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會疼的橡皮團(tuán)早讀課代表收作業(yè)時,我正對著課本上的函數(shù)公式發(fā)呆。
后頸突然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轉(zhuǎn)頭時看見趙浩沖我擠眼睛,
指尖還轉(zhuǎn)著沒捏完的橡皮團(tuán)——這是他每天早讀的固定節(jié)目,用橡皮擦碎屑團(tuán)成球,
隔三排砸我的后腦勺。“林小滿,數(shù)學(xué)作業(yè)。”課代表敲了敲我課桌。我慌忙翻抽屜,
指尖碰到校服袖口卷邊的地方,那里藏著上周三他用圓規(guī)戳出來的紅點,
這時候正泛著細(xì)密的癢,像有螞蟻順著血管往心臟里爬。作業(yè)本遞出去時,
趙浩突然喊了聲:“哎課代表,你看她袖口臟不臟?是不是從來沒洗過?
”周圍響起壓抑的笑,我猛地把袖子往下拽,卻沒拽住卷邊的布料,
露出半截帶著紅點的小臂。前排的女生“嘶”了聲,趙浩吹了聲口哨:“我就說嘛,
怪胎連傷口都長得怪模怪樣的。”粉筆灰在透過窗簾的陽光里飄著,
我數(shù)著那些白色的小點往下落,第七顆掉進(jìn)課本縫隙時,
我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操”。不是我罵的。我猛地掐住自己的手腕,
指甲嵌進(jìn)肉里。趙浩的笑聲還在響,可剛才那個帶著沙啞的音節(jié),
分明是從嗓子眼里蹦出來的——像男生的聲音,帶著我從來沒有過的狠勁。“林小滿,
你發(fā)什么呆?”班主任敲了敲講臺,“今天輪到你擦黑板,別磨磨蹭蹭的。
”我攥著黑板擦站起來時,聽見趙浩在后排跟同桌嘀咕:“看見沒,她走路還是羅圈腿,
跟個蝦米似的。”粉筆灰撲簌簌落在我肩頭,我盯著黑板上沒擦干凈的“等差數(shù)列”,
突然想起上周三擦黑板時,趙浩也是這樣喊,說我擦的字像鬼畫符,
全班笑了十分鐘——那時我躲在廁所隔間里哭,攥著黑板擦的手一直在抖。可現(xiàn)在不一樣。
黑板擦碰到黑板的瞬間,我的指尖突然發(fā)顫。不是害怕的抖,是那種攥緊拳頭想打人的抖。
我看見自己的手在黑板上劃出一道歪斜的線,粉筆灰揚起來,模糊了趙浩的臉。
他喊了聲“喂你干嘛”,我猛地轉(zhuǎn)身,黑板擦上的灰全撲向他的方向。“夠了吧。
”這句話蹦出來時,我聽見全班倒抽冷氣的聲音。趙浩瞪大眼睛,
嘴角還沾著沒擦干凈的早餐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似的跳起來:“你說什么?!
