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刺耳的鈴聲像根生銹的鋼針,蠻橫地戳穿清晨粘稠的寂靜,
直扎進趙志遠的太陽穴。他眼皮都沒抬,伸手在床頭柜上胡亂摸索,
冰涼的塑料外殼觸到指尖,一把抓起。“喂?”聲音黏糊糊的,
帶著沒睡醒的沙啞和一股子驅不散的煙油味兒,像蒙了層厚厚的灰塵。“趙經(jīng)理!
趙經(jīng)理救命啊!”電話那頭猛地炸開一個女人的哭嚎,尖利得如同指甲刮過玻璃,
瞬間扯碎了趙志遠殘存的睡意,“求求你再寬限幾天!就幾天!
我男人……我男人他昨天剛摔斷了腿,還在醫(yī)院躺著啊……我們真沒錢了!
求求你發(fā)發(fā)善心吧趙經(jīng)理!”趙志遠面無表情地聽著,
仿佛那凄厲的哭聲只是窗外惱人的蟬鳴。他慢吞吞地坐起身,
靠在那床褪了色、微微發(fā)硬的廉價枕頭上,裸露的上半身顯出些疲憊的松弛。他點燃一根煙,
劣質煙草辛辣的霧氣在渾濁的晨光里升騰、扭曲。“李春花,”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
甚至沒什么起伏,卻像浸透了冰水的鐵塊,沉甸甸地砸過去,精準地壓住了那邊的哭嚎,
“善心?呵,我這兒不是廟,不供菩薩。白紙黑字,合同寫得清清楚楚,你男人是摔斷了腿,
又不是摔斷了手,怎么,連電話都不會打一個?讓你個娘們兒出來哭喪?”他深吸一口煙,
看著淡藍色的煙霧在眼前盤旋,如同他此刻腦子里轉著的念頭。
對付李春花這種膽小的鄉(xiāng)下女人,點她最怕的痛點最有效。“聽著,”他的聲音陡然冷下去,
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再給你最后三天。三天后,連本帶利,七萬八,
一分不少給我擺到公司桌子上。晚一天……”他故意停頓了一下,
清晰地捕捉到電話那頭驟然加重的、恐懼的抽氣聲,“晚一天,
我就讓虎子他們去你閨女學校門口蹲著。你閨女,十六了吧?
長得多水靈啊……城西那幾家夜場,可最喜歡這種鮮嫩嫩的學生妹了。”“不!趙經(jīng)理!
不要!求求你不要動我閨女!”李春花的哭喊瞬間變了調,充滿歇斯底里的絕望,
“我……我……我去賣血!我去賣腎!我還!我一定還!求求你放過我閨女!求求你啊!
”“行,記住你的話。三天。”趙志遠“啪”地掐斷了電話,
將女人撕心裂肺的哀求徹底隔絕。世界瞬間清凈了,只剩下空調外機沉悶的嗡鳴,
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在狹小的出租屋里回蕩。他重重地把自己摔回枕頭里,
盯著天花板上那塊被雨水反復浸泡、邊緣發(fā)黃的霉斑,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疲憊和厭惡的濁氣堵在胸口。又是這套流程,催債、威脅、恫嚇,
像流水線上擰螺絲,麻木而冰冷。這就是他賴以生存的工作,
信達金融投資有限公司的金牌催收員。陽光艱難地擠過半舊的窗簾縫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帶,灰塵在光柱里瘋狂舞動。手機屏幕還亮著,
停留在通話結束的界面。就在他準備把它扔開時,屏幕猛地再次亮起,
急促的震動聲伴隨著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瘋狂跳躍,像垂死之人的痙攣。“喂?
”趙志遠皺著眉接通,心頭莫名掠過一絲煩躁。“請問是趙志遠先生嗎?
”一個年輕但異常緊繃的女聲傳來,背景音里似乎還夾雜著隱約的儀器蜂鳴和雜亂的腳步聲。
“是我。什么事?”趙志遠的心毫無征兆地往下沉了沉。“這里是市三院急診中心。
您的妻子柳蕓,剛剛被120送來,初步判斷是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情況非常危急,
正在進行搶救!請您立刻過來!帶上身份證件和錢!
