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憑什么你是我的姐姐文文你不跟姐姐一起去上學嗎？怎么還跟著媽媽去外面擺攤啊？
鄰居的大娘一邊對著我哎喲喲地說，一邊把粘在下唇的瓜子殼“呸”地一聲噴走。
對著我哈哈哈笑了幾聲，然后轉頭繼續和另一個附近的大娘嘮嗑，兩片嘴唇又薄動得又飛快，
一張一合之下，另一條街的鄰居的家里長短全部都從這個情報中心發散出去，無不知曉。
“姐，你什么時候下課？” 我靠在生銹的鐵拉門邊邊一臉興奮地問我姐，
“媽說等下收攤了之后給我買麥芽糖，我給你留一根！
”我姐背著書包在門口石墩子上一邊系鞋帶一邊跟我講，“你可少吃點糖吧！”系好了鞋帶，
她站起來掰著我的嘴巴說，“阿妹你看下你的牙齒，都要爛啦！你要是牙齒都爛了，
媽就不會再讓你吃糖嚕！”說完就直接伸手抓著我的短發往后邊梳，
我的頭發一下子瞬間立起來變成了雞冠頭。“姐！姐！不要再這樣弄我的頭發了！哼！
”我一邊說著一邊把頭發趕緊往下捋。“哈哈哈哈哈哈你的頭發真好玩。”“快走啦，
等下語文老師說要聽寫的，你不跑快點就來不及了。”鄰居的小杰是姐姐的同學，
一邊跑著一邊喊我姐趕緊跟上。
每天中午姐在家里吃完隨便煮的醬油拌面洗好碗就會趕緊去學校。爸媽給的零花錢只有五毛，
但是她從來不用。早餐都在家里吃，把零花錢省下來，我不知道她會花在什么地方，
但是我知道她的錢都存在小豬錢罐里面。不僅我知道，哥哥也知道。姐姐剛背著書包出門，
哥哥才從家里出來。他早早就把五毛錢藏起來了，他也不拿零花錢去吃早餐，
他吃的是媽媽昨天買的豆沙餅。我和姐姐都沒有豆沙餅了，因為昨天我們已經吃完了。
哥哥把最好看的餅挑了，讓我們把其他的餅拿走，然后他一個人把餅，
連著還有一些碎碎的袋子放到房間里。“媽，為什么弟弟總是可以按他喜歡的來挑？
這個人很不講道理，不按他來他就要發脾氣。”“他就是這樣的牛脾氣，
你們不要跟他一般見識”雖然每次姐姐都會因為哥哥的以他優先的行為做出反抗，
但是爸媽總會把“我揍他最多”，“他就是這樣的脾氣”，“我罵他都不聽”來給姐姐回答。
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接受這樣的答案了，因為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聽過姐姐這樣問。
即使哥哥還是拿走最好看的蘋果，拿走最大的麥芽糖，最長的炸米通。“走了阿妹，鎖門！
”早上的菜市場可真熱鬧，好多大姨提著一桶兩桶的衣服就往橋下走。
媽媽也已經提前把一桶衣服放在橋下了，方便等下擺攤回來的時候直接洗衣服。
我拿了一個小塑料瓶，里面裝了一些肥皂水，
把以前喝汽水留下來的吸管拿在一起準備等下可以吹泡泡。
大家會不會因為有吹泡泡就會多買一些甘蔗呢？小地方擺攤好像都有規矩。
大家會默契地一人占領大概三步寬路牙子邊上的地，東西往后面一擺，顧客先沒過來，
穿著制服的地頭蛇先過來收當日的擺攤租金。“媽，他不是村口那家人的叔叔嗎？
為什么要給他錢？”“你別管。”“嘿嘿，
來這個是我的租金”然后媽媽笑嘻嘻地把五塊錢遞過去給他。“嗯好，生意興隆哈。
”“誒誒，好，嘿嘿。”一眼望去，整條街都是擺攤的人。
這個叔叔應該要走一個早上才可以到街的盡頭吧？交了錢后，媽媽從來不吆喝，
她只會笑嘻嘻地，等有人經過的時候問一下，“甘蔗很甜啊，要不要買一根？
”我瘋狂晃我的肥皂水，發現泡泡很勉強才吹起來一個，還沒飛上去就已經砰地一下破了。
“阿妹，這里人多，你去對面玩吧”“好，
那我就在石凳子上等你哦”媽媽把我打發到對面的石凳，她就開始忙起來了。
我才吹了幾個肥皂泡，原本的小攤前面已經停了好幾個人。媽媽開始瘋狂削甘蔗，
地上的甘蔗皮像我以前在爸爸的木工場看到的木屑一樣，一塊塊往外飛。才沒幾下，
一根被扒得干干凈凈的甘蔗就被砍成好幾段放在塑料袋里。有的阿姨要買，不讓削皮，
但是一定要把頭上和尾巴砍一刀。那個買甘蔗的大姨說：“哎呀你看頭尾都是泥，也老了，
給我兩塊削了再稱啊！”我一邊吹著肥皂泡泡，一邊看著媽媽在忙乎。“噗！
”一個伸過來的橘子把肥皂泡戳破了。“妹妹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啊？
我這里有橘子你吃不吃？”一個半層頭發都是白色的奶奶，穿著藏青色的布衣，
坐在石凳子的另一側上。因為唇邊的皮膚都耷拉著，一眼看過去，
這個奶奶感覺就像是沒有嘴唇一樣。她跟我的奶奶不一樣。我的奶奶長得肥頭大個，
個子不高，頭發一直是烏黑的，而且一直是波浪形的短發。她的眼睛特別犀利，
以致于我們去她的小賣部買醬油的時候，一勺子的醬油從漏斗流下去我帶的瓶子里面，
每一次醬油都是精準地停在同一個水平線上。當然她算錢也和倒醬油一樣精準。
奶奶不罵我們的時候，我和堂妹很喜歡跑去她小賣部玻璃臺后面放著兩個大壇子的角落。
一個壇子放的是醬油，另一個壇子放的是米酒。他們分別用木勺子和鋁勺子來舀，
兩個勺子掛在一根鐵絲上，又咸又醉的味道混在一起。在石凳上，
奶奶手上拿著一個黃得锃亮的橘子向我伸過來。這時候太陽已經很大了，
我穿著一件薄外套也有一點熱。我沒有自己的水壺，如果渴了只能去找媽媽拿她的水壺喝水。
但是現在媽媽的小攤圍滿了人，我只看到一根根被立起來的甘蔗。
我已經看不清楚媽媽在哪里了。“妹妹，那么曬你還坐在這里，你往我這邊坐一下吧，
我這邊還沒有被曬到。” 沒有嘴唇的奶奶又把手上的橘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問，
“妹妹你吃不吃啊？你看我這里還有很多橘子的。”我看著沒有嘴唇的奶奶，
正準備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橘子。忽然間我腦海中閃過姐姐跟我講的老黑熊吃小孩手指的故事。
一個小孩拿著面包，一邊哼著歌一邊舔著甜甜的奶油。“哎呀我好餓啊，
怎么沒有人幫幫我這個老太婆啊？我好想吃東西。
”一個長得高大的奶奶在前面樹蔭下遠遠對著小孩說：“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吃的啊？
能不能幫一下奶奶啊？奶奶很餓，我可不可以吃一口你的面包？”小孩心想，奶奶太可憐了，
快餓死了都沒有人幫她。于是小孩往樹蔭下跑去，很快身影消失在樹蔭下。
第二天又有別的小孩經過樹林。“哎呀我好渴啊，
怎么沒有人來幫幫我這個老太婆啊”“再等一下就到家了，忍一下，到家里再喝。
”妹妹嘟著嘴不高興了。小小的身板覺得從家里到村頭的路就像取經一樣遠，
手里的汽水再不喝就熱了。“妹妹你是不是有水喝呀？奶奶好渴，可以幫幫我嗎？
”正當妹妹準備跑過去的時候，姐姐一把拉住了妹妹的手，悄悄說：“不要跑，
這個聲音很像老黑熊扮奶奶的聲音，你要是過去了她就把你手指吃了。”“那怎么辦啊姐姐，
我不敢走過去了。”“別怕，我跟你一起走過去，
我們不要回它的話就可以了”妹妹緊緊拉著姐姐的手，躲在一側貼著姐姐走。
等走到前面奶奶所在的樹蔭旁邊的時候，妹妹猛地抓了一下姐姐的手，腳也走不動了。
那張臉，是一個碩大的黑熊，但是長著長長的鼻子，手上是鋒利的爪子。看到妹妹后，
