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抵達」輪胎碾過最后一段崎嶇的山路時，儀表盤上的時鐘顯示下午5:23。
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看向后視鏡。周志歪著頭打盹，
他十歲的兒子周小陽正用蠟筆在本子上涂著什么。“快到了。”我說，
聲音在封閉的車廂里顯得異常干澀。周志猛地驚醒，額頭上的汗珠在夕陽下泛著橘紅色的光。
“陳哥，這破地方真有你說的那么好？開了三天車，我屁股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旅游攻略上說的，”我轉動方向盤拐過最后一個彎道，念著攻略上的文字，
“未被開發的秘境，保留最原始的自然風光。”周志不屑的嗤了一聲：“最原始的自然風光，
竟然也會有公路嗎？”周小陽突然從后座探出頭，蠟筆在他手里斷成兩截。“舅舅，
那個鐘樓好奇怪。”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在逐漸暗淡的天色中，
一座歪斜的鐘樓矗立在遠處山坡上，指針停在4:15的位置。更奇怪的是，
那指針似乎在微微顫動，就像被無形的手指撥弄著。“眼花了而已。
”周志拍了拍兒子的腦袋，但我注意到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導航顯示我們已經進入小鎮范圍，但街道上空無一人。兩側的房屋窗戶黑洞洞的，
有幾扇門虛掩著，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發出吱呀聲。柏油路像一條黑色的蛇，
蜿蜒穿過小鎮中心，向東逐漸爬升。“東南角……應該就是這里了。”我踩下剎車，
輪胎在潮濕的路面上發出短促的尖叫。旅館比想象中還要破舊。
三層小樓的外墻漆剝落得斑斑駁駁，門口掛著塊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時葉旅館"，
那紅色已經褪成了接近褐色的暗紅，像干涸的血跡。我剛推開車門，
就聽見金屬輪子碾過地面的聲音。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
懷里抱著一盆植物。他看上去四十五歲左右，灰白的頭發整齊地梳向腦后，
臉上掛著一種令人不適的微笑——太標準了，像是用尺子量過嘴角上揚的弧度。“歡迎。
”他說，聲音輕柔得像是怕驚擾懷里的植物，“我是林先生，你們一定是今天預約的客人。
”周小陽躲到了父親身后。那盆植物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墨綠色，十片葉子整齊地排列著，
形狀確實像薄荷，但葉脈卻呈現出不自然的紫紅色，仿佛皮下流動的不是汁液而是血液。
“是的，三間房。”我說著，突然注意到林先生的右手食指缺失了第一節，
殘缺的手指正輕輕撫摸著花盆邊緣。林先生點點頭，轉動輪椅讓出通道。
“阿青會帶你們去房間。”高瘦的年輕人從陰影中走出來，不耐煩地晃著一串鑰匙。
“就你們仨？”他上下打量著我們，眼睛在凹陷的眼窩里顯得格外大，“行李自己拿，
三樓沒有電梯。”阿青帶我們穿過昏暗的走廊時，我注意到墻壁上掛著的照片全都模糊不清，
像是被水浸泡過。只有一張比較清晰，上面是年輕的林先生站在旅館門口，雙腿健全，
懷里抱著同樣的盆栽——但照片里的植物只有九片葉子。我們的房間在三樓盡頭。
阿青用鑰匙打開門鎖時，金屬碰撞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晚上10點后別出來走動，
”他說，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弧度，“林先生不喜歡被打擾。”房間比想象中還要灰暗，
唯一的窗戶朝南。墻上掛著一個老式機械鐘，秒針走動的聲音異常響亮——咔、咔、咔，
像是某種節肢動物在敲擊甲殼。我想打開燈，但是摸了幾下，
平常安裝開關的地方竟然沒有找到。阿青輕笑一聲，帶著嘲諷的語氣說：“不用找了，
我們這旅館是原生態的，不安裝照明設施。”“我去抽根煙。”周志說著拽走了兒子。
門關上后，房間突然安靜得可怕。我躺到床上，疲憊如潮水般涌來。
在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刻，我恍惚看見墻上的鐘表分針逆時針移動了一格，
而窗外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逆行的時針」刺耳的警鈴聲將我從混沌中拽出，我猛地坐起，
發現窗外一片通紅。不是日出，而是路對面一棟建筑燃起的熊熊大火。濃煙翻滾著升入夜空，
給月亮蒙上一層血色的薄紗。我跌跌撞撞沖出房門，正好撞上抱著周小陽的周志。“消防隊！
得叫消防隊！”他喊道，男孩在他懷里瑟瑟發抖，臉上沾滿煙灰。我們狂奔下樓，
卻在樓梯拐角處撞見了悠閑的林先生。他依然抱著那盆植物，