”嗡——趙志遠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整個世界瞬間失聲,
只剩下尖銳的耳鳴。手機從驟然失力的指縫中滑脫,“咚”地一聲砸在水泥地上,
屏幕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急診中心…柳蕓…安眠藥…自殺……這些破碎的詞像淬了毒的冰錐,
一根根狠狠釘進他的意識里。他張著嘴,喉嚨里卻像被滾燙的砂紙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胸腔里那顆心臟,瘋狂地擂打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從床上彈起來,
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胡亂抓起椅背上那件皺巴巴的廉價西裝外套,
像具被無形繩索牽引的木偶,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門。防盜門在他身后“哐當”一聲巨響撞上,
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走廊里昏暗、骯臟,堆滿雜物。他踉蹌著奔跑,
腳上的拖鞋跑掉了一只也渾然不覺。冰冷的赤腳踩在滿是油污和痰跡的水泥地上,
每一步都黏膩得令人作嘔。他腦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醫(yī)院里那個冰冷的聲音在反復回響:“自殺……搶救……危急……”怎么會是柳蕓?
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總是輕聲細語安慰他的柳蕓?那個說好要一起熬過苦日子,
等攢夠了錢就回老家開個小店的柳蕓?她怎么會自殺?!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比催債時面對任何威脅都要深重百倍、千倍。他沖出破舊公寓樓的單元門,
盛夏上午的陽光白得刺眼,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扎在皮膚上。他沖到路邊,
不顧一切地伸手攔車。一輛輛疾馳而過的出租車漠然無視他揮舞的手臂。
汗水浸透了他廉價的襯衫,緊緊貼在背上,冰涼黏膩。終于,
一輛亮著“空車”紅燈的出租車猛地在他面前剎住,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市三院!快!!”他幾乎是撞進了后座,聲音嘶啞變形。
司機從后視鏡瞥了一眼他慘白如紙、布滿冷汗的臉和那雙赤著的、沾滿污垢的腳,
什么也沒問,一腳油門,車子猛地竄了出去。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
趙志遠死死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指甲深深摳進劣質的皮革里,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他全身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牙齒緊緊咬著,口腔里彌漫開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
柳蕓……你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他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像瀕死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急診中心的燈光慘白得沒有一絲溫度,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嘔吐物和各種人體分泌物混合的濃烈氣味。趙志遠沖進去,
像一頭慌不擇路的困獸,赤著的腳踩在冰冷光滑的瓷磚地面上,
每一步都發(fā)出突兀而滑稽的“啪嗒”聲,引來周圍無數(shù)道驚詫、憐憫或冷漠的目光。“柳蕓!
柳蕓在哪兒?!”他撲到分診臺前,雙手猛地拍在冰冷的臺面上,震得上面的筆筒跳了一下。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分診臺后的中年護士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
隨即職業(yè)性地皺起眉,眼神快速掃過他狼狽不堪的模樣:“叫什么名字?剛才送來的?
”“柳蕓!服安眠藥的!我是她丈夫!”趙志遠急促地喘息著,汗水順著鬢角流下,
在慘白的臉上劃出幾道濕痕。護士低頭在電腦上快速查詢,
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在緊張的寂靜中格外清晰。“在搶救室,走廊盡頭左轉。”她抬眼,
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醫(yī)生正在處理,情況不太穩(wěn)定,你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四個字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捅進趙志遠的心臟。他眼前一黑,
身體晃了晃,用力撐住臺面才沒摔倒。他顧不上道謝,轉身就朝著護士指的方向狂奔。
赤腳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聲音急促而凌亂,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
隨時可能墜入絕望的深淵。搶救室門上的紅燈亮得刺眼,
像一顆懸在他頭頂、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門口的長椅上空無一人,只有一片死寂。
他沖到門前,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只能看到晃動的人影和冰冷的儀器外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趙志遠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身體無力地往下滑,最終蜷縮在墻角。他抱著頭,十指深深插入油膩的頭發(fā)里,
指甲用力摳著頭皮,仿佛這樣能緩解一點那噬骨的恐懼和無助。赤著的雙腳冰冷麻木,
沾滿了地上的灰塵和不知名的污漬。
柳蕓溫柔的笑臉和昨晚她默默洗碗時單薄的背影在他混亂的腦海里交替閃現(xiàn)。為什么?
