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卷著腐葉刮過脖頸,我蹲在倒伏的樹干后喘息。指尖殘留著草藥汁液的澀味,
衣襟上沾滿苔蘚與泥漿。天邊最后一縷殘陽正被濃霧吞噬,整片森林如同浸在渾濁的墨水里。
“找到了。”我盯著三尺外那叢泛著幽藍光澤的龍鱗草,喉頭滾過一聲低笑。
腐殖土在靴底發(fā)出黏膩的擠壓聲。當(dāng)我伸手觸碰葉片時,背后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冷汗順著脊椎滑進褲腰。五指剛攥住藥草根莖,腥風(fēng)已撲面而來。黑影裹挾著尸臭撞向后背,
利爪撕開棉布的聲音清晰可聞。我踉蹌著翻滾,借著樹干撐起身體——十步開外,
鬼怪正舔舐著滴血的指甲。它半張臉潰爛成森白骨茬,另一只完好的眼球泛著油光,
像浸泡在尸水里的琉璃珠。“救……”喊聲卡在喉嚨里。鬼怪突然消失。劇痛從肋骨炸開。
我撞碎灌木跌進泥潭,舌尖嘗到鐵銹味。鬼怪的獠牙擦過耳垂,在肩胛留下三道血槽。
腐肉氣息直沖鼻腔,我揮拳砸向那團蠕動的黑霧,拳頭卻穿過虛影打在空處。“不該來這兒。
”鬼怪的聲音像是從地底滲出的寒氣,“血脈未醒的人類,連祭品都不配。”我翻身躍起,
腳跟蹬住巖壁借力后撤。鬼怪的長舌突然暴伸,尖端分叉如蛇信,
末端竟生著密密麻麻的黑色牙齒。舌鋒掠過咽喉的瞬間,某種灼熱的東西在胸腔蘇醒。
皮膚下涌起滾燙的脈流。鬼怪的舌頭凝滯在半空,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掐住。
我看見自己掌心騰起青紫色光芒,那些光線順著血管游走,將每根神經(jīng)都燒成通紅的烙鐵。
鬼怪發(fā)出刺耳的哀嚎,軀體開始崩裂,
黑霧中浮現(xiàn)出暗金色紋路——和祖父珍藏的古籍插圖一模一樣。“洪荒印記?”我脫口而出。
鬼怪在嘶吼中化作灰燼。青紫光焰在我周身流轉(zhuǎn)片刻,又倏然沉寂。地上只剩焦黑痕跡,
以及幾枚閃著微光的符文碎片。---“艾瑞克!你瘋了嗎!”祖父攥著我的手腕,
老繭摩擦著方才灼傷的疤痕,“山里有東西在等你,比鬼怪更可怕。”我甩開他的手,
把龍鱗草塞進粗布口袋。“能換三十個銀幣。”老人瞳孔猛地收縮。“誰告訴你的?
”“鎮(zhèn)東藥鋪的老馬。”祖父轉(zhuǎn)身走向灶臺,銅壺在沸騰,蒸汽熏化了窗紙上的冰花。
他掀開壺蓋的動作格外用力,白霧騰起時,
我瞥見他袖口露出半截傷疤——和鬼怪尸體上的符文形狀相同。“今晚別出門。”他說。
月光爬上屋檐時,我摸到了枕頭下的玉佩。溫潤的觸感中混著奇異震顫,
就像今晨那只鬼怪臨死前發(fā)出的共鳴。遠處傳來犬吠,夾雜著鐵器相撞的清脆聲響。
村口聚集著舉火把的人群。貴族的車隊碾過麥田,鍍金車輪上沾著新鮮泥土。
穿鎖子甲的護衛(wèi)用長矛挑開攔路的農(nóng)婦,女人懷里的嬰孩摔進泥濘。
我握緊門框直到指節(jié)發(fā)白,直到馬蹄聲消失在通往城邦的官道盡頭。
“每年都要來收‘平安稅’。”身后傳來祖父的嘆息,“去年是糧食,今年要人。
”我轉(zhuǎn)頭盯著他佝僂的背影。“什么人?”老人沒回答。他彎腰擦拭神龕,
供桌上的青銅鼎突然迸裂,碎片扎進我方才站立的位置。---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我在行囊里塞進最后兩塊硬餅。祖父站在門檻上,往我手里塞了樣?xùn)|西。“玉佩。”我說。
“不是護身符。”他按住我的手指,“當(dāng)你見到戴同樣紋飾的人,立刻跪下磕頭。
”霜花落在玉佩表面,那些暗紋突然流動起來,宛如活物。
我想起昨夜鬼怪消散時浮現(xiàn)的符文,
它們與祖父手臂上的舊疤、與鼎爐裂痕、與玉佩紋路——完全一致。
