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后留給我一面古銅鏡,說能映照真實。 第一次照鏡子時,鏡中出現的不是我的臉,
而是奶奶年輕時的模樣。 更詭異的是,鏡子竟能提前顯示未來幾秒的畫面。
從猜中硬幣正反,到避開墜落的廣告牌,這種能力越來越強。 直到那天,
鏡子里渾身浴血的我正回頭尖叫。 我逃回荒廢的鄉下老宅,
在地下密室找到奶奶泛黃的日記。 “鏡子需用血脈至親的性命獻祭,每代只活一人。
” 當鏡中惡靈爬出時,我終于明白奶奶當年如何活下來的。 舉起鐵錘的瞬間,
我對著鏡子笑了:“這次,換我選。”奶奶下葬那天,雨下得沒完沒了。
鉛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仿佛要把整個村子都摁進濕冷的泥地里。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香燭紙錢焚燒的嗆人煙味和新鮮泥土腥氣的沉重氣息,
堵得人胸口發悶。我跪在奶奶的新墳前,膝蓋下的黃泥又冷又粘,雨水順著我的發梢、衣領,
無孔不入地往里鉆,冰得我直打哆嗦。村長李伯佝僂著腰,
把一只沉甸甸、用褪色紅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方盒子塞進我懷里。紅布被雨水打濕,
顏色深一塊淺一塊,摸上去又冷又硬,帶著地下深處那種揮之不去的陰涼氣。“阿哲啊,
”李伯的聲音被雨聲和風聲撕扯得有些模糊,
他渾濁的眼睛里帶著一種我讀不懂的、近乎憐憫的復雜神色,
“這是你奶奶…咽氣前親手交托給我的,指名要留給你。她交代得清楚,說這鏡子,
能照見‘真東西’…你…你自個兒收好。”他粗糙的大手在我胳膊上用力按了一下,
力道很重,似乎想傳遞什么,又似乎只是純粹的囑咐。說完,他像怕沾上什么似的,
迅速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水走遠了,只留下我一個人抱著那冰冷的盒子,
孤零零地站在奶奶的墳前。紅布里包裹的,是一面古舊的銅鏡。鏡身沉甸甸的,觸手冰涼,
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墨綠色的銅銹,像凝固的、干涸的血塊,
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銅腥和土腥的陳腐味道。銅銹深處,
隱約可見一些扭曲盤繞的蛇形紋路,看得久了,那些紋路仿佛在銅綠下緩慢地蠕動。
鏡子背面則是一整塊黯淡無光的黑色石頭,打磨得異常光滑,卻冷得像一塊千年寒冰,
源源不斷地散發著寒意,透骨而入。回到城里我那間狹小、永遠曬不到太陽的出租屋,
已是深夜。窗外霓虹的光怪陸離透過薄薄的劣質窗簾滲進來,
在墻壁上投下變幻不定、如同鬼魅亂舞的光斑。屋內一片狼藉,泡面桶和外賣盒子堆在角落,
散發著隔夜的油膩氣味。我疲憊不堪地把那面沉重的銅鏡隨手擱在唯一還算干凈的電腦桌上。
屏幕幽幽的藍光映在布滿銅銹的鏡面上,光斑被扭曲、吞噬,只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暗沉。
一種莫名的煩躁和說不清的沖動攫住了我。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探究欲,
猛地一把扯掉了那層濕漉漉、臟兮兮的紅布。
嗡……一聲極其細微、仿佛來自極遙遠地方的震顫,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
微弱得幾乎以為是錯覺。但我全身的汗毛,卻在這一瞬間齊刷刷地豎了起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猛地竄上后腦勺。我死死盯著那銅銹斑駁的鏡面。
屏幕的藍光被它吞噬了,房間里其他微弱的光源也被它吸走。它像一口深井,幽暗,死寂。
鏡子里,沒有我。沒有我疲憊的臉,沒有我亂糟糟的頭發,
沒有我身后那個堆滿雜物的、狹小的出租屋。在那片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中央,
漸漸浮現出一張臉。那是一張年輕女子的臉,皮膚光潔,眉眼彎彎,
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張臉,陌生中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尤其是那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揚的弧度,像極了……像極了奶奶年輕時的樣子!
我曾在家里唯一一張褪色的老照片上見過!照片里,年輕的奶奶穿著素色旗袍,
站在開滿石榴花的庭院里,也是這樣微微笑著,溫婉又明亮。可眼前鏡中這張臉,
雖然年輕美麗,那笑意卻像畫上去的面具,僵硬地掛在臉上,
透著一股子讓人脊背發涼的陰冷。她的瞳孔深處,沒有一絲活人的神采,
只有一片凝固的、深不見底的漆黑。我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向后彈開,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出一聲悶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我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里,
卻絲毫緩解不了那種深入骨髓的驚悸和寒意。那不是幻覺!
