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了它,蘇晚?!?顧言深的聲音冷得像冰窖里的鐵,那份離婚協議被他甩在茶幾上,
邊緣擦過那個我們蜜月時在**買的琉璃煙灰缸,發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孩子歸你,
房子、存款、車,還有我那破公司一半的股份,都給你。我只要自由。”我蹲下身,
一片一片撿著白瓷碎片,指尖被鋒利的邊緣劃了一下,冒出一粒細小的血珠。我沒抬頭,
只是看著那點紅,輕輕“嗯”了一聲。“你聽清楚沒?”他大概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條件夠好了吧?夠你帶著孩子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
”我撿起最后一片碎瓷,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抽了張紙巾按住指尖。這才抬眼看他。
那張曾經讓我心跳加速的臉,此刻寫滿了急于擺脫的焦灼和一種施舍般的優越感。
陽光透過落地窗打在他昂貴的羊絨衫上,鍍了層虛幻的金邊。“好?!蔽业穆曇舢惓F届o,
甚至沒什么波瀾。“孩子歸我。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鳖櫻陨钽蹲×耍袷菦]聽懂。
“……什么?”“凈身出戶?!蔽仪逦赝鲁鲞@四個字,走到茶幾邊,拿起那份厚厚的協議。
紙張散發著新打印的油墨味,冰冷又陌生。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頁,
拿起他剛剛用來甩協議的萬寶龍鋼筆,在乙方簽名處,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蘇晚。
鋼筆尖劃過紙張,沙沙作響。這聲音蓋過了我心底最后一絲裂縫蔓延的聲音。
“你……”顧言深眉頭擰成了疙瘩,像看怪物一樣看我,“蘇晚,你腦子進水了?
還是想玩什么苦肉計?我告訴你,沒用!婚必須離,這已經是我最大的……”“不是苦肉計。
”我打斷他,把簽好的協議推到他面前,鋼筆輕輕放回原位?!昂⒆邮俏业拿?。
至于房子、錢、股份……”我頓了頓,目光掃過這個精心布置、卻早已沒了溫度的家,
“這些沾著你顧言深氣味的東西,我嫌臟?!彼哪標查g漲紅,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
猛地站起來:“行!你有骨氣!蘇晚,我告訴你,別后悔!離了我,你帶著個拖油瓶,
我看你能活出什么花來!到時候別哭著回來求我!”門被他摔得震天響,
整棟房子似乎都跟著晃了晃。我站在原地,聽著引擎咆哮著遠去的聲音,低頭看了看指尖,
血已經止住了,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紅痕。
空氣里還彌漫著咖啡的苦澀和一絲他慣用的雪松香水味。我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這場持續了三年、耗盡心力的婚姻風暴,終于停了。風是停了,但我腳下,只剩一片廢墟。
我叫了輛貨拉拉,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把我和女兒朵朵的東西打包好。我的東西少得可憐,
幾個箱子就裝完了。朵朵的玩具和衣服占了大頭。顧言深大概覺得我會后悔,
或者等著看我狼狽哀求的戲碼,一直沒露面。也好,省得礙眼。
新租的房子在老城區一個有些年頭的居民樓里,一室一廳,四十平米不到,墻壁有些泛黃,
廚房和衛生間小得轉不開身。勝在便宜,離朵朵的幼兒園也近。押一付三,
幾乎掏空了我工作幾年攢下的那點微薄積蓄——當初為了支持顧言深創業,
我那份設計院的工作早就辭了,安心在家當“顧太太”。朵朵抱著她的小熊,
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這個陌生的、遠不如以前寬敞明亮的“新家”?!皨寢?,爸爸呢?
”她小聲問。我蹲下來,把她摟進懷里,聞著她頭發上淡淡的奶香,心里酸澀得厲害,
語氣卻盡量輕快:“朵朵,以后呢,就媽媽和朵朵住在這里了。
爸爸……爸爸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不過,媽媽保證,會讓我們的小家變得特別特別溫暖,
好不好?”朵朵似懂非懂,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好!媽媽在就好!”安置好朵朵睡覺后,
我坐在小小的客廳里,看著堆在角落的幾個紙箱,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壓力像潮水一樣涌上來。
凈身出戶的“骨氣”是有了,可現實呢?朵朵要吃飯,要上學,房租水電,哪一樣不要錢?
我之前做建筑設計的手藝,荒廢了幾年,還能撿起來嗎?現在市場又是什么樣子?
