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數(shù)字洪流凌晨三點十七分。一個精確得如同詛咒的數(shù)字。黑暗像濃稠的墨汁，
沉甸甸地壓在眼皮上。意識剛從混沌的泥沼里掙扎出一點邊緣，
就被枕頭下瘋狂的震動硬生生拽回現(xiàn)實。嗡——！嗡——！嗡——！不是鬧鐘規(guī)律的滴答，
也不是電話持續(xù)的蜂鳴。是信息涌入時特有的、短促、密集、連綿不絕的電子脈沖。
每一次震動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冷的鋼針，
狠狠扎在剛從夢境剝離、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末梢上。我猛地睜開眼，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鉛。
黑暗中，手機屏幕的光像一小塊燒紅的烙鐵，驟然亮起，刺得眼球生疼，
瞬間留下灼燒般的視覺殘影。摸索著將它從枕頭底下掏出來，滾燙的機身灼烤著掌心。
屏幕被未讀信息的數(shù)字徹底淹沒，鮮紅刺眼的“999+”如同淋漓的鮮血，觸目驚心，
宣告著某種不祥的持續(xù)入侵。又是它們。無窮無盡，永無止境的驗證碼。
手指僵硬地劃過屏幕解鎖。通知欄像一條被徹底沖垮的堤壩，洶涌的短信洪流傾瀉而下，
冷的、格式化的字符無情地占據(jù)著每一寸空間：【骷髏平臺】您的驗證碼是：114514，
有效期5分鐘，請勿泄露。【貿(mào)易課堂】驗證碼：223344，登錄操作使用。
【光影銀行】您尾號XXXX賬戶的動態(tài)口令：556677，請勿告知他人。
【小馬優(yōu)選】登錄驗證碼：778899，祝您購物愉快！
【辣椒閱讀】您的安全碼：990011，享受閱讀時光！
【西游出行】行程確認碼：112233，一路順風(fēng)！……一串串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組合，
來自我從未注冊、聞所未聞的平臺。它們像貪婪的寄生蟲，塞滿了收件箱的每一個角落，
擠爆了手機可憐的內(nèi)存空間，也殘忍地碾碎了我僅存的那點可憐的睡意。胸口一陣陣發(fā)悶，
一股熟悉的、帶著鐵銹腥味的煩躁感從胃里翻涌上來，比這滿屏冰冷的垃圾信息更令人窒息。
每一次震動，都像是在嘲笑我的無力，提醒著我的困境。書桌抽屜的最底層，
那張薄薄的紙片——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通知單——像一個不斷增殖的惡性腫瘤，
沉甸甸地壓在那里。每一次想起它，都帶來更深一層的窒息感。家里那點微薄的收入，
勉強維持著基本生活的運轉(zhuǎn)，早已捉襟見肘，父親在工地佝僂的背影，
母親在燈下縫補的疲憊眼神，像無聲的鞭子抽打著我。奢望家里拿出這筆錢？
那無異于癡人說夢。指尖無意識地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劃過，
那些代表著“學(xué)習(xí)機會”、“優(yōu)惠福利”的陌生平臺名字一閃而過。
它們多得像盛夏夜晚圍繞路燈的蚊群，嗡嗡作響，匯集成一股嘲弄的噪音，
無情地奚落著我的窘迫與絕望。錢。如果能從這些泛濫成災(zāi)的虛擬垃圾里，
摳出哪怕一點點真實的鈔票……這個念頭荒謬得像天方夜譚，
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近乎邪惡的誘惑力，如同溺水者在絕望深淵中看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知虛幻，卻忍不住想死死抓住。這個念頭剛剛在疲憊的腦海中成形，
昨夜夢境的碎片便如鋒利的玻璃碴，尖銳地刺了進來。
那是一個色彩飽和度極高、近乎刺眼的光怪陸離之地。扭曲的建筑線條，流動的霓虹光影，
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而在那片虛幻的混沌中，唯一清晰的存在，是她。
火焰般刺眼的紅色連衣裙，像一簇在黑暗中燃燒的妖異之火。
她站在一株開滿巨大、妖冶藍色花朵的樹下，婆娑的樹影在她身上流淌，更添幾分詭秘。