他到底哪里做錯了?是他最近太忙忽略了她?還是催債的壓力太大讓她跟著擔驚受怕?
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悔恨像無數(shù)只螞蟻,
瘋狂啃噬著他的心臟。他想起昨天出門前,柳蕓似乎欲言又止,眼神躲閃,
他只顧著惦記那個難纏的客戶,隨口敷衍了幾句就走了。那竟可能是最后的告別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搶救室門上的紅燈“啪”地一聲熄滅了。
門被推開,一個戴著藍色無菌帽、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的醫(yī)生走了出來,眼神疲憊而嚴肅。
趙志遠像彈簧一樣猛地從地上彈起來,撲了過去。“醫(yī)生!醫(yī)生!我老婆怎么樣?!
”他一把抓住醫(yī)生的胳膊,力氣大得讓醫(yī)生皺了下眉。醫(yī)生不動聲色地掙脫他的手,
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棱角分明但寫滿倦意的臉。“你是柳蕓家屬?”“是!我是她丈夫!
”“病人送來時情況非常危險,深度昏迷,呼吸抑制。我們進行了洗胃、血液灌流,
用了呼吸機輔助。現(xiàn)在……”醫(yī)生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著趙志遠,“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
但還沒醒,需要送ICU密切觀察。后續(xù)可能會有腦缺氧損傷等后遺癥風險。
”“活……活下來了?”趙志遠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巨大的虛脫感瞬間攫住了他,
雙腿一軟,差點再次跪倒。他死死抓住門框,指甲幾乎要嵌進去,急促地喘息著,
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汗水和油污,流進嘴里,又咸又澀。
“謝謝……謝謝醫(yī)生……”他語無倫次地重復著,聲音哽咽。“先別謝。
”醫(yī)生的表情沒有絲毫緩和,反而更加凝重,“搶救費和目前ICU的費用,
你趕緊去預交一下,至少五萬。這只是開始。”他盯著趙志遠布滿血絲的眼睛,
語氣帶著一絲探究和不易察覺的沉重,“另外,
我們在她衣服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像是借條。病人清醒后,你得好好跟她談談,
心理問題才是根源。年紀輕輕的,怎么會走到這一步?”醫(yī)生的話像一道冰冷的閃電,
瞬間擊穿了趙志遠剛剛升起的微弱希望。五萬!僅僅是開始?!還有……借條?
他茫然地接過醫(yī)生遞來的那張薄薄的、被揉得發(fā)皺的紙片。醫(y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再說什么,轉身離開了。空曠的走廊里,只剩下趙志遠一個人,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身體一點一點地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他顫抖著手,展開那張浸透了消毒水味道的紙。
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盡了最后力氣寫下的。內容卻像燒紅的烙鐵,
蕓> 今向金源財富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借款人民幣叁拾萬元整(¥300,000.00)。
> 借款用途:母親(王秀芬)肺癌晚期治療費。> 借款期限:一個月。
> 到期一次性歸還本息共計人民幣肆拾貳萬元整(¥420,000.00)。
> 逾期不還,自愿承擔一切后果(包括但不限于人身自由、名譽等)。
> 借款人:柳蕓(指印)> 日期:2023年7月15日日期是昨天。三十萬!一個月!
四十二萬!趙志遠的手指死死捏著這張輕飄飄卻重如千斤的紙條,指關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
薄薄的紙片邊緣深深勒進皮肉里。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一種被最親近之人背叛、被整個世界欺騙的滔天怒火和冰寒刺骨的絕望。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走廊慘白的天花板,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瀕死野獸般的低吼。
“金源財富……”這個名字像毒蛇的獠牙,狠狠咬在他的神經(jīng)上。他當然知道金源財富!
那是本地最臭名昭著的地下錢莊之一!放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砍頭息”高利貸!手段之黑,
遠超他所在的“信達”公司!柳蕓怎么會……怎么會去碰那種地方?!為了岳母的病?
岳母王秀芬得了肺癌晚期?這么大的事,她為什么一個字都不跟他提?!