“你要我去找那個怪物的同伙?”老人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找到他們,
才能知道為什么選中你。”我掙脫束縛走進晨霧。身后傳來木門閉合的悶響,
像棺材板扣緊的回音。山道拐角處,伊莎貝拉抱著短弓跳出來,驚飛一群寒鴉。
“我就猜你會偷偷溜走。”她鬢角沾著露水,斗篷下擺沾滿蒼耳,“師兄讓我跟著你。
”“阿爾文同意了?”“他忙著修補昨天被鬼火燒壞的符陣。”女孩狡黠地眨眨眼,
“不過嘛……”她晃了晃掛在頸間的青銅令牌,“師門規(guī)矩,三人同行任務(wù)才算數(shù)。
”我們沿著結(jié)冰的溪流行進,霜粒在鞋底發(fā)出細碎的爆裂聲。伊莎貝拉哼著走調(diào)的小曲,
忽然噤聲。前方五十步,霧靄中立著棵斷樹。樹干橫截面的年輪排列成詭異圖案,
與鬼怪身上的符文如出一轍。“不對勁。”我按住劍柄。地面突然震動。斷樹自行拼接完整,
年輪旋轉(zhuǎn)著亮起幽光。伊莎貝拉的箭矢還未離弦,我們就被吸進旋渦般的光幕。
失重感持續(xù)了三次心跳的時間。落地時我聞到硫磺與焦土的氣息。四周矗立著無數(shù)斷碑,
每塊石碑上都刻著相同的警告:“擅入者永困輪回”。“這不是奧瑞亞大陸。
”伊莎貝拉的聲音發(fā)顫,“你看天空。”鉛灰色穹頂緩慢轉(zhuǎn)動,
星辰軌跡違背常理地逆向流轉(zhuǎn)。我的斗篷無風(fēng)自動,袖口露出的手腕上,
一道新月形紅痕正在滲血——那是昨晚鬼怪留下的抓痕,
此刻卻詭異地浮現(xiàn)出與玉佩相同的紋路。“艾瑞克,你的傷……”話音未落,
遠處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七個披著重鎧的影子從斷碑間浮現(xiàn),他們手中提燈照亮的,
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臉——阿爾文站在最前方,左眼嵌著機械義肢,
右臂變成了由齒輪與鋼釘組成的義肢。他舉起纏繞黑氣的長劍,
聲音冰冷如淬火的鐵:“歡迎來到真實世界,叛徒之子。”硫磺味在鼻腔里灼燒,
我下意識后撤半步,靴底碾碎了某種脆硬的物體。那是半截銹蝕的齒輪,
邊緣還沾著暗紅血漬。阿爾文的機械眼眶里泛起幽藍冷光,
金屬義肢握緊劍柄發(fā)出齒輪咬合的咔嗒聲。“叛徒之子”四個字像烙鐵般燙進耳膜。
他身后六名重鎧人緩緩圍攏,斷碑上的警告文字突然開始滲出黑霧。
“等一下——”伊莎貝拉的短弓剛拉開半滿,整個人就被無形力量掀翻在地。
她的斗篷被某種看不見的鎖鏈絞住,脖頸處浮現(xiàn)出與我手腕相同的詭異紋路。我撲向她時,
阿爾文的劍鋒已經(jīng)抵住咽喉。那把纏繞黑氣的武器表面,
映出我瞳孔中驟然亮起的青紫色光芒。轟鳴從胸腔炸開。地面龜裂的瞬間,
我抓住伊莎貝拉的手腕將她甩到背后。狂暴的能量流順著血管奔涌,
指尖劃過的空氣留下焦痕。阿爾文的長劍撞上這道能量屏障,爆發(fā)出刺目火花。
“你果然繼承了血脈。”他的機械眼中閃過數(shù)據(jù)流般的熒光,
“但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覺醒者。”黑霧突然濃稠如墨汁,將整個空間吞沒。
我聽見伊莎貝拉急促的喘息聲由近及遠地飄散,緊接著是金屬碰撞與骨骼碎裂的悶響。
再睜眼時已身處竹林。晨露從葉尖滴落,在粗布衣襟上洇開深色痕跡。我怔怔望著掌心,
那些游走的青紫脈絡(luò)尚未完全消退。遠處傳來鐘磬聲,驚起一群山雀。“你還活著?
”伊莎貝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正倒掛在樹杈間,斗篷罩住了腦袋,“那個瘋子呢?
