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總結大會的地府會場，陰氣都比往年更重。巨大的黑色石柱撐起幽冥殿的穹頂，
幾點慘綠的鬼火飄在半空充當照明，勉強映亮臺下黑壓壓一片鬼差。
閻王爺坐在白骨鑲嵌的主座上，臉比鍋底還黑。
他手里捏著的iPad Pro鬼界典藏版（鐫刻十八層地獄全景浮凋）屏幕突然熄滅，
上頭最后顯示的是隔壁天庭發來的年終炫耀郵件截圖——七彩祥云打底的PPT上，
碩大的“本年度香火總收入”后面那一串零長得足以讓任何地府公務員當場心梗。
“啪——嘩啦！”精致的平板帶著破風聲砸在殿下，屏幕碎成蛛網，
電池板都彈出來滾了三圈才停在牛頭鬼差沾滿泥的蹄子邊。空氣瞬間凝固。
牛頭下意識往后縮了縮，踩到了馬面鬼的尾巴尖。“看看！都給我瞪大眼睛看看！
”閻王咆孝的聲音震得殿頂簌簌掉灰，
連孟婆手里端著準備試喝的“新品湯底1.0改良版”小碗都晃出了幾滴，“隔壁姓張的！
搞了個什么‘仙界與你心連心——天庭香火值打賞大作戰’！破億了！一個億的香火愿力啊！
足夠那幫神仙開一年的蟠桃派對不帶重樣的！還有時間在云端搓麻將打游戲搞選美！我們呢？
！”他手一揚，
影出一張巨大的、綠得瘆人的曲線圖——《地府核心業務量年度對比趨勢分析（近十年）》。
那根線從左上角一路斜著栽到右下角，垂頭喪氣，勢不可擋。“近十年！連續十年！
業務量負增長！”閻王一根慘白的手指戳在幾乎觸底的那根綠線上，
唾沫星子橫飛（可惜鬼火一照，飛沫直接霧化消失），“孟婆！你來！解釋解釋你那個破湯！
”孟婆一個激靈，手里的小碗差點扣在地上。她顫巍巍上前一步，
花白頭發都嚇蓬松了一圈：“王、王爺……時代在進步……現在的小年輕……情傷恢復期短，
沒等走到橋頭就自愈了，或者覺得咱湯口味單一……”“暴跌百分之三十！”閻王咆孝打斷，
投影瞬間切換，變成一張孟婆湯銷量柱狀圖，像被啃過的玉米棒子，
“你當熬湯是煮白開水呢？不創新？！隔壁瑤池都開始搞輕奢奶茶了！”沒等孟婆哆嗦完，
閻王的死亡視線又橫掃下方：“牛頭！馬面！”“屬下在！”兩只鬼差一個立正，
蹄子和蹄子打架，哐當撞在一起。“生死簿勾魂效率綜合評級！自己看！”投影又變，
一張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出現，名字全是代號，但最后一列“勾魂時效評價”里，
兩個碩大鮮紅的“F-”高懸榜首，格外刺眼。
；3.因爭論黃泉路上哪家新開的紙扎店折扣大而延誤時辰三次；4.……】臺下一片死寂，
連常年飄蕩在地府風里的哭嚎聲仿佛都屏住了呼吸。閻王爺深吸一口氣，
那口陰氣吸得整個大殿光線都暗澹了幾分。他站起身，寬大的蟒袍無風自動，
拍桌聲如平地炸雷：“混、賬！”“時代拋棄你的時候，連聲招呼都不會打！
隔壁都上5G香火傳輸了！我們還守著奈何橋搞個體經營戶模式！不思進取！
等著被三界除名嗎？！”他的目光掃過臺下噤若寒蟬的眾鬼差，
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如同萬年玄冰裂開縫隙般的獰笑：“即日起！地府全面轉型！
擁抱互聯網！擁抱新賽道！擁抱流量！”“所有部門！所有崗位！重新考核！”“KPI！
KPI懂不懂？！末尾淘汰！