我強迫自己再次看向那面詭異的銅鏡。這一次,鏡面里空空蕩蕩,
映照出的只有我身后那片熟悉的、堆滿雜物的墻壁,
以及墻壁上我自己那張因為過度驚嚇而慘白扭曲的臉。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
鏡子里那個年輕“奶奶”的臉,如同一個被戳破的噩夢泡泡,瞬間消散無蹤。
鏡面重新變得渾濁、黯淡,只映照出我身后那片堆滿雜物的、冰冷的墻壁,
和我自己那張因恐懼而毫無血色的臉。冷汗沿著我的鬢角滑落,滴在冰涼的地板上,
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嗒”一聲。死寂在狹小的房間里彌漫開來,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回蕩。我死死盯著那面銅鏡,銅銹的腥氣似乎更濃了,
鉆進鼻孔,直沖腦門。那絕不是幻覺!那冰冷的觸感,那僵硬的年輕笑臉,
那雙毫無生氣的漆黑眼睛……它們像烙印一樣刻在我的視網膜上。我顫抖著手,
摸到褲兜里一枚冰冷的硬幣。是枚一元的鋼镚兒。
一個荒誕又帶著某種自毀傾向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試試?
試試奶奶臨終前說的那句“能照見真東西”?如果剛才那駭人的景象是“真”,
那……我幾乎是閉著眼,用盡全身力氣才抑制住轉身逃跑的本能,
猛地將手中的硬幣高高拋起!硬幣翻滾著,在昏暗的燈光下劃出一道模糊的銀線。
就在硬幣脫手的剎那,我的眼角余光,鬼使神差地瞥向了桌上的銅鏡。
嗡——那面古鏡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激活,表面那些墨綠的銅銹如同活物般瞬間褪去,
顯露出下方一片光潔如水的鏡面!
鏡中清晰地映照出那枚尚在上升的硬幣——數字“1”的那一面,正朝上!
我甚至能看清鏡中硬幣邊緣細微的劃痕!那圖像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時間在鏡子里被短暫地凝固、放大了。現實中,硬幣還在上升,尚未到達頂點!
我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四肢百骸。鏡子里顯示的……是未來?!
我猛地抬頭,視線死死鎖住空中那枚翻滾的硬幣。它到達了最高點,然后,開始下落。
數字“1”!鏡中的畫面,分毫不差!硬幣“叮當”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果然,
數字“1”朝上。那清脆的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如同驚雷炸開。我站在原地,渾身僵硬,
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出租屋窗外霓虹閃爍的喧囂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玻璃隔絕,遙遠得不真實。
只有桌上那面銅鏡,在昏暗的光線下,無聲地散發著冰冷而詭異的吸引力。硬幣的預言成真,
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了我混亂的意識深處。恐懼并未消散,
反而混合了一種扭曲的、近乎病態的好奇與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那面銅鏡,
像個蹲伏在黑暗中的邪靈,用一點甜頭引誘著獵物靠近深淵。我開始嘗試,
帶著一種自虐般的探究欲。再拋一次硬幣,鏡面依舊在硬幣脫手瞬間變得清晰,
映照出未來的落點——國徽。我屏住呼吸看著硬幣翻滾、墜落。國徽!分毫不差!
我沖到窗邊,目光投向樓下川流不息的街道。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女人正低頭看著手機,
慢悠悠地走著。我死死盯著銅鏡。鏡面一陣水波般的蕩漾,
清晰的景象浮現:女人前方幾步遠,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搖搖晃晃地從便利店出來,
手里捏著的半罐啤酒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女人腳下!
女人尖叫著跳開,啤酒泡沫濺濕了她的裙擺。幾秒后,現實中的畫面,
與鏡中預演的分毫不差!每一次驗證,心臟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松開,反復折磨。
冷汗浸透了我的T恤,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那面鏡子,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無聲地窺視著未來,再將那冰冷的畫面投射給我。它像個沉默的惡魔,
用精準的預言一點點瓦解著我的理智。這種能力在悄然滋長,越來越強,
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最初只能捕捉硬幣落下的瞬間,
后來能提前看到幾秒后路人被啤酒罐砸中,
再后來……它開始捕捉更遠、更模糊、更令人心悸的碎片。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樣,
心神不寧地走在去公司的路上。頭頂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兩側是冰冷的高樓。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我。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無法控制地摸向背包側袋——那面沉重的銅鏡被我貼身帶著,
仿佛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鏡身,熟悉的寒意瞬間沿著手臂蔓延上來。
我甚至沒有把它完全掏出來,只是隔著背包粗糙的帆布,手指用力按在鏡面上。
一股冰冷的刺痛感從指尖傳來,像被無數根細小的冰針刺入。嗡!
