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十六,同事王姐被公司那扇詭異的更衣室門夾碎了右手兩根手指,血流如注。
四個月后,工傷假歸來的她,
卻徹底變了一個人:曾經熱情似火的“代購王姐”成了冰冷的陌生人,眼神空洞,拒人千里。
更令我恐懼的是,她似乎對那扇差點要了她手——或許遠不止是手——的門,
有著難以言喻的執著。1 門后的斷裂正月十六的空氣里,還浮動著年糕甜膩的余味,
混雜著辦公室特有的紙張、墨粉和隔夜外賣的氣息。午后的倦怠像一層薄紗,
罩在每個人身上。只有王姐的聲音,像一顆投入靜水的石子,總能輕易炸開一圈漣漪。
“來來來!剛出爐的網紅麻薯,手快有手慢無啊!”王姐洪亮的嗓門穿透隔斷板,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熱情。她站在過道中央,那只印著卡通圖案的大號帆布袋敞開著,
露出里面五顏六色的獨立包裝。她靈活的手指上下翻飛,精準地抓起一袋袋麻薯,
帶著點不容推拒的力道塞進圍攏過來的同事們手里。
笑聲、道謝聲、夸張的贊嘆聲在她身邊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旋渦。“王姐,
你就是咱們辦公室的救星!”小李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奉承。“那可不!
順路的事兒!”王姐笑得眼睛瞇成縫,眼角的皺紋都透著滿足。她目光掃過格子間的角落,
精準地鎖定那個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身影——我。“小陳!”她揚高聲音,
手里一個印著咖啡豆圖案的小袋子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穩穩落在我的桌角,
“你的‘續命豆’!老規矩,錢回頭再說!”我微微抬了下頭,
喉嚨里擠出含糊不清的“謝謝”。這就是我和王姐之間幾乎唯一的聯系:她熱情似火,
像一團移動的社交篝火;而我,是縮在角落、恨不能隱形的影子。
她住的地方離一個大型倉儲超市很近,代購零食、日用品甚至網紅新品,
對她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而言,卻是避免了擠超市、與人寒暄的麻煩。
她享受這份被需要的感覺,而我只是個沉默的、偶爾遞上鈔票的受益者。她的手指,
此刻正靈活地拆著包裝,分發著甜蜜,是那么有力而熟練。“哎喲,這年過的,比上班還累!
”王姐一邊揉著腰,一邊跟旁邊的同事抱怨著家長里短,孩子開學又要交這個費那個費,
手指關節因為常年勞作顯得微微粗大,但動作依舊麻利。“我去換件衣服,這暖氣開得,
悶死個人。”她抓起椅背上搭著的一件舊外套,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朝走廊盡頭的更衣室走去。那間更衣室,光線總是不太充足。墻壁有些斑駁,
空氣里常年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廉價消毒水混合的氣息。最顯眼的,
是那扇厚重的、老舊的金屬門。它笨重得不像這個時代的產物,暗綠色的油漆剝落,
露出底下暗紅的銹跡。鉸鏈似乎有些變形,每次開關都帶著一種不情愿的滯澀感,
發出“嘎吱——哐當”的呻吟。更詭異的是,它有時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會在人進去后,
慢悠悠地、帶著一股無形的力道,自動合攏。大家習以為常,頂多罵一句“這破門”。
辦公室恢復了短暫的平靜,只剩下鍵盤敲擊和咀嚼麻薯的細微聲響。我盯著電腦屏幕,
心思卻有些飄忽。角落里那袋咖啡豆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是王姐帶來的煙火氣。
突然——“砰!!!”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撞擊聲從更衣室方向傳來,
像是沉重的金屬狠狠砸在什么堅硬的東西上。緊接著,
一聲短促、凄厲到幾乎不似人聲的慘叫撕裂了午后慵懶的空氣!“啊——!!!
”那聲音尖銳、痛苦,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驚駭和絕望,瞬間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辦公室死寂了一秒,隨即像炸開了鍋!“怎么了?!”“聲音從更衣室傳來的!”“是王姐?
!”人群呼啦一下涌向走廊。我慢了半拍,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攥緊了我。
我跟著人流跑過去,擠在人群外圍。眼前的景象讓空氣瞬間凝固。更衣室的門半開著,
王姐半個身子癱軟在門外冰涼的地磚上。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哆嗦著,
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喉嚨里嗬嗬的抽氣。
分鐘前還在靈活分發麻薯、拋擲咖啡豆的右手——此刻被死死卡在那扇厚重鐵門與門框之間!