那張臉，卻始終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模糊不清，只能捕捉到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膚，
以及飽滿如熟透蘋果的嘴唇。她朝我招手，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聲音脆生生的，
穿透了夢境的喧囂：“喂！加我微信！”夢里的我毫無戒備，
甚至被那抹鮮艷的紅色和模糊的美麗吸引，心底涌起一絲莫名的雀躍。
我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掏出的是一部款式老舊、從未見過的翻蓋手機。笨拙地打開，
調(diào)出掃碼界面，對準了她指尖亮出的那個黑白相間的方形二維碼。“滴”的一聲輕響，
在夢里異常清晰。好友申請幾乎是秒過。
我迫不及待地點開那個只有一個模糊紅色頭像的對話框，指尖在虛擬鍵盤上急切地敲打，
想要發(fā)送一句最基本的問候——“你好？”，或者“你是誰？”。然而，
信息還在輸入框里閃爍，她的回復(fù)已經(jīng)像冰錐一樣狠狠刺了過來。“真沒禮貌！
” 四個冰冷的文字，后面緊跟著一個巨大、猩紅、扭曲的憤怒表情符號，
幾乎占滿了小小的對話框。緊接著，那張模糊的臉猛地向前探出，
瞬間在我的夢境視野中急劇放大、扭曲。即使隔著那層晃動的水波屏障，
那雙眼睛里翻騰的赤裸裸的厭惡和冰冷刺骨的鄙夷，也清晰無比地烙印在我的感知里。
那眼神，像淬了劇毒的針，精準地扎進我夢境最敏感的神經(jīng)末梢。“沒禮貌！
” 冰冷的斥責(zé)仿佛直接在顱內(nèi)炸響。嗡——！又一條新的驗證碼短信狠狠撞了進來，
手機在掌心劇烈地一跳，冰冷的金屬觸感像一盆冰水，將我徹底澆醒。窗外，
城市死寂的微光吝嗇地滲入狹小的出租屋，
勉強勾勒出書桌、吱呀作響的椅子、墻角堆積如山的舊課本和二手參考書的輪廓。
空氣中彌漫著灰塵、舊紙張和廉價泡面混合的沉悶氣味，沉重地壓在肺葉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感。
夢里的鄙夷眼神和現(xiàn)實中冰冷手機屏幕上那鮮紅的“999+”重疊在一起，
一種難以言喻的狼狽、屈辱和被窺視的恐懼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
將我釘在原地。我煩躁地低吼一聲，像扔掉燙手山芋般把手機屏幕朝下狠狠扣在枕頭上，
試圖隔絕那催命符般的震動和刺眼的光。但那嗡嗡聲，如同最執(zhí)著的毒蜂，
穿透了枕頭和手掌的阻隔，固執(zhí)地鉆進耳道，鉆進顱骨深處，在空蕩蕩的腦腔里反復(fù)回蕩，
無休無止。它不再僅僅是噪音，更像是一種低語，一種來自冰冷數(shù)字世界的嘲笑。日子，
就在這永不停歇的驗證碼轟炸和學(xué)費陰影的雙重碾壓下，
變成了一鍋粘稠、冰冷、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粥，緩慢而令人窒息地向前蠕動。
每一次手機的震動，都像是命運無情的嘲弄，提醒著我現(xiàn)實的冰冷與未來的渺茫。
第二章潘多拉的鏈接那個下午，悶熱得令人窒息。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體，
一絲風(fēng)也沒有。窗外的蟬鳴嘶啞無力，像是也被這沉重的酷熱耗盡了最后一點生命力。
圖書館老舊的大功率空調(diào)發(fā)出茍延殘喘般的轟鳴，吹出的風(fēng)帶著一股陳舊的灰塵味，
非但沒有帶來清涼，反而讓空氣更加渾濁。
我把自己塞在圖書館最角落、靠近金屬書架的位置，背靠著冰涼但布滿劃痕的架子。
面前攤開的是一本厚重的專業(yè)書籍，那些艱澀的術(shù)語和復(fù)雜的公式像天書一樣在我眼前跳躍，
卻一個字也鉆不進被焦慮填滿的腦子。我只是需要一個地方，
一個暫時逃離那間壓抑出租屋和那部不斷震動手機的地方。然而，它無處不在。
手機屏幕在褲袋里固執(zhí)地亮起，震動隔著薄薄的布料傳遞到大腿上。我認命地掏出來，
屏幕上是又一條格式化的信息：【一樂優(yōu)選】您的登錄驗證碼：334455，請勿泄露。
溫馨提示：賬戶內(nèi)學(xué)習(xí)積分可1：1兌換現(xiàn)金提現(xiàn)！點擊鏈接即刻開啟財富之旅！
