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的冷光燈在頭頂滋滋作響，金屬床面泛著幽藍的冷光，寒意順著鞋底直竄脊梁。
我戴著乳膠手套的手止不住顫抖，指腹擦過日程本磨得起毛的邊緣，
塑料封皮下的字跡刺得眼眶生疼。最后一頁的日期被紅筆反復描過，
2025.3.15 帝都機場，航班CA987——那行字像道新鮮的傷口，
與機票存根上的信息嚴絲合縫。窗外突然炸響春雷，
閃電照亮診斷書上"死亡時間：2025.3.15 23:59"的字樣，
而此刻電子鐘的綠光正跳動著2025.3.1601:17。
第一章 平行時空的求婚倫敦希思羅機場的中央空調發出低沉嗡鳴，
消毒水混著咖啡殘渣的氣味在鼻腔里發酵。我攥著驗孕棒的指尖沁出冷汗，
塑料外殼在掌心勒出紅痕。鏡中人面色蒼白如紙，睫毛上還凝著方才強忍的淚珠，
恍惚間與七年前的自己重疊——那時的我也是這樣蜷縮在航站樓角落，
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分手短信："別等我，我要結婚了。"登機廣播突然在頭頂炸響，
電子合成音裹挾著尖銳的電流聲。我慌忙將驗孕棒塞進包里，金屬鏈條硌得鎖骨生疼。
手機在斜挎包里震動起來，
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預覽圖刺痛瞳孔——暗紅色玫瑰鋪滿病房地面，玻璃花瓶折射出冷光，
墻上貼著泛黃的高中合影。照片里的少年穿著藍白校服，笑容燦爛得能穿透相紙。
顫抖著點開視頻，病床上的男人戴著呼吸面罩，骨節分明的手指正將最后一支玫瑰插進花瓶。
化療導致的脫發讓他戴著黑色針織帽，脖頸處的PICC置管隨著動作微微晃動。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落在花瓣上，暈開點點紅梅。
當他舉起絲絨戒盒時，我注意到他手背凸起的青色血管，像被冬霜侵蝕的藤蔓。"阿阮，
你看。"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軌，"我布置了你最喜歡的香檳玫瑰，
雖然...咳...沒有求婚現場那么多。"呼吸面罩隨著喘息起伏，
監控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在背景里回響。他轉身指向墻上的合影，"還記得嗎？
高二那年你在櫻花樹下給我遞情書，信紙都被雨水泡皺了。"畫面突然劇烈晃動，
他伸手去夠床頭的紙巾，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醫生說我撐不到你回來那天了。
"他擦拭嘴角的血跡，鏡片后的眼睛閃著水光，"但我等了七年，終于等到你要回來了。
"染血的卡片在鏡頭前展開，"嫁給我"三個字被淚水暈染得模糊不清，
"如果下輩子...咳...換我先等你好不好？"視頻戛然而止時，
我才發現自己早已跌坐在地。周圍旅客投來異樣的目光，行李箱滾輪從腳邊碾過，
我卻感受不到疼痛。手機再次震動，
這次是航空公司的提醒：CA987航班將于20分鐘后關閉登機口。鏡面倒影里，
我的嘴唇還在不受控地顫抖，就像七年前在浦東機場，收到那條短信時的模樣。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2018年平安夜，上海飄著初雪。我攥著飛往倫敦的機票，
在到達口等了整整六個小時。機場廣播一遍遍播放著延誤通知，
玻璃幕墻外的霓虹燈將雪映成詭異的紫色。直到凌晨三點，手機屏幕亮起，
短短十一個字讓所有期待碎成齏粉。那天我在機場長椅上蜷縮到天亮，
看初升的太陽將機票上的日期灼成灰燼。"女士？
您的航班..."地勤人員的聲音驚醒了我。我踉蹌著爬起來，包中的驗孕棒掉落在地，
被來往行人踩成塑料碎片。沖向登機口時，行李箱撞翻了咖啡機，滾燙的咖啡潑在小腿上，
卻不及心里的灼痛萬分之一。舷窗之外，倫敦的雨絲斜斜劃過玻璃，