手機屏幕亮起,是閨蜜許悠悠的微信轟炸:【晚晚!你真簽了?!凈身出戶?!
顧言深那個王八蛋是不是給你下蠱了?!】【你在哪兒?發定位!】【等著,姐馬上殺到!
】半個小時后,許悠悠風風火火地沖進我這鴿子籠,手里還拎著兩大袋超市掃蕩來的戰利品,
牛奶、水果、速凍餃子塞得滿滿當當。“我的祖宗!”她把袋子往地上一放,叉著腰,
胸口起伏,“你讓我說你什么好?顧言深出軌證據我都幫你找人拍到了!律師我都聯系好了!
保管讓他脫層皮!你倒好,直接給他省了幾百萬!還落個‘深明大義’的好名聲?
他做夢都得笑醒吧!”我給她倒了杯水,苦笑:“悠悠,打官司撕扯,要時間,要精力,
要錢。我耗不起。朵朵更耗不起。我不想讓她在法庭和父母的互相指責里長大。
那些錢……”我搖搖頭,“拿在手里,想著是怎么從他和他媽手里撕咬下來的,
想著他那些齷齪事,我嫌惡心?!痹S悠悠看著我,像在看一個外星人,
最后泄氣地一屁股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沙發上:“行行行,你有你的道理。
可你接下來怎么辦?喝西北風???”我目光落在她帶來的那袋速凍餃子上:“我記得,
大學那會兒,我做的紅油水餃,你們幾個不是搶著吃嗎?還說比外面店里賣的香多了。
”許悠悠一愣:“?。渴前。隳敲刂萍t油,絕了!可……然后呢?”“然后?
”我走到狹小的窗邊,看著樓下昏黃路燈下支著簡陋攤子賣炒飯的夫妻,
“我看樓下那對夫妻,生意就不錯。這附近老小區多,人多,晚上下班回來懶得做飯的也多。
”許悠悠眼睛瞪大了:“蘇晚!你瘋了?!你要去擺攤?!你可是Z大建筑系的高材生!
當年多少人羨慕的手繪大神!你去擺攤賣水餃?!”“高材生也得吃飯?!蔽肄D過身,
語氣平靜,“手繪大神的手,一樣能和面、調餡、熬紅油。不偷不搶,
靠自己的力氣和手藝掙錢,養活自己和孩子,丟人嗎?”許悠悠張了張嘴,想反駁,
最終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重重嘆了口氣:“行吧,你軸你有理。需要啟動資金不?
姐這兒還有點私房錢……”“不用。”我打斷她,笑了笑,“我還有最后一樣‘財產’。
”我走進臥室,從那個裝著為數不多首飾的小盒子里,
拿出一個沉甸甸的、款式老舊的實心銀鐲子。那是顧言深他媽,
我那個永遠用眼角余光看人的前婆婆,在我生下朵朵后,大概是覺得我完成了“任務”,
不情不愿地塞給我的“傳家寶”。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讓我好好收著。
我一直嫌它土氣又笨重,從來沒戴過?,F在,它是唯一的硬通貨了。第二天,
我拿著鐲子去了金店。店員戴著白手套,拿著放大鏡看了半天,又上秤稱了稱。“純銀的,
實心,老工藝,分量挺足?!钡陠T報了價,比我想象中多一點。大概是看在老工藝的份上。
“賣了?!蔽覜]有任何猶豫。揣著這筆“啟動資金”,我開始了我的“再創業”。
二手市場淘了個帶玻璃罩子的三輪小吃車,又買了鍋碗瓢盆、煤氣罐、食材調料。剩下的錢,
勉強夠撐一兩個月的房租生活費。我的“蘇記秘制紅油水餃”攤子,
就在租住的老小區門口支起來了。選了個下班高峰的時間點開張。第一天,手忙腳亂。
和面沒掌握好時間,有點軟;餡料調咸了;煮水餃的火候也控制不好,破了好幾個。
紅油倒是熬得噴香,但那味道混在破皮露餡的水餃里,顯得有點諷刺。站了三個小時,
就賣出去兩份。一份是隔壁樓熱心腸的李阿姨,大概是看我帶著孩子不容易,
特意來照顧生意。另一份是個剛下工的建筑工人大哥,餓急了,也不講究。收攤回家,
腰酸背痛,手指被蒸汽燙了個泡??粗溴伬湓詈蜎]賣完的餃子餡,
再摸摸口袋里薄薄的幾張鈔票,挫敗感像藤蔓一樣纏上來。
朵朵懂事地給我倒了杯水:“媽媽,累嗎?”我抱起她,把臉埋在她軟軟的小身子里,
悶悶地說:“不累。朵朵在,媽媽就不累?!钡诙?,我調整了配方,提前準備,
嚴格控制時間。第三天,我厚著臉皮,把煮好的水餃分成小份,
送給周圍幾個常打照面的鄰居嘗嘗,請他們提意見。
李阿姨說餡兒可以再鮮點;建筑工人大哥說紅油夠勁,但餃子皮可以再筋道些。第四天,
第五天……我像個偏執的實驗員,每天收攤后就在小廚房里反復試驗。面粉的比例,
揉面的力度和時間,餡料里肉和菜的比例、攪拌的方向和次數,
紅油里辣椒面、香料、菜籽油熬制的火候和時長……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滿了數據和心得。
熬紅油熬到凌晨是常事,眼睛被辣得通紅流淚。許悠悠周末過來幫忙,
看著我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和手上新增的燙傷、刀口,心疼得直罵:“顧言深那個殺千刀的!