原本緊緊閉著的嘴巴就張開了，它齜著長牙對著妹妹問，“妹妹可以讓奶奶喝一口嗎？
”然后眼睛彎彎地笑了起來。“你是老黑熊！休想碰我妹妹！”“啊啊啊啊！！！
”沒等黑熊反應過來，姐姐抓著妹妹就瞬間跑遠了，妹妹的手指也保住了。“妹妹，
來吃個橘子啊。”我忽然間把手抽回去，對著沒有嘴唇的奶奶喊，“我不吃你的橘子！
你也不要吃我的手指！” 我轉頭就跑回去媽媽的攤位上。回到媽媽的攤上，我跟媽媽說，
“媽我遇到了老黑熊！我好怕！”“你怎么回來了，哎呀算了你在我后面吧，不要到處亂跑。
”中午姐姐下課了，我在路口一直等著姐姐的身影出現。
當我看到一個背著紅色書包的身影出現的時候，我遠遠就大聲喊著：“姐姐！！”奇怪了，
為什么這次姐姐不向我跑過來。等人影走近了才發現，這個人我并不認識。
又有一個紅色書包出現了，這次的丸子頭肯定是姐姐。我這次直接跑過去了。
確定是姐姐之后我氣都還沒捋順就語無倫次地說，“媽媽帶我去出攤，我遇到了老黑熊。
”呼~呼~呼“就是那個，會，吃小孩子手指的老黑熊。”“不過姐姐，我沒有吃她的東西，
我也沒讓她吃我的手指，我馬上就跑回去媽媽那里了！”姐姐停在半路聽著我描述。
“你要不要背一下姐姐的書包試試？”“好啊！”姐姐把書包解下來掛在我的肩上，
我吃力地走了幾步路。咯咯咯~“不用你背啦，你以后也會有自己的書包的。
”姐姐把書包提回去掛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拉著我的手往家里走。
“等一下一定要先洗手再吃飯，妹妹今天真棒，記住千萬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東西知道嗎？
地上掉的東西也不可以吃啊，這樣你的手指就會一直都在啦！”“嗯！我知道了！
”今天的午飯是炒生菜，蒸水蛋，還有一盤清蒸小銀魚。2 姐，你想不想喝牛奶？
第一次喝牛奶是在還沒上小學的時候。鄰居的小胖妹是獨生女，
她的爸爸媽媽每天恨不得讓她把飲食結構金字塔全部都吃一遍。
小胖妹每天早上都會被她的媽媽喊著要喝一瓶純牛奶。那時候我很好奇牛奶究竟是什么味道，
為什么書本上都說孩子要多喝牛奶才能長得更高？純牛奶和牛奶糖會是一樣的味道嗎？
不喝的話是不是會長得不如別人？但是大人們都說我長得很高，讓我不要再長了，
我要是喝了牛奶豈不是更突出更丑了？因為周圍小孩很少，
小胖妹只能跟年齡相仿的我一起玩，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相差五歲。
在我已經拿著芭比娃娃設計頭發和衣服的時候，小胖妹還會因為憋不住而把屎拉在我家門口。
每次我往她家里喊一聲“阿姨~“，她基本就知道接下來要收拾什么了。因為拉的次數多了，
小胖妹的媽媽心里總感覺過意不去，時不時會給我們拿一些好吃的。有時候是自己做的零食，
有時候是乳酸飲料，或者是一些糖果。慢慢地，小胖妹長大了，
可以跟我一起玩芭比娃娃或者在沙堆里過家家。
我的芭比娃娃是過年的時候拿一塊五巨款在市場買的，很奇怪的是，
芭比只有扎起來的最外面一圈有頭發，每次當我想把馬尾換成別的發型都很為難，
因為我見過的所有芭比娃娃都是地中海。所以我的娃娃永遠都只能是長頭發扎馬尾的地中海。
直到有一天，小胖妹的媽媽給她也買了一個芭比娃娃。她的娃娃不僅沒有地中海，
四肢還可以自由彎曲擺任意造型，她的娃娃有好多雙鞋子，所有的衣服都是成套的。
就連娃娃的手提包也不是統一的塑料殼，而是可以打開并且往里面放東西的精致小包。
小胖妹還不會扎頭發，所以她的健康娃娃一直保持著雙馬尾，
那是她媽媽最喜歡給小胖妹扎的發型。“我們不玩芭比了吧，我們都把過家家工具拿出來。
”“好呀好呀！”只有這時候，我們才可以玩一樣的沙子，一樣弄臟我們手腳，
一樣去周圍撿破磚頭和瓷片，摘同樣的樹葉，我們“煮”的飯都是一樣的味道。不過，
也許等小胖妹愛上玩沙子之后，她會得到一個精裝修的兒童廚房吧？“寶！來喝牛奶了！
” 胖妹的媽媽又開始喊她進補了。“她都那么胖了，再喝的話是不是就超重了啊，
我覺得她現在都超重了。”我小聲和旁邊的哥哥嘀咕。這時候哥哥已經上一年級了，
他還是瘦巴巴的，個頭也沒長，媽媽總是擔心他會長得跟爺爺一樣矮，
時不時跟爸爸抱怨說他們家基因不好。“叮叮叮叮！！”哥哥沒理我，
一心在跪在路面用釘子和錘子鑿洞。我問他為什么非要在路中間鑿一個小坑，
小心被爸媽看到后又揍他。“我等這個坑鑿完了還得去旁邊小巷子鑿一個，
這樣我們玩彈珠才有更多路線。”他一直跪在水泥地上，校服褲的膝蓋處都破了個大洞了。
小胖妹聽到她媽媽喊她后趕緊進了家門，他媽媽早就把牛奶扎好吸管準備遞給她了。
我透過窗戶朝著她家里看了一眼，小胖妹準備邊喝牛奶邊看電視，
接下來我是沒辦法繼續玩過家家了。好巧不巧，我和她媽媽眼神碰上了。
阿姨看著站在門口的我和跪在地上的鑿坑的哥哥，雖然有一秒鐘的思索，
但馬上朝我們招手喊我們進去喝牛奶。“東東，文文！你們都進來喝牛奶，家里還有很多，
和寶一起看會兒電視吧，外面太熱了。”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但是我的確很想知道牛奶是什么味道的。我哥抬頭了，但是也沒有往她家里走。“沒關系，
進來吧！小孩子喝點牛奶好，長長身體。”“好~謝謝阿姨。”我哥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
然后跟我說，“進去吧，人家都喊我們很久了。”“好。”我很不自在地進了小胖妹的家，
似乎一切都那么的陌生。雖然我一直和小胖妹一起玩，但是基本都是小胖妹跑到我們家里來，
而不是我們去她家里。除了有時候經過時在門口瞥到的一角，
我對小胖妹家里的布局陳設一無所知。她媽媽很快就給我們遞上來一人一盒純牛奶，
跟我們說，“盒子旁邊有吸管，你們把吸管弄下來插上去喝就可以了，這個是純牛奶，
沒有甜味劑，不夠喝再問我拿啊。”“好，謝謝阿姨。” 我哥已經把吸管插上了。
“謝謝阿姨......”只要遇到陌生人，我的聲音都會特別小。我撕不開吸管的包裝紙，
哥哥這時候已經很自在地看上了電視，并沒有理會我。我得趕緊知道牛奶的味道，
但是這個吸管太難拔下來了。小胖妹媽媽看到了我窘迫的樣子，笑瞇瞇過來跟我說，
來我幫你弄。只見她把塑料膜底下一撕，把吸管從上往下一推，
吸管就從包裝紙下面推出來了，而且還不需要一直用手拿著塑料包裝紙。
“謝謝阿姨......”“慢慢喝啊。”我迫不及待，趕緊把吸管一戳。
白得像油漆一樣的牛奶從吸管口跑了出來，沾在了我手上，我趕緊把手指上的牛奶一吸，
然后小心翼翼把吸管插進去。牛奶沒有糖，但是為什么有一點點甜絲絲的感覺呢？
它不是魚塘舀起來的，但為什么又有一點點的腥？明明它是水，為什么又有黏糊糊的口感呢？
喝下去像是糊在了喉嚨上像乳膠漆一樣慢慢往下滑，一直滑過了我的心，滋潤了我的肺，
再滑到了我的肚子里面。第二口牛奶我沒有著急著咽下去，而是含在嘴巴里，
試圖調用我所有的感官系統來品味純牛奶這個東西，直到我的鼻子也想感受一下牛奶的味道。
不小心一吸溜，我流出了兩條乳白色的鼻涕。沒有人看到，
我趕緊用手擦掉了這兩條乳白色鼻涕。頂著通紅的臉，我咕咚咕咚把一盒牛奶喝完了。
“還喝嗎？”“不用了，謝謝阿姨，我要回家打掃衛生了”“好，真乖啊。