巨大的震驚和憤怒過后,是更深、更沉的疲憊和冰冷的無力感。三十萬本金,
一個月利息十二萬?!他趙志遠在信達拼死拼活、昧著良心干催收,
一個月也就勉強混個萬把塊,還要擔驚受怕,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這四十二萬的窟窿,
就算把他拆骨剝皮賣了,也填不上!他猛地想起剛才那個醫(yī)生冰冷的提醒——五萬,
僅僅是開始。ICU的費用像個無底洞,每天幾千上萬地燒。
岳母那邊……肺癌晚期……恐怕也是個填不滿的窟窿。錢!錢!錢!
冰冷的絕望如同黏稠的沼澤,從腳底蔓延上來,一點點吞噬著他。他靠著冰冷的墻壁,
蜷縮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地板上,赤著的腳趾凍得麻木。
那張輕飄飄的借條被他緊緊攥在手心,幾乎要揉碎,卻又像燒紅的烙鐵,
灼燒著他的皮肉和靈魂。他看著搶救室緊閉的門,里面躺著他剛剛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妻子,
而門外,等待他們的,是比鬼門關更猙獰的現(xiàn)實地獄。刺鼻的消毒水味頑固地鉆進鼻腔,
ICU病房外慘白的燈光似乎永無休止,將趙志遠的臉映照得如同蠟像。
他癱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赤著的腳早已凍得失去知覺,
腳底沾滿的污垢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臟污的印子。那張寫著四十二萬巨債的借條,
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汗水浸濕了邊緣,字跡有些模糊,但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燒紅的烙鐵,
燙在他的心上。“金源財富……”他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這個名字如同跗骨之蛆,
啃噬著他的理智。突然,一個驚悚的念頭如同冰錐,
狠狠刺穿了他的混沌——金源財富的老板,
那個傳說中心狠手辣、背景深厚的金老板……會不會就是……他猛地搖頭,
試圖驅散這個過于巧合也過于恐怖的聯(lián)想。不可能!怎么會是他?!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
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諂媚和小心翼翼的通話聲從不遠處的樓梯間飄了出來。
那聲音異常熟悉!“……金總,您放心!那筆爛賬,姓趙的絕對跑不了!
他老婆剛吞藥進醫(yī)院了,估計是逼急了……是是是,您說得對,
這種時候最容易榨出油水……我下午就去他家門口潑油漆,
保證讓他鄰居都看看……好的金總,我明白!保證讓趙志遠跪著來求您……”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但“金總”、“姓趙的”、“老婆吞藥”這些關鍵詞,像一把把重錘,
狠狠砸在趙志遠的耳膜上!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
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赤著腳,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沖向樓梯間虛掩的門!“砰!
”趙志遠用盡全身力氣撞開了防火門!門板重重拍在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樓梯間昏暗的光線下,一個穿著廉價花襯衫、身材干瘦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口打電話,
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渾身一哆嗦,手機差點脫手。他猛地回頭,
看到門口如同煞神般、雙眼血紅、衣衫不整、赤著腳的趙志遠時,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
寫滿了驚駭和難以置信!“虎……虎哥?!”趙志遠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
充滿了驚愕和狂暴的怒火。眼前這個人,
正是他手下最得力、也最心狠手辣的催收員——王虎!
也是他剛才在電話里威脅李春花要動她女兒的執(zhí)行者!王虎看清是趙志遠,最初的驚嚇過后,
臉上迅速堆起一種混雜著尷尬、心虛和強作鎮(zhèn)定的復雜表情,眼神躲閃著,
下意識地把拿著手機的手藏到身后。“趙……趙經(jīng)理?您……您怎么在這兒?
”他干巴巴地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他媽剛才在跟誰打電話?!
”趙志遠一步跨上前,胸膛劇烈起伏,帶著濃重煙味的灼熱氣息幾乎噴到王虎臉上,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金總’?!哪個金總?!是不是金源財富的金世榮?!
說!!”他一把揪住王虎皺巴巴的花襯衫領口,用力之大,勒得王虎直翻白眼。
“咳咳……趙……趙經(jīng)理……您……您先松手……”王虎被勒得喘不過氣,
雙手徒勞地去掰趙志遠鐵鉗般的手,臉憋得通紅。“說!!!”趙志遠低吼,
如同受傷的孤狼。王虎被他眼中那近乎瘋狂的戾氣震懾住了,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是……是金總……”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眼神躲閃不敢看趙志遠,
“金世榮……金總……就是……就是咱們公司的……大老板啊……”最后幾個字,
他說得含糊不清,卻如同驚雷在趙志遠耳邊炸響!轟隆!
