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半腰的晨霧尚未散盡,大慈寺朱漆山門卻已被黑壓壓的人群裹成了琥珀。山風掠過飛檐銅鈴,在人潮轟鳴中碎成細屑。
山腳下的石板路被磨得發亮,此刻卻像煮沸的湯鍋,沸反盈天的叫嚷聲里,蒸籠熱氣與香火混著梧桐葉的深綠,在晨霧中織成黏稠的網。
讓一讓!讓一讓!" 穿靛藍圍裙的老嫗踮著腳揮舞竹籃,桂花糖糕的甜香在人縫里鉆來鉆去,卻被此起彼伏的 "借過" 聲撕得七零八落。
她對面的草鞋攤前,幾個農婦正為兩文錢的差價爭執,手里攥著的銅錢撞出脆響,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起。
忽有個戴帷帽的小娘子踉蹌著撞到一個小乞兒,他懷中護著許多手刻的桃木劍。
小乞兒站起來拍拍塵土,靈巧地鉆過駱駝隊的鈴鐺陣,在人群中左躲右閃,活像條滑不溜手的泥鰍。
"都堵了半個時辰了!" 穿灰布襖的大娘攥著佛珠,檀木珠子在指縫間轉得飛快,"莫不是寺里在做法事?"
她身旁的黃衣小媳婦踮腳張望,發間銀簪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我家男人說,今兒寺里有貴人。"
話音未落,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幾個挑夫扛著香燭箱擠過,扁擔在人肩頭磕出悶響。
"閃開!閃開!" 茶攤老板端著托盤在人縫里穿行,渾濁的茶湯潑在青石板上,驚起滿地螞蟻。
他剛把粗陶碗擱下,便被個絡腮胡漢子扯住袖子:"老哥,可知山門為何不開?"
茶攤老板往茶湯里撒著菊花瓣,枯葉在水面打了個旋兒:"皇上命五品以上宗婦今日來祈福." 他用竹筷挑起茶碗里的碎花瓣兒,敲了敲碗沿扔出去。
“聽說是邊境又要打仗了?”
周圍的茶客們頓時屏住呼吸。穿灰布襖的大娘手中佛珠突然繃斷,檀木珠子滾落滿地。她慌忙去撿。
“張嬸!” 和張嬸同行的夫人驚道,并迅速彎腰幫她拾起珠子,掌心的老繭摩挲過檀木,聲音急切又帶著安撫,“別慌!咱孩子打小就機靈,在邊關肯定沒事!”
“沒錯,前些日子,新紫國到我們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且還殺了疆城一百多口人呢!皇上非常震怒,決定發兵討伐!”,茶攤老板無可奈何的說道。
說話的功夫,茶攤前已圍滿了人。
茶攤老板的話像投入深潭的巨石,驚起滿池漣漪。他故意拖長尾音,往空碗里續了半碗涼茶:
"各位看官,這事兒啊 ——" 突然頓住,用竹筷敲了敲木柜臺,"得先續碗茶才說得下去。"
茶攤老板的話尾還懸在半空,幾枚銅錢已叮鈴哐啷砸在柜臺上。穿灰布襖的張嬸攥著佛珠往人群里擠,伴著銀簪在晨光中劃出細碎的光:"老板,來兩碗!"