連續三期墊底……”閻王的聲音如同從九幽最深處刮上來的寒風，“直接魂飛魄散！
輪回的機會都沒有！”“砰！”他又是一掌拍在那張象征無上權力的黑曜石桌案上，
掌風帶滅了最近的幾簇鬼火。“散會！明天，我要看到各部門的創新方案！” 他拂袖轉身，
黑袍下擺甩出一道凜冽的弧線，“記住，本王的KPI，叫‘魂飛魄散’！誰想第一個體驗？
！”臺下眾鬼，從判官到無常，從夜叉到孟婆，集體打了個寒噤，
靈魂深處（如果還有）冷得比忘川河水還冰。幽冥的風吹過新裝修的“忘憂驛站”，
卷起幾張印著二維碼的“新品試飲搶鮮體驗劵”，飄飄搖搖飛向渾濁的忘川河。
驛站門口那塊寫著“孟婆湯·千年老字號”的石碑被隨意推倒，
換上了閃亮炫酷的LED燈牌——“‘忘憂水吧’今日爆款：忘情水波波冰，第二杯半價！
”字體還會變色加跑馬燈特效。驛站內部煥然一新，硬生生搞出了網紅奶茶店的氛圍。
原本熬湯的大鍋被改造成了工業風吧臺，各種瓶瓶罐罐整齊排列，
怪的標簽：孟婆淚原漿、前世渣滓萃取液、苦情花瓣凍、孽緣珍珠、七情果醬……孟婆本人，
也把那身土掉渣的藍布褂子換成了熒光粉的圍裙，
頭上還歪歪戴著個兔耳朵發箍（地府夜市的爆款）。她此刻手心全是冷汗，
面對著一排妝容精致、仙氣飄飄的仙女。為首的正是那號稱“天庭帶貨一姐”的七仙女之首。
“姐姐們，嘗嘗！這是我們地府傾情研發，
融合最新技術……”孟婆端起托盤上幾杯掛著水珠、晶瑩剔透的飲品，
杯壁上還印著卡通版流淚孟婆的LOGO。飲料底部沉著透明的“孽緣珍珠”，
中層是夢幻般的淡紫色液體，頂部還飄著幾瓣半透明帶著哀愁感的“苦情花瓣凍”，
顏值確實沒話說。七仙女互相交換了個“土是土了點但拍個照發朋友圈應該能火”的眼神，
矜持地接過去。“嗯？口感……還挺清新？”一位仙女小小啜了一口。
另一位皺著眉：“這珍珠……有點嚼不動，感覺像在嚼前男友的良心？”“哎喲喂！”突然，
最小的七妹一聲驚叫，“甜膩膩的味道過后，是不是有什么東西上來了？
我感覺……腦瓜子嗡嗡的！哎呀，三姐，五百年前蟠桃會你是不是偷偷踩過我裙子想絆倒我？
！害我那次出糗……”三姐臉上的仙氣瞬間被惱怒替代：“老七你胡說八道！
當年明明是你想搶我看上的那匹云錦……”“二姐！那次月老牽的紅線是不是你故意剪短的？
！”“大姐！你是不是一直嫉妒我比你漂亮？！”“五妹你閉嘴！
那次我丟了的玉簪是不是你偷的？！”場面瞬間失控。剛才還笑語晏晏的仙氣姐妹花，
眨眼間在大庭廣眾之下——忘憂水吧的閃光燈下——毫不留情地互相掀起了幾千年的老底，
從偷藏私房錢到互相使絆子爭寵，樁樁件件，血淋淋翻了個底掉。孟婆直接嚇傻了，
腿一軟差點跪在吧臺后面。“哐當！” 驛站的門被一股大力撞開。閻王黑著臉，
帶著一陣陰風卷了進來。后面跟著一個捧著平板、小臉刷白的文判鬼吏。
平板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天庭內部投訴平臺的截圖——紅色的“特別重大投訴”標識無比刺眼，
標題：【地府非法飲品致使天庭骨干精神錯亂、引發重大輿情危機！
】下面附贈的正是七仙女此刻在奈何橋邊互相抓頭花掐脖子的高清抓拍視頻。“王爺！
天庭那邊……”文判都快哭了。 “閉嘴！”閻王爺的牙縫里擠出陰風，“孟婆！
你怎么搞的？！差評率！
上打印出來的客服數據：“王、王爺……一共……正好……5%……”閻王一把奪過數據表，
