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敦煌的誓言2009年的沙塵暴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林夕跪在修復腳手架上，
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頰。她正臨摹那尊著名的菩薩像，突然一陣穿堂風掀翻了顏料盤，
鈷藍與赭石潑灑在唐代的壁畫上。"小心！"一個陌生男子沖上來按住她的畫板。
他的手掌寬厚有力，虎口處有鋼筆磨出的繭子。林夕抬頭，
看見一雙在昏暗洞窟里依然明亮的眼睛。男人胸前掛著記者證，上面寫著"王璨"二字，
被一層細密的沙塵覆蓋。"《都市晨報》的？"林夕用刮刀搶救著顏料，
"記者來這兒做什么？""采訪壁畫修復工程。"王璨從背包里掏出礦泉水，示意她洗手，
"沒想到先見證了場小型災難。"水在沙漠里比金子還珍貴。林夕猶豫間，
王璨已經擰開瓶蓋，水流沖過她沾滿顏料的手指，在泥地上匯成一小片藍色水洼。那天傍晚，
他們在研究院的臨時食堂分食一碗牛肉面。王璨說起大學時在新聞系旁聽美術史的經歷，
林夕則展示速寫本上那些未完成的敦煌草圖。當月光照亮三危山時，
王璨突然指著九層樓說："你看飛檐的曲線，像不像畫家的手腕？"林夕的心跳漏了半拍。
在美院四年，從沒人用這樣的視角解讀建筑。她鬼使神差地翻開本子最后一頁，
那里有幅未完成的自畫像。"送你了。"她說，
"等畫完再..."王璨卻合上本子："留著下次見面再畫完。
"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細長的陰影，"我會再來敦煌的，帶著發表后的報道。"三個月后，
當林夕在美院畢業展上看見站在自己畫作前的王璨時，才明白那天他話中的深意。
他的襯衫口袋里插著對折的報紙，頭版正是關于敦煌的專題報道，配圖是她專注臨摹的側影。
2 麥積山下的婚禮支教點選在甘肅天水，麥積山石窟腳下的小學。
王璨用半個月工資買來塑料布釘在漏風的窗戶上，林夕則教孩子們把廢舊報紙揉成團，
裹上宣紙后畫成石窟造像。"林老師，"六年級的馬小虎舉著歪歪扭扭的泥塑問，
"這個飛天能送給我阿媽當生日禮物嗎？"林夕幫他調整泥塑的裙擺弧度時，
聽見教室后排的王璨正用當地方言給孩子們念課文。陽光透過塑料布照進來，
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幅點彩派油畫。那天晚上，他們在儲藏室整理捐贈物資。
王璨突然單膝跪在面粉袋上，掏出枚用紅繩系著的銅鑰匙："嫁給我吧。等支教結束，
我就換成鉆戒。"銅鑰匙是他奶奶留下的老宅門鑰。
林夕笑著把紅繩繞在無名指上："鉆戒就算了，不如給我買套新畫筆。
"婚禮在次年春天舉行，就在他們支教的學校操場。王璨的報社同事用采訪本折成紙飛機，
林夕的美院同學則在籃球架上掛滿水彩畫。
當校長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宣布"新郎可以親吻新娘"時，
遠處麥積山的輪廓被夕陽染成金紅色。婚后的第一個月，
王璨在縣城的舊貨市場淘到張缺腿的木桌，改造成林夕的畫案。每當林夕批改完學生作業，
就會在那里畫支教日記。王璨則伏在餐桌寫報道，有時深夜抬頭，
看見妻子在臺燈下專注的側臉，會突然放下筆走過去親吻她的發旋。"這篇一定能上頭版。
"某天凌晨，王璨興奮地搖醒林夕，給她看剛寫完的《深山里的美術課》。
林夕睡眼惺忪地為他畫了幅題圖：一盞煤油燈下，大大小小的手共同握著支鉛筆。
報道引起轟動后，王璨被調回報社總部。臨走前夜，他們在操場上支起帳篷。
林夕指著銀河問："你說城里還能看見這么多星星嗎？
"王璨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在這里永遠看得見。
"3 漸行漸遠的軌跡城市生活像臺高速運轉的印刷機。王璨很快成為調查記者，
開始頻繁出差。林夕則在重點中學教美術，升學壓力讓她的課程不斷被主科擠占。
2015年冬天，王璨連續第三周追蹤地溝油黑產鏈。某個深夜他滿身油煙味回家，
發現林夕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面前是涼透的生日蛋糕。
茶幾上擺著她剛完成的油畫：兩個背影站在麥積山前，畫框上系著褪色的紅繩。
王璨輕輕取下紅繩纏在手腕上，卻在抱妻子回房時驚醒了她。"抱歉，又忘了紀念日。
"他下巴上的胡茬蹭過林夕的額頭。林夕聞到他領口散發出的變質油脂味，
突然想起支教時他們用豬油做油畫底子的日子。那時王璨身上也是這種味道，
混合著松節油的清香。"沒關系。"她伸手關掉臺燈，在黑暗中眨掉眼角的濕潤。春節前，
王璨因地溝油系列報道獲得新聞獎。頒獎禮上，林夕穿著藍色禮服裙站在角落，
看丈夫被閃光燈包圍。有位女記者湊近王璨耳語，他大笑時露出的牙齒在燈光下白得刺眼。
