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總是跟在香克斯身邊,驕傲得像只小孔雀,喜歡和路飛斗嘴、唱歌的小女孩——烏塔,不見了蹤影。
路飛也很快發現了異常。他在香克斯懷里扭動著,大眼睛滴溜溜地在人群里找了好幾圈,臉上的興奮漸漸被疑惑取代:“咦?香克斯,烏塔呢?她躲起來了嗎?是不是又想嚇我?”他扯著嗓子大喊:“烏塔——!快出來!我這次比賽一定贏你!”
喧鬧的氣氛似乎因為路飛的喊聲而凝滯了一瞬。
船員們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沉重和擔憂——耶穌布擦拭燧發槍的動作頓住了,拉基·路啃肉的動作慢了下來,貝克曼吐出一口煙圈,煙霧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神。
香克斯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幾分,他揉了揉路飛亂糟糟的黑發,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一些,帶著一種路飛此刻還無法完全理解的復雜情緒:“路飛……烏塔她,不在這里了。”
“不在這里?”路飛眨巴著大眼睛,一臉茫然,“她去哪兒了?去別的島玩了嗎?什么時候回來?”
“她……”香克斯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用一種盡可能溫和的語氣說道:“她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追尋她自己的音樂夢想了。她需要獨自去經歷一些事情,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不回來了?!”路飛猛地從香克斯懷里掙脫出來,橡膠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鼓脹,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聲音拔高:“為什么?!她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我們還沒比完賽呢!我們說好下次要……”
路飛的聲音哽住了。
他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和烏塔比賽,他們好像還約定了下次要比什么來著?比誰能在搖晃的船上站得更久?比誰唱歌更大聲?
那些約定,那些爭吵,那些一起瘋跑的下午,那些烏塔清脆的歌聲……全都戛然而止了。
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和被拋棄的委屈瞬間淹沒了路飛。
他不懂什么追尋夢想的大道理,他只知道,他的朋友、他的“對手”,那個雖然總是和他吵架但一起玩得很開心的烏塔,一聲不響地走了,而且不會再回來和他玩了。
“騙子……”路飛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眶迅速泛紅,豆大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腳下的沙地上:“烏塔是騙子!說好要比賽的……香克斯你也是騙子!為什么不帶她回來!”
他像只受傷的小獸,低垂著頭,委屈地喊著:“烏塔——!!大騙子——!!”
船員們看著路飛哭泣的樣子,沉默著。香克斯站在原地,草帽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只有緊抿的嘴唇泄露了一絲沉重。
西厄靜靜地站在原地,海風吹拂著他淡紫色的發絲。
他看著路飛,又看看沉默的紅發海賊團眾人。
他能“看”到香克斯體內翻騰的復雜情緒,有擔憂,有無奈,有對女兒未來的期許,也有對路飛此刻痛苦的感同身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個已經完成的、結構精巧的絲線模型——一個微縮的、正在歌唱的小人偶輪廓。
片刻后,他手指微動,堅韌的絲線瞬間收緊。
“啪。”
一聲輕不可聞的脆響,那個剛剛成型的小人偶模型,被他自己親手絞成了一團凌亂、無用的絲線。
他面無表情地將這團廢線隨手丟進海里,看著它被海浪卷走,消失不見。
然后,他起身走到了香克斯他們面前。
西厄無聲地穿過這令人窒息的靜默,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影子。
他走到香克斯面前,沒有看那張被草帽陰影遮住大半、此刻必定寫滿復雜情緒的臉,只是伸手,極其自然地拽過香克斯那件沾著海鹽氣息的粗布外套下擺,動作精準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序,他用那粗糙的布料,仔細地、甚至有些用力地擦拭路飛糊了一臉的鼻涕和眼淚。
路飛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懵,哭聲卡在喉嚨里,只剩下抽噎,茫然地任由西厄動作。
就在這時,西厄抬起了頭。冰藍色的眼眸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撞入香克斯紅褐色的眼底。