”我的后背撞上冰涼的玻璃窗,指尖還捏著沾灰的黑板擦。喉嚨里發(fā)緊,
剛才那句話明明是我說的,可語氣卻陌生得可怕——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狠,
像把生銹的刀藏在棉花里遞出去。“沒什么。”我慌忙低頭,假裝擦黑板的邊角,
卻看見自己的指尖在發(fā)抖。這次是真的怕了——怕剛才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我”,
怕趙浩沖過來揍我時,我居然在期待還手。早讀課在趙浩的罵罵咧咧里結(jié)束。
我蹲在座位上收拾課本,看見趙浩的橡皮團(tuán)滾到我腳邊。撿起來時,
指尖摸到橡皮上凹凸的刻痕——是個歪歪扭扭的“野”字,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刻上去的。
“喂,怪胎,把橡皮扔過來。”趙浩敲了敲桌子。我剛要抬手,
突然看見橡皮團(tuán)上的“野”字在陽光下泛著紅光,像道沒愈合的傷口。指尖一松,
橡皮團(tuán)掉在地上,滾進(jìn)了課桌底下。“你他媽故意的?”趙浩猛地踹了我課桌一腳,
課本嘩啦啦掉下來,砸在我腳背上。我沒敢抬頭,盯著他運動鞋上的泥點,
聽見自己心跳得很快,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是害怕,是生氣。這種生氣很奇怪。
以前被欺負(fù)時,我只會覺得胸口堵著團(tuán)棉花,連哭都哭不出來。可現(xiàn)在,
那團(tuán)棉花里好像摻了火星,燒得人發(fā)慌。我攥緊拳頭,指甲掐進(jìn)掌心,
突然聽見趙浩“哎喲”一聲。抬頭時,他正甩著右手,指節(jié)上有道紅印,
像被什么東西彈了一下。我的掌心有點疼,
低頭看見手心里嵌著半塊碎橡皮——剛才攥得太用力,橡皮裂成了兩半,
鋒利的邊角劃破了皮膚。“你居然敢拿橡皮扎我?!”趙浩撲過來揪住我領(lǐng)口,
我后背撞在課桌上,聽見前排女生的驚呼聲。可奇怪的是,我沒覺得疼,
反而盯著他瞪大的眼睛,突然想笑——他眼尾下垂,像只發(fā)脾氣的小狗,
和七歲那年用石頭砸流浪狗的他一模一樣。“放開我。”我聽見自己說。這次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種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冷靜。趙浩愣了愣,手勁松了些,我趁機(jī)推開他,
后背重重撞在玻璃窗上。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趙浩盯著我,眼神里有驚訝,
還有點我看不懂的東西——像是害怕,又像是困惑。我攥著破橡皮往后退,
直到后腰抵上窗臺,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校服領(lǐng)口被扯歪了,露出鎖骨下方一塊淡青色的淤青。
那不是趙浩弄的。我記得昨天晚上洗澡時,鏡子里還沒有這塊淤青。可現(xiàn)在,
它像朵發(fā)霉的花,長在蒼白的皮膚上。指尖碰上去有點疼,
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可我明明沒去過任何地方,昨晚寫完作業(yè)就睡了,連夢都沒做。
“林小滿,你、你等著……”趙浩甩了甩手,罵罵咧咧地坐下了。我蹲下身撿課本,
看見同桌小薇偷偷往我這邊推了塊創(chuàng)可貼,上面印著卡通小狗——她總是這樣,明明想幫我,
卻不敢出聲。“謝謝。”我小聲說。小薇慌忙搖頭,眼神飄向趙浩的方向,
像怕被他看見似的。我把創(chuàng)可貼攥在手心里,突然想起七歲那年,
巷口的流浪狗被趙浩用石頭砸時,也是這樣縮著身子發(fā)抖,明明疼得厲害,
卻連叫都不敢大聲叫。午休時,我躲在操場角落吃面包。秋風(fēng)卷著落葉吹過來,
帶著點潮濕的味道——要下雨了。我咬了口面包,看見操場邊的梧桐樹下,
趙浩正和幾個男生打籃球,笑聲隔著跑道飄過來,像串沒拴緊的鑰匙,叮鈴哐啷砸在地上。
“喂,小矮子,撿球!”籃球滾到我腳邊時,我正盯著面包上的芝麻發(fā)呆。
趙浩的聲音帶著不耐,混著籃球場上的喧鬧,
讓我想起上周他把我的作業(yè)本扔進(jìn)垃圾桶時說的話:“林小滿,你活著有什么用?