趙志遠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一列高速行駛的火車迎面撞上!整個世界瞬間天旋地轉,
一片死寂!揪著王虎衣領的手驟然失去了所有力氣,松開了。他踉蹌著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防火門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金源財富……信達金融……王虎剛才說……金世榮……是兩家公司的老板?!
原來他一直為之賣命、替他賺取骯臟利潤的公司,和他妻子被逼上絕路的債主,
幕后竟然是同一個魔鬼!他一直以為信達和金源是對頭!他催收的很多爛賬,
源頭就是金源放出去的“砍頭息”!他那些威脅恐嚇的手段,對付的許多可憐蟲,
他們的債務鏈條,最終都通向金世榮這個吸血鬼!而他趙志遠,
不過是金世榮豢養(yǎng)的一條惡犬,一條專門撕咬被金世榮吸干了血的可憐蟲的惡犬!諷刺!
天大的諷刺!他拼盡全力、用盡齷齪手段去撕咬別人,最終被撕咬得體無完膚的,
竟是他最珍視的妻子!而幕后操刀的,正是他卑躬屈膝叫了幾年“金總”的人!
“哈……哈哈哈……”趙志遠靠著冰冷的鐵門,身體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破碎的笑聲,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眼淚卻混著臉上的污垢肆意流淌。
那笑聲里沒有一絲歡愉,只有徹骨的悲涼、無邊的憤怒和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絕望。
他笑得彎下了腰,赤著的腳踩在冰涼骯臟的水泥地上,仿佛感覺不到絲毫寒意。
王虎被他這瘋魔般的樣子嚇得臉色煞白,貼著墻根,大氣不敢出。許久,
那凄厲的笑聲才漸漸平息。趙志遠緩緩直起身,抹了一把臉,
手上沾滿了汗、淚和灰黑的污跡。他抬起頭,臉上所有的瘋狂和悲愴瞬間褪去,
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平靜。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
卻燃起了兩簇幽暗、決絕的火焰。他看向縮在墻角的王虎,聲音異常平靜,
平靜得可怕:“虎子,剛才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到。明白嗎?”王虎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
忙不迭地點頭如搗蒜:“明白!明白!趙經(jīng)理!我什么都沒聽見!
我今天就是來醫(yī)院……看……看個朋友!對,看朋友!”趙志遠沒再看他,
仿佛他只是一團空氣。他轉過身,推開沉重的防火門,
重新走進了醫(yī)院走廊那慘白刺眼的光線里。赤著的腳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
留下一個個清晰而污穢的腳印,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卻又異常堅定。走廊盡頭,
ICU病房的紅燈依舊亮著,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金世榮……”趙志遠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舌尖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滔天的恨意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冰冷的外殼下瘋狂奔涌、積蓄。討債?不,
這不再僅僅是討回那筆骯臟的錢。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他要討的,是公道,是活路,
是血債血償!冰冷的絕望和沸騰的恨意在胸腔里激烈碰撞、絞殺,
最終淬煉出一種近乎死寂的決絕。趙志遠站在ICU那扇厚重的隔離門外,
透過小小的觀察窗,看著里面身上插滿管子、臉色慘白如紙的妻子柳蕓。
各種儀器發(fā)出單調而規(guī)律的滴答聲,像死神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骨髓里。錢!