"續!" 二十幾枚銅錢同時砸在柜臺上,驚得挑夫肩頭的香燭箱差點翻倒。
茶攤老板往粗陶碗里續著開水,蒸汽裹著檀香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蒸騰。
他突然揚起竹筷敲在碗沿,清脆的聲響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起:"那年蔣將軍單槍匹馬闖敵營,斬敵無數!" 渾濁的茶湯里浮起幾片枯葉,在晨光中泛著血銹色。
穿灰布襖的張嬸攥著佛珠的手青筋暴起,黃衣小媳婦發間銀簪隨著呼吸微微顫動,仿佛也在見證那場血雨腥風的戰役。
絡腮胡漢子的刀疤在晨光中泛著青,他突然重重拍桌:"聽說五萬敵軍圍困雁門關,蔣將軍帶著八百死士從后方突襲,打亂敵軍的陣型.……"。
茶攤老板突然壓低聲音,渾濁的瞳孔倒映著山巔流云,"可將軍破敵的前幾日,卻不料夫人剛誕下幼子被人用西域奇香迷暈。
" 他用竹筷蘸著茶水在桌面畫了道弧線,"襁褓里只留著半塊帶血的麒麟玉佩”。
“啊!”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聽的是膽戰心驚。茶攤老板繼續說道。
當年那場大戰,當戰鼓在荒原上炸響的第七日,蔣忠將軍的玄鐵槍尖正抵著新紫國大皇子咽喉。
漠風卷著黃沙掠過兩軍陣前,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傳來幼童啼哭 —— 敵將竟抖開襁褓,露出繡著金線麒麟紋的衣角。
"蔣忠,這是令郎的長命鎖!你好好看看!" 敵將的狼皮護腕閃過寒光,翡翠長命鎖上的 "蔣" 字在陽光下泛著碧綠的幽光。
漠風卷著黃沙掠過玄鐵槍尖,蔣忠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敵將抖開的襁褓在風中翻飛,金線麒麟紋像道驚雷劈進眼底。他喉結滾動著咽下腥甜,指節將槍桿握得發白,卻見槍尖像割裂的傷口般戛然而止。
大皇子的狂笑混著沙粒拍打盔甲的聲響。
“蔣忠,你的確厲害!我新紫國五萬軍士合圍,都能被你破陣。的確是百年難遇的將才。不如你降服我國,不僅可保你兒無憂,還能奉上黃金美女無數”
蔣忠的玄鐵槍在掌心轉了半圈,槍纓上凝結的血珠突然進裂。夾著馬匹靠近對方,瞬間刺入大皇子的咽喉,對方目眥欲裂的從馬上倒了下去。敵軍瞬間亂了起來。
抱著孩子的那個敵將突然縱馬沖向落日,襁褓在風里翻飛如招魂幡,蔣忠急忙趨馬追上。只留下一句
“你們速戰速決!”
"將軍!小心中計!" 副將的嘶吼聲被漫天箭雨淹沒,馬蹄聲震得沙地發顫。
茶攤老板將粗陶碗摞進竹筐,濕布擦過桌面的聲響混著銅錢叮當,驚得檐下歸鳥撲棱棱掠過飛檐,銅鈴在晨風里蕩出一聲聲嘆息。
"后來呢?" 穿灰布襖的張嬸攥著佛珠追問,檀木珠子在暮色里泛著溫潤的光。
茶攤老板望著寺門方向,聲音沉得像墜了塊鐵。
"我軍得勝之后,沿著痕跡追到懸崖邊,尋了數月,尸骨無存!如今蔣家和新紫國既是國仇也是家恨。
話音未落,人群里突然擠進個八九歲的男孩。他灰撲撲的臉蛋只剩一雙眼睛亮得灼人,破洞的棉襖被秋風鼓成面旗子,稻草鞋露出的腳趾凍得通紅。
攥著桃木劍的小手皴裂起皮,卻把 "驅邪避兇" 喊得山響。
"去去去!" 聽趣的一個漢子嫌棄地揮手,"你這臟手碰過的劍,能鎮得住啥?"
"阿彌陀佛。" 賣花娘子從花籃里摸出枚銅錢,"小菩薩拿好,買個熱乎饅頭。"
男孩忙不迭將桃木劍往她懷里塞,轉身時突然貓腰鉆進漢子襠下。寒光閃過,漢子殺豬般嚎叫著跳起來:"小兔崽子敢扎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人群哄笑中,男孩已像條泥鰍早就一溜煙跑了,哪兒還有人影。
“那將軍府的幼子呢?”,有人小聲詢問道。。
“山門開了!山門開了!”
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剛才看熱鬧的眾人紛紛散開,朝著大慈寺正殿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