不如給狗當(dāng)飼料算了。”指尖的面包渣掉在地上,引來了一只麻雀。我蹲下身想喂它,
突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沒來得及回頭,
后腦勺就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是趙浩用籃球砸我。慣性讓我往前栽,
膝蓋磕在跑道邊緣的金屬條上,血腥味瞬間涌進(jìn)鼻腔。“哈哈哈哈看她那樣!”“喂林小滿,
狗吃你的面包,你吃狗屎啊?”笑聲在耳邊炸開,我攥著流血的膝蓋蹲在地上,
看見那只麻雀被嚇得飛走了。膝蓋的疼順著神經(jīng)往上爬,突然,
眼前閃過一片刺目的白——像有人在我腦子里按了個開關(guān),剛才還清晰的喧鬧聲,
突然變成了遙遠(yuǎn)的蜂鳴。再睜眼時,我坐在操場的看臺上,膝蓋上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
校服褲腿上有塊深色的印子。周圍沒人,籃球場上的趙浩和男生們不見了,
只有幾片落葉在風(fēng)里飄。我摸了摸后腦勺,腫起一個小包。可奇怪的是,
剛才被砸中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像隔著層毛玻璃——我記得趙浩砸了我,
記得膝蓋磕在金屬條上,可之后呢?我是怎么爬到看臺上的?低頭時,
看見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面包,面包上有牙印——不是我咬的。我的門牙有點齙,
咬出來的印子會有個小缺口,可現(xiàn)在這排牙印整整齊齊,邊緣帶著點狠勁,
像是咬什么仇人似的。胃里突然翻涌起來。我跌跌撞撞跑向廁所,在隔間里吐得眼淚直流。
沖水時,聽見隔壁隔間有人在說話:“看見沒?剛才趙浩他們圍毆林小滿,
結(jié)果她突然把趙浩推開了,力氣大得嚇人,趙浩都踉蹌了幾步!”“不會吧?
她平時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真的!我親眼看見的,她眼神特別兇,
像變了個人似的……”水聲蓋住了后面的話。我盯著洗手池里自己的倒影,臉色蒼白,
左眼尾有點青——不知道什么時候撞的。指尖碰了碰那塊淤青,
突然想起剛才在看臺上摸到的面包牙印,還有早讀時喊出的那聲“操”。好像有什么東西,
正在我身體里慢慢醒過來。放學(xué)后,我繞道去了巷口的舊物市場。這里離學(xué)校不遠(yuǎn),
每天放學(xué)路過時,總能看見擺滿舊家具的攤位。今天下雨,攤位老板撐著塑料布,
老舊的鐵皮盒、缺角的鏡子、掉了漆的玩具熊在雨里閃著光。我蹲下身,
看見攤位最角落有個帶鎖的鐵皮盒,銹跡斑斑的鎖眼里卡著半顆水果糖——橘色的,
和七歲那年陳野給我的那顆一樣。“小姑娘,看這個?”老板擦了擦手,“老物件了,
以前不知道哪個小孩藏的,鎖都銹死了,打不開。”我摸了摸鐵皮盒,
指尖蹭到盒蓋上凹凸的刻痕——是個“野”字,歪歪扭扭的,和趙浩橡皮上的刻痕很像。
心跳突然加快,我想起父母昨晚吵架時說的話,“雙重人格”“陳野主導(dǎo)身體”,
還有床底那個沒打開過的鐵皮盒。“多少錢?”我聽見自己問。老板說了個數(shù),
我摸出兜里的零花錢遞過去,指尖碰到鐵皮盒的鎖——冰涼的,卻帶著點體溫似的余溫,
像剛被人握過。回家時雨下大了。我把鐵皮盒藏在校服里,跑過巷口時,
看見那間廢棄的倉庫——七歲那年,我和陳野就是在這兒躲雨,他抱著三條腿的黑狗,
把半塊橘子糖塞給我,說:“小滿,以后我保護(hù)你。”可后來卡車沖過來時,我推開了他。
鑰匙插進(jìn)家門鎖孔時,屋里傳來父母的爭吵聲。我躡手躡腳換鞋,
聽見母親帶著哭腔說:“醫(yī)生說再這樣下去,小滿會徹底消失的!陳野的人格越來越強(qiáng),
他根本不想離開……”“當(dāng)年那場車禍,本來就是小滿欠他的!”父親的聲音很兇,
“現(xiàn)在他借小滿的身體活著,已經(jīng)是老天爺開恩了,難道還想搶走小滿的人生?!