"那是社會部的李主任。"回家路上王璨解釋道，"她說你像莫奈畫里的女人。
"林夕望著車窗外流動的霓虹，突然問："你還記得馬小虎嗎？他考上了縣初中，
說以后要當畫家。"王璨的沉默持續到紅燈轉綠。直到小區樓下，
他才開口："下個月你生日，我們去趟敦煌吧？就像...""我報了皖南采風團。
"林夕打斷他，"學校只批了年假。"她沒說出后半句：你根本請不出假。
電梯鏡面映出兩人的倒影。王璨的西裝革履與林夕的文藝長裙，像兩個不同世界的陌生人。
4 危險的繆斯宏村的清晨總是從寫生者的畫筆下開始。林夕在月沼邊擺開畫具時，
注意到有個拿相機的男人已經徘徊許久。他穿著磨損的攝影背心，脖子上掛著老式徠卡。
"水彩畫荷花要注意留白。"男人突然開口，"就像攝影中的負空間。
"林夕的畫筆停在半空。通常她討厭創作時被打擾，但這人的聲音有種奇怪的韻律，
像雨水打在宣紙上。"周揚。"男人伸出手，腕骨處有道細長的疤痕，
"《國家地理》特約攝影師。"接下來的對話如同水墨在宣紙上暈染開來。
他們從徽派建筑的馬頭墻聊到倫勃朗用光，再到敦煌壁畫的礦物顏料配方。中午時分，
周揚變魔術般從背包取出兩個飯團："嘗嘗？我自己做的，加了梅干菜。
"林夕咬到飯團中心的咸蛋黃時，突然想起王璨第一次給她帶的早餐——也是飯團，
那時他們剛搬進城，王璨凌晨采訪回來，袖口還沾著車禍現場的玻璃渣。"你走神了。
"周揚的指尖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丈夫？"林夕驚訝于他的敏銳，
更驚訝于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在想他多久沒認真看過我畫畫了。"回客棧后，
她收到周揚發來的微信照片：她低頭調色的側影倒映在月沼里，像幅天然的雙聯畫。
林夕保存圖片時，注意到王璨的未讀消息還停在三天前："采訪延長，下周回。
"那晚她夢見自己在敦煌洞窟里迷路，壁畫上的飛天全部長著周揚的臉。
5 懸崖邊的舞蹈微信對話框成了林夕的秘密花園。
周揚分享他在世界各地拍攝的奇景：撒哈拉的星空、冰島的火山、吳哥窟的日出。
林夕則發去課堂上有趣的學生作品，以及新完成的畫作。
【凌晨1:15】 周揚：剛修完圖，
云南的云真是最好的模特 [照片：云層如絲綢纏繞山巒] 林夕：美得不像真的，
我們寫生時總畫不出云的質感 周揚：知道秘訣嗎？
王璨說我連等泡面三分鐘都沒耐心 周揚：那是因為他沒給你值得等待的東西林夕熄滅屏幕，
身旁的王璨正發出輕微鼾聲。最近半年他總睡書房，今晚難得回主臥，
卻因為感冒藥早早入睡。月光透過紗簾照在他凹陷的眼眶上，
曾經的敦煌青年已經長出法令紋。手機又震了一下。 周揚：下個月我去麗江拍東巴文化，
民宿的院子正對玉龍雪山 [照片：開滿山茶花的納西小院] 林夕看著自己剛收到的校歷，
暑假從7月12日開始。她想起十年前和王璨在麥積山下的約定：每年至少要一起旅行一次。
手指先于大腦做出反應："給我地址。"發完這條，
林夕打開王璨的手機——他們一直知道彼此密碼。社會新聞部的群里，
王璨三小時前發消息："貪官別墅搜出金條，明天繼續深挖。"配圖是警車閃爍的藍光。
林夕輕輕下床，從畫室抽屜深處摸出那根褪色的紅繩。它已經脆弱到一扯就斷。
6 暴雨中的沉淪束河古鎮的雨季來得毫無征兆。林夕拖著行李箱跑到周揚的民宿門口時，
暴雨正沖刷著青石板路。周揚舉著油紙傘沖出來，T恤瞬間濕透貼在身上，
露出腰間若隱若現的紋身輪廓。"正好煮了菌子火鍋。"他接過行李時，
手指擦過林夕的手腕，觸感像被陽光曬暖的宣紙。民宿比照片里更美。
周揚把最大的房間留給她，窗外就是玉龍雪山。書桌上擺著本《敦煌石窟藝術研究》，
書簽是張老照片：小男孩被父親按在畫案前臨摹《千里江山圖》。"你父親？
"林夕指著照片里嚴厲的中年男子。周揚正在擺碗筷，
聞言頓了頓："他死前最后句話是'你的構圖還是太滿'。"熱騰騰的火鍋驅散了寒意。
周揚說起他如何在父親葬禮后賣了所有家產買相機，開始環球旅行。
林夕則聊起日漸功利的美術教育，以及王璨那些永遠排在新聞報道后面的承諾。"你知道嗎？
"酒過三巡，周揚突然指著她無名指的戒痕，"這里缺枚頂針。"林夕困惑地眨眼。
"文藝復興時期，"周揚給她添酒，"畫家會把婚戒換成頂針，因為要常年繃畫布。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地撫過她的手指，"婚姻和藝術，總要有個選擇。
"暴雨在午夜達到頂峰。林夕被雷聲驚醒時，發現周揚站在她門口，手里端著杯熱牛奶。
"怕你認床。"他放下杯子時，手腕處的疤痕在臺燈下泛著珍珠光澤。
林夕鬼使神差地觸碰那道疤："怎么來的？""暗房事故。"周揚的呼吸突然變重，
"顯影液打翻..."閃電照亮房間的瞬間，
林夕看清了他鎖骨下方的紋身——不是預想中的相機或圖案，而是一個漢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