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零九分，齊晏推開7-11的玻璃門，冷氣混著關東煮的香氣撲面而來。
他的太陽穴突突跳著，連續三天的提案加班讓他的大腦像被掏空的核桃殼。
廣告公司創意總監的頭銜聽起來光鮮，代價卻是無數個被咖啡因和焦慮填滿的夜晚。
"歡迎光臨。"收銀臺后的店員頭也不抬地說，聲音黏膩得像融化的太妃糖。
齊晏徑直走向冰柜，手指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指印。最后一瓶黑咖啡被他攥在手里，
鋁罐上的水珠順著掌紋蜿蜒而下。轉身時他撞到了什么——不是東西，是個人。
咖啡罐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對不起。"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齊晏抬頭，看見一雙在熒光燈下顯得過分清澈的眼睛。女孩穿著淺灰色衛衣，
兜帽邊緣露出幾縷深棕色的卷發。她蹲下去撿咖啡罐時，
齊晏注意到她手腕內側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一條被縫在皮膚上的細線。"你的咖啡。
"她站起來，把罐子遞給他。指甲修剪得很短，沒有涂任何顏色。"謝謝。
"齊晏接過時發現罐體已經擦干了，"這么晚還不回家？"女孩歪了歪頭，
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像某種警覺的小動物。"這話應該我問你。
"她指向齊晏西裝袖口露出的襯衫，"領帶都歪了。"齊晏下意識去摸領帶結，
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和一個陌生女孩討論著裝問題。他清了清嗓子："加班。
廣告公司就在對面大廈。""我知道。"女孩從貨架上拿下一盒牛奶，
"你們公司的燈總是最后熄滅。"她頓了頓，"像燈塔一樣。"這句話讓齊晏愣住了。
二十三層的那排窗戶，在無數個深夜里確實像漂浮在黑暗中的發光水母。
但從來沒有人說過它們像燈塔——指引方向的，守望相助的燈塔。"阮夜。"女孩突然說，
"我的名字。""齊晏。"他脫口而出，然后覺得這對話荒謬得像是劣質愛情電影的開場白。
但阮夜笑了，眼角擠出細小的紋路，像陽光穿透冰面的裂痕。"要聽聽真正的夜的聲音嗎？
"她問。齊晏鬼使神差地跟著阮夜穿過三條街巷。她的衛衣帽子在夜風中鼓動，
像某種即將展開的翅膀。他們停在一家琴行門前，阮夜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時，
金屬碰撞聲驚醒了屋檐下的麻雀。"你在這里工作？"齊晏問。"教鋼琴。"阮夜推開門，
黑暗中有木質和松香的氣味浮動，"偶爾也偷用他們的三角鋼琴。
"她熟門熟路地摸到墻上的開關。頂燈亮起的瞬間，
齊晏看見房間中央那架漆黑的施坦威鋼琴，光潔的表面映出阮夜走過去的影子。她掀開琴蓋，
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幾厘米處，像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然后她開始彈奏。齊晏不懂古典樂，
但那旋律像深夜漲潮時的海水，緩慢而固執地漫過他的腳踝、膝蓋、胸口。
阮夜的手指在黑白鍵上奔跑時，那道疤痕時隱時現，像樂譜上一個不和諧的音符。
她的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整個人仿佛正在被音樂溶解又重組。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后，
齊晏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德彪西的《月光》。"阮夜說，
"但我覺得它更像深夜便利店冰柜里的光。"齊晏的心臟突然跳得厲害。
他想起自己提案里被客戶否決的創意——關于如何在冰冷的都市里販賣溫度。
此刻他找到了答案：就在阮夜手指下的琴鍵間，在她眼睛里那片未被城市燈光污染的黑夜里。
"你每天都這個時間練琴？"他問。阮夜合上琴蓋："只有失眠的時候。
"她摩挲著手腕上的疤痕，"黑夜太長，音樂能讓它變短一些。"齊晏想問她疤痕的事，
想問她為什么會在凌晨的便利店出現，但最終只是說："我能再來聽你彈琴嗎？
"阮夜望著他，目光像X光般穿透他疲憊的偽裝。"帶著你的故事來。"她說，
"音樂需要交換。"第二天晚上，齊晏提前兩小時結束了會議。
同事們驚訝的目光像聚光燈般追著他沖出辦公室。他在便利店買了兩個飯團，
加熱時盯著對面琴行黑漆漆的窗戶，不確定自己是否理解錯了某種隱晦的邀請。
琴行門縫里漏出一線光。阮夜坐在鋼琴前，這次穿著oversize的毛衣，
袖口垂下來蓋住半個手背。她正在彈一首歡快的曲子，看到齊晏時手指打了個滑，
彈出個不和諧音。"《小狗圓舞曲》。"她解釋道，"肖邦寫給他情人的。
"齊晏把飯團遞過去："用這個換你的故事。"阮夜接過飯團，
塑料包裝在她手中發出細碎的聲響。"沒什么特別的。音樂學院畢業，拿過幾個獎，
然后..."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手腕，"一場車禍。手部神經損傷，
不能再進行專業演奏。"齊晏注意到她說這些時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預報，
