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天,亮了。
并非那種澄澈的、帶著希望的黎明,而是像一塊被反復擦拭過的、沾染了污漬的毛玻璃,透著一種疲憊而混濁的灰白。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濕冷的寒意,以及昨夜未散盡的硝煙和血腥——盡管后者只有如碧瑤這般嗅覺敏銳的人才能察覺。
她棲身于一間位于老城區邊緣的廢棄氣象觀測站。這里地勢頗高,透過布滿蛛網和塵埃的弧形玻璃窗,可以將大半個海城盡收眼底。遠方,摩天大樓的剪影在晨曦中沉默矗立,霓虹尚未完全熄滅,與天際那抹病態的亮色交織,構成一幅光怪陸離的圖景。
這里是墨家一處早已被遺忘的據點,連家族覆滅時都未曾被蒼家發現。碧瑤也是憑借著幼年時零星的記憶,才在混亂中找到此處。
她盤膝坐在一張銹跡斑斑的鐵制工作臺前,面前攤開的并非那份在祖宅密室中發現的、沾染了歲月塵埃的墨家手記原件——那太招搖,也太危險。她只取了其中最關鍵的幾頁,其余的,連同那個空匣子,都留在了那片混亂之地,任由林深和他的“守望者”去處理。
此刻在她面前的,是她憑記憶復刻下來的手記內容,用一種只有墨家核心成員才懂的密文書寫在幾張普通的速食面包裝紙內側。這種反差,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古老的仇恨與使命,被包裹在現代都市最不起眼的日常之中。
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沒有了往日的冰冷殺意,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思索。手記中關于“影核”并非單一物件,而是由散布在海城各處的“節點信物”與一把“密鑰”共同構成的真相,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她原本只有復仇這一目標的死水心湖,激起了層層漣漪。
蒼家,甚至夜梟,都可能只是棋子。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遠比琉璃刃的鋒芒更甚。她的家族,她的仇恨,在更龐大的陰謀面前,似乎渺小了許多。
但渺小,不代表可以被遺忘。
碧瑤的指尖輕輕劃過紙上一個用特殊符號標記的詞組——“潮汐之眼”。
根據手記殘缺的記載,這是第一個“節點信物”的隱晦代號。手記中附有一段語焉不詳的描述:“昔日巨龍汲水處,今朝明珠耀海門。潮漲潮落觀星斗, ??? ???? ?????? (ayn almad waljazr - 阿拉伯語:潮汐之眼) 瞰眾生?!?/p>
“巨龍汲水處”,海城古稱“龍汲灣”,指的是舊港區?!懊髦橐iT”,則無疑指向海城近年新建的ランドマーク (landmark) 建筑——“東方明珠”海洋博物館。它就坐落在舊港改造區,外形如一顆巨大的珍珠,與古老的港口遺跡形成了鮮明對比。
“潮漲潮落觀星斗”,海洋博物館頂層確實設有一個天文觀測臺,對外開放。而那句突兀的阿拉伯語“??? ???? ??????”,直接點明了“潮汐之眼”。
碧瑤的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帶著一絲自嘲,也帶著一絲冰冷的決意。墨家先祖倒是喜歡玩這種文字游戲。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清瘦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鋒芒內斂,卻隨時可以發出致命一擊。
復仇的目標變得復雜,但道路,依然要一步步走。無論幕后黑手是誰,削弱其力量的根基——那些“節點信物”,將是她的第一步。這不再僅僅是為了墨家,也是為了看清這盤棋局的全貌。
這種轉變,需要勇氣。不是匹夫之勇,而是直面未知、挑戰龐然大物的勇氣。
她將那幾張寫滿密文的包裝紙仔細折好,貼身藏起。腰后的琉璃刃依舊冰冷,但握住它時,碧瑤的心卻異常平靜。
“東方明珠”海洋博物館。一個游客如織,戒備森嚴的公共場所。與廢棄工廠、陰暗巷弄截然不同。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全新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