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醫生的世界只有兩件事:救人,和盡力救人。直到那天,一位病人倒在我面前,
他的死不是病情惡化,也不是急救失敗,而是我明知道可以救,卻沒有伸手。不是不想救,
是不能救。我叫林舟,是市第一人民醫院的主治醫生。今天的我,剛被暫停職務,
正在接受醫院的內部調查。原因是——昨晚那場急診猝死案,病人家屬說我“故意不救”。
但只有我知道,真正不想讓我救的,不是我,而是他們。1 命案來診室急診室的燈,
凌晨兩點還亮著。電子屏上的排號像心電圖一樣跳動,來不及間斷。
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血味,還有數不清的焦慮、嘶喊和咒罵。我站在值班站臺前,
左手夾著病歷,右手抓著剛泡開的咖啡,還沒喝,電話響了。“林醫生,三號床搶救失敗了,
心跳停了。”電話那頭是小葉,急診護士,話語低沉。我腳下一沉,把咖啡擱下,
往三號床走。躺在床上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四十出頭,頭發花白,臉色發青,
嘴角泛著白沫。他的雙眼半睜著,像是死前還有話沒說完。
ECG上的線已經變成了平直的綠光。我問:“什么時候到的?”“晚上十一點,
患者自己走進來的,說胸悶、心慌。但拒絕心電圖檢查,也不肯抽血。只打了兩針硝酸甘油,
就說自己好了,非要走。”“簽字了?”“簽了自動出院申請,視頻監控都能調。
”我看了一眼電子病歷,果然寫得干凈利落。癥狀記錄、建議治療、病人拒絕、簽字確認,
程序上沒有漏洞。但我心里不安。“他發病前,有沒有打電話?”我盯著小葉。“有,
他出去過一次,回來臉色更差。”小葉低聲說。我點了點頭,掀開白布,又看了他一眼。
很明顯,他是回來等死的。一個病人,在夜里孤身來醫院,不為治病,只為等死。
就算是醫術再高明,也救不了一個不肯救自己的命。我蹲下身,重新蓋好白布,剛站起來,
身后一道尖銳的女聲劈了過來:“是誰讓他走的?!你們是怎么當醫生的!”我轉身,
一個穿著深色風衣的女人沖進來,身后跟著兩個中年男人。她沖到床前,抱著尸體嚎啕大哭,
幾乎整層樓都能聽見。“他才四十歲啊!他就是不舒服!你們憑什么讓他走?!
你們怎么能見死不救?!”男人們沖過來一左一右架住我,拳頭還沒落下,保安已經趕到。
但現場已經亂了。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們不是突然來的,他們是等我“犯錯”。病人,
是她丈夫;更準確說,是某家大型藥企的基層主管,名叫江如信。而這起“猝死”事件,
很快就在當天凌晨被發到網絡上,標題醒目:“醫生冷漠,拒絕救治,
致四十歲中年男性身亡!”次日上午,我正在辦公室整理昨晚值班資料,政工科的人就來了,
帶著一紙調查通知。我接過來,聽他們輕聲說:“林醫生,你最近太高調了,
張主任那邊……你懂的。”我低頭看通知書上的字,忽然想起昨晚病人眼角的那滴淚。
他是真的要死,但更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死。我去檔案室翻查電子系統,
江如信的病歷果然短得異常。他曾在半年前來過一次,癥狀完全一致,
那次他也拒絕了進一步檢查。兩次都簽字,程序無誤,
但問題就在這——一個人為什么兩次來醫院都不檢查?而他的出院簽字表,
是我親手簽批通過的。晚上回家,我把文件放下,站在陽臺上抽煙。十幾年了,
我第一次覺得煙有點苦。手機震動,是前妻的微信。她只發了三個字:你完了。我沒有回。
只是坐下來,翻出那支快斷掉的手術筆,在掌心轉了一圈。那是我父親留給我的,
寫過的第一份病歷也是用它。我曾以為,只要我按部就班,不踩線、不越界,就能一生安穩。
但這支筆今天還在,我的規矩,卻保不住我自己了。我剛合上病歷,準備出門時,
辦公室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人站在門口,舉著一張紙:“林舟醫生,
你涉嫌醫療責任事故,必須配合調查,立刻停止一切醫療行為。”他頓了頓,看著我,
目光復雜。“江如信,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我愣住,站在原地沒動。
那支手術筆,從手里悄然滑落,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響聲——像是,
命運打開了下一個病房的門。2 輿論刀鋒我坐在問詢室里,窗戶開著,
風從走廊盡頭吹進來,帶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嗆得人胸口發堵。對面是兩個政工科的人,
一個姓沈,一個姓魯。說是調查,其實更像“定性”會議。墻角的攝像頭在閃,
記錄著我回答的每一句話。“林醫生,根據急診監控和值班護士的說法,
病人確實有過自行離院的決定。但他死亡時間距離離開不到半小時,我們想知道,
你是否評估過他的風險等級?”魯科長說話慢條斯理,臉上掛著“理解萬歲”的表情,
可他眼睛里沒有一絲溫度。“我評估過。”我把文件遞過去,
“病人當時情緒穩定、意識清楚,拒絕進一步檢查,并簽署了自動出院單。
”“可他是心源性猝死。”沈科長盯著我,“有無可能,你當時沒有盡到足夠的勸阻責任?