想喝還可以告訴我啊。”我趕緊把空盒子往垃圾桶一丟就回家了，哥哥沒有和我一起回去，
他還在慢悠悠喝著牛奶，手里拽著那個吸管的包裝紙。
我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時候從她家里出來的。在水龍頭前準備把手洗干凈的時候，
我把鼻子埋在手心，使勁吸著殘留的牛奶味道，并且試圖記住這個奇怪的香味。它是滑滑的，
又軟軟的，像是冬天煮的雞蛋湯，但是沒有胡椒的辛辣，又像是嚼爛的栗子混著淡淡的糖水，
但是牛奶滑膩的口感和栗子沙沙的口感又不一樣，像是化掉的雪糕，
慢慢地滑過它能經過的地方。我得記住這個口感，等姐姐回來就告訴她。等我洗干凈手，
門外又開始了叮叮叮的鑿坑聲音。吃晚飯前，姐姐從同學家里回來了，
說的是去同學家一起寫作業。因為馬上要開始準備小升初了，
姐姐臉上似乎開始有了大人的那種疲倦和顧慮。不知道這個疲倦是最近才有的，
還是姐姐從一出生就帶著的。其他人的姐姐也會這樣嗎？還是我的姐姐比較獨特？
媽媽回家前我會先幫忙把菜洗好，把蒜剝好放在廚房，因為我不會用菜刀，
肉都是媽媽回來后才切的。媽媽說，等我再大一點再教我煮飯炒菜。
看到姐姐拿著塑料提袋回家了，媽媽一邊切肉一邊背對著姐姐嘮叨。“為什么那么晚回來，
弟弟妹妹不會做飯，你不會嗎？”“滋啦！”油熱了，蒜已經下鍋。
“說了要在我們下班前把飯做好，現在連米都要等我回來下是嗎！是不是想累死我！
”姐姐一邊甩著袋子一邊跑上閣樓，對著樓下大聲喊，“我說了我去同學家寫作業的！
我走路回來太熱了，所以走慢了點！別人都不用給全家人煮飯的，為什么我一定要！
”吃晚飯的時候，電視放的是七點半香港TVB黃金劇場，爸爸還是要配著一小杯烈酒下飯，
哥哥還是挑著自己喜歡吃的肉吃，我基本只吃青菜，偶爾把炒菜的湯汁往白飯里倒。
“不要只吃菜，也要吃點肉”媽媽跟我說。“我愛吃青菜。”姐姐悶頭吃飯，夾一條菜，
再扒兩口白米飯，再夾一口肉，扒一口白米飯。每次吃飯都是我吃得最慢，
留下來的一些菜汁肉汁我都會一掃而光，連碟子邊邊的肉沫和小菜葉我也不放過。
姐姐老問我為啥每次都吃最后，吃最后要洗碗哦。
我一邊用門牙嚼著飯一邊跟姐姐說：“今天輪到我洗碗，明天才是你洗。
”用門牙吃飯的確很慢，而換牙的過程也讓人很尷尬，
你永遠不知道下次吃干脆面的時候掉的會是哪顆牙。“好，那明天我就等你吃完。”說完，
姐姐就上閣樓了，我知道她肯定還有作業要寫。姐姐晚上的鼻子一直是紅紅的，
鼻尖的痣更突出了一些。姐姐曾經說過，她最討厭她的名字，也最討厭她鼻子上的痣。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覺得姐姐鼻子上的痣小小的，像是美人痣一樣的點綴，
至于她的名字，我還沒識很多字，之前聽爸媽解釋我們名字是怎么起的，
說是希望姐姐像個幸運兒一樣，所以才給她起這個名字。姐姐說，那都是騙我們的。
等我洗完澡上閣樓睡覺的時候，姐姐還在書桌旁寫作業。我們沒有臺燈，
只有房間的一個LED燈泡，因為裝在房間門上方，所以姐姐的書桌就擺在燈下。
因為在燈下寫字會有影子，姐姐時不時會把身子往側邊靠著，試圖把自己的影子藏起來，
越遠越好。有一天晚上睡覺口干舌燥，情急之下我必須摸黑下樓梯去廚房拿水喝，
但我是個十分怕黑的人，我只能把姐姐喊醒帶我一起下樓喝水。
在姐姐的陪伴下我咕咚咕咚喝了整整一杯水，然后因為喝太多了，
半夜被尿憋醒后只能鼓起勇氣跑到旁邊洗手間上廁所，
并且一邊上一邊祈禱不會有僵尸忽然出現在門口。自從那天起，
我會在我和姐姐的房間里保證每晚都有兩瓶涼白開放著，并且每天晚上都必須要更換新的水。
也是那天起，在我睡覺前我必須要再去一趟廁所，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現在。
姐姐對此很高興，這樣她就不用費事跑下樓喝水了。我把灌好水的瓶子放到窗臺，
然后爬到床上抱著我的陶瓷小豬錢罐準備睡覺，里面裝著我存進去的兩塊錢。
我隔著蚊帳輕輕說：“阿姐，今天對門的阿姨給我和哥哥一人喝了一瓶牛奶，
那個味道好奇怪啊，不難喝，但也不是很好喝，不甜，但是也不淡，你知道嗎，
我為了記住那個味道，我還把牛奶含在嘴巴里好一會，結果它從我鼻子跑出來了。你知道嗎，
我有個怪癖，我吃東西或者喝東西很想要記住它的味道的時候，都會含在嘴里，一直嚼啊嚼，
準備吞下去了，但是又舍不得，然后又繼續嚼。”“哈哈哈哈哈哈，你鼻子流了牛奶嗎？
”“對啊，我不知道怎么插吸管，鄰居阿姨教我從底下撕開塑料紙，
然后吸管就可以推出來了，這樣我還不需要一直手里捏著塑料紙。”“真的嗎？
那我下次也試試。牛奶好喝嗎？”“我覺得不好喝，但是大人都說牛奶有營養，喝了能長高。
我覺得我不用喝，你看我都長那么高了，
媽媽還有那些親戚鄰居每次看到我都好像看笑話一樣，說我長得比男生高，以后沒有人喜歡，
而且他們每次都說我高大，我知道我比同齡的小朋友都高，但是為什么要說我大，我很壯嗎？
有沒有辦法可以讓我不要長高了啊？”姐姐把圓珠筆放在書本上，把臉轉過來對著我。
雖然隔著蚊帳，但是我覺得姐姐這時候的臉是很嚴肅的。“我的妹妹長得很好，
臉蛋白里透紅，我覺得我的妹妹最好看。鄰居阿姨是對的，小孩就應該喝牛奶，
如果有機會喝牛奶你一定要多喝，你不用刻意抑制自己的生長，你該長多高就得多高，
你不要讓我看到你因為高而自卑，不要因為高而駝背，人只有體態端正的時候才是最好看的，
以后要是讓我看到你駝背了，我一定會一直跟在你背后捶你。你聽清楚了沒有？
”我把小豬錢罐抱得更緊了。“知道了。阿姐，你想喝牛奶嗎？”“我們家還買不起牛奶，
而且我聽說大多數中國人都有乳糖不耐受，喝不了牛奶。喝了容易不吸收，容易脹氣。
”“脹氣是會放屁出來嗎？如果能放屁出來的話就好，我覺得你需要喝一點，
我都要比你胖了，你看我的手臂” 說罷我把手伸出去蚊帳外。
姐姐趕緊把我手推回去說：“你趕緊睡覺，姐姐還有作業要寫。不要再把手伸出來了，
外面很多蚊子，看你睡沒睡像，都被蚊子叮滿了手腳了。”“好我知道了，阿姐，
不要寫那么晚了，你也早點睡覺吧。”“我一邊讀題你一邊聽著吧。”“好。
”“小明走一步是50厘米，從路開始到結束一共走了250步，
小紅走一步是40厘米......”最后我不知道小紅為什么要跟著小明一起走路，
也不知道這道題到底什么意思。但是姐姐第二天起床告訴我，
昨晚她還沒把題念完我就睡著了，小豬錢罐都滾到了她的枕頭邊，還說起了夢話，
說是讓她帶我去買糖吃。“假的假的，我不會說夢話！”“你說夢話了！
改天我要趁你說夢話的時候把你秘密套出來！”“我不信我不信！
”后來另一個鄰居給小兒子訂鮮牛奶，每天晚上會有送奶工把喝完的玻璃瓶收走，
第二天再把裝滿新鮮牛奶的玻璃瓶放進牛奶盒里。每次聽到玻璃瓶的聲音我都會跑出去看，
就像看貓和老鼠動畫片里面一樣，裝著香甜的牛奶瓶哐當一下放到家門口，
女主人只要一開門就可以拿起兩瓶新鮮的牛奶。送奶工看到我們就會說，你們也可以買啊，
對小孩很好的，可以先買一兩瓶試試，我明天一起過來收瓶子就是了。
幾個大人開始討論給孩子喝牛奶的好處，爸爸決定要給我們買幾瓶試試。
從牛奶工那邊買了兩瓶甜牛奶，哥哥一瓶，我和姐姐一起喝一瓶。
和上次在鄰居家喝的盒裝純牛奶不同，這個鮮奶只有鮮甜，沒有任何的腥，也不粘稠厚重，