>> [一串可疑的短鏈接]“學(xué)習(xí)積分可1：1兌換現(xiàn)金提現(xiàn)”。
我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吸住，死死釘在這行字上。
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巨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緊接著，心臟又像脫韁的野馬般瘋狂擂動起來，咚咚咚地撞擊著脆弱的胸腔，
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滾燙的血液瞬間涌上頭頂，耳膜里充斥著血液奔流的轟鳴，
蓋過了空調(diào)的噪音。兌換現(xiàn)金？
碼……這些代表著我從未使用、甚至從未知曉的所謂“學(xué)習(xí)積分”……它們……可以換成錢？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致命誘惑力的念頭，如同漆黑的夜空中驟然劈下的慘白閃電，
瞬間撕裂了連日來籠罩心頭的厚重陰霾。它太瘋狂了，瘋狂到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口干舌燥，連指尖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幾乎握不住那部滾燙的手機。
鬼使神差地，我?guī)缀跏瞧林粑瑤е环N近乎自毀的沖動，
指尖顫抖著點開了那條短信附帶的鏈接——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沒有像往常一樣看都不看就直接刪除這些垃圾信息。
一個極其簡陋、配色刺眼、甚至帶著點廉價詐騙網(wǎng)站風(fēng)格的登錄界面彈了出來。
頁面中央孤零零地立著一個輸入框：請輸入手機號及收到的驗證碼登錄。
猶豫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理智在尖叫：危險！陷阱！但那個“兌換現(xiàn)金”的字眼，
像魔鬼的囈語，在耳邊瘋狂鼓噪。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父親沉默的嘆息，
母親疲憊的眼神……最終，貪婪和絕望壓倒了殘存的理智。我咬咬牙，
手指僵硬地輸入了自己那串早已被驗證碼轟炸得千瘡百孔的號碼，然后在驗證碼欄，
輸入了剛剛收到的“334455”。點擊【登錄】，屏幕陷入短暫的黑暗，
一個粗糙的像素風(fēng)加載圖標緩慢地旋轉(zhuǎn)著，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我的呼吸幾乎停滯，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死死盯著屏幕。幾秒后，頁面跳轉(zhuǎn)。
一個同樣簡陋、透著濃濃山寨感的個人中心頁面彈了出來。頁面頂部，
一行加粗的黑體字冷酷地顯示著!賬戶學(xué)習(xí)積分：零，
手機響了一聲!巨大的失落感如同萬噸冰水，從頭頂傾瀉而下，
瞬間澆滅了剛才那點狂熱的火星，冰冷的感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心臟從狂跳的高峰重重摔落谷底，發(fā)出沉悶的鈍響。果然……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
白日做夢。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僵硬而苦澀，充滿了對自己的鄙夷。真是昏了頭了。
我抬起手指，帶著一種解脫般的厭倦，準備立刻退出這該死的、欺騙人的頁面。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屏幕左上角那個小小的“X”時，眼角的余光卻像被什么鉤子掛住，
捕捉到了頁面最下方一個極其不起眼、顏色灰暗、仿佛隨時會消失的小按鈕：【積分兌換】。
按鈕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