ICU一天的費用單據(jù)像雪片一樣飛來,每一張都帶著冰冷的數(shù)字,壓得他喘不過氣。
岳母王秀芬那邊托人打聽了,肺癌晚期,保守治療每天也是燒錢的無底洞。兩張催命符,
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指向那個藏在幕后、吸食人血的魔鬼——金世榮。
信達金融投資有限公司。這棟位于市中心、外表光鮮的寫字樓,此刻在趙志遠眼中,
不啻于一座爬滿蛆蟲的華麗墳墓。他換上了唯一一套還算體面的西裝——洗得有些發(fā)白,
袖口邊緣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頭發(fā)用冷水胡亂梳過,試圖掩蓋一夜的憔悴,
但眼底濃重的青黑和深陷的臉頰,卻昭示著無法掩飾的疲憊與壓力。推開公司厚重的玻璃門,
前臺小麗看到他,臉上慣有的職業(yè)微笑僵了一下,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詫和憐憫,
隨即迅速垂下眼,假裝忙碌。走廊里遇到幾個同事,平日里或熟稔或疏離的面孔,
此刻都默契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腳步匆匆,仿佛他身上帶著某種不祥的瘟疫。
低低的議論聲如同蚊蚋,在他身后隱約響起:“……聽說了嗎?他老婆……”“……嘖,
借了金源的印子錢,膽子真大……”“……這下完了,惹上那位爺……”“……看他那樣子,
跟丟了魂似的……”趙志遠面無表情,對這些目光和議論置若罔聞。他只是挺直了背脊,
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發(fā)出空洞的回響。
他的目標只有一個——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象征著權力與財富的深棕色實木門,
門上掛著燙金的銘牌:總裁辦公室 金世榮。他停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
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幾乎要沖破喉嚨,但他死死壓了下去。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
最終擠出一個僵硬而卑微的笑容。他抬手,輕輕敲了敲門。“進。
”里面?zhèn)鱽硪粋€低沉、帶著慣常威嚴的聲音。趙志遠推門而入。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城市繁華喧囂的街景,陽光肆意潑灑進來。金世榮背對著門口,
舒適地陷在高大的真皮老板椅里,似乎正在欣賞窗外的風景。
他穿著一身剪裁極其考究的深灰色西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
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
辦公室里彌漫著高級雪茄和昂貴皮革混合的味道。“金總。
”趙志遠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微微弓著腰,姿態(tài)放得極低。
金世榮這才緩緩轉過身。他看起來五十歲上下,保養(yǎng)得宜,臉上沒什么皺紋,
但那雙眼睛卻異常銳利,像鷹隼般掃視過來,帶著審視和一絲了然于胸的冷漠。他沒有說話,
只是拿起桌上的金質雪茄剪,慢條斯理地處理著一根粗大的古巴雪茄,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
沉默在巨大的辦公室里彌漫,帶著無形的壓力。趙志遠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金總,”趙志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艱難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硬摳出來,
“我……我老婆柳蕓的事……您……您應該知道了?”金世榮終于點燃了雪茄,
深深吸了一口,濃郁的煙霧在他面前升騰,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他這才抬眼看向趙志遠,
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嗯,聽說了點。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金屬,“年輕人,想不開啊。怎么,壓力太大?
”那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趙志遠的心猛地一沉。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卑微。“金總,”他上前一步,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哀求,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懂事,借了不該借的錢。可……可她現(xiàn)在人還在ICU躺著,
生死未卜!我岳母……肺癌晚期……家里實在是……實在是揭不開鍋了!”他頓了頓,
巨大的屈辱感讓他幾乎窒息,但他強迫自己說下去,“求求您!金總!求您高抬貴手!
那筆錢……四十二萬……我趙志遠這輩子做牛做馬也一定還上!求您……寬限些時日!
或者……或者利息能不能……”他幾乎說不下去了,巨大的羞恥感淹沒了他。
金世榮靜靜地聽著,手指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擊著光可鑒人的紅木桌面,發(fā)出篤、篤、篤的輕響。
這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清晰,如同催命的鼓點敲在趙志遠心上。“志遠啊,
”金世榮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不疾不徐的腔調,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溫和,
“你在公司,也干了不少年頭了。一直挺賣力,業(yè)績也不錯。按理說,你開口,這個面子,
我多少該給點。”趙志遠的心瞬間提了起來,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
“不過……”金世榮話鋒一轉,那絲溫和瞬間消失殆盡,眼神變得冰冷而銳利,
如同手術刀般刮過趙志遠的臉,“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金源那邊放出去的款,合同寫得清清楚楚,
一個月,四十二萬。白紙黑字,你老婆摁的手印。現(xiàn)在人躺下了,錢就不還了?要是都這樣,
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他吐出一個煙圈,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顯得更加幽深莫測。“金總!