像是棉花糖喝進了肚子里。姐姐沒有多喝，而是淺嘗后把大部分都留給我了，
媽媽過來嘗了一口然后搖著頭說，咦這有什么好喝的，我不喜歡。我最后把瓶子直接倒過來，
嘗試把最后一滴鮮奶流進嘴巴里。我問姐姐，“姐，你喜歡喝牛奶嗎？
”姐姐說：“我不喜歡，而且就喝一次，改變不了什么。”我喜歡喝牛奶，直到上初中后，
媽媽給準備中考的哥哥備了一箱牛奶，并叮囑我這是給哥哥喝的，讓我不要動。她說，
哥哥需要補充營養。初中的時候因為長得比同齡人都高，加上經歷了一場皮膚病，
中藥西藥交替用了一年多，個子高加上青春期發育和中藥導致的浮腫，我開始越來越自卑，
中醫叮囑的嚴格戒口讓我差點患上了厭食，氣色越來越差，臉色一直是黃嘰嘰的。
已經上高中的姐姐周末回到家后看到我的狀態，很嚴肅地叮囑我不可以再什么都不吃，
肉菜全部都得吃，不能得厭食癥！要喝牛奶補充營養！我說：“我大概有乳糖不耐受，
不愛喝牛奶。”姐姐沒有接下去問，只是跟我說一定要多吃肉菜。那天的叮囑后，
我開始重新吃得更均衡一些了，抵抗力也恢復了一些。也是這時候開始，
只要姐姐在家里的時候，我時常感覺后背忽然一涼。直到上高中后我的皮膚病好得差不多了，
體態也調整過來了，因為上了和姐姐哥哥一樣的高中，學生素質都比以往的好很多，
大家也不會因為一些無厘頭的想法就霸凌一個不相識的人，我也不再因為個子高而覺得羞恥。
高中開始，我聽得最多的話就是，文文你的背好直，
每次看到一堆人里面體態最標準的肯定是你。這時候我都會說，
因為我姐天天追在我后面捶我。一直到現在家里有了下一代了，
牛奶才變成了家里一個常見的東西，一個不需要叮囑能不能動用的東西。忽然間，
大家都沒有乳糖不耐受了。我想，姐姐當年肯定是想喝牛奶的吧。
3 種子吃進肚子里會從嘴巴長出小樹大家都有聽說過這樣的說法嗎？吃有核的水果時，
一定一定要小口吃，一定一定要注意不要吞進去，不然種子會在你肚子里發芽，長出小苗，
再長成小樹從你嘴巴里面伸出來。如果嚼口香糖不小心吞下去了，
口香糖會在你肚子里把腸子都黏在一塊，等你腸子打結了，就再也吃不下飯了。
當我還很小的時候，大人每次這么說我都會相信，直到后面長大一些了，
才知道這大概都是騙人的話。吃東西小心點就是了，吞進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是因為還沒有人試過用科學并且讓我信服的說法給我解釋過吧，我只是表面裝作不在意，
實際上每次吃帶核的水果時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把核吞下。那年我已經上二年級了，
家里種了很多龍眼和荔枝。每年一到夏天，
我都必須在放學后被迫跟著媽媽去地里摘荔枝龍眼。
媽媽負責在樹上剪下一簇一簇的龍眼和荔枝，然后全部丟在地上。
因為南方的果樹為了方便采摘，基本都會控制在兩米以下的高度，
而我則需要蹲在樹下一點一點把剪下來的龍眼整理好，再堆放到籃子里。媽媽剪到哪里，
我就必須要跟到哪里，如果跟不上或者地上的還沒撿完，媽媽會一直催促我快點。
因為手腳不快點，等下吃晚飯的時間就得推遲。把龍眼運回家后，
我必須要在媽媽煮飯的期間把兩籮筐龍眼重新剪好，每一簇的龍眼長度需要差不多，
需要保證枝丫都有十五厘米左右長，方便媽媽最后可以用繩子把這一簇一簇的龍眼綁起來。
另外還需要按要求把特別小顆的龍眼摘出來，因為這些龍眼是不能賣出去的。
整理好采摘回來的龍眼吃完飯也已經八點多了，
媽媽會從挑選好的龍眼里面拿兩簇出來放家里吃好，她說：“你們愛吃荔枝和龍眼，
不然我為什么要那么辛苦種那么多，還不是為了你們。
” 實際上我最討厭吃荔枝龍眼龍眼了，因為太甜，很容易吃完之后喉嚨不舒服，
然后牙齒痛，咽喉開始發炎，但每次就媽媽自己吃得最歡。
小顆的龍眼媽媽會全部把枝丫去掉，只留果子，等第二天早上太陽出來開始，
我就得負責晾曬。太陽出來我必須把鋪滿圓滾滾龍眼的簸箕放在天臺上太陽最猛的地方，
一旦有下雨的跡象了必須要及時收回來。但是南方夏天的天氣是多變的，一天時間里面，
太陽要進進出出好多遍，于是我就得把簸箕拿進拿出好多遍。即使我們看過了天氣預報，
看到了遠方有烏云，但只要有太陽就必須要曬出去。因為媽媽堅信，多曬一會太陽，
龍眼干得就能快一點。龍眼殼干了之后硬得跟小石頭一樣。龍眼曬成空心小石頭后還沒完事，
我必須要在有煲湯的日子里，把媽媽給我拿出來的一包空心龍眼石頭全部砸開，
把濕度10%的肉剔出來攤在煲湯的鍋蓋上，借用煲湯持久的熱氣把龍眼肉徹底燙干。
這個時候大家都不叫它龍眼了，大家都喊它桂圓。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變成干巴龍眼之后就得換名字，我只知道媽媽老跟我說，
人家這個桂圓在外面賣好貴的，我們可以自己做了留下來煲湯。
簸箕上還有很多已經曬干到一滴水都沒有的龍眼，媽媽則會挑一個大家都在的日子，
拿著秤砣把龍眼全部噼里啪啦砸開，然后讓我們把龍眼肉全部剔出來。
要是說為什么桂圓會賣得很貴我可是心里很清楚，
因為每天時刻關注天氣等著把簸箕拿進拿出，等把龍眼曬成空心彈珠后，
砸開曬干的龍眼殼剝出那一點點的果肉再確保它徹底烘干，那是很大的工程量。
而且不小心還容易被鋒利的龍眼殼扎進指甲縫里，
每次剝完龍眼我的指甲縫都是棕褐色的一條條污垢，因為龍眼太小顆，
把肉剔出來會更困難一些，每次剝完龍眼肉我的拇指都會僵掉。我對這個差事抗議過很多次，
既然遲早都要讓他烘干，為什么不在他還是新鮮的時候就剝下來拿去曬太陽，
這樣我的指甲縫不會那么容易被扎傷。媽媽說，因為太新鮮，會有很多大頭蒼蠅去叮，
這樣龍眼肉就容易有細菌，吃壞肚子怎么辦。后來沒辦法，因為龍眼太多了，
也沒辦法天天都煲湯，只好把新鮮的龍眼全部剝下來放在簸箕上日曬，因為太容易招蒼蠅了，
只能在新鮮龍眼上再蓋一個超大的菜籃子。南方的夏天像個超大的烘干箱，
借著地熱和太陽光，不出三天，新鮮的龍眼肉就開始變成褐色的桂圓，
到處都飄著甜膩膩的味道。每次龍眼采摘季節過后，家里都會多出很多袋桂圓。
每次有一些很要好的親戚過來做客，媽媽在人家走的時候都會問一下，“唉你要不要桂圓，
哎呀家里還有很多，你拿一些回去煲湯吧。
”于是親戚會在半推半就下收下我一個星期的勞作。那天晚上，
我像擠葡萄一樣把龍眼“噗”地一下丟進嘴里，這動作實在太快了，
以致我都沒意識到我把整顆龍眼吞了下去。
我嘗試把還在喉嚨的龍眼使用我強大的內力給它推出來，但是我發現，
人還是沒辦法戰勝地心引力，像當年的牛奶一樣，我能感覺圓滾滾的龍眼滑過了我的喉嚨，
我的肺感受到了，我的心也感受到了，到最后落進肚子里，我似乎還聽到了“咚”的一聲。
我盡量讓自己不在意這顆無足輕重的龍眼。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躺在床上和姐姐聊天，
姐姐還是在書桌旁寫作業。這時候書桌已經從門口換到了窗前，房間也多裝了一支燈管。
姐姐開始在燈管下寫作業，她也開始戴上了近視眼鏡。“我晚上吃了一顆龍眼，
但是我整顆吞進去了，好大一顆。”“那完了，你肚子里面會長樹出來。”“那是騙人的！
”“如果你吞了瓜子那樣的種子就沒事，因為種子很小也很薄，你的胃酸很快會把它融掉。