但右手小指在輕微顫抖。他打開自己的飯團，海苔的咸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該你了。
"阮夜說。齊晏講述自己如何從一個小鎮做題家變成廣告公司最年輕的總監，
如何在無數個加班的深夜里懷疑這一切的意義。說到第三次提案被否決時，
阮夜突然把飯團塞進他嘴里。"太苦了。"她評價道，"你的故事需要點糖分。
"她轉向鋼琴，彈起《菊次郎的夏天》。歡快的旋律讓齊晏想起童年時偷吃的水果硬糖，
玻璃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不知不覺間，他的肩膀放松下來，跟著節奏輕輕晃動。
"這樣好多了。"阮夜側過頭微笑，發絲垂落在琴鍵上，"黑夜已經夠苦了，不是嗎？
"那晚之后，深夜琴行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齊晏帶來客戶送的昂貴紅酒，
阮夜用紙杯裝著喝到臉頰泛紅；阮夜教齊晏彈《小星星》，笑他僵硬的手指像凍僵的胡蘿卜。
有次齊晏加班到凌晨四點，發現琴行亮著燈，阮夜趴在鋼琴上睡著了，
睫毛在臉上投下羽毛般的陰影。他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肩上，聞到淡淡的薰衣草香。
第五次見面時，阮夜彈了《夢中的婚禮》。齊晏站在她身后，
看見她白皙的后頸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像落在雪地上的黑芝麻。
"這首曲子..."齊晏開口時，阮夜突然轉身，他們的臉近得能交換呼吸。"齊總監！
"琴行門被猛地推開，齊晏的助理小張舉著平板電腦沖進來，
"客戶要求方案馬上......"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阮夜迅速退后，
手指在琴鍵上敲出一串混亂的音符。齊晏接過平板，對小張說："你先回去，我十分鐘后到。
"門關上后，琴行陷入尷尬的沉默。阮夜低頭看著琴鍵："你該走了。""明天還來嗎？
"齊晏問。阮夜沒有抬頭："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接下來的兩周，
齊晏被緊急項目困在公司。每天凌晨離開辦公室時，琴行的窗戶總是黑的。第二十一天，
他終于提前完成提案，跑到便利店買了阮夜常喝的牛奶。琴行亮著燈，
但彈琴的是個陌生男人。齊晏站在門外，聽見里面傳來《月光》的旋律，
遠不如阮夜彈得靈動。店員告訴他阮老師請了病假，已經一周沒來了。齊晏這才發現，
除了琴行，他對阮夜的生活一無所知。沒有電話號碼，沒有住址，
只有便利店和鋼琴連接著他們的世界。那晚他坐在琴行門口的臺階上等到天亮，
牛奶在袋子里慢慢變質。第三天，齊晏在便利店遇見了買止痛藥的阮夜。
她臉色蒼白得像被漂白過，右手腕上纏著新的繃帶。"手怎么了？"齊晏攔住她。
阮夜的眼神閃爍："舊傷復發。"她想繞過去，齊晏抓住她的左臂，
感受到布料下突起的疤痕。"別這樣。"阮夜輕聲說，"我們只是在深夜碰巧遇見的陌生人。
""那為什么教我彈琴？為什么給我講你的故事？"齊晏聲音發緊。阮夜抬頭看他，
眼睛里有種讓齊晏心碎的決絕："因為黑夜需要幻覺。但現在天亮了，齊晏。
"她掙開他的手，推門走進晨光中。齊晏站在原地，
看著止痛藥包裝上的使用說明被風吹得嘩啦作響——"用于中度至重度疼痛"。
齊晏在便利店等了三個晚上。店員已經認識他了，
第四杯美式遞過來時會自動多加一包黃糖——阮夜每次都會加兩包。"她以前常來？
"齊晏接過咖啡時問道。店員擦拭著咖啡機："阮小姐？每周三四次吧，
總買盒裝牛奶和止痛藥。"他壓低聲音，"有時候手上纏著繃帶。
"齊晏的指節在杯子上收緊。他想起阮夜彈琴時偶爾會突然停頓，
右手小指不受控制地顫抖；想起她總是把衛衣袖子拉到手背，即使在琴行暖氣充足的深夜。
第五天凌晨，齊晏去了琴行。老板是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給大提琴弓上松香。"阮夜？
"老人頭也不抬，"她辭職了。昨天來收拾東西，說手傷復發。""她有沒有留下聯系方式？
住址？"琴弓在松香塊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她說要離開這座城市。"老人終于抬頭，
眼睛像蒙著霧的玻璃球，"你是她男朋友？"齊晏喉嚨發緊："我想幫她。""幫？
"老人冷笑一聲，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封，"她落下的樂譜。彈了整整三個月，
就為了改好這一個曲子。"信封里是一沓手寫譜，邊角被橡皮擦得發毛。
齊晏認出這是他們初次見面時阮夜彈的《月光》，但被修改得面目全非——主旋律還在，
但和聲部分全部重寫，音符像受傷的鳥群般散落在五線譜上。
最后一頁右下角有鉛筆寫的小字："給q，若黑夜足夠長，或許能看見星星。"q，
齊晏名字的首字母。雨開始下了，水滴砸在琴行櫥窗上像某種摩爾斯電碼。
齊晏把樂譜塞進西裝內袋，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流進衣領。他突然想起阮夜說過，
這家琴行離音樂學院附屬醫院只有兩個街區。醫院的夜班護士不肯透露病人信息，
直到齊晏說自己是阮夜的家屬。"抑郁癥復診，每周三下午。"護士翻著記錄本，
"上周沒來，今天倒是突然出現了，在精神科李主任那兒。"她指向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