”“我不能強行留住一個神志清醒、自愿離院的病人。”我聲音低,但語氣不退,
“這是法律規定的。”他輕輕點頭,像是早就預料我的回答,然后抽出桌上一份文件,
“張副院長已經表態,院方會積極配合家屬善后,同時……暫停你的診療權限七日,
調查期間,避免不必要的影響。”我看了一眼那張文件,落款已經蓋章。
決定在調查前已成定局。“還有個問題,”沈科長推了推眼鏡,“你知不知道,病人江如信,
曾是我們醫院藥械處合作藥企的一名督導?”我心里一震,但臉上不露聲色,“不知道。
”他點點頭,“那就好。”我明白了。他們不是來問清真相的,
他們是來確認我是不是“知情人”的。我離開辦公室,走在醫院走廊上,
感覺每一個腳步都踩在棉花上。每一個認識我的人都在回避我的眼神,
護士站里小葉偷偷看我,嘴唇動了動,什么也沒說。手機響,是我前妻的來電。
“你知道你兒子今天在學校被同學說什么嗎?”她的聲音壓著火,“說你是‘殺人醫生’。
你自己闖了什么禍,不要再連累孩子。”我靠在墻邊,喉嚨像是卡著什么,“我沒做錯。
”“你沒錯?你看看微博,看看熱搜!所有人都在說你是冷血醫生,是殺人兇手!
”我沒接話,只是點開手機,刷開微博。
救治猝死病人”“醫生冷漠無情:看病如堵伯”“病人家屬痛哭維權現場視頻”我翻著熱搜,
每一條都像刀子。評論區里,有人說醫生該下地獄,有人說我拿錢不救人,
有人說醫生連狗都不如。唯獨沒人問一句:那位病人簽了什么字,那份風險告知上寫了什么。
我走進值班室,小葉悄悄遞給我一張U盤。“是我那晚用自己手機錄的音,”她低聲說,
“我怕資料被刪了。”我點頭,坐下,把U盤插進電腦。
錄音開始——是我在病人床前勸說的聲音:“我建議你做心電圖和血液分析,如果不處理,
可能是嚴重的心肌缺血。”“我好了,不想浪費錢了。”“先生,
這不只是錢的問題——”“我說了我好了,你們醫生就知道往死里嚇人。”我靜靜聽完,
屏幕反光映出我臉上疲憊的線條。我知道,這段錄音能證明我盡到了職責,
但它不能改變現實。這個世界,不在乎你說了什么,它在乎的是誰先哭,誰喊得大聲。
晚上回到家,兒子還沒睡,他站在客廳里看我,眼神陌生。“你真的不救人嗎?”他問。
我蹲下來,想摸他的頭,他卻往后一退。“你老師說什么了?”我問。“她說醫生是英雄。
但網上說你不是。”我沉默了,沒再解釋。我只是走進臥室,
從抽屜里取出那支斷裂的手術筆,放進包里。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病案室,
調閱病人江如信過往的所有病歷。翻著翻著,我忽然注意到——他的住院記錄只剩兩次,
且其中一份影像檢查報告,被標注為“外部導入”。我咬緊牙,找到信息科的人。
對方一臉無奈:“有些外部病歷,是由行政直接導入的,我們不掌握原始報告。
”“誰導入的?”“我只能告訴你,是院政工辦專員賬號。”我頓時明白了問題出在哪。
走出信息科辦公室,我給老趙打了電話。電話那頭,老趙咳得厲害,聽聲音像是病了。
“你不能再動了。”他說,“這件事,牽得太深。張敬權要保的不只是他自己,
他保的是整條鏈子。”“他已經動手干預病歷了。”我說。“你能做的,是把你自己保住。
”老趙沉默片刻,“下個月副主任名額可能還會放出來,我會盡力幫你爭。
”“我不是為了那個位置。”“可你若保不住這個身份,你連開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我走在醫院長廊,陽光正好,卻像是照在一張冷冰冰的尸檢單上。我回到科室,剛坐下,
一封加密郵件跳了出來,發件人不詳。郵件內容不多,只有一句話和一張照片。
“真相遠不止于他。”照片上,是江如信走出急診室后在門口打電話的截圖,
電話接通的時間,正好是他倒下前的最后五分鐘。那通電話,
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句話。他打給誰?為什么死前一定要通這個電話?