”雨水順著頭發(fā)滴在地板上,我盯著玄關(guān)處的鏡子——鏡子里的我頭發(fā)濕透,
校服領(lǐng)口滴著水,可嘴角卻微微上揚,像在笑。我猛地伸手擦了擦臉,再看時,笑容不見了,
只有一雙通紅的眼睛,帶著我從沒見過的倔強(qiáng)。“小滿?你回來了?
”母親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我慌忙把鐵皮盒塞進(jìn)書包,轉(zhuǎn)身時看見母親站在門口,
眼神里帶著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有心疼,有愧疚,還有點恐懼。“膝蓋怎么回事?
”她看見我褲腿上的血印,蹲下來幫我擦,“是不是又被趙浩欺負(fù)了?跟媽媽說,
媽媽去找老師……”“不用。”我往后退了一步,躲開她的手,“我自己能處理。
”母親的手懸在半空,眼里閃過驚訝。以前每次被欺負(fù),我都會躲在她懷里哭,可現(xiàn)在,
看著她發(fā)顫的指尖,我突然覺得煩躁——這種軟弱的、只會哭的樣子,
明明是“林小滿”該有的反應(yīng),可現(xiàn)在的我,好像越來越像“陳野”了。躲進(jìn)房間時,
書包里的鐵皮盒硌著后背。我掏出它放在桌上,
盯著銹死的鎖孔——和家里床底那個鐵皮盒一模一樣,連鎖眼里卡著的水果糖都是橘色的。
指尖碰了碰盒蓋上的“野”字,突然想起七歲那年,陳野蹲在地上用石頭刻這個字,
說:“看,這是我的名字,野是野外的野,以后我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帶著你和小黑一起。
”小黑是那只三條腿的黑狗。后來它被趙浩砸傷,陳野抱著它去醫(yī)院,
再后來……卡車沖過來時,我推開了他。“對不起。”我對著鐵皮盒輕聲說。指尖突然發(fā)疼,
低頭看見掌心的創(chuàng)可貼被蹭掉了,露出早上被橡皮劃破的傷口——不知什么時候,
傷口周圍泛起了淡青色,像朵小花開在蒼白的皮膚上,和我鎖骨下方的淤青連在一起,
隱隱組成了個“野”字的輪廓。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聲悶悶的。我打開臺燈,
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在燈光下顯得很蒼白,左眼尾的淤青更明顯了,像顆沒長好的痣。
我湊近鏡子,盯著自己的眼睛——單眼皮,眼尾有點下垂,可現(xiàn)在,右眼皮突然跳了跳,
居然變成了淺雙,眼神也跟著變了,不再是平時的怯懦,而是帶著點冷,像冬天巷口的風(fēng)。
“你終于肯看我了。”那個沙啞的聲音從喉嚨里冒出來時,我猛地往后退,撞翻了椅子。
鏡子里的“我”嘴角揚起,抬手摸了摸左眼尾的淤青,指尖劃過皮膚時,
居然發(fā)出了陳野的笑聲——低沉的,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狠。“別怕,
我只是借你的殼子醒一會兒。”鏡子里的“我”開口了,聲音和我重疊在一起,
像兩個人共用一副嗓子,“林小滿,你記不記得七歲那年,巷口的流浪狗?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我盯著鏡子里逐漸清晰的“陳野”的臉,
想起昨晚父母吵架時說的話——“雙重人格不可能共存”“陳野的意識鉆進(jìn)了小滿身體里”。
原來不是做夢,不是幻覺,是真的有另一個人,藏在我的身體里,用我的眼睛看,
用我的耳朵聽,甚至在我斷片時,替我活著。“你……你是陳野?”我顫抖著問。
鏡子里的“我”笑了,指節(jié)敲了敲鏡面,玻璃上留下個淡淡的水印:“不然呢?