但是龍眼的核太大顆了，而且很堅硬，你吞進去肚子里，
胃酸只能把它外面堅硬的那一層融掉，然后種子還是會在你肚子里慢慢發芽，
然后從你腸子里慢慢伸出樹枝，過沒多久樹葉就會從你嘴巴里伸出來啦！”“不是真的！
你騙我的吧！”這時候我已經開始有點慌了。“是真的，你先觀察一下明天怎么樣，
如果運氣好的話胃酸可以把你整顆種子都融掉，那樣就不用擔心了。
但是種子發芽至少得要一周呢。”“我不要在肚子里長一棵樹出來，這怎么辦啊，嗚嗚嗚嗚，
我恨死龍眼樹了，我還得天天幫媽媽整理龍眼剝龍眼肉，我的手指都僵掉了，
整個手指都是龍眼殼弄成的褐色，我恨死龍眼了，嗚嗚嗚嗚”“哎呀沒事的，明天再看看，
不用擔心，很少人會真的從肚子里長出樹來的。”我越想越傷心，
要是我的嘴巴里吐出了龍眼葉，我還能去上學嗎？是不是所有人都會開始嘲笑我了，
不僅長得高，還會吐樹葉，那我是不是以后都沒辦法吃飯了？要是我肚子里長了樹出來，
我會很快就死掉嗎？想著想著，我就不小心睡著了。第二天我差點忘了這回事，
直到姐姐說：“肚子有沒有不舒服？拉屎了嗎？”“我早上起來就拉屎了。”“那就行，
你肚子不會長樹出來了。”“真的嗎？”“真的，你都拉出來了。”半信半疑中，
我慢慢把這件事情淡忘了。很多年后有次聊天，姐姐提起這件事情。
“你那時候都上小學二年級了怎么還會信這種鬼話啊，你不知道我在騙你的嗎？
”“我本來不咋信的，但是因為是你說的我就信了啊！”“真是傻。”一直到初中了，
家里都還種著龍眼荔枝，后來因為我也要開始忙學業了，慢慢也要住校了，
終于家里其中一小片果樹如我所愿，終于砍死了。只留下了離家最近的一小片地，
種著三兩棵不一樣的果樹，媽媽有時間就去打理，作為鍛煉身體用，順便解解饞。
“這個傻妞，她可恨我的龍眼樹了。每次放學讓她跟著去摘龍眼就發脾氣，
跟我說想把所有龍眼樹砍死，哈哈哈哈哈哈。”媽媽一直把這個當做笑話，
每次提起以前的龍眼樹，不管一起聊天的是親戚還是鄰居，她都會這樣說。但她不知道的是，
這些龍眼樹讓我的指甲整個夏天都糊著褐色的污垢，
指甲縫因為我試圖把污垢清理掉而全部裂開，只要洗手就會疼，慢慢地就開始發炎，
然后愈合，再發炎，再愈合。而兩個拇指的指紋因為長時間剝龍眼殼而磨掉不少，
像個老太婆的手指，粗糙干裂，指甲全是污垢。每次龍眼采收季節結束后，
我都會把所有指甲全部剪短，直到看見肉，直到看不到那條褐色的污垢。
慢慢地這也變成了我的習慣，我的指甲永遠都是短短的，鈍鈍的，圓圓的。不像其他女生，
纖細白嫩的手指上是橢圓形的甲床，打磨得剛剛好的指甲讓整個手指更顯纖長。
十幾年過去了，我幾乎沒有吃過一顆龍眼。可能害怕又不小心吞進去一顆果核，
也可能討厭我的指甲再填滿褐色的污垢。最終小樹并沒有從我嘴巴里長出來，
我最討厭的龍眼樹沒有把我殺死，最終我也明白這些話都是騙小孩的。
4 我不要穿姐姐的舊衣服！當家里有兩個女生和一個男生的時候，
一般都是只有姐姐和哥哥可以穿新衣服，而妹妹都得挑著舊衣服來穿，
有時候甚至得挑著堂姐表姐的衣服來穿。姐姐比我大五歲，
初高中時期是個徹頭徹尾的假小子。她是個很開朗大方的女生，留著一頭短發，
穿著低腰牛仔褲，甚至參加了學校的文藝匯演，跳的是郭富城的對你愛不完。
每天下午放學后，她會先扛著收音機回家練舞，做好飯洗完澡后，
她吃完晚飯就得回學校上晚自習，一直到九點后才回家，
哥哥最近放學后都要回學校排練竹笛，說要過陣子得去中學一起有個聯合匯演。
鍋里放著給爸媽留的飯菜，直到晚上爸媽回家前，都只有我一個人在家待著。
“姐姐說下周她們學校就要辦文藝匯演了，我也可以去嗎？”“可以去，
到時候你拿上小凳子一起去看。”媽媽一邊吃著飯一邊說。“東東是吹竹笛嗎？
”爸爸抿了一口酒。“是啊，他每天放學都要在學校練習。
”我抱著雙腿在椅子上邊看電視邊回答。“好，到時候一起去看你哥哥姐姐表演。
”“是晚上嗎？”媽媽已經把碗拿進去廚房準備洗了。“姐姐說是晚上七點鐘開始，
她的節目得要八點多，
哥哥他們小學部的笛子好像在最后出現”那是唯一一次中小學聯合文藝匯演，
附近的居民也可以進學校一起觀看。到了下周文藝匯演的日子，哥哥姐姐下午提前回到家，
各自換好了自己的演出服。姐姐穿的是低腰喇叭牛仔褲，
配著袖口領口有一圈毛毛的粉色長袖，領口是像唐裝一樣的斜襟，
她說自己沒有這種寬松牛仔褲，只能找同學借了一條，她們領舞的衣服是差不多的款式，
但是會更精致，頭發也已經在回家前弄好了爆炸頭。但因為姐姐原本是短發，
只能上邊的頭發爆炸，還撒了不少的閃粉，每走一步都會掉一點下來，
下面的頭發還是原本的沒兩樣，整個頭散發出一股千禧年的啫喱膠味道。
哥哥只是把頭發全部用啫喱膠往后梳，變成大背頭，換上了一雙小黑皮鞋，
穿上校服和紅領巾就準備拿著牧童笛出門了。“為什么你不用換別的衣服？
姐姐都還要化妝呢，你為什么不用？”“我們沒有那么麻煩，你晚上去看就知道了。
”哥哥已經出門了，姐姐還在家里練了一次舞再走。“記得早點來看我們哦！
”“我等爸爸媽媽回來就拿小凳子過去！我會站起來看的！”“好！
”等爸媽回來的時候都快七點了，我早早準備好小凳子。“媽媽快點，快開始了！
”“走吧走吧。”好不熱鬧！這是我第一次進到中學的操場。好大的地方，
圍墻上都畫著做各種運動的五彩小人，沙池旁邊還有很多單杠，踩在黑漆漆的跑道上才發現，
腳下鋪的是煤渣。舞臺周圍已經圍滿了人了，
帶著小孩過來的大人都讓小孩站在小凳子上看節目。我也趕緊選好地方，
把我的小凳子往草地上一放就站在上面了。才看了一個節目，我就聽到了熟悉的前奏。
“姐姐準備出場了！”雖然我已經長很高了，但站在小凳子上還是生怕看不到姐姐，
于是使勁踮起腳，媽媽在背后扶著我。“哪個是你姐啊，怎么每個人發型都一樣？
”“中間靠右的是姐姐！”在舞臺燈光的照耀下，她們每個人的頭發都是閃閃發亮的，
女生在前排，男生在后排，配合到位，錯落有致，在每一個跳躍后，
空氣中似乎都多了一份閃耀。在最后的結尾動作，每個人手上都撒出了一把彩帶，
就像在電視上看到的表演節目一樣，似乎每個人都在閃閃發光。姐姐是朝著我揮手了嗎？
她肯定是看到我了！太好看了！我姐姐會跳舞！我等下要跟姐姐一起回家！“你哥哥呢？
”“他說小學的是最后出場。”“那你先在旁邊玩一下吧。不要走太遠了，等下回來這里啊。
”“好，我知道了。”堂妹也過來了，我們在沙池邊追著跑了好幾圈，
也不知道現在臺上在表演的是什么節目，我只在乎是我跳得遠還是堂妹跳得遠。“文文！
”我聽到媽媽在喊我了。循著聲音，我跑回去位置上站得高高的。“你哥哥出場了。
”我仔細朝舞臺看過去，發現全部人都換上了小西裝，臉上還撲了腮紅。
“我還以為他出門的時候就是裝扮好的樣子呢！”整整四排學生，浩浩蕩蕩站在舞臺階梯上，
每個人都站得板直，胸前緊緊捏著象牙白色的牧童笛。人太多了，
我看不到哥哥站在什么位置。我已經不記得他們吹的是什么曲子了，
周圍叔叔阿姨們都不知道牧童笛是什么，只是一個個在那里說，哎呀真厲害啊，
一個個小朋友都登臺演出了，真厲害，然后低下頭跟旁邊小朋友說，弟弟妹妹，
你以后長大了也可以在臺上這樣表演呀。
他們上臺的時候是從兩邊像小溪匯入大海似的慢慢走上臺階，
下臺的時候又像海水灌進溪流一樣緩緩流下去，燈光照著他們手上的笛子反著淺淺的光。
聽說后面還有好多個表演，但是媽媽說我得早點回去睡覺，就催著我回家去。