蘇晚你真是自討苦吃!
放著闊太太不當……”我往沸騰的油鍋里精準地倒入最后一勺混合好的辣椒香料,刺啦一聲,
濃烈霸道的香氣瞬間在小廚房里炸開,蓋過了她的話。“悠悠,嘗嘗今天的。
”我把一小碟剛拌好的紅油水餃推給她。她抱怨的話卡在喉嚨里,將信將疑地夾起一個,
吹了吹,塞進嘴里。然后,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飛快地嚼了幾下,
又迫不及待地夾起第二個,含糊不清地說:“唔!這個味!對了!就是當年那個感覺!香!
辣得過癮又不上頭!鮮!餃子皮也夠勁道!”我笑了,
多日來的疲憊仿佛被這香氣驅散了一些。路子對了。口碑這東西,
靠的就是實打實的味道和一點一滴的積累。我的小攤子漸漸有了回頭客。
李阿姨成了忠實粉絲,還幫我宣傳;建筑工人大哥每次下工都雷打不動來一份,
說吃了有勁;附近寫字樓加班的年輕人,也慢慢知道了小區門口有個味道特別正的紅油水餃,
老板娘干凈利索。生意一點點好起來。從每天賣幾份,到能賣二三十份,再到后來,
小小的攤位前開始需要排隊了。我添置了保溫桶,提前包好更多的餃子,
請了鐘點工阿姨在下午幫忙包餃子,我自己則專注于熬制那鍋靈魂紅油和掌勺。
日子像上了發條,累得像陀螺。天不亮就起床備料,送朵朵去幼兒園,回來繼續準備,
下午出攤,一站就是四五個小時,收攤回來收拾清洗,哄朵朵睡覺,
然后還要算賬、計劃第二天的采購。身體的疲憊是實打實的,但心里卻前所未有地踏實。
每一分錢,都是自己流汗掙來的,花得理直氣壯。偶爾,夜深人靜,累癱在沙發上,
也會閃過顧言深那張冷漠又帶著施舍意味的臉。但很快就會被朵朵睡夢中吧唧小嘴的聲音,
或者手機里記賬軟件上緩慢卻堅定增長的數字給沖散。我和朵朵的小家,
被我一點點布置起來。添置了暖黃色的落地燈,給朵朵換了印著小馬寶莉的床單,
墻上貼了她畫的歪歪扭扭的“我和媽媽”。雖然小,但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和希望。我以為,
我和顧言深的世界,就像兩條平行線,再也不會相交。直到那個傍晚。
深秋的風已經帶著刺骨的寒意。生意依舊火爆,小小的攤位前排著七八個人的小隊。
我正麻利地撈餃子、拌紅油、打包收錢,忙得頭也抬不起來。“老板,一份水餃,多放辣。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傳來,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沙啞和……掩飾不住的疲憊。
我撈餃子的漏勺頓了一下。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我沒抬頭,
繼續手里的動作,只是把漏勺里的餃子瀝水的時間,無意識地延長了幾秒。
“打包還是在這吃?”我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和招呼其他顧客沒什么不同?!啊虬?。
”對方沉默了一瞬才回答。我把拌好的紅油水餃裝進一次性餐盒,蓋上蓋子,套上塑料袋,
遞出去:“十二塊。掃碼還是現金?”拿著飯盒的手伸過來,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曾經保養得宜,如今指甲縫里卻似乎藏著洗不凈的灰垢。
手腕上那塊我曾經省吃儉用送他的歐米茄腕表不見了。是顧言深。我這才抬起眼。
眼前的男人,讓我幾乎認不出來。曾經一絲不茍的頭發有些凌亂,胡子拉碴,
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昂貴的西裝皺巴巴的,沾著可疑的污漬,
整個人透著一股被生活重錘過的頹喪和狼狽。他避開我的目光,眼神飄忽,
帶著一種難堪的閃躲。他飛快地掃了碼付錢,接過袋子時,手指尖不經意地擦過我的手背,
冰涼。他轉身就走,腳步倉促,像是逃離什么瘟疫現場。“喂,你的筷子。
”我拿起旁邊的一次性筷子。他腳步頓住,背影僵硬。慢慢轉過身,低著頭走過來拿筷子,
全程不敢再看我一眼。那曾經挺拔驕傲的脊梁,此刻微微佝僂著。他消失在街角。
我低頭繼續忙活,只是拌紅油的手,微微有些抖。排隊的顧客好奇地張望,竊竊私語。
李阿姨湊過來,小聲問:“小蘇啊,剛才那個……看著有點眼熟?是不是……你以前那個?
