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我親手把自己賣給那個瘸子。當趙鐵柱的鐮刀抵住我喉嚨時，
秦樹把十八萬現金砸在我爸腳下：『錢歸你，人歸我』可他不知道，那摞錢底下全是冥幣。」
1「桑寧！桑寧！快出來！縣里來人了！」母親王桂芬的聲音像一把鈍刀，
劈開盛夏午后的悶熱。我坐在木板床上，手指死死掐進掌心，掐出四個月牙形的血痕。
高考成績單就攤在褪色的被單上，總分687分，全縣第一。這本該是改變命運的數字。
可我渾身發冷。「死丫頭聾了？」父親桑大強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
門板撞在土墻上簌簌落灰，「縣長秘書都到村口了，捧著大紅喜報！」我慢慢抬頭，
看見父親渾濁眼珠里閃爍的光。那不是驕傲，是算計。和前世一模一樣。三天后，
我家院子里擠滿村里光棍時，我才知道父親在打什么算盤。前世我拼死逃出這個吃人的山村，
卻在暴雨夜被他們拖進玉米地。那些粗糙的手撕開我的校服時，
天空劈下的閃電照亮每張貪婪的臉。「狀元又怎樣？還不是要給我們生兒子！」
我死時指甲里全是泥，嘴里含著半截被咬斷的舌頭。「發什么呆！」
王桂芬揪住我辮子往外拖，「趕緊換你那件藍褂子，記者要拍照！」頭皮火辣辣地疼。
我乖順地點頭，從床底摸出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前世我穿著它逃跑，
今生我要穿著它活下去。村口老槐樹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正擦汗。
他身后紅色橫幅刺得我眼睛疼：「熱烈祝賀杏花峪村桑寧同學榮膺本縣高考狀元」。
「桑寧同學！」年輕人快步迎上來，「我是縣政府辦公室的小劉，縣長特意讓我來送喜報。」
圍觀村民發出夸張的驚嘆。我接過燙金證書時，看見人群里瘸腿的秦樹。他站在最后排，
破舊襯衫干凈整齊，和那些流著口水的光棍截然不同。前世唯一給我收尸的人。
「老桑家祖墳冒青煙了！」村支書拍著桑大強肩膀，「咱們杏花峪建村六十年，
頭一回出狀元！」桑大強嘿嘿笑著搓手：「女娃子讀書有啥用，早晚是別人家的。」
這句話像鑰匙，咔噠一聲打開我記憶的閘門。前世此刻，我已經被父母關在柴房，
因為他們收了村東頭趙鐵柱三萬塊彩禮。「桑寧同學，」小劉秘書壓低聲音，
「縣一中愿意提供全額獎學金，還有生活補助……」「她不上大學！」王桂芬突然插進來，
指甲掐進我胳膊肉里，「女娃讀那么多書心就野了。我們給她相好人家了，秋后就過門。」
小劉秘書愣住了。我低著頭，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我當場哭求秘書幫忙，
結果當晚就被父親用皮帶抽得遍體鱗傷。「阿姨，這……」小劉秘書試圖講道理，
「桑寧同學的成績完全可以上北大清華……」「啥北大？」桑大強吐了口痰，
「她弟明年考初中，得有人掙錢供他讀書！」圍觀人群發出曖昧的笑。有人喊：「老桑，
把狀元閨女嫁給我家吧，彩禮好商量！」我死死盯著秦樹。他皺起眉，轉身擠出人群。
那瞬間我做了決定。「爸媽，」我聲音發抖，「我想和縣長合個影。」這是計劃的第一步。
當天晚上，我家堂屋點起兩百瓦的燈泡。桑大強搬出珍藏的高粱酒，臉喝得像豬肝一樣紅。
「我閨女這腦子，」他拍著桌子，「生的娃肯定聰明！誰想要狀元媳婦，明天帶彩禮來競價！
」王桂芬給我盛了碗飄著油星的雞湯，假惺惺道：「多吃點，養好身子才能生大胖小子。」
我小口啜著雞湯，在桌下掐自己大腿。前世這碗湯里下了安眠藥，
醒來時我手腳都被麻繩捆住。「爸，」我放下碗，「能不能讓我自己選人家？
反正都是收彩禮。」桑大強瞇起眼：「咋？有相中的？」「我看秦樹不錯。」
我故意說得含糊，「他修電器掙不少錢。」「那個瘸子？」王桂芬尖叫，「他出得起彩禮嗎！
」我低頭攪動雞湯：「他上個月給村長家修電視，收了五百。」桑大強眼珠轉了轉。
我知道他在算賬：一個殘疾人，肯定娶不到媳婦，說不定愿意傾家蕩產。「行，」他咧嘴笑，
露出被煙熏黃的牙，「明天全村光棍都來，價高者得。瘸子想要你，得加錢！」回屋后，
我從墻縫掏出藏了兩年的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毛票，最大面值是五十元。
這些錢是我幫同學寫作業、假期去鎮上串辣椒賺的，總共兩千三百塊。