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晃動,如同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機屏幕。
清晰的城市街道瞬間褪去色彩,被一片高速閃爍的、破碎的黑白畫面取代!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和玻璃爆裂聲毫無征兆地在我顱內炸響!
在那些瘋狂閃動的碎片中,一個巨大、沉重的長方形黑影,帶著毀滅性的氣勢,
正從高空急速墜落!黑影下方,一個穿著灰色夾克、背影無比熟悉的男人,
正茫然地抬頭……是我!那個背影,絕對是我!轟!!!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如同萬噸炸藥在耳邊引爆,瞬間震碎了我的耳膜!整個世界都在瘋狂旋轉、崩塌!
那巨大的黑影——一塊銹跡斑斑的巨型廣告牌,裹挾著斷裂的鋼筋和無數玻璃碎片,
狠狠地砸落在我剛才站立的位置!時間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煙塵和碎屑撲面而來,像一記無形的重拳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我踉蹌著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站穩。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帶來尖銳的痛楚。煙塵彌漫,
嗆得我劇烈咳嗽,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透過翻滾的塵土,
我看到那塊扭曲變形的廣告牌殘骸,像一頭死去的鋼鐵巨獸,猙獰地躺在人行道上。
碎裂的玻璃如同鉆石般散落一地,在慘淡的天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就在幾秒鐘前,
我還站在那里!如果不是那面鏡子……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卻絲毫不能抵消那滅頂的恐懼。銅鏡隔著背包緊貼著我的身體,
那冰冷的觸感此刻不再僅僅是寒意,更像是一條劇毒的蛇,緊緊纏繞著我的脊椎,
緩慢地收緊,將冰冷的恐懼一絲絲注入我的骨髓。從那天起,
那面銅鏡不再是“可能”帶來厄運的征兆,它本身就是厄運的化身。
它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冷酷的神祇,向我展示著通往地獄的必經之路。我像驚弓之鳥,
對每一個細微的聲響、每一道陌生的目光都充滿了病態的警覺。鏡子的力量越來越強,
預知的畫面也變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具體、越來越……恐怖。
它不再滿足于顯示幾秒后的未來。有時,它會在我喝水時,
突然映出我下一秒被水嗆得劇烈咳嗽、打翻杯子的狼狽;有時,它會在深夜,
毫無征兆地浮現出我熟睡時,一個模糊扭曲的黑影站在我床頭的景象,
嚇得我整夜開燈枯坐到天明;有時,它甚至在我走過路口時,
提前幾秒顯示出側面一輛失控汽車沖上人行道的毀滅瞬間,逼得我狼狽地撲向路邊花壇。
每一次預知,都像一場酷刑。我被迫提前目睹自己的狼狽、驚恐甚至可能的死亡。
每一次僥幸避過,帶來的不是慶幸,而是更深重的疲憊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無力感。
銅鏡冰冷的觸感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我:逃不掉的,下一個畫面,可能就是終結。
我試圖把它鎖進柜子深處,用層層疊疊的舊衣服壓住。可只要我一閉眼,
那冰冷光滑的觸感就會出現在枕頭邊、口袋里,甚至直接貼在我的皮膚上。它像一個幽靈,
如影隨形。終于,那個終結的畫面來了。那是一個沉悶得令人窒息的下午,
天空陰沉得如同灌滿了鉛塊。我把自己反鎖在出租屋里,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隔絕了外面灰暗的天光。屋里只亮著一盞昏黃的臺燈,光線吝嗇地照亮書桌一角,
其余地方都沉沒在濃重的陰影里。空氣凝滯,帶著灰塵和霉菌的味道。我蜷縮在電腦椅上,
像一只驚懼過度的困獸。連續數日被噩夢般的預知折磨,我的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限,
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神經末梢如同暴露在空氣中,敏感得能捕捉到任何一絲微弱的空氣流動。
桌上的銅鏡,被我扣著放在桌面上,鏡面朝下。可即便如此,
它散發出的那股陰冷氣息依舊彌漫在整個房間,無孔不入。
就在我神經質地盯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屏保圖案時,
一股極其熟悉的、冰冷的刺痛感毫無征兆地,從我的指尖猛地竄了上來!
像無數根冰針瞬間刺穿皮肉!嗡——!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都要刺耳的震顫聲在我腦中轟然炸響!
仿佛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了我的太陽穴!眼前的一切,
電腦屏幕、書桌、昏暗的臺燈……瞬間被一片瘋狂旋轉、閃爍的猩紅色光斑吞噬!