”我扯出一個笑容:“阿姨,您的餃子好了,多加了點醋,您拿好。
”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平靜。顧言深的出現,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蕩起幾圈漣漪,
又迅速歸于沉寂。我的小攤生意越來越好,光靠晚上出攤已經有點捉襟見肘。
正好小區門口有個小小的門面在招租,位置不算頂好,但勝在穩定,不用再風吹日曬。
我咬咬牙,拿出這幾個月起早貪黑攢下的積蓄,又找許悠悠借了點,盤了下來。
小小的“蘇記水餃”館開張了。地方不大,只能放下四張桌子,但窗明幾凈,
墻上掛著朵朵畫的充滿童趣的畫。我請了一個勤快的大姐幫忙包餃子和打雜,
自己依舊主抓紅油配方和后廚掌勺。多了堂食,生意更上一層樓,口碑慢慢傳開,
甚至有人特意開車過來,就為吃這一口。我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但看著賬本上越來越好看的數字,看著朵朵在店里角落安靜地寫作業畫畫,
心里是滿滿的、沉甸甸的成就感。那種感覺,比當初住在大別墅里當“顧太太”時,
真實踏實一萬倍。就在我以為日子會這樣安穩又充實地滑下去時,顧言深又來了。這次,
他沒有出現在我的小店里,而是直接堵在了我租住的那個老舊單元樓下。初冬的夜,
寒風凜冽。我牽著朵朵的小手,剛走到樓道口,就看到一個黑影蜷縮在樓梯下方的陰影里,
腳下散落著好幾個煙頭?!皨寢尅倍涠浜ε碌刈ゾo了我的手。黑影動了動,抬起頭。
樓道昏黃的聲控燈適時亮起,照亮了顧言深那張比上次更加憔悴不堪的臉。眼窩深陷,
顴骨突出,嘴唇干裂起皮,胡子拉碴像一團亂草。他身上那件不合時宜的薄風衣,
在寒風里顯得格外單薄可憐。他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光,有難堪,有絕望,
還有一絲……近乎乞求的東西。他扶著冰冷的墻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動作遲緩僵硬,
像是生了銹的機器。“晚……蘇晚……”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被寒風一吹就散。我沒說話,
只是把朵朵往身后護了護,警惕地看著他。他往前挪了一步,
膝蓋卻像是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又或者,是某種心理上的徹底崩塌。在樓道慘白的燈光下,
在我和朵朵的注視下,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用施舍的語氣讓我簽凈身出戶協議的男人,
竟然“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
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清晰刺耳。朵朵嚇得“啊”了一聲,緊緊抱住了我的腿。顧言深低著頭,
肩膀劇烈地顫抖,聲音帶著哭腔,
幫我……看在……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看在朵朵的份上……”寒風從樓道口灌進來,
吹得他單薄的身體瑟瑟發抖。曾經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此刻卑微地跪在塵埃里,
像一個走投無路的乞丐?!拔彝炅恕炅恕彼痤^,臉上涕淚橫流,
混合著煙灰和塵土,狼狽不堪。
……全抵押了……還不夠……債主天天堵門……我媽……我媽急得住院了……”他語無倫次,
顛三倒四地訴說著他的慘狀,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幾乎將他吞噬。
“他們說……再不還錢……要……要卸我一條腿……”他渾身抖得像篩糠,眼神渙散,
充滿了瀕死的恐懼。
不起你……我不是人……我該死……可……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他猛地往前蹭了兩步,
沾滿灰塵的雙手顫抖著伸出來,似乎想抓住我的褲腳,又不敢,只能徒勞地在空氣中抓撓。
“你幫幫我……借我點錢……不,是投資!投資!”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急切地喊道,“我知道你現在……現在生意做得很好!你的店很火!你有錢!你投給我!