求求您!我……”趙志遠膝蓋一軟,幾乎是本能地就要往下跪。“誒,別來這套。
”金世榮抬手虛虛一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男兒膝下有黃金。跪我,沒用。
”他身體微微前傾,隔著寬大的辦公桌,那雙冰冷的眼睛直直地刺入趙志遠惶恐絕望的眼底,
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刀,清晰無比地釘進趙志遠的耳朵里:“錢,一分不能少,
一天不能拖。這是規(guī)矩。”他頓了頓,欣賞著趙志遠臉上血色褪盡、如墜冰窟的表情,
嘴角那抹殘忍的弧度終于明顯起來,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玩味。
“不過嘛……看在你這些年還算忠心的份上,”他慢悠悠地,仿佛在施舍天大的恩惠,
“我給你指條明路。”趙志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喉嚨發(fā)緊,死死盯著金世榮的嘴。
金世榮身體靠回椅背,手指夾著雪茄,輕輕點了點桌面,一字一頓,清晰無比:“要么,
三天內,四十二萬,一分不少,擺在我桌上。”“要么……”他故意拖長了調子,
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輕蔑和淫邪的笑容,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趙志遠,
仿佛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物品,“讓你老婆,去‘陪陪’城投的李總。
他可是念叨你老婆那溫婉勁兒好久了。就明晚,君悅酒店808套房。只要李總滿意了,
那筆債……一筆勾銷。”他吐出最后四個字,輕飄飄的,
卻帶著千鈞的重量和令人作嘔的污穢。轟——!趙世榮的話如同晴天霹靂,
狠狠劈在趙志遠的天靈蓋上!他只覺得一股滾燙的、帶著濃重血腥味的液體猛地沖上喉嚨!
眼前陣陣發(fā)黑,金世榮那張帶著殘忍笑意的臉在視野里扭曲、變形。
“噗——”他猛地彎下腰,一口猩紅的鮮血毫無預兆地噴濺在光潔如鏡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
刺目的紅色瞬間洇開,如同開敗的、猙獰的罌粟花。
巨大的屈辱和暴怒瞬間點燃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抬起頭,雙目赤紅如血,
布滿駭人的血絲,死死地、如同噬人的野獸般盯住金世榮!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吼,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著,
雙拳緊握,指節(jié)捏得慘白,發(fā)出咯咯的聲響。一股狂暴的力量在四肢百骸奔涌,
叫囂著要撲上去,用牙齒,用指甲,撕碎眼前這個衣冠禽獸!殺了他!同歸于盡!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思維!金世榮顯然沒料到趙志遠會當場吐血,
眼中掠過一絲錯愕,但瞬間便被更深的陰鷙和警惕取代。他并未后退,只是身體微微繃緊,
那只夾著雪茄的手看似隨意地垂在桌下,實則靠近了某個隱蔽的按鈕。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和警告。“怎么?”金世榮的聲音冷得像冰渣,
眼神銳利如刀鋒,刺向趙志遠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想動手?”他微微揚了揚下巴,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想想后果。你老婆還在醫(yī)院躺著,靠機器吊著命。你岳母,
一天也離不開藥。還有,”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森寒,“別忘了,
你這些年替公司收的那些‘債’,每一筆,我這里都有詳詳細細的記錄。你猜,
要是這些東西不小心落到警方手里……會怎樣?”“后果”兩個字,像兩盆徹骨的冰水,
兜頭澆在趙志遠熊熊燃燒的怒火上。柳蕓插滿管子的虛弱身影,岳母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咳嗽,
討債使出的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堵鎖眼、潑油漆、散播裸照、威脅老人孩子……一樁樁,
一件件,瞬間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金世榮手里攥著的,不僅是那四十二萬的債務,
更是柳蕓和岳母的命,以及他趙志遠自己的牢獄之災!
狂暴的殺意被這冰冷的現(xiàn)實狠狠壓制下去,如同被巨石壓住的火山。
身體里那股要毀滅一切的力量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絕望和無力。
他劇烈顫抖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猛地佝僂下去,劇烈地咳嗽起來,
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嘴角不斷溢出新的血沫,滴落在昂貴的地毯上,
和之前那片刺目的猩紅混在一起。他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
屈辱的淚水混合著血沫,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在他沾滿汗?jié)n和灰塵的臉上沖刷出狼狽的溝壑。他不敢再看金世榮那雙冰冷的眼睛,
只能死死盯著地毯上那片越來越大的、象征著他徹底失敗的污跡。巨大的憤怒和屈辱過后,
是更深、更沉的冰寒。那是一種被抽空了所有反抗力氣、只剩下赤裸裸的砧板魚肉般的絕望。
金世榮看著趙志遠劇烈咳嗽、痛苦佝僂的樣子,臉上那絲陰鷙稍稍褪去,
重新掛上那種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嘔的溫和假面。他慢條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真絲手帕,
擦了擦并沒有沾染任何灰塵的手指。“想明白了?