你以為那些突然冒出來的脾氣,是你自己的?”我想起早讀時喊出的“操”,
想起推趙浩時的狠勁,想起剛才對母親的煩躁——原來那些不屬于“林小滿”的情緒,
都是他在控制。可為什么?為什么他不直接出現(xiàn),反而要躲在我身體里,用這種方式提醒我?
“為什么……為什么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我攥緊鐵皮盒,指尖蹭過盒蓋上的“野”字,
“當(dāng)年車禍之后,你為什么不直接拿走我的身體?為什么要等十年?
”鏡子里的“陳野”眼神變了,不再是剛才的冷,而是帶著點我看不懂的復(fù)雜。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臉——透過鏡子,我看見自己的指尖碰到了冰涼的玻璃,
可臉頰卻傳來淡淡的暖意,像有人用指腹輕輕擦過我的淚痕。“因為你太弱了。”他說,
聲音里帶著點嘆氣,“剛鉆進(jìn)你身體里時,我只想報仇,想讓趙浩嘗嘗被欺負(fù)的滋味。
可后來看著你每天縮在課桌后面,連哭都不敢大聲哭,我突然覺得……與其說是借殼,
不如說是我在替你活著。”窗外的雷聲響了起來。我盯著鏡子里重疊的兩張臉,
突然發(fā)現(xiàn)“陳野”的輪廓在慢慢模糊,我的單眼皮又回來了,
眼尾的淤青也淡了些——他在消失。“等等!”我伸手想抓住鏡子里的他,
指尖卻只碰到冰涼的玻璃,“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趙浩的橡皮上有‘野’字,
為什么鐵皮盒上也有……還有我的傷口,為什么會變成你的名字?”“答案在床底。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鏡子里的嘴角卻還帶著笑,“林小滿,其實你早就知道真相了,
只是不敢承認(rèn)而已。畢竟……”雷聲蓋過了他的最后一句話。我猛地轉(zhuǎn)身看向床底,
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床沿露出了半塊鐵皮——和桌上那個一模一樣的鐵皮盒,
正躺在灰塵里,鎖眼里卡著半顆融化的橘子糖。蹲下身拽出鐵皮盒時,
里面掉出張皺巴巴的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抱著三條腿的黑狗,嘴角淤青,
卻對著鏡頭笑——是七歲的陳野。照片背面是歪歪扭扭的字:“小滿別怕,我是陳野,
我們是好朋友。”可我根本不記得有這個朋友。指尖劃過照片上陳野的臉,
突然想起父母吵架時說的“車禍”“截肢手術(shù)”,
還有剛才鏡子里“陳野”說的“替你活著”。胃里又開始翻涌,我跌坐在地上,
盯著鐵皮盒里掉出來的另一張紙——泛黃的病歷單,落款是“陳野,
右下肢截肢手術(shù)同意書”,簽名欄里歪歪扭扭寫著我的名字:林小滿。七歲的我,
替他簽了“同意”。雨聲在耳邊炸開,我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像條缺氧的魚。
原來不是“借殼”,是“還債”。當(dāng)年我推開他,讓他被卡車碾斷了腿,
后來他在醫(yī)院里瀕死,意識卻鉆進(jìn)了我的身體里,而我為了逃避愧疚,
硬生生在腦子里創(chuàng)造了“林小滿”這個人格——那個膽小、懦弱、總被欺負(fù)的“我”,
不過是用來掩蓋真相的遮羞布。“所以你故意讓趙浩欺負(fù)我,讓我嘗你受過的痛,
又用我的身體報仇……”我對著空氣輕聲說,眼淚砸在照片上,“其實你不是想搶我的身體,
是想讓我想起自己做過的事,對嗎?”回答我的只有窗外的雨聲。
鏡子里的“陳野”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下我自己的臉,眼睛通紅,
嘴角沾著沒擦干凈的面包渣——還是那個懦弱的林小滿,可心里卻像被挖開了個洞,
冷風(fēng)呼呼地灌進(jìn)來,帶著十年前巷口的雨,和半塊沒吃完的橘子糖的苦。
鐵皮盒里還有樣?xùn)|西,被照片壓在最底下。我顫抖著抽出來,是張泛黃的紙條,
上面是我熟悉的、工整的“林小滿”的字跡:“對不起,我騙了所有人。”在這句話下面,
是另一個歪扭的、帶著血跡的簽名:“陳野”。沒有落款,沒有解釋,只有兩個名字,
隔著十年的時光,在同一張紙上相遇。窗外的雨停了。我摸著鎖骨下方的淤青,
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淡青色的印子,不知什么時候連成了完整的“野”字,像塊胎記,
長在我的皮膚上——原來他早就留下了痕跡,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用疼痛提醒我,
那些被遺忘的真相,從來沒有消失過。手機(jī)在書包里震動。我掏出手機(jī),
看見小薇發(fā)來的消息:“小滿,今天趙浩說你變了,他有點害怕……你沒事吧?