前世這些錢成了我的逃亡路費，今生它們是我的買命錢。第二天中午，我家院子變成拍賣場。
二十多個光棍或坐或站，有人甚至牽著羊來當彩禮。趙鐵柱搬來一箱白酒，
大聲嚷嚷：「老桑，我出三萬現金！」我穿著藍校服坐在屋檐下，像待宰的牲口。
秦樹果然來了，獨自蹲在墻角，膝蓋上放著舊帆布包。「安靜！」桑大強敲著搪瓷盆，
「我閨女是狀元，彩禮底價五萬！現在開始競價！」「五萬五！」「六萬！」
「我出六萬加兩頭豬！」數字不斷攀升。我看向秦樹，他額頭滲出冷汗，
手指緊緊攥著帆布包。前世他根本沒出現在這場拍賣會上，
是后來路過玉米地時發現我的尸體。「十萬！」趙鐵柱吼出這個數字時，全場寂靜。
他得意地朝我咧嘴笑，露出兩顆金牙。桑大強眼睛發光：「還有沒有更高的？」
我猛地站起來。所有人都看向我。「爸，」我聲音很輕，「我能和買家說句話嗎？」
桑大強猶豫片刻，點頭。我徑直走向秦樹，光棍們發出不滿的噓聲。「秦樹哥，」
我蹲下來與他平視，聞到淡淡的松香味，他昨天一定又去后山砍柴了，「你想娶我嗎？」
他震驚地抬頭，左腿不自然地抽搐著。那是五年前上山采藥摔的，村里沒人愿意借錢給他治。
「我…我沒那么多錢。」他窘迫地按住舊帆布包。我從懷里掏出鐵盒，
當眾打開：「我有兩千，加上你所有的積蓄，夠不夠？」全場嘩然。
桑大強沖過來要拽我頭發，我敏捷地躲到秦樹身后。「反了你了！」王桂芬尖叫，
「趙鐵柱出十萬！」「十一萬。」秦樹突然說。他站起來時比我矮半頭，但背挺得筆直，
「我出十一萬。」光棍們炸開鍋。趙鐵柱臉色鐵青：「瘸子你哪來這么多錢？」秦樹沒理他，
從帆布包里掏出一張存折：「這是我修電器攢的八萬，加上桑寧的兩千。」他轉向桑大強，
「剩下兩萬八，我三個月內還清。」桑大強眼珠都快瞪出來。他一把搶過存折，
對著陽光看上面的數字。「你瘋了？」趙鐵柱揪住秦樹衣領，「買個女人花十一萬？」
秦樹平靜地掰開他的手：「我買的不是女人，是全縣最聰明的頭腦。」
這句話讓全場安靜下來。我心臟狂跳，前世從沒人這樣評價過我。在他們眼里，
我只是會下崽的子宮。「成交！」桑大強生怕秦樹反悔，高聲宣布，
「桑寧以后就是秦樹的人了！」當晚，我被允許收拾行李。王桂芬靠在門框上監視，
嘴里不停念叨：「早知道你能賣這么貴，當初就該讓招娣也讀書。」招娣是我大姐，
十六歲就被賣給煤礦工人，第二年死于難產。我疊校服的手頓了頓，想起前世逃出村口時，
她墳頭的野草已經齊腰高。「媽，」我輕聲問，「我能帶課本走嗎？」「帶個屁！」
桑大強在堂屋罵，「秦樹明天就來接人，你老實等著！」我摸到枕頭下的鐵盒，還剩三百塊。
這是留給秦樹的謝禮，感謝前世他埋我的恩情。第二天清晨，秦樹開著二手三輪車來接我。
桑大強當著全村人的面清點八萬現金，連硬幣都要咬一咬。「三個月內還清余款，」
他警告道，「否則我閨女得回來。」秦樹點點頭，幫我拎起裝衣服的化肥袋。
有光棍起哄：「瘸子，晚上輕點折騰，狀元身子金貴著呢！」我爬上三輪車后斗，
突然說：「等一下。」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我跑回院子，從柴堆抽出砍刀。
趙鐵柱嚇得后退兩步。但我只是砍下一截桃樹枝，遞給秦樹：「聽說能辟邪。」他愣了下，
接過樹枝放在駕駛座旁。三輪車突突啟動時，我回頭看了眼生活十八年的家。
王桂芬正數第三遍錢，桑大強已經喝上了趙鐵柱送的白酒。沒人抬頭看我一眼。
車開過村口老槐樹時，我終于哭出來。不是悲傷，是慶幸。秦樹一直沒說話，
直到拐上去鎮上的土路，他才開口：「現在能說了嗎？為什么要選我？」我擦干眼淚，
直視他黝黑的眼睛：「因為去年冬天，你給村小學修暖氣沒收錢。」
秦樹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就為這個？」「還因為你埋了我。」我說，「在玉米地里，
用楊木板做的墓碑。」三輪車猛地剎住。秦樹轉過頭，瞳孔微微顫抖：「什么？」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可能會覺得我瘋了。」我深吸一口氣，
「但請你看在十一萬彩禮的份上，聽我說完。」遠處傳來悶雷聲，要下雨了。
和前世我死的那天一樣。2雨點砸在三輪車頂棚上，像無數顆黃豆滾過鐵皮。
秦樹的手還握著方向盤，指節發白。他盯著我，仿佛我頭上突然長出角。
「你說...我埋了你？」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校服領口已經濕透。