將城市的燈火暈染成模糊的光斑。飛機穿越九個時區，云層之上的漫漫長夜里，
我反復觀看那段視頻。他插著鼻飼管調試求婚戒指的模樣，
他對著鏡頭練習微笑時突然咳血的瞬間，還有最后那句被警報聲打斷的"我愛你"，
在耳膜上刻下深深的痕。鄰座老太太投來關切的目光，我慌忙將手機倒扣在小桌板上，
屏幕映出自己紅腫的眼睛。當飛機終于降落在帝都機場，春日的夜風裹挾著柳絮鉆進衣領。
取行李時，我在轉盤旁的電子屏上瞥見今日日期：2025.3.16。心臟猛地漏跳一拍，
突然想起日程本上的字跡——2025.3.15 帝都機場，航班CA987。
顫抖著打開手機，新聞推送赫然彈出："知名建筑設計師林硯舟因病離世，享年32歲"。
出口處接機的人群舉著各色燈牌，歡呼聲與抽泣聲混在一起。我在人潮中茫然四顧，
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轉身看見醫院護工舉著寫有"阮念安"的紙牌，
白發蒼蒼的老人紅著眼眶："小林先生交代，一定要等您回來。"太平間的寒氣撲面而來時，
我還攥著登機牌。金屬推床在地面摩擦出刺耳聲響，
蓋著他的白布邊緣露出半截銀色手鏈——那是我們大學時在城隍廟買的情侶款，
他的那支刻著"硯"，我的刻著"阮"。當白布緩緩掀開，
記憶里意氣風發的少年與眼前蒼白消瘦的面容重疊，他無名指上戴著求婚視頻里的那枚戒指，
戒圈內側刻著細小的英文：always yours。護士遞來遺物箱時，
我注意到她袖口沾著玫瑰花瓣。箱子最底層壓著本皮質日程本，
2025年3月15日那頁被反復摩挲得起了毛邊，除了航班信息，
還寫著行小字："要告訴她，當年的分手短信是假的"。旁邊貼著張泛黃的電影票根，
2018年平安夜《時空戀旅人》，座位號正是我們約定要一起看的情侶座。
手機在寂靜中突然響起，是陌生號碼的語音留言。顫抖著點開，
他的聲音混著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阿阮，如果航班準時，現在你應該在過海關了吧？
"呼吸聲變得急促，"別去腫瘤科找我，
就當我還在倫敦...咳...繼續做那個狠心拋棄你的混蛋。"背景里傳來醫生的呼喊，
他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我愛你，下輩子..."語音戛然而止，我跌坐在冰冷的地面。
遺物箱里掉出張皺巴巴的紙條，是七年前我寫給他的："如果哪天我消失了，去機場等我。
"而他用七年時間，將這句話變成了永恒的遺憾。機場廣播突然響起，
延誤的CA987航班開始登機，聲音空洞得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
第二章 被篡改的記憶帝都腫瘤醫院的長廊像條沒有盡頭的灰蛇，
消毒水的氣味里混著中藥的苦澀，刺得鼻腔發疼。我攥著護士給的儲物柜鑰匙，
金屬邊緣深深嵌進掌心。經過重癥監護室時，隔著磨砂玻璃，
恍惚看見穿白大褂的人影匆匆而過，推著的儀器上閃爍的紅燈，
像極了他求婚視頻里不停跳動的監護儀。“林先生昏迷前反復念叨‘別讓阿阮知道’。
”護士長翻著護理記錄，
圓珠筆在“2025.3.15 18:00 陷入深度昏迷”那欄停頓了一下，
“他說你在國外有重要手術，堅決不讓我們聯系家屬。”她摘下眼鏡擦拭，
鏡片后的眼睛泛紅，“我們都以為，他等的人不會來了。”儲物柜在樓梯間的陰影里，
鐵皮柜門銹跡斑斑。打開的瞬間，舊手機從疊得整齊的病號服上滑落，屏幕亮起的瞬間，
鎖屏照片刺得我瞇起眼——那是我在倫敦眼摩天輪上的背影，夕陽把云層染成橘紅色，
而拍照的人，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太平間。相冊里密密麻麻排列著上千張照片，
最早的日期是2018年12月25日，正是他發分手短信的那天。照片里，
夜在便利店買熱牛奶；蹲在公寓樓下喂流浪貓……每張照片下方都標注著精確到分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