”我搖搖頭,喉間泛起血腥味。昨夜的記憶如同浸泡在酸液里的羊皮紙,模糊又刺痛。
玉佩貼著胸口微微發(fā)燙,那些暗紋在月光下流轉(zhuǎn)不定。“先下來。”我伸手托住她的腰肢。
女孩輕盈得像片落葉,落地時卻踉蹌著扶住樹干,
“你的手……”我這才發(fā)現(xiàn)手腕上的紅痕正在滲血,
人心悸的是那串突然浮現(xiàn)的符文——和鬼怪尸體、祖父傷疤、斷碑警告完全一致的古老文字。
“看來我們真的不在奧瑞亞大陸了。”伊莎貝拉掏出銅鏡照向我的傷口,
“這些符號……像是某種契約印記。”晨霧深處傳來悠揚鐘聲,驚飛了棲息的寒鴉。
我們循著聲音前行,穿過開滿白菊的山坡,終于望見云海中若隱若現(xiàn)的宮殿飛檐。
修仙門派的石階比想象中更陡峭。當(dāng)我背著行囊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時,
迎面撞上幾個外門弟子。他們打量著我補丁摞補丁的麻布衣裳,嗤笑在喉頭滾了滾。
“新來的?”為首的年輕人用折扇敲打掌心,玄鐵扇骨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知道規(guī)矩嗎?
”我還沒開口,伊莎貝拉已經(jīng)蹦跳著插到中間:“當(dāng)然知道!見面禮要雙手奉上,是不是?
”她變戲法似的摸出兩枚銀幣,輕輕放在對方攤開的掌心。年輕人愣了一下,
折扇唰地展開遮住半張臉:“有意思。”他轉(zhuǎn)身離去時,一枚銅錢悄然落在石板縫隙間。
“那是‘天機閣’的三少爺。”伊莎貝拉湊過來耳語,“每月都要收‘地脈稅’。
”我們被分配到東側(cè)偏殿,推開門時灰塵簌簌落下。角落里的蜘蛛網(wǎng)大得能裹住成年人,
唯一的木床上鋪著發(fā)霉的稻草。“至少有屋頂。”我把行囊擱在窗邊。玉佩突然劇烈震動,
那些暗紋竟在窗欞投下的光影中短暫浮現(xiàn)。伊莎貝拉正踮腳擦拭神龕,
聞言轉(zhuǎn)過頭:“你說什么?”“沒什么。”我按住胸前的玉佩。
暮色中的山門方向傳來喧嘩聲,幾道身影掠過空中,帶起的風(fēng)掀開了積灰的簾幕。
第一場沖突發(fā)生在次日辰時。演武場上,我正對著木樁練習(xí)基礎(chǔ)劍式。
汗水順著脊背滑進褲腰,忽然察覺到背后襲來的勁風(fēng)。側(cè)身閃避已經(jīng)來不及,只能橫臂格擋。
力道之大讓我連退三步才站穩(wěn),手腕處傳來細微的骨裂聲。“底層老鼠也配碰劍?
”襲擊者踩著輕功落在石墩上,腰間令牌晃動著刺目光芒,“給我跪下!”我沒有理會,
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的木劍。那人冷笑一聲欺身而上,拳風(fēng)直取面門。千鈞一發(fā)之際,
體內(nèi)那股灼熱再次蘇醒。木劍劈開空氣的軌跡突然扭曲,對手的拳頭擦著鼻尖掠過。
我順勢旋身,劍柄重重砸在他肋下。人群爆發(fā)出低呼。“你——”那人捂著腹部后退,
臉色由青轉(zhuǎn)白。更多弟子圍攏過來,指指點點中夾雜著譏諷。就在這時,
清越的鐘聲響徹云霄。演武臺盡頭出現(xiàn)一道修長身影,玄色長袍隨風(fēng)輕揚。“阿爾文師兄!
”伊莎貝拉歡呼著沖過去。
我這才看清他的面容——與方才幻境中那個冰冷的執(zhí)法者判若兩人。“繼續(xù)。
”阿爾文對我點點頭,轉(zhuǎn)向挑釁者時眼神驟冷,“王家三少,比試受傷可是常事。
”那人咬牙切齒地退下,臨走前惡狠狠瞪了我一眼。“你有特殊天賦。
”阿爾文把我拉到角落,“但別輕易暴露。”我攥緊仍在隱隱作痛的手腕:“為什么?