“我要等姐姐一起走！”遠遠地我看到姐姐和她的同學們在邊上拍照。
他們都好像電視上的人一樣，我以后也可以在舞臺上表演嗎？我也想上電視。
“你姐姐還要等一下才回家，她會跟哥哥一起走。我們先回去睡覺，快聽話！
”盡管我一直嘟著嘴巴以示抗議，但是我媽媽壓根就沒有留意我的表情。
我就只能被拉著回家睡覺去了。半睡半醒中，我發現姐姐回房間了。
我迷迷糊糊地跟姐姐說：“姐，我想看你的頭發，我也想扎這個爆炸頭，
上面也要撒糖果......”不知道姐姐有沒有聽到我說什么，但是第二天早上起床，
我驚訝地發現姐姐的發型還在，于是趕緊上前摸了一下。“硬邦邦的！而且好多個小揪揪！
”“因為噴了發膠呀，而且我的頭發太短了，要變成爆炸頭只能噴更多發膠來定型。
”“那我的頭發也可以這樣豎起來嗎？”姐姐揪了一下我的頭發，說，
“你的頭發只要梳子往后一拉就能豎起來啦！都不用發膠”“我不要你給我弄雞冠頭，
以后我也要上臺表演跳舞，我也要做發型然后往上面撒閃閃的東西！”“好呀，
那下次換我去看你表演。”“嗯！”“姐，你這條褲子好肥。”“懂什么，這是潮流。
”中午吃飯的時候，家人聊起昨天晚上的文藝匯演。
“衣服是你們自己去買的還是老師幫你們買的？”媽媽問。“是我們選好款式，
老師幫忙聯系統一訂的。” 姐姐補充了一句，“不貴，我有自己打暑期工時候賺的錢，
褲子我是借同學的，過兩天洗干凈我就會還回去。”“你這衣服剛好，過年都還可以穿呢。
以后你不穿了還可以給文文穿。”“我不要穿姐姐的舊衣服！我也想有自己的演出服！
我不喜歡穿這種！”“耍什么脾氣，你最小，又還在長身體，不用買那么多新衣服，
姐姐不合身的衣服你拿來穿剛剛好啊。”“我不要！我的箱子里全是到處搜集回來的舊衣服！
我的毛衣毛褲全部都不合身了，全部袖子都不夠長，同學都有風衣穿，我的棉衣都破洞了。
哥哥就不用穿別人的舊衣服，他的衣服都是新的！他自己在地上把褲子磨破了，
也可以給他買新的，我的舊衣服穿爛了只能等新年的時候才有一套新的！
” 眼淚止不住掉下來。家里人都說我是小哭包，一旦眼淚下來了就停不住，
就像水閘放開了一樣。“你哥哥天天挨揍，我有揍過你嗎？！
”“我... （抽泣）又...沒做錯事，
憑什么要...揍我”這時候我委屈得鼻子已經充滿了鼻涕眼淚，
眼睛像被暴雨糊住了似的看不清楚任何東西，為了能呼吸，只能張著嘴巴一邊抽著肩膀，
一邊任由咸咸的眼淚和鼻涕流進嘴巴里。“買買買！就知道買！知不知道家里窮，
買不起那么多東西。”啪的一下，爸爸把筷子砸桌上。爸爸一般不發言，但只要生氣發火了，
全屋便鴉雀無聲，只有我竭力忍著不要哭太大聲。哥哥一直不說話，
把他的飯吃完了就跑屋外去了。看大家開始不理我，繼續各自的午飯了。
姐姐領著我去廁所把臉洗干凈，把鼻涕擤了。然后悄悄跟我說，“阿妹，
你等姐姐之后賺錢給你買，姐姐很快就長大了。放假的時候我可以去找暑期工和寒假工幫忙，
賺的錢我會給你買你想要的東西。你想要什么就跟姐姐說，我會記住的。
”“我想要一個跟我一樣大的公仔。”“好，姐姐賺錢給你買。”“嗯嗯！
”“快點把臉洗干凈去吃飯。”我長得很快，到初中的時候就已經和大學的姐姐一樣高了。
但是姐姐比我瘦很多，同樣的褲子穿在姐姐身上是松垮的，到我身上就變成緊身褲了。
初中的時候我穿姐姐給我的牛仔褲，感覺像是被綁住了雙腿一樣寸步難行。在學校一天下來，
我感覺自己的雙腿被隔成了幾塊不相隔的肉，獨自承擔著自己的責任。
等晚自習下課后回到家，脫下褲子洗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開始缺氧了。
看來只能減肥了，再胖的話衣服都穿不了了。在姐姐上大學的第一年回家的時候，
她兌現承諾了。自從她把到家的日子告訴我后，我每天翹首以待，
生怕她回家的時候沒人在家等著她。在她回家的那天臨近中午的時候，像是心有靈犀一樣，
我忽然跑出去門外，好冷的天啊。隔著遠遠的，
我看到一只淡藍色的大頭小熊朝著家的方向走來，后來越走越快，
直到我看到姐姐在后面掐著小熊的胳肢窩。“姐姐！”“阿妹你看這是什么！
”“我好喜歡呀！好大的小熊！”等姐姐拖著行李跑到門口的時候，
她跟我說：“我在西安的時候讓老板娘把店里最大的熊給我拿下來，
這個熊是一路陪我從西安坐火車回來的哦。”“謝謝姐姐！我太喜歡了！你累不累啊？
”“不累，一點都不累，我想去吃腸粉。”“明天我們早點起床去吃腸粉。”“好！
”小熊的名字叫BUBU，從到家得那年起就一直陪著我，從春天到冬天，
從初中一直到我大學畢業都躺在我床上。有一次實在是覺得BUBU已經臟了，
只能把它肚子的棉花全部掏出來，再把他的皮洗干凈。
但是把棉花重新填進去后發現BUBU像是變成了一個老人家一般，四肢和脖子都癟下去了。
BUBU陪伴我橫跨了整個青春期，度過了幾乎所有的失落和難過，似乎替代了姐姐的角色。
5 一個人睡，我覺得有點害怕一直到我姐去縣里上高中前，我都和她共享一個房間，
我們的房間在小閣樓，推開房門出去就是晾衣服的大天臺。無論我有沒有惹我姐生氣，
我們都是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上睡覺。
那張淺粉色的大花被單早就因為我天天蹬來蹬去而出現一個又一個大窟窿，但即使這樣，
這張床單也沒有從我們床上消失過。我不懂為什么還不丟掉，
但是我很享受晚上睡覺的時候用腳蹬著窟窿，聽著老舊的布料滋滋啦啦開始被撕破的聲音。
沒錯，我是故意搞破壞的，就像是一直藏著一個邪惡的小怪癖。我們仨上的是同一所高中，
只是姐姐是一直在老校區，我和哥哥都在新校區，我們都是從高中開始適應住校的生活，
只有周末才可以回家。有時候學業太忙，姐姐會連續幾個星期都不回來。
因為沒有姐姐在身邊陪我嘮嗑，我開始體會到了失眠的感覺。
有種安全感缺失的失落持續環繞在小房間里面。這一片住宅區還不是很多人住，
四周圍都有空著的平房。有的平房里面有小貓住著，有的平房被屋主們拿來堆放干柴，
等他們嫁女兒的時候就會拿出來，搬到祠堂燒火做飯，來宴請親朋好友。
一旦到了晚上太陽下山后，只有有人住的家門口才會有透出來的光為你照路，
當然十五的月光也會在這片還很少人煙的街區發揮它最大的作用。
如果到了冬天家家戶戶關緊門窗的時候，想要出去必須得打著手電筒，還得注意路上的水坑。
在周圍住戶還很少的時候，家附近的聲音是很豐富的。夏天的雨季有蟲鳴，蛙叫，有鳥，
有蟬，有大雨小雨敲著屋頂和門窗，有大人在門外乘涼的閑聊聲，有單車經過的聲音，
也有清早掃地的聲音，到了深秋和冬天，有門窗被風撞得砰砰響的聲音，
狂風在門縫穿過的嗚嗚聲，遠方火車經過的鳴笛聲，當然少不了半夜的貓叫聲。
在我弄清楚那是貓叫聲之前，一直以為是誰家的小孩半夜不睡覺一直在哭，
直到我發現這個哭聲每晚都有，每晚都停不下來。沒有姐姐在旁邊陪著我，
我只能在燈關了后趕緊躲進厚厚的被子里，把頭埋進去直到我看不到外面任何的東西。
隆冬的貓叫特別瘆人，像是一個被搶了糖果但又不會說話的小孩在放聲哭泣，
于是聲音從微弱的嘟囔變成了嚎啕大哭，發現別的小孩手里有糖，于是它漸漸收起聲音，
從悲痛的心情逐漸轉變成滿腹陰謀，直到周圍只剩下風吹過門縫，破爛的窗戶砸著墻壁，
偶爾有門外的垃圾桶被吹翻后三兩下滾到盆栽旁邊被截停。