幫我把窟窿填上!我的公司……我的公司還有核心技術的!只要緩過這口氣,我一定能翻身!
我雙倍……不!十倍還給你!晚晚!求你了!”他跪在那里,仰著頭,淚水和鼻涕糊了一臉,
眼神里只剩下瘋狂的祈求。
樓道里彌漫著他身上濃重的煙味、汗味和一種失敗者特有的頹敗氣息。朵朵躲在我身后,
小臉煞白,大眼睛里全是恐懼和不解。寒風打著旋兒,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煙灰,
撲打在我們身上。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顧言深粗重絕望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
我看著眼前這個跪地哀求的男人,這個曾經是我丈夫、朵朵父親的男人,
心底翻涌的情緒復雜得難以言喻。有震驚,有荒謬,有一絲遲來的、冰冷的痛快,但更多的,
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涼。曾經逼我凈身出戶時的高高在上,與此刻跪在塵埃里的卑微可憐,
形成了最刺眼的對比。我沉默了很久,久到顧言深眼中的希望一點點熄滅,
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終于,我開口了,聲音在寒風里顯得格外清晰平靜:“顧言深,
你先起來。”他像是沒聽懂,依舊跪著,眼神空洞?!捌饋?!”我加重了語氣,
帶著不容置疑。他身體一顫,茫然地看著我,然后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
又像是抓住了一絲渺茫的期待,手腳并用地、極其狼狽地從冰冷的地上爬了起來,
靠在臟污的墻壁上,佝僂著背,不敢看我。“要多少錢?”我問,
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的菜價。顧言深猛地抬頭,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岸?!叭偃f!不!
兩百……兩百八十萬應該……應該就能周轉一下!晚晚!你答應了?!你肯幫我了?!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身體因為激動和寒冷抖得更厲害了。
我看著他眼中那份失而復得的、近乎癲狂的希望,輕輕搖了搖頭。那光芒瞬間凍結,
然后在他眼中寸寸碎裂?!安唬櫻陨??!蔽仪逦?、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會‘投資’你。
一分錢也不會給你?!彼樕系难查g褪得一干二凈,慘白如紙,
嘴唇哆嗦著:“你……你耍我?!蘇晚!你見死不救?!你怎么這么狠心?!
我是朵朵的爸爸??!”“正因為你是朵朵的爸爸,”我打斷他失控的嘶吼,聲音依舊平穩,
卻帶著穿透寒冰的力量,“所以,我更不會把錢扔進一個無底洞里,打水漂。顧言深,
你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是單純的被人做局坑害嗎?”我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
他下意識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墻上。“你忘了你是怎么發家的了?”我盯著他躲閃的眼睛,
“當初你那個小破公司,靠的是誰沒日沒夜陪著你熬方案、跑客戶?
靠的是誰低聲下氣去求我爸的老關系?后來有點錢了,你又是怎么膨脹的?
真以為自己是商業奇才了?剛愎自用,聽不進任何意見,為了所謂的‘面子’和‘排場’,
盲目擴張,花錢如流水!你那個所謂的‘核心技術’,多久沒有實質性的更新迭代了?
市場早就變了,你還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做夢!”我每說一句,顧言深的臉色就灰敗一分,
眼神里的震驚和羞憤交織。“還有,”我的語氣更冷,“你所謂的‘對賭’,簽合同的時候,
腦子在哪里?是被人按著頭簽的嗎?說到底,是你自己的貪婪、自負、愚蠢,
把你拖進了深淵!你現在跪在這里求我救命,不過是飲鴆止渴。給你錢,填上這個窟窿,
你就能脫胎換骨了?不,你只會重蹈覆轍,甚至摔得更慘!然后呢?再帶著一身還不清的債,
像今天這樣,跪到誰面前去?”我的話像冰冷的鞭子,抽在他身上。他張著嘴,想反駁,
喉嚨里卻只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難堪和被我戳穿的真相,讓他整個人都佝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