狠狠掃了一眼投訴記錄表最后一行標注的“試飲用戶總數”（100），
以及最上面那五個金光閃閃的“差評”標識。他用紅筆狠狠一勾，
在“投訴率”欄后面歪歪扭扭寫上：5%（觸底達標）。“看見了？！5%！
”閻王把紙拍在吧臺上，震得那些瓶瓶罐罐直跳，“投訴率控制在5%以內！這就是紅線！
這就是死命令！出了這范圍……哼哼……懂？！
”他森冷的目光掃過魂都快嚇飛的孟婆：“配料表！立刻！馬上！給我改！
”孟婆茫然：“改……改什么？” “你是真蠢還是煮湯煮傻了？！”閻王暴怒，
“那個‘孟婆淚’！聽著就喪氣！哭哭啼啼影響品牌形象！給我改成……嗯，
‘忘憂草萃取物’！聽著就正能量！‘苦情花瓣凍’改成‘玲瓏水晶凍’！
‘孽緣珍珠’……”他卡了一下，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就叫……‘Q彈魔芋晶球’！
高大上！符合健康理念！”他轉身，大步流星走向門口，
只扔下比刀子還冷的命令：“后續安撫處理好！五星好評！我要看到！差評率，只能降，
不能升！升百分之一……”他微微側頭，眼角的寒光掃過孟婆，“后果，你自己掂量！
”孟婆看著閻王消失的背影，
又看了看外面依然在互相爆料掐架、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的七仙女，
再低頭看看手里那張被劃了紅線的“差評率5%”達標單，
只覺得一股比奈何橋下水還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默默地拿起馬克筆，
顫抖著在一張新的標簽紙上寫下：“忘憂草萃取物”，貼上了一個最大的原料桶。而另一邊，
黃泉路中段，一場速度與激情（鬼情）的“冥界快滴”服務正引來狂風暴雨般的差評。
改裝的三輪板車正風馳電掣——牛頭那輛裝著夸張的金屬牛角（撞死過三個不長眼的新魂），
車尾焊了倆喇叭，一路播放著陰間版《逮蝦戶》；馬面那輛則是掛了倆骷髏做后視鏡，
輪轂加了刺眼的紅光LED特效。
車上坐滿了新到的、臉上全是“我還沒活夠呢怎么就死了”懵逼表情的魂魄，緊緊抓著欄桿。
“抓穩了！這一單陽間客戶死得急，投胎名額只預留了三刻鐘！黃泉路全程，一刻鐘！
”牛頭瞪著碩大的牛眼吼道，油門（如果三輪車有的話）被他用蠻力踩到了底。
板車碾過路上一個怨魂留下的水洼，甩起漫天血泥點子，
濺了旁邊一個抱著判官殿速通攻略的新魂一臉。“吱嘎——” 一個近乎九十度的急轉彎！
黃泉路內側那排剛修好的新鋪面——“來世必發財紙錢鋪”的霓虹燈牌擦著車身飛過。
“啊——我的魂！”后排一個擠著的半透明男鬼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剛才那一下漂移過猛，他感覺自己下半截身子像是沒拉上拉鏈的褲子，
差點被離心力整個甩飛出去！雖然及時“吸”了回來，但魂魄邊緣明顯發虛，
跟信號接收不良似的。驚魂未定的他，第一時間掏出地府剛強制推廣的“鬼通”，
手指哆嗦著打字，
憤怒幾乎要穿透玉簡： 【用戶‘來世要做富二代’對‘牛馬速遞’服務評價：1星！
什么秋名山車神？我看是奈何橋龜速王！轉彎差點把我魂甩丟！車技太次！服務態度極差！