”金世榮的聲音恢復了那種不疾不徐的腔調,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志遠啊,識時務者為俊杰。兩條路,擺在你面前。怎么選,看你自己。”他重新拿起雪茄,
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眼神帶著施舍般的憐憫,“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給我個準信。
明晚八點,君悅808。李總的時間,很寶貴。”他揮了揮手,像驅趕一只令人厭煩的蒼蠅。
“出去吧。”趙志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間如同魔窟般的辦公室的。
雙腿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步都踩在虛空中。走廊里慘白的燈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同事們或好奇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背上。他踉蹌著走進洗手間,
反鎖上隔間的門,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的隔板滑坐到骯臟的地面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里火燒火燎,嘴里全是濃重的血腥味。他顫抖著抬起手,
看著指縫間沾染的暗紅血跡,那是被生生逼出來的屈辱!
金世榮那張帶著殘忍笑意的臉和那兩條路,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灼著他的神經(jīng)。
同歸于盡?痛快一時,然后呢?柳蕓怎么辦?岳母怎么辦?她們立刻就會被金世榮碾死!
甚至可能死得更慘!卑躬屈膝,讓柳蕓去……去……這個念頭剛一升起,
巨大的惡心感和自我厭惡就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俯身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
隔間里彌漫著消毒水和尿臊混合的難聞氣味,頭頂昏暗的燈光嗡嗡作響。他蜷縮在角落里,
像一只被逼到絕境、遍體鱗傷的困獸,只能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不!
不能就這樣完了!柳蕓還躺在ICU,她還沒放棄!他不能先放棄!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念頭,
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幽微火星,驟然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識。金世榮……他剛才提到了什么?
“替公司收的那些債,每一筆都有記錄”?
易……那些見不得光的合同……那些足以把他自己送進監(jiān)獄、但也同樣能釘死金世榮的證據(jù)!
趙志遠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那絕望的灰燼深處,
驟然竄起兩簇幽暗、瘋狂、孤注一擲的火焰!證據(jù)!他需要證據(jù)!
足以把金世榮徹底拖下地獄、同歸于盡的證據(jù)!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瘋狂蔓延。
他急促地喘息著,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他在信達干了快五年,是核心的催收主管,
經(jīng)手過無數(shù)筆“特殊”的爛賬。金世榮極其謹慎,重要的東西絕不會放在公司電腦里,
但他有個習慣——所有見不得光的原始借據(jù)、威脅錄音、行賄記錄……他都會親自過目后,
鎖在他辦公室那個老式、笨重的保險柜里!那個保險柜就放在他辦公桌后面,
偽裝成一個不起眼的文件柜!趙志遠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他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能接觸到那個保險柜的機會!一個能留下金世榮罪證的機會!他扶著冰冷的隔板,
艱難地站起身。雙腿還在微微發(fā)顫,但眼神卻變得異常冰冷、銳利,像淬了毒的刀鋒。
他走到洗手池前,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嘩嘩而下。他捧起水,
用力搓洗著臉上淚痕、汗?jié)n和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動作粗暴。
他看著鏡子里那張蒼白、憔悴、眼窩深陷卻燃燒著瘋狂火焰的臉,咧開嘴,
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著血腥氣的獰笑。“金世榮……”他對著鏡子里的人影,
無聲地、一字一頓地低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想玩?老子陪你玩到底!
”接下來的兩天,趙志遠像換了一個人。他收斂起所有的憤怒和絕望,
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種在底層掙扎多年磨礪出的、近乎麻木的順從和疲憊。他依舊按時上班,
甚至比以往更“賣力”,主動去啃那些最難纏的爛賬,
在電話里對那些走投無路的欠債人吼得比誰都兇,言語間的威脅也更加赤裸和惡毒。
他刻意讓自己顯得更加焦頭爛額,更加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
眼神里充滿了走投無路的絕望和一絲對金世榮的畏懼。他甚至在茶水間“偶遇”金世榮時,
還會刻意低下頭,眼神躲閃,姿態(tài)放得極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