我盯著那張照片,忽然察覺他身后還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那人低頭看著手機,
穿著醫院專屬的灰藍色制服。是張敬權。3 紙面背后“你說他那天打電話,
通話時間是三分零六秒?”我站在老趙辦公室,手里握著那張照片復印件,聲音低沉。
老趙點頭,“對,后臺系統能看到通話記錄,但內容我們調不到。
他最后的電話不是打給家屬,也不是120,而是……張敬權。”空氣在這一刻凝固。
照片上是醫院監控截取的畫面,江如信站在急診樓外,臉色發白,一只手撐在柱子上,
另一只手舉著電話。他身后幾米處,張敬權低頭看手機,沒有任何動作。
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儀式,一個即將倒下的人在做最后的交代,另一個站在旁邊,
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你還記得那個藥械項目嗎?去年三季度我們提交過方案的那個。
”老趙的聲音壓低。“記得。”我點頭,“我們臨床一線提出的改良方案被斃了,
最后上的版本,是藥企原稿。”“那批藥,是江如信主管采購。”老趙看我一眼,
“他后來突然失聯了三個月,再回來時,態度全變。”“你覺得他是被——”“威脅、收買,
或其他,都有可能。”老趙抬手止住我,“但現在問題不是他,而是他為什么突然死了。
更重要的是——他死前為什么非要打那個電話。”我沉默片刻,
把那張監控復印件裝進檔案夾。我需要答案,但答案藏在一份缺失的文件背后。回到科室,
小葉正在整理藥品登記表,見我回來,她遞給我一張紙條。“這是江如信出院那晚,
前臺登記他填寫的家庭聯系人表。我留了底。”紙條上寫著一個號碼,備注是“江太”。
我把號碼輸進手機,撥通。電話響了三聲,對方接了。“您好,哪位?
”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您好,我是市一醫院林舟醫生,
想和您確認一些關于江如信先生的信息……”對方沉默了幾秒,
隨后輕聲說:“我爸……真的,是您值班那晚去的醫院嗎?”“是,我很遺憾。
”那邊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壓抑情緒。“他那天打給我,說他可能撐不過今晚,讓我別怕,
說他已經把‘東西’交代給‘該知道的人’了。您……是他指的那個人嗎?
”我沒有立即回答,只是說:“我不知道。但他確實在我值班時來的醫院。
”她似乎點了點頭,“我爸這幾年壓力很大,他知道很多東西,一直想找機會說出來。
”“你方便見面談嗎?”我問。她猶豫了一下,“可以。但我想先確認,
他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么?”我沉默了幾秒,“沒有。他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
像是在求助。”電話那頭的女孩輕聲說:“那他應該是信您了。”我們約定第二天下午見面。
掛斷電話,我重新翻開江如信的電子病歷。那份外部導入的影像檢查報告上,
診斷時間是凌晨一點二十分,而病人登記離開醫院的時間,是十二點五十五分。
也就是說——這份報告出現在病人離院后。我去找信息科。“你們系統能不能查出,
是誰導入了這份病歷報告?”工作人員推了推眼鏡,
“我查一下……是政工辦的副賬號操作的,時間是一點四十六分。”我心頭一緊。
江如信一小時后猝死,報告卻在他死亡前由政工辦導入系統?
“你們確定他那時人還在醫院系統中登記狀態?”對方點頭,“是的,
系統沒有實時更新死亡狀態,除非急診明確上報,但值班醫生沒報。”我就是那個值班醫生。
我沒有上報死亡,因為我連死亡記錄都沒來得及寫。我回到值班室,
腦子里反復回響這串邏輯:病人拒絕檢查,簽字離開——一小時后死亡,
未即時登記——醫院系統卻在他猝死前由政工辦上傳影像報告——這份報告是否預設了結論?
是否是張敬權在試圖用它“提前”框定病人的死亡過程?我找出那晚的監控拷貝,
一幀一幀回放,終于看到在凌晨一點半左右,有人從政工辦方向走入信息科門前,刷卡進入。
身影模糊,但身材高大。和張敬權的身形高度一致。當我準備截取畫面證據時,
辦公室門被敲響了。是張敬權。他穿著一件米色風衣,手里拿著一個檔案袋,走進來,
把袋子放在桌上。“林舟,我聽說你最近查得很細。”他語氣溫和。我不動聲色地看他,
“我只是想弄清楚病人為什么會死在我們放他走之后。”“有些人會死,不是醫生能控制的。
”他拍拍袋子,“這是院方最新整理的‘完整病歷’,你可以用它來申辯。
我們還是希望你能早點脫身,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我打開袋子,
里面是新打印的一整份病歷副本,每頁都蓋了醫院的紅章,每一個數據都寫得滴水不漏。
可那影像報告的診斷醫生簽名,是空白。我盯著那空白的角落,心里一涼。
“這些東西以后不要再自己留底了。”他看了我一眼,“對你沒好處。”我把袋子推回去,
“這不是我寫的病歷,我不會簽。”他站起身,淡淡一笑,“那你也不用簽,
院里已經提交了這份版本作為正式備案。”我沒說話,只是盯著他離開的背影。
那一刻我明白,這不是醫療糾紛,這是文書戰場。
他們已經準備好用另一份“更干凈的紙”來重新書寫江如信的死亡。而我手里握著的,
只有一支斷筆和一份不完整的錄音。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剛才那女孩發來的短訊:“我爸臨終前留下了一封信,在我書桌抽屜第二層。是寫給你的。
”4 信中之刃那封信,用一張普通信紙寫在細格筆記本上,紙頁發黃,邊緣起了毛刺,
像是被翻過很多次。江如信的女兒把它遞給我時,手有點發抖。她沒有說話,只是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