還特么放土嗨神曲！強烈不推薦！】 下面還配了一張他自己下半身虛影閃爍的自拍。
幾乎是同時。 “用戶‘求下輩子當只鳥’對‘牛馬速遞’服務評價：1星！
司機一路都在問別的鬼差，等下哪里搓魂吃的夜宵便宜！嚴重分心！差點開到刀山地獄路口！
嚇得我魂都裂了兩道縫！要求精神損失費一萬億冥幣！
” “用戶‘早死早超生666’評價：1星！說好的地府服務現代化呢？這破車沒安全帶！
沒減震！屁股都快顛成八瓣了！隔壁黑白無常的‘無憂擺渡船’貴是貴點，人家那是真平穩！
實名舉報馬面非法改裝！還噴綠火污染環境！”……后臺辦公室，
負責鬼差KPI監控的文判看著屏幕上瞬間暴漲的、鮮紅刺眼的“1星差評”瀑布流，
臉比宣紙還白。 “頭兒！爆了！評分快掉到2.5了！
閻王爺規定的綜合評分低于4.7就直接魂飛魄散指標！”他對著剛回府的牛頭馬面尖叫，
聲音劈叉。牛頭馬面看著屏幕上那一片慘烈的紅，牛角都嚇得快縮回去了。
“這……這如何是好？”馬面的長臉拉得更長了。“整改！必須立刻馬上現在整改！
”牛頭拍著桌子，急中生智，“我記得……倉庫里是不是有一套閑置的玩意兒？
以前搞什么‘地府萬圣節狂歡夜’剩下的？” 片刻后。
兩輛破三輪被硬生生焊上了更夸張的裝飾。牛頭車的牛角通上了電，
茲拉茲拉閃藍光（號稱自帶雷電凈化功能）。
馬面車的骷髏后視鏡換成了兩顆會放慘綠光芒的水晶球。輪轂上加裝了噴氣口，
一踩“油門”，幽幽的藍色鬼火就嗤嗤往外噴，在地面上拖出兩道熒光的軌跡，
視覺效果拉滿。
AI生成的、空靈飄渺中夾雜著女人哭泣和鎖鏈拖地聲的“驚悚主題定制哀樂（舒緩版）”。
“乘客們請注意，”牛頭捏著嗓子，
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但效果像掐著脖子的鴨子），“為了提升您的乘駕體驗，
營造沉浸式投胎旅程氛圍感，本車已為您加載‘驚悚特效豪華體驗包’，
并播放精心挑選的舒緩助眠安魂曲！請大家放松身心，
享受這段通往新生的……呃……非凡之路！五星好評求支持！您的滿意，
是我們‘牛馬速遞’全體鬼差……呃不，是全體員工的陰德！
”車廂里新到的鬼們看著車窗外噴吐的鬼火，聽著耳邊那瘆人的“舒緩哀樂”，
感受著車身更劇烈的顛簸（因為加裝飾太重了），臉上的絕望更深了。
但看著牛頭馬面那幾乎要哀求的眼神，
以及想到閻王爺那魂飛魄散的KPI警告……幾個新鬼顫抖著掏出了玉簡。
【用戶‘下輩子不做人了’評價：3星。鬼火挺炫酷……吧？司機求生欲很強，加了特效。
音樂……嗯……很獨特。
看在不容易的份上……】【用戶‘我可能活不過第二集’評價：3.5星。
特效包……確實夠驚悚，嚇得我把投胎都忘了……也算……轉移了注意力？
】文判看著屏幕上艱難爬升了0.01的評分，
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摻雜著濃重陰氣和鐵銹味的濁氣。五星，真他媽難。
論乘客生前隱私八卦；禁止在乘客面前抱怨閻王爺及KPI制度；禁止……】地府核心區域，
“孽鏡臺”被強行征用，搭建成一個光怪陸離的直播間。
背景是飄蕩的鎖鏈和被處理過的“油鍋地獄尖叫合輯”動態壁紙。
戴著特制VR眼罩（遮擋死相）的陸判官正在鏡頭前賣力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