前世死在暴雨夜的記憶讓此刻的雨格外冰冷。「去年八月十七，夜里十點。」我聲音很輕，
「你從鎮上修電視回來，聽見玉米地里有哭聲。」秦樹瞳孔猛地收縮。「我那時已經快死了。
」我解開校服第一顆扣子，露出鎖骨下方淡褐色的月牙形疤痕，「趙鐵柱用鐮刀割的，
他說要給我留個記號。」雨聲中，秦樹呼吸變得粗重。他認得那個疤，去年埋尸時，
月光下少女慘白的身體上，這個傷痕格外刺眼。「不可能...」他搖頭，
雨水順著下巴滴落，「你當時明明已經...」「死了？」我苦笑，「可現在我又活了，
回到高考出分那天。秦樹哥，你埋我的時候，在我左手里塞了朵野菊花，對不對？」
三輪車引擎突然熄火。寂靜中只剩雨聲。秦樹整個人都在發抖。這個秘密他沒告訴過任何人。
「你還在楊木板上刻了我的名字。」我繼續說，「桑寧，生于2003年5月12日，
卒于2021年8月17日。」一道閃電劈過，照亮秦樹慘白的臉。他嘴唇顫抖著，
突然打開車門沖進雨里。我追下去時，他正扶著老槐樹干嘔。「為什么...」
他轉身抓住我肩膀，「為什么要讓我想起這些？」雨水順著他的臉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是淚。
我這才發現他比我記憶中瘦很多，襯衫領口松垮垮的，鎖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膚。
「因為這次我想活下去。」我抓住他顫抖的手，「只有你能幫我。」
秦樹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他跛著腿走回三輪車，從座位底下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紅塔山。
打火機打了三次才點燃。「上車。」他啞著嗓子說。三輪車重新啟動，
這次是往鎮子相反的方向。山路越來越陡，秦樹開得很穩，但左腿時不時抽搐。
我知道那是舊傷，下雨天會疼。「去哪？」我問。「我家。」他吐出煙圈，
「總不能淋著雨說這些。」秦樹家比我想象的整潔。一室一廳的磚房，
墻上貼滿電器維修圖紙。角落堆著各種廢舊收音機和電視機，但排列得井井有條。
他扔給我一條干毛巾，自己蹲在鐵皮柜前翻找什么。「給。」
他遞來一套疊得方正的女式運動服，「可能有點大。」我愣住了。秦樹家里怎么會有女裝？
「我妹的。」他像是看出我的疑問，「她嫁到縣城去了。」換好衣服出來時，
秦樹正在修一臺老式收音機。螺絲刀在他手里靈活轉動，完全看不出是個殘疾人。「坐。」
他頭也不抬，「說說你的計劃。」我攥緊毛巾。前世我根本不了解秦樹，
只知道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瘸子。現在看來，他比村里那些光棍聰明太多。「首先，
我不會真的嫁給你。」我直視他的眼睛，「那十一萬彩禮，我會還你。」
秦樹手上動作沒停：「怎么還？你爸媽肯定盯著那筆錢。」「我有獎學金。」
我從濕校服內袋摸出被雨水泡皺的錄取通知書，「縣一中給我免了學費，還有每月八百補助。
」秦樹掃了眼通知書，突然笑了：「你覺得你爸媽會放你去上學？」「所以需要你配合。」
我湊近些，聞到他身上松木和機油混合的味道，「我們假裝結婚，等我開學就住校。
你可以跟我去縣城，修電器比在村里賺錢。」螺絲刀突然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秦樹彎腰去撿，左腿發出不自然的咔噠聲。「你高看我了。」他苦笑，
「縣城店面租金多貴你知道嗎？」「知道。」我掏出鐵盒里剩下的三百塊，
「這是我全部積蓄。雖然不多，但足夠我們在汽修廠附近租個棚子。你技術這么好，
很快就能回本。」秦樹盯著那疊皺巴巴的鈔票，表情復雜。前世我死時兜里也有三百塊，
被趙鐵柱摸走了。「桑寧。」他忽然連名帶姓叫我，「你憑什么相信我不會像其他光棍一樣，
把你鎖起來生孩子？」我心臟猛地一跳。這是個好問題。「三個理由。」我豎起手指，
「第一，你妹妹是被迫嫁人的，你恨這種習俗。第二，你埋我的時候哭了。第三...」
我指向墻上泛黃的合影。照片里年輕的秦樹站在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旁邊，
背后是縣一中的校門。「你認識張老師。」我說，「我高二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