冷冽的空氣里面似乎只剩下了貓的呼吸聲，沉重且急迫。“汪汪汪！”“喵~！嗚~！！
”像是突然襲來的腥風血雨。沒有鼓聲，沒有戰馬，
但是能聽到打斗的聲音從小巷子慢慢轉到門口，再從門口轉到旁邊沒人住的空房子，
小盆栽被撞翻了，花盆啪的一聲在地上碎了。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
這時候躲在被子里的我已經聽不到任何呼吸聲了，只有瘋狂的拳擊，間隔著像蛇一樣的嘶吼，
還有低沉驚悚的嗚嗚聲。“汪汪汪！！汪汪汪！！”忽然不知道誰家把門打開了，
兩只貓聽到聲音后瞬間逃竄，空房子里面傳過來木頭砸在地上的聲音。
黑暗中的時間似乎容易被凍結，我瞧了一眼書桌上放著鬧鐘的方向，
夜光的指針顯示著現在只有十點半，一場如此激烈的戰斗，居然才持續了十分鐘，
一切都發生得如此迅速，但又沒有一丁點的倉促。等屋外沒有聲音了，
我才把頭伸出被子外透氣，像一條毛毛蟲般把自己的四肢全都裹起來。
以前的冬天有姐姐陪著，我們會一人一張棉被，各自裹成毛毛蟲，互不打擾，
只有在早上起床的時候才發現我的保護殼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散得亂七八糟了，
而姐姐的保護殼還是好好的。姐姐說我的睡姿很爛，四仰八叉的，時不時往她臉上來一拳，
每次被錘醒了都打我一下，結果我愣是睡得跟死豬一樣。但是姐姐不知道，
自從我一個人睡覺之后，只要出現一丁點的聲音我就會醒過來，
即使是窗外灑進來的月光也能把我喊醒。月光特別柔，和所有的燈光都不一樣，它不亮，
但是可以讓你看得見所及之處的所有東西，它是光，但是總給人冷冰冰的感覺。像紗一樣，
帶著冰過的牛奶味道，透過窗戶鋪在書桌上，椅子上，地上，還有我被子的一角。
看著霧蒙蒙的月光，我想起有一次我和姐姐都不想睡覺，于是各自平躺在床上聊天。
忽然間我們都注意到了床尾的窗戶出現了一圈亮光，它不是從鄰居窗戶透過來的，
也不是從樓下打上來的，它只停留在玻璃上，天花板和地面都沒有發現它的反光。
它像是一個意外的訪客，安靜地附著在玻璃上，沒有一丁點的移動，也沒有改變它的亮度，
我和姐姐都不約而同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們都被這個奇怪的光圈吸引住了，
愣愣地盯著它。沒有任何預兆地，光圈忽然間消失了。它沒有移動，
只是稍微變亮了一點點后，就忽然從玻璃上消失不見了。沉默了好一會兒，
姐姐首先打破了寧靜，轉過頭來問我：“你看到了嗎？”“我看到了，這是什么奇怪的東西？
”“我剛仔細看了隔壁鄰居，他們那個房間沒有人。”“那是哪里來的光？
”“不像是從其他地方照過來的，而且樓下沒有任何聲音啊。”“我覺得心里有點毛毛的。
”“它像是一個完全獨立的東西，我感覺它是沒有其他人控制的。
”“姐你看到它消失前忽然亮了一下嗎？”“我看到了，剛我都不敢說話。”“我也是，
我一直死死地盯著它，它一直定在那里沒有動。”“還有個很奇怪的地方，
我沒在天花板和地上發現反射的光。”我有好一會兒沒出聲，然后轉過頭看著姐姐，
眼睛里含著淚，“姐，我有點害怕。”“不用怕，我在這呢。說不定這是外星人！
它想要跟我們交流呢！只是我們沒有主動回應，所以它們就跑了。我們剛剛應該給點回應的，
說不定我們就會有一個很奇妙的經歷了。”“如果外星人出來把我抓走了怎么辦啊？
”“那我肯定會抓住你，不讓它們抓走啊，我肯定不會讓他們把你一個人帶走的。
”迷迷糊糊中，姐姐還在繼續說著，“要是外星人很友好地把我們帶去見識一下他們的科技，
說不定我們我們會大吃一驚，可能它們只是想要促進和人類之間的交流，
如果哦飛盤停在上空的話不知道會有多大呢......”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到銀白色的飛船停在我們房間外的天臺，我們打開了房門，再打開了天臺的門，
隨后往飛船走去。里面是一片很強但不刺眼的亮光，我看不清其他東西，只能感受到自己。
它們帶著我在村子里盤旋，我們經過了祠堂，經過了菜園，我看到了每戶人家的房頂，
經過了老屋，看到了老屋外的小賣部，村口的河還有牌匾都在我身下，
我像是沒有一點重量似的隨著風一直飄著，直到飄過了村口，到了小路上方的時候，
忽然我們往下重重一砸。我毫發無損。身后一片亂磚里面埋著一個穿著銀白色緊身服，
兩只眼睛像皮蛋一樣的外星人，它被磚頭壓住了。我嘗試去把它從磚堆拉出來。一番努力后，
它徑直站在我面前，我身后二十米就是老屋外的小賣部，
我們以前經常在小賣部外面的桌球臺旁玩耍。我抬頭看著它嘴巴一直在動，
但是我聽不懂它想要說什么。我很疑惑。忽然間它身上發出一陣光暈，
睜開眼便發現它已經消失不見，我轉身往小賣部跑去。“姐，我做了個奇怪的夢。
” 趁我還沒忘記夢的內容，我在起床后趕緊找到姐姐跟她描述了一番。
“說不定昨晚我們看到的光圈真的是外星人信號呢！”姐姐聽我說了夢之后很激動，
“說不定你的夢不是夢，而是他們真的帶你在天上飛了，但是讓你感覺這就是夢！
”我很希望這個夢是真實的，也特別希望可以跟姐姐一起在天上飛著，看著身下的村莊，
田野，河流，享受著這份奇怪的自由。后來這個事情漸漸被淡忘了。有一段時間，
UFO真實記錄、各大災難事故記錄和一些奇怪故事書風靡學校，大家都在偷偷傳閱，
課間時不時拿出來看。被老師們發現后，我們的書都被沒收了，甚至有一次，
老師們特意把所有沒收的書擺放在操場上展示，
像是要以此來警告同學們不要帶課外書回學校，
也像是要通過這次的展示來觀察這些書的幕后主人都是誰。好一招引蛇出洞。
我跟著同學一起去操場看了，一下子就瞄到了我從哥哥那里拿過來看的UFO真實記錄。
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那本書，直至今天都沒有人來問我們是否要歸還。
適應了一個人獨占房間睡覺之后有一個好處，
你會再也不用擔心因為睡姿太爛不小心揍了姐姐而被罵。我可以隨意睡成大字型，
我可以翻來翻去，滾來滾去，我可以隨便踢被子，像東北玩手絹一樣把被子頂在腳上一直轉，
我可以想幾點睡就幾點睡，不用擔心在一旁寫日記會被偷看到，我可以唱歌，
無論有沒有跑調。當然壞處也不少，半夜冷醒了只能自己起來給自己找被子，
不會有人在一旁督促你早點睡覺，也沒有人在早晨督促你起床。
所有在半夜迸發出來的奇怪想法只能跟自己說，跟BUBU說，
班上有八卦也不能隨時分享討論，偷偷哭了也沒有人可以在一旁安慰。姐姐說，你長大了，
得適應一下怎么獨立。我跟姐姐說，我肯定能很快適應。直到姐姐住校的第一天，
我失眠至深夜。6 我是家里唯一一個地理不及格的啊？
大家都說我媽媽的幾個小孩都很爭氣，每個學習都很好。的確，
我們仨都考上了當時能考到的最好的高中，也都各自去上了大學。但是我一直覺得，
我的優秀都是裝出來的。我什么都喜歡去了解，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深入，像一個貪吃的小狗，
每個碗都去舔一口。我羨慕姐姐，在每一個求學階段都可以遇到很好的啟蒙老師，
我也羨慕哥哥，他有自己很喜歡的科目。而我在上初中開始，
就像是進到一個五顏六色的大染缸，我覺得所有事情都好奇怪。