鮮紅的、刺目的血液正從門縫下方汩汩涌出,
在地面上蜿蜒開一片迅速擴大的、粘稠的暗紅色圖案,
濃重的鐵銹味瞬間蓋過了空氣中的甜膩。她的無名指和小指以一種絕對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
骨頭顯然已經碎了,斷裂的茬口甚至隱約可見,
但皮肉卻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還藕斷絲連地粘在上面,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紫紅醬色。
那兩根手指,像兩根被巨力碾碎、僅靠一層薄皮吊著的枯枝。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王姐因劇痛而空洞失焦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變形的手,身體篩糠般抖動著。
冷汗浸透了她的額發,順著慘白的臉頰滑落。那扇厚重的鐵門,像一個沉默而冷酷的劊子手,
死死咬合著,冰冷的金屬邊緣甚至嵌入了皮肉里。“天啊!!”有女同事捂住了嘴,
發出壓抑的嗚咽。“門!快!快把門弄開啊!”有人反應過來,聲音帶著哭腔。“王姐!
王姐你撐住!”有人試圖靠近,卻手足無措。值班經理張姐臉色煞白,
跌跌撞撞地撥開人群擠到最前面。“別亂動!別亂動門!”她聲音尖利,帶著明顯的恐慌,
“去找東西!找東西撬!快打120!叫救護車!!”場面一片混亂。有人慌忙去找工具,
有人哆嗦著打電話,更多人只是僵在原地,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和慘烈震得失去了反應。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混合著消毒水和鐵銹的氣息,令人窒息。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手腳冰涼。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的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錐子,
狠狠扎進我的意識。那扭曲的手指,那刺目的紅,
扇沉默而猙獰的鐵門……一個冰冷得近乎殘酷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在腦海:**骨頭斷了。
**不是擦傷,不是扭傷,是實實在在的、粉碎性的斷裂。那只靈活代購的手,
那只連接著王姐熱情和“我”便利的手,在正月十六這個年味未散的下午,
被一扇老舊的鐵門,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摧毀了。
我看著她被劇痛折磨得幾乎失去意識的臉,看著地上那灘不斷蔓延、仿佛有生命的暗紅,
最后,目光落回那扇靜靜敞著一條縫、門框邊緣還沾著新鮮血跡的鐵門。
它像一個剛剛完成獵殺的巨獸,沉默地敞開著傷口,散發著冰冷的血腥氣。一種莫名的寒意,
順著我的脊椎悄然爬升。2 漣漪與沉寂王姐被抬上擔架時,
右手已經用厚厚的紗布草草包裹,但那刺目的暗紅色依舊頑固地滲透出來,
在白色的布面上洇開不祥的圖案。她人似乎陷入了半昏迷,臉色灰敗,
只有身體偶爾因劇痛而抽搐一下。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街道的喧囂里,
留下辦公室里一片狼藉和死寂。那灘尚未完全清理干凈的血跡,像一塊丑陋的傷疤,
烙在更衣室門口冰冷的地磚上。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消毒水和鐵銹的氣息,
久久不散,蓋過了昨日殘留的年糕甜膩,也驅散了午后的慵懶。每個人都沉默著,臉色蒼白,
眼神躲閃,仿佛那聲凄厲的慘叫還在耳膜深處回蕩。第二天,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公司的每個角落。“聽說了嗎?王姐右手那兩根手指,
骨頭都碎成渣了!”“被那扇破門夾的!得多疼啊!想想我就渾身發冷!”“可不是!
聽說血流了一地,骨頭碴子都露出來了,皮還連著……”“哎喲,快別說了!太嚇人了!
”“被門夾到手得多疼呢!”這句話成了辦公室里新的口頭禪,
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唏噓和后怕。茶水間、打印機旁、甚至廁所門口,
都成了傳播細節和抒發感慨的場所。有人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的場景,
渲染著血腥;有人則憂心忡忡地討論著工傷賠償、保險報銷、王姐要休多久的假;更多的人,
是帶著一種獵奇和慶幸混雜的心態,反復咀嚼著這場發生在身邊的慘劇。“那門早該修了!
