“深情款款”,
而是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真實的專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探究,
又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就在王阿姨和李叔叔念完誓詞,激動地擁抱在一起時,
林盞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撞進我的視線里。四目相對。
她的瞳孔微微一縮,清澈的眼底清晰地閃過一絲慌亂,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
那抹慌亂轉瞬即逝,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她飛快地垂下眼睫,避開了我的注視,
耳根處卻悄然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淡粉色。“好!恭喜二位!
”窗口里的大姐笑著遞出兩本嶄新的、紅艷艷的結婚證。王阿姨和李叔叔激動地接過,
連聲道謝。林盞也立刻恢復了常態,微笑著引導他們去旁邊拍照留念。我站在原地,
看著林盞纖細而忙碌的背影,舌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念誦誓詞時那鄭重氣氛的味道。
心里某個角落,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撬動了一下。三千塊的戲,似乎……有點意思了。
自那天民政局扮演“深情新郎”之后,我和林盞之間,似乎被強行扯開了一條詭異的通道。
那層冰冷的、職業化的隔膜被那場價值三千塊的荒誕戲碼捅破了一個口子,
一種微妙而難以言喻的氣氛開始在我們之間彌漫。她依舊在民政局那個小小的窗口后面,
蓋章、解釋流程、處理著人間離散。而我,依舊在法院的唇槍舌劍中,
為委托人切割著最后的財產和情誼。看似平行的軌道,卻因為一些“意外”,開始頻頻相交。
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后,我剛結束一場異常激烈的離婚財產分割庭審,身心俱疲。
走出法院大樓,冰冷的雨絲夾雜著初秋的涼意撲面而來。胃里空空如也,
被咖啡和香煙刺激得隱隱作痛。鬼使神差地,我沒有叫司機,反而撐著傘,
漫無目的地拐進了法院后面那條相對僻靜、綠蔭掩映的老街。雨絲不大,卻連綿不斷,
將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洗刷得油亮。空氣里彌漫著濕潤的泥土和植物氣息。
就在一個不起眼的街角,一家小小的面館亮著暖黃的燈光。門面不大,
木質的招牌被雨水打濕,寫著“老陳記”三個樸拙的字。透過被水汽氤氳的玻璃窗,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林盞。她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白色的蒸汽裊裊上升,模糊了她小半邊臉。
她脫掉了那件制服外套,只穿著簡單的米色毛衣,低頭專注地吃著面,腮幫子微微鼓起,
像只安靜進食的小動物。窗外的冷雨和灰暗的街道,襯得窗內那一方暖黃的光和她,
像一幅靜謐的油畫。腳步不受控制地停住了。隔著玻璃窗和朦朧的雨簾,
看著她在那個小小的、煙火氣十足的空間里,褪去了工作時的冷靜疏離,
顯露出一種難得的、毫無防備的柔軟。那股熟悉的、干凈的氣息,仿佛隔著玻璃都能聞到。
我推開了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叮鈴——”清脆的鈴聲響起。林盞聞聲抬起頭。
當看清門口一身昂貴西裝、與這小店格格不入的我時,她握著筷子的手明顯頓住了,
眼中閃過一絲真實的驚訝,隨即又被一種了然的無奈覆蓋。“沈律師?”她放下筷子,
語氣帶著詢問。我沒說話,只是收起傘,放在門口的傘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