視野里一片血紅!如同浸透了鮮血的毛玻璃!在這片刺目的猩紅中央,
一個人影猛地浮現出來!那是我!鏡中的“我”,
站在一條我完全陌生的、兩邊都是高聳灰墻的狹窄巷子里。巷子光線昏暗,像是黃昏,
又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鏡中的“我”正驚恐萬狀地回頭,
臉上扭曲的表情凝固在一聲無聲的尖叫上。他(我)的頭發被汗水浸透,凌亂地貼在額前,
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瞳孔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最恐怖的,是他(我)的身體!
他的灰色T恤,從胸口到腹部,已經完全被一種濃稠得發黑的液體浸透!那絕不是汗水!
暗紅色的血液像無數條蜿蜒的毒蛇,在他身上瘋狂地爬行、擴散!他的左肩處,
布料被撕裂開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破洞,邊緣還粘著模糊的血肉組織,
甚至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骨頭茬子!鏡中的“我”張著嘴,
似乎在發出最后的、撕心裂肺的慘叫,但鏡面傳遞給我的,
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猩紅!畫面只持續了不到兩秒。“呃啊——!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從我喉嚨里爆發出來!我像被高壓電擊中,
整個人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失控地向后仰倒!椅子被我帶翻,重重砸在地板上,
發出巨大的聲響。我摔倒在地,后腦勺磕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眼前金星亂冒。
可我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
只能徒勞地張大嘴,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涌出,浸透了全身的衣服,
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篩糠般劇烈地顫抖著,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毫無規律地沖撞著,
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血……骨頭……巷子……死亡!那面銅鏡,
它終于向我展示了終點!它像一個殘忍的劊子手,提前把斷頭臺的刀刃懸在了我的眼前!
不能再待下去了!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般燒毀了我最后一絲殘存的理智。城市,
這個巨大的鋼鐵牢籠,此刻充滿了致命的陷阱。那面鏡子,還有鏡子背后那雙窺視的眼睛,
它們無處不在!它們精準地預知著我的恐懼,嘲弄著我的掙扎!只有那里……只有那個地方!
奶奶荒廢的鄉下老宅!那個她生活了一輩子、又最終在那里咽下最后一口氣的地方!
那個我童年時曾短暫居住、留下無數模糊又莫名帶著陰冷氣息記憶的地方!那個地方,
或許藏著這一切詛咒的源頭!藏著能解釋鏡中那血腥終局的秘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我甚至顧不上收拾任何東西,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掙扎起來,像一頭發瘋的野獸,抓起背包,
將那面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銅鏡胡亂塞了進去,拉鏈都沒拉好,就一頭撞開了出租屋的門,
沖進了外面灰蒙蒙的、危機四伏的世界里。
通往鄉下的長途大巴像個巨大的、顛簸的鐵皮罐頭,
車廂里彌漫著劣質煙草、汗臭和雞鴨糞便混合的刺鼻氣味。我蜷縮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
身體隨著車身的搖晃而僵硬地擺動。
眼睛死死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的田野和灰蒙蒙的天空,不敢有絲毫懈怠。
背包放在腿上,那面銅鏡隔著一層帆布,緊緊貼著我的大腿,
冰冷堅硬的觸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它的存在,提醒我那個渾身浴血、回頭尖叫的“自己”。
每一次顛簸,都讓我神經質地繃緊身體,手指死死摳進座椅粗糙的布料里。
每一次有陌生的乘客從旁邊走過,投來好奇或疑惑的目光,我都感覺像被冰冷的針扎了一下,
下意識地把背包摟得更緊。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快!再快一點!回到老宅!
那個地方是唯一可能的避風港,也可能是……最后的墳場。
當大巴終于在一個塵土飛揚的破舊小站停下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深沉的暮色如同濃墨,迅速吞噬了殘存的微光。風卷著沙土和枯葉,
在空蕩蕩的站臺上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我幾乎是滾下車門的,腳下一個趔趄,
差點摔倒。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我辨認了一下方向,一頭扎進更加濃重的黑暗里。
通往老宅的小路早已荒蕪,被半人高的枯草和帶刺的灌木叢徹底淹沒。腳下的泥土濕冷粘膩,
每一步都深一腳淺一腳,枯枝敗葉在腳下發出窸窸窣窣的碎裂聲,
在死寂的荒野里顯得格外刺耳。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草叢深處窺視著。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背包里那面銅鏡隨著我的動作一下下磕碰著我的后背,冰冷堅硬,
像一塊沉重的墓碑。不知道走了多久,黑暗中,
那幢熟悉又陌生的巨大陰影終于出現在視線盡頭。奶奶的老宅。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之中,
像一頭蟄伏在黑暗里的巨獸殘骸。高大而破敗的輪廓在慘淡的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屋頂的瓦片大片大片地坍塌,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巨獸被剝開的肋骨。
墻壁上爬滿了干枯的藤蔓,如同無數條干癟僵死的巨蛇。窗戶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
像一雙雙失去眼珠的、深不見底的眼窩,冷冷地凝視著我這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