”盯著屏幕上的字,我突然笑了。指尖在鍵盤上停頓了會兒,打下:“我沒事,
以后不會再怕他了。”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指尖碰到掌心的傷口——不知什么時候,
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只剩下淡淡的、像胎記一樣的淺紅色,形狀很像“野”字的最后一筆。
窗外傳來麻雀的叫聲。我站起身,把照片和病歷單塞回鐵皮盒,
鎖孔里的橘子糖在燈光下閃著光。走到玄關(guān)時,母親正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條干毛巾,
眼神里帶著猶豫:“小滿,剛才媽媽……”“媽,我沒事。”我接過毛巾擦了擦頭發(fā),
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嘴角上揚——這次是真的笑,帶著點釋然,又帶著點陌生的堅定,
“以后我會保護(hù)好自己的,不用擔(dān)心。”母親愣住了,手里的毛巾輕輕抖了抖。
我轉(zhuǎn)身走向房間,聽見她在身后小聲說:“小滿,你剛才的眼神……很像當(dāng)年的陳野。
”腳步頓了頓,我沒回頭。月光從窗戶照進(jìn)來,落在鐵皮盒上,銹跡斑斑的鎖孔里,
半顆橘子糖正在慢慢融化——像十年前那個雨天,陳野塞給我糖時說的話,
帶著點黏糊糊的甜,又帶著點化不開的澀。原來有些傷口,不是用來報仇的,
是用來讓我們學(xué)會——比起逃避,直面自己的怯懦,才是真正的“活著”。而陳野,
從來不是住在我身體里的“借殼人”,他是另一個我,藏在記憶最深處,
替我守住了七歲那年沒說出口的“對不起”,和遲來十年的“謝謝你”。夜很深了,
我躺在床上,聽見窗外的風(fēng)掀起鐵皮盒的盒蓋——“咔嗒”一聲,像某扇門終于被推開。
指尖摸了摸小臂上的“野”字,突然覺得眼皮很重,意識漸漸模糊。半夢半醒間,
我好像又回到了七歲那年的巷口。雨下得很大,陳野抱著三條腿的黑狗沖我笑,
手里舉著半塊橘子糖:“小滿,接住!”這次我沒躲。糖紙在手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橘子味的甜涌進(jìn)嘴里。我看見陳野的影子和我的影子疊在一起,
在雨地里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原來我們從來都是一體的,那些被割裂的過去,
那些不敢面對的真相,最終都會在某個雨天,隨著糖紙的響聲,慢慢拼湊成完整的自己。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我閉上眼,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說:“這次,換我來保護(hù)你吧。
”第二章 鏡子里的橘子糖凌晨三點,我盯著鏡子里自己的眼睛。臺燈在身后投下影子,
把鏡面切成明暗兩半。左眼尾的淤青不知何時淡成了淺灰,像塊沒洗干凈的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