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根細針扎進鼻腔，顧孟在吊瓶滾動的滴答聲中睜開眼。
“可算醒了？你比我接診的老年患者還能睡。”
金屬病歷夾的碰撞聲從床尾傳來，顧孟偏頭，看見葉輕語正敲著病歷夾，目光掃過他手背的留置針，唇角還帶著查房時慣有的淡淡冷意。
老爹顧海趴在床頭柜上睡得正酣，呼嚕聲把桌上的搪瓷缸震得輕顫。
顧孟動了動發麻的手指，才發現自己腕上還纏著測血氧的指套，冰涼的橡膠圈硌得人生疼。
“你父親說電話打不通，又敲了好久的門都沒反應，這才發現你出事了。” 葉輕語抽出體溫計甩了甩，水銀柱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銀光，“體溫 38.2℃，還好不算太嚴重。”
她將體溫計放入一旁的滿是酒精的小盒子，在病歷上快速地寫著什么。
“才二十六歲，這身體素質簡直比六十二歲的老頭還差。”她輕聲嘟囔，寫完東西之后看向顧孟，“聽你老爹說，你喜歡十點鐘上床，玩手機到十二點。醫生建議還是在沒事情的話還是在十一點之前睡覺。”
聽到這話的時候，顧孟心里頭倒是寬慰了不少。
這句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但無論是第幾次聽到，總是會覺得高興，自己的習慣也被某人強行掰回來了。
現在，自己可是一個早睡早起的好青年。
“王嬸沒告訴你？我這叫沉浸式體驗相親角生態。現在很多人都是夜貓子，不少客戶的夜生活能體現出他們的愛好，方便工作。”
葉輕語沒接茬，低頭在病歷本上刷刷記錄，筆尖突然頓了頓。
“剛才情況特殊，就問了你老爹，現在再問一次，你有什么藥物過敏嗎？”
顧孟搖了搖頭，看見葉輕語松了口氣，然后鄭重地在上頭寫下了備注。
“你的事情我問過王嬸了，她承認了，先前說你是變態跟蹤狂，語氣有些重，在這里和你說聲對不起。”葉輕語寫完東西看了眼顧孟。
“沒事。”顧孟松了口氣。
王嬸幫自己圓謊還說得過去，但究竟是怎么說服葉輕語的？理解不了。
顧孟不想多問，也不敢多問，現在的情況就蠻好。
“作為借傘的回禮和道歉。” 她忽然抽出張檢查單拍在床頭柜，“明早八點來做個體檢，我自費。記得空腹。”
“葉醫生這是在開護理院？” 顧孟看著檢查單上 “加急” 的紅章，喉間泛起輕笑。
她總說 “體檢是成年人的保命符”，自己卻總是以忙碌為理由推脫體檢。
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得把她拽去體檢，一個月一次。
葉輕語收拾病歷夾的動作頓了半拍，掏出手機打開了支付寶。
“顧老板要是嫌麻煩，” 她轉身時白大褂帶過一陣風，“可以把傘錢折現，連本帶利。”
“你直接還傘不就得了。”
“傘壞了。”
“那還是體檢吧，可比一把傘值錢，說不定可以救人一命，有些醫生看病厲害，卻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顧孟有意地提了一嘴，為了不然對方敏感，還特地打趣了一句，“明天給我體檢的醫生是美女不？”
“安排的是我，滿意不？不滿意我幫你安排給別人。”
“別，就這樣，挺好。”顧孟連忙表示滿意。
“那就好，時間安排在明天上午。”葉輕語指尖敲在病歷夾上。
這聲音讓顧孟想起上一世她在病房替他開方子時的場景，此刻她的手背上還留著醫用碘伏的淡痕，掌心卻白得發亮，和記憶中的別無差別。
“被這雙手觸診的話……” 他喉結滾動，盯著她握筆時彎曲的指節，傻笑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像個變態般盯著醫生的手發呆。
“這種想法，被別人知道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是個下頭男吧……” 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可視線就是移不開
下頭男就下頭男吧！誰讓這雙手曾把他從鬼門關拽回來呢。
“被這雙手摸到肚皮的觸感……” 他小聲嘟囔，“說不定還能摸到她寫病歷時磨出的繭子呢。”
“你該不會是故意淋雨生病，特地創造‘偶遇’的吧？”葉輕語看著男人盯著自己手的傻樣，眉峰輕輕一挑。
“說不準呢。”他慌忙移開視線，耳尖發燙，迄今為止所有沒敢說出口的話，此刻全堵在喉頭，化作一句沒頭沒腦的，“葉醫生的手…… 很適合救人。”
聽到這話，她白了顧孟一眼，叮囑顧孟好好休息，帶上門出去。
顧孟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面帶微笑。
別人重生之后，上一世的記憶都成了作弊開掛的金手指，為什么到了自己這里，卻是意外連連呢？
嘛，不過大體情況相差不大，小細節上慢慢磨合就行。
有了些許改變，反而是讓自己有了不少的盼頭，期待著這一次的結局不會像上一次那樣。
期待著那位醫生不會因為過度勞累，最終導致胃絞痛惡化，在給人急診的時候突發胃出血死亡。
等等，現在好像是8月8日凌晨，是自己記憶中，某人第一次胃絞痛的時間。
如果沒出現意外的話，此時的葉輕語應該正坐在夜班值班室，對著臺燈啃饅頭，熱水袋壓在泛酸的胃上，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顧孟看了看還沒吊完的半瓶鹽水，心中有些焦急，格外得祈禱著發生些好的“意外”。
病房里除了自己老爹輕微的呼嚕聲就只有掛鐘指針走動的聲響，安靜地可怕，顧孟盯著墻上的掛鐘，看著指針從兩點一刻走到三點，馬上拍響了按鈴讓護士給自己拔針。
然后借著上廁所的名義，披著一件外套就往值班室溜去。
值班室的門虛掩著，暖光從門縫里漏出來，勾勒出葉輕語伏在桌上的剪影。
短發在頸后翹著小角，白大褂早被甩在椅背上，身上披了一件呢大衣，后腰處還沾著片可疑的油漬 —— 大概是啃饅頭時掉的渣。
看樣子是睡著了。
看著她這樣安穩的模樣，顧孟心里頭松了口氣，可注意到桌子邊上擺著的胃藥，有些擔心。
還好，自己還記得上一世陪她去看中醫時的中藥配方，提前配好了一份放在口袋里。
藥是配成了茶包，自己也提前寫明了各種藥材的比例，只要放在桌上，寫個備注，應該就可以了吧。
顧孟不知道葉輕語會不會喝，但這樣做了，總會讓自己安心不少，所以就屏住呼吸湊近。
“小顧老板，你這是在練習隱身術，還是打算夜襲小葉醫生啊？這事我得告訴主任。”
聲音從身后突然響起，驚得他差點撞上門框。
張護士手里的十字繡還牽著線，上面歪歪扭扭繡著 “平安是福”，此刻正對著他笑出滿臉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