那眼神像風暴來臨前凍結的海面,平靜之下是深不可測的寒淵。
“別哭了,路飛。” 西厄的聲音依舊是那種缺乏起伏的平直,卻奇異地穿透了路飛的抽噎和海浪的喧囂,清晰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耳中:“世界之所以殘酷,就是因為它從來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路飛茫然的臉,又落回香克斯緊抿的唇線上,像在陳述一個冰冷的宇宙法則,“每個人,也都有自己難以啟齒的秘密……無法說出口的理由,想必香克斯這么做也是有他的難處。”
香克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
貝克曼吐出一口悠長的煙霧,灰白的煙圈在凝滯的空氣里緩緩上升、扭曲,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鎖在西厄那張即使是平常也顯得過分蒼白的臉上。
西厄仿佛沒感覺到那無形的壓力,他的視線穿透香克斯,落在更遠、更深的地方,聲音里帶上了一種近乎殘酷的了然:“從你的角度出發,香克斯,你的確是為了她好。你替她選擇了一條你認為更安全、更光明的路,斬斷過去,讓她飛向更高的地方……”
他閉上眼睛,像是回憶起了過去——而且是比在風車村的生活更久遠的過去。
“但是——” 西厄的話鋒陡然變得銳利,如同無形的絲線瞬間繃緊,勒進香克斯的心臟:“對她而言,你的舉動,是強行將她推離熟悉的一切,推離她視作家人的你們,甚至來不及好好告別……帶來的痛苦,恐怕遠多于你想象中的‘好’。”
他微微歪了下頭,那動作帶著孩童的稚拙感,說出的內容卻冰冷刺骨:“她會感到困惑,也會感到憤怒,更多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被‘家人’放棄了。這份誤解的種子一旦種下,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扎根越深,最終長出名為怨恨的荊棘。”
碼頭上只剩下海浪單調的沖刷聲。耶穌布擦拭燧發槍的動作徹底停了,拉基·路手中的肉排早已涼透,貝克曼抽著煙,目光定格在西厄的身上。
香克斯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草帽下的陰影里,他的下頜線繃得死緊。
西厄的目光在香克斯臉上停留了兩秒,那眼神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場熟悉的、早已預知結局的悲劇。
他最后拋下的話語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在眾人心中重逾千鈞:“所以,趁現在時候未晚,趁誤解還未變成無法跨越的鴻溝,最好及時行動,做出改變——尤其是,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到來。”
“這是我的建議,你們愛聽不聽,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
說罷,西厄不再看任何人。
他沉默地轉過身,伸出手,攥住路飛抓著他衣角的手腕。
路飛似乎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西厄那番沉重話語帶來的懵懂沖擊里,竟沒有反抗,只是下意識地跟著西厄的力道,踉踉蹌蹌地邁開腳步,被西厄半拖半拽著,離開了碼頭。
他一邊走,一邊茫然地回頭,淚痕未干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沉默佇立如同礁石群的紅發海賊團眾人,以及那個被草帽遮住臉、仿佛被釘在原地的紅發男人。
碼頭上只剩下海風在嗚咽。
回到家后,西厄將路飛衣服扒了個干凈,然后直接將整個人丟進澡盆里,拿起毛巾和刷子,給人洗刷干凈。
“西厄……” 路飛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悶悶地傳來,“烏塔……真的不回來了嗎?她……不要我們和香克斯了嗎?”
嘶……這話怎么聽起來哪里怪怪的?
“她有自己的夢想,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西厄的聲音平鋪直敘,聽不出情緒,目光落在空蕩蕩的掌心:“你流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她立刻掉頭返航。”
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如何讓路飛理解這個殘酷的等價交換概念:“她的夢想,對她而言,價值高于此刻留在這里。”
路飛茫然地眨著大眼睛,眼角還掛著淚珠,顯然完全不理解西厄說的那套冰冷的價值理論。
看著路飛那傻乎乎的樣子,西厄嘆了口氣:“你很喜歡香克斯不是嗎?那就相信他,而且,世界是公平的,只要都還活著,總會有再次相遇的一天。”
“嗯……嗯!”路飛吸了吸鼻子,總算停止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