后勤干什么吃的!”“就是!害人不淺!”矛頭很快指向了那扇肇事的鐵門。
后勤部的人來了,帶著工具。他們檢查了鉸鏈,噴了除銹劑,用力扳動了幾下,
門開關時的滯澀感和刺耳的“嘎吱”聲似乎減輕了一些。有人拿來拖把和強力清潔劑,
一遍又一遍地擦洗門框和地磚上的血跡。暗紅色被稀釋、沖刷,
最終只留下一片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水痕和一股更濃烈的消毒水味。門,似乎被“修好”了。
我坐在自己的角落里,像一塊沉默的礁石,任憑那些議論的潮水在身邊翻涌、退去。
他們對疼痛的具象描述,讓我胃里一陣陣發緊,喉嚨發干。
那些夸張的模仿、故作深沉的嘆息,在我聽來都像是某種廉價的表演。我無法加入其中,
也不想去聽。每一次關于王姐傷勢的討論,
都讓我眼前不受控制地閃過那兩根扭曲變形、皮肉粘連的手指,閃過那灘迅速蔓延的暗紅。
午休時,我鬼使神差地走到更衣室門口。門已經恢復原狀,緊閉著。
后勤的人用抹布和清潔劑抹去了表面的血污,但那暗綠色的油漆剝落處,
似乎還殘留著難以言喻的陰影。我伸出手,指尖猶豫地觸碰了一下冰冷的金屬門板。
一種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震動感傳來,又或許只是我的錯覺。空氣中,
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但仔細分辨,
佛還纏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那是滲入金屬紋理深處的、無法被清洗掉的血的氣息。
它像一個沉默的烙印,提醒著這里發生過的殘忍。我猛地縮回手,快步離開。那扇門,
在我心中,再也不是一扇普通的、需要修理的門。
它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吞噬了王姐一部分的怪物。一個剛剛完成獵殺,暫時蟄伏的怪物。
王姐的工位空了。那曾經堆滿了代購零食、散發著生活氣息的角落,如今變得格外扎眼。
桌上干干凈凈,抽屜也清空了,只剩下一張光禿禿的辦公椅。
那個印著卡通圖案的帆布袋不見了,那些五顏六色的零食包裝消失了。辦公室里,
再沒有人會突然炸開爽朗的笑聲,
喊著“手快有手慢無”;再沒有人會精準地將一小袋咖啡豆拋向我的桌角。
一種微妙的空洞感彌漫開來。王姐的代購網絡,
這個由她熱情編織、連接著辦公室每個人的小小便利系統,隨著她的倒下瞬間瓦解。
起初幾天,大家似乎有些不習慣,午餐時少了分享的零食,
偶爾想買點什么時也會下意識地看向那個空位,隨即又訕訕地收回目光。但很快,
這種不習慣就被新的節奏覆蓋了。公司招來了新人,一個叫楊樂的年輕女孩,
頂替了王姐的崗位。她像一股清新的風,帶著青春的氣息和略帶拘謹的笑容,
迅速填滿了那個空位。她學習能力強,手腳麻利,很快上手了工作。
同事們對新面孔總是充滿好奇和善意,
話題很快從王姐的慘劇轉移到了楊樂身上——哪里畢業的?家在哪?有沒有男朋友?
辦公室的“社交溫度”似乎又回升了,圍繞著新的焦點。楊樂的抽屜里,
放的是她的水杯、小盆栽和幾本專業書籍,不再是琳瑯滿目的零食。沒有人再提代購的事。
那個曾經由王姐占據的、充滿煙火氣的角落,被一種全新的、屬于年輕人的秩序取代了。
王姐留下的痕跡,連同那場事故帶來的短暫震蕩,似乎正在被迅速抹平、遺忘。
時間像一塊巨大的橡皮擦,無聲地工作著。
日子在鍵盤單調的敲擊聲、文件的傳遞和茶水間的閑聊中,一天天滑過。
窗外的風景從冬末的蕭瑟,悄然換上了初春的嫩綠,又漸漸染上夏日的濃蔭。四個月,
不算短也不算長。
辦公室里的話題早已換了好幾茬:新項目上線、部門聚餐、誰誰誰要結婚了……關于王姐,
只有在偶爾整理舊文件,或是看到更衣室那扇門時,才會有人不經意地提起一句:“哎,
王姐工傷假快休完了吧?”“嗯,差不多該回來了。
”“不知道她恢復得怎么樣了……”語氣平淡,帶著一絲事不關己的例行公事般的關心,
隨即又投入手頭的工作。那場曾經轟動一時的慘劇,那灘刺目的血跡,那扭曲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