”“有人會害怕覺醒者。”他望向遠方的云海,“就像害怕當(dāng)年那場浩劫重現(xiàn)。”那天夜里,
我們在藏書閣發(fā)現(xiàn)了異常。伊莎貝拉踮腳取下一本《異獸圖志》,
書頁間突然飄落一張泛黃信箋。上面潦草地寫著:“鬼市街第七盞燈籠,亥時。
”“陷阱的可能性更大。”阿爾文皺眉,“最近確實有弟子夜間失蹤。”但我還是去了。
穿過蜿蜒曲折的回廊,我在指定地點看到了那盞燈籠。它懸掛在斑駁的磚墻前,
燈罩上映出詭異的暗影。門扉無聲開啟的剎那,腐臭氣息撲面而來。我抽出短劍戒備,
卻被一只枯瘦的手拽入黑暗。燭火搖曳中,
我看見了祖父手臂上的舊疤——此刻正鮮活地蠕動在眼前人的皮膚之下。“終于等到你。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布滿符文的眼睛,“洪荒血脈的繼承者。”話音未落,
門外傳來紛沓腳步聲。我反手扣住匕首,卻聽到來人低聲咒罵:“該死,他們來得比預(yù)計早。
”我趁機掙脫,躍窗而出時瞥見那人袖口的徽記——與貴族車隊上的紋章一模一樣。
回到偏殿已是深夜。伊莎貝拉抱著短弓靠在門框上,阿爾文則站在窗前凝視星圖。
“你們?nèi)ツ牧耍俊迸①|(zhì)問。我沒回答,徑直走向床鋪。玉佩突然滾燙如炭火,
那些暗紋在月光下流轉(zhuǎn)成奇異圖案,正好與窗外某座山峰的輪廓完美契合。“明天開始,
我要獨自修煉。”我說。阿爾文沉默片刻,忽然指向天空:“看到那顆逆行的星辰了嗎?
當(dāng)它抵達天穹最高點時……”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打斷。
西南方向騰起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隱約傳來凄厲慘叫。弟子們紛紛沖出房門,
有人高喊著“內(nèi)門失火”。我抓起外套往外跑,卻被伊莎貝拉拽住:“等等!你看這個!
”她攤開掌心,一枚沾血的鱗片正在發(fā)光,與我手腕上的印記交相輝映。
“這是……鬼怪的鱗片?”我觸碰到它的瞬間,
腦海中突然閃現(xiàn)森林深處的畫面——無數(shù)黑影在古樹間穿梭,它們身上都刻著熟悉的符文。
阿爾文的臉色變得煞白:“他們在培育受控鬼群。”火光映照下,
我看見他左臂的繃帶下透出金屬光澤。晨霧尚未散盡,山門方向仍有弟子往來奔走。
我站在偏殿窗前,望著西南角那片焦黑的殘垣。昨夜的火光已熄,但空氣中仍殘留著焦糊味。
伊莎貝拉蹲在床邊檢查阿爾文的傷勢。他的左臂纏著新?lián)Q的繃帶,
金屬義肢的關(guān)節(jié)處有幾道新鮮裂痕。昨夜的爆炸雖然未傷及要害,但他為了掩護我們撤離,
在混亂中被不明術(shù)法波及,體內(nèi)的機械構(gòu)造出現(xiàn)了不穩(wěn)定跡象。“他需要靜養(yǎng)。
”伊莎貝拉皺眉,“可你偏偏要急著出發(fā)。”我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印記。
那些符文自昨晚起便時隱時現(xiàn),仿佛某種指引。我知道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去森林。
”我說,“鬼怪的數(shù)量和行動方式都不正常。昨晚的火只是開始。”伊莎貝拉嘆了口氣,
站起身來:“好吧,我去準(zhǔn)備符紙和機關(guān)弩。”我們在正午時分踏出山門。
陽光穿過稀薄云層灑在石階上,卻照不進我的心里。林間風(fēng)聲低沉,像某種古老的呢喃。
我們沿著上次遭遇鬼怪的路線前行,沿途留下標(biāo)記。走了約莫半個時辰,
空氣中的硫磺味逐漸濃烈起來。“不對勁。”伊莎貝拉忽然停下腳步,“這里的氣息太重了,
像是……有人刻意布置過。”話音未落,前方樹影晃動,一道黑影猛地?fù)涑觥?/p>
我本能地側(cè)身閃避,手中短劍劃出銀弧,卻只劈中一團虛影。緊接著,
更多鬼怪從四面八方涌來,動作異常協(xié)調(diào),仿佛受到某種無形指揮。“它們不是無序攻擊!
”伊莎貝拉迅速拉開短弓,一箭射穿最近一頭鬼怪的眼眶。我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
任由感知順著體內(nèi)那股灼熱能量蔓延開來。剎那間,周圍的空間仿佛變得透明,
我能感受到每頭鬼怪的移動軌跡,甚至能察覺到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往左!”我大喝一聲,
同時揮劍斬斷一頭試圖偷襲伊莎貝拉的鬼怪手臂。她立刻配合調(diào)整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