所有語文老師在講課文的時候，他們都只會自我陶醉其中，而我們又無法領悟其中奧妙之處。
或者是按照考試要求讓我們把需要的內容機械式背下來，
按照他的教案來理解并讀懂一篇課文，一首詩詞，一席古話。
初中的數學老師是個嚴重重男輕女的女老師，我不覺得數學很難，即使我并非很喜歡，
但是即使我的數學考卷已經是班上第一名了，她還是覺得第二名的男生更棒，她說，
這只是湊巧，湊巧我做對了，湊巧他粗心了一次。英語老師是個猥瑣的中年男，
有一次因為看到一個女同學穿的T恤上寫著KISS IT，他就在課堂上調侃說，
這個英文印在這個地方不合適，你們看啊，KISS，IT。然后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一下。
哄堂一笑。但是我覺得很惡心，而且我還是英語課代表。
那天起我就開始讓自己行為舉止多注意，不要跟這個老師有過多接觸。我是喜歡學外語的，
因為可以接觸很多不同的文化，了解很多不在我身邊發生的事情。
但是我的英語啟蒙老師卻是姐姐，我的發音比較正確，
是因為小學的時候姐姐在家里教我們用音標，那是她的老師教她的。
我們是從初二開始接觸物理，初三開始接觸化學。其余的課程都沒有明確指定的老師，
似乎任何人都可以輪值。我這一屆的學生特別多，初中入學的時候我們班號都排到14了，
每個班少說也有五十幾號人。可能是僧多粥少吧，
剛從師范學校出來的實習老師和教導處的領導都開始兼職來給我們上課了，
我對中學時期印象深刻的老師不多，因為老師時不時就會換一下，
要么因為老師個人情感問題不想工作了，要么因為領導兼職不過來了，
或者是領導沒辦法解決我們提出來的問題了。我感覺自己經歷了文革時代一般的中學，
絕大多數時候都需要自我領悟，自我開發，自我管理向上。
每一次課間做操都是浩浩蕩蕩的人群，整個大操場滿滿當當的都是人。因為人太多也太密集，
時不時會有瘦弱的學生頂不住烈日，或者是低血糖犯了而倒下，每次課間的時候，
校醫室都是滿滿的人。我為什么知道？因為我也倒下過。
我一直不喜歡地理、歷史還有政治課，
因為所有東西幾乎都是老師照著課文來念出來給我們聽的。一些必須要記住的東西，
老師們會想方設法用一些投機取巧的技巧讓我們記住。比如歷史課那么多年下來，
我只記得唐朝是公元618年建立的，因為當時的歷史老師說，記住這個諧音梗，
見糖（建唐）要撈一把（618）。我早就忘了歷史老師是誰了，
但唯獨這個諧音梗我沒忘記。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唐朝初始發生過什么事情，為什么要建唐，
之后又是怎么改朝換代的。同樣的地理也是，那么多年下來，我只理解了自轉和公轉。
以至于后來初二會考的時候，我的地理不及格。
要是這幾個科目的會考要納入到中考成績的話，我或許沒辦法跟我姐姐他們上一樣的高中。
得知我地理不及格之后，哥哥姐姐嘲笑了我很多年，一直到現在還會時不時提起。
“你知不知道家里只有你地理是不及格的？”“但是地理老師真的沒怎么教我們呀，
我又接受不了死記硬背。”“無論如何，你歷史地理很爛已經成為了事實，
你以后等孫子出來了都還會被我們笑。”哥哥在一旁補刀。“幸好中考沒有地理和歷史，
不然我可能沒辦法做你的師妹了。”“那又怎樣，上了這個高中未必就一定會很厲害，
有些人就不適合死記硬背，現在都是應試教育沒辦法，但這是目前相對最公平的教育了。
”姐姐一直說我聰明伶俐，同學也說我很優秀，我的確最后成績也不差，但是我一直在想，
我沒有很熱愛的科目，也沒有真的很耀眼的成績，只是考試的時候最后成績都不差罷了。
每次老師或者同學說我是什么優生，我都會特別心虛，
加上數學老師經常說我考得好是因為運氣，男生的理性思維明顯就是比女生更突出的，
經歷過這些話之后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很優秀的學生。我以前跟姐姐長得很像，
偶爾走在一起的時候被別人問過我們是不是雙胞胎，但過分的是，他指著我問，你是姐姐嗎？
因為長得比較像，以前對姐姐印象深刻的老師遠遠看到我就追著過來問我是不是妹妹。
從一個體育老師開始認出來了，再到后面姐姐的英語老師，再到其他教過的老師。
到了初二的時候，基本教過我姐的，現在還在這所學校里面的都認得我了。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以后日子不會很好過，我的體育老師數學很好（這是真的），
并且由于經常代班，他自稱是我們的副班主任。從這時候開始，
這個副班主任時刻關注我的成績變動，當看到我的考試成績下去了就過來跟我聊兩句，
說：“我記得你姐姐，真的很聰明一點就會，我記得她以前拿過很多獎。”時間長了之后，
我開始熟悉了體育老師的調侃，直到初三那一年，我們開始英語口語考試。
主考的老師是姐姐的啟蒙老師，在姐姐初中的時候給過很多的幫助，
鼓勵姐姐要不斷進修自己，來過家訪，和爸媽說姐姐天資聰慧千萬不要浪費了。
后來哥哥上初中后，恰巧也是這個老師教他，但是哥哥的英語一般，一次考試后講題，
老師讓哥哥回答，大概是哥哥答不好吧，老師在課堂上跟他說，我記得你姐姐，她比你聰明。
誰能想到同樣的陰霾，會那么快就落到我身上。我們那一年的口語考試是和老師一對一對話，
讀文，描述。因為是姐姐的老師，我十分緊張，導致我在讀文的時候有點結巴，
最后的對話和復述都沒什么特色，好在發音問題不大。最后老師在我的卷子上打了分，
遞給我的時候對我說了一句讓我刻骨銘心的話。“挺好的，但是跟你的姐姐比還是有點距離。
”在學校經歷了一年的陰霾，沒想到最后得到的反饋還是和姐姐有一定的距離。
出了考試間后，我在路邊偷偷哭了，心想我就是個普通人，
不應該用優秀和聰明這種話來捧殺我。回家后我和姐姐說了這件事，那時候她已經上大學了。
聽完后她大笑，“我有那么厲害嗎？別聽那些老師瞎說。”看我在電話那頭沒說話，
姐姐的語調不再輕快，而是很嚴肅地跟我講：“你要聽我說，他們覺得我比你厲害，
是因為他們太熟悉我了，他們一手把我帶起來，印象足夠深刻。但是他們不清楚你，
也不理解你，不明白你的長處是什么，不明白你的閃光點是什么，
如果他們只想著拿你和我來比較的話，那不要理會他們。當然，他們都是很好的老師，
只是要看一個人是否優秀，不可以只通過比較來得到答案，而是需要去了解一個人，
去認識一個人。我了解你，我認識你，我知道你的閃光點是什么，
所以你不需要通過那幾位老師的反饋來承認自己的優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特點，
不用時刻想著別人的成就，你會有自己的成果的。他們還不足夠了解和認識你，
說的話不全面，你不用在意。你是我妹妹，你一定是優秀的。”“嗯嗯，好！
”“雖然說地理對你來說沒什么大用處，但是分清東南西北還是需要的啊！哈哈哈哈！
”“唉呀你不要再拿這個事情來笑我了！”“好啦好啦。”隨后很長一段時間里，
姐姐就是我的目標，她拿過的獎項，我也想都拿一遍。結果初高中上完了我發現，
我的確只是個普通人。7 如果你沒有弟弟妹妹，會更快樂嗎？姐姐作為家里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