此刻正用殘缺的手指輕輕撥弄葉片，對窗外的災難恍若未覺。我抓住他的輪椅扶手，
對他大喊：“著火了！快報警！”林先生抬起頭，笑容絲毫未變。“別擔心，陳先生。
”他轉動輪椅向我們的房間移動，“請跟我來。”出于某種難以解釋的原因，
我們跟著他回到了那個灰暗的房間。林先生停在掛鐘前，伸手調整起指針。
令我毛骨悚然的是，當他將分針往回撥動時，窗外的火光突然減弱；而當他向前撥動時，
火焰又猛烈起來。“這不可能……”周志的聲音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林先生沒有理會，
繼續他的操作。當鐘表顯示的時間回到半小時前時，窗外恢復了平靜，
仿佛那場大火從未發生過。只有空氣中殘留的焦糊味證明那不是集體幻覺。
“阿青已經去處理隱患了。”林先生平靜地說，“這類小事經常發生。
”周小陽突然掙脫父親的手，指著盆栽尖叫：“多了一片！昨天是十片，現在是十一片了！
”林先生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他迅速用袖子遮住植物，
但我們都看到了——那株植物上確實多了一片嫩葉，顏色比其他葉子淺得多，
幾乎是半透明的。“小孩子眼花了。”林先生生硬地說，轉動輪椅準備離開，卻在門口停下，
“陳先生，能麻煩你推我出去走走嗎？火災警報讓屋里太悶了。”周志警惕地看著我，
但我點了點頭，某種難以抗拒的沖動驅使我跟著這個神秘的男人走進夜色中。
柏油路在月光下泛著油膩的光澤，我推著輪椅向東行進，坡度逐漸增大。
林先生懷里的植物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散發出一種類似薄荷卻又帶著鐵銹味的古怪氣息。
“時間在這里很特別，”林先生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像這條柏油路，
有高有低，有來有回。但最終，所有東西都會滾到最低處。”我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只是機械地推著輪椅。當我們到達小鎮最東端時，林先生示意我停下。
他仰起那張總是掛著微笑的臉，月光下他的眼睛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色。“現在，
請放開手。”他說。“什么？”“放開輪椅。”他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相信我，陳先生。”鬼使神差地，我松開了手。輪椅立刻開始向西滑行，起初緩慢，
然后越來越快。林先生端坐其中，懷抱盆栽，回頭看著我。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
直到露出全部牙齒——我這才發現他的犬齒異常尖銳。“等等！”我追了上去，
但輪椅已經失控。它在彎道上彈跳了一下，然后狠狠撞上了路邊的水泥樁。
撞擊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盆栽飛了出去，林先生像破布娃娃一樣被甩到路邊。
當我趕到時，他的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著，但最恐怖的是——他還在微笑。
鮮血從他嘴角滲出，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你.……故意的……"我跪在他身邊，
雙手發抖。林先生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然后徹底靜止了。他的眼睛仍然睜著，
倒映著天空中那輪詭異的紅月。我伸手想合上他的眼皮，卻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是阿青！
他站在十幾米外，手里拿著手機，攝像頭正對著我和林先生的尸體。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他緩緩后退，然后轉身就跑。恐懼像電流般穿過我的全身！如果報警，
現場只有我的指紋和腳印，誰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說辭？我的目光落在幾步外的盆栽上。
十一片葉子在月光下輕輕顫動，仿佛在向我招手。不知是什么驅使我，我抓起盆栽，
扯下一片嫩葉塞進嘴里。葉子出奇地苦澀，但幾秒鐘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遍全身。
我的感官突然變得異常敏銳，能聽見百米外阿青的喘息聲，能看清黑暗中最微小的細節。
當第一聲警笛從遠處傳來時，我已經抱著盆栽向西方狂奔而去。
每一步都跨出不可思議的距離，夜風在耳邊呼嘯，
林先生最后的話語在我腦海中回蕩：”所有東西都會滾到最低處……“「擦肩的通緝令」
我像一陣風般穿過小鎮邊緣，身體輕得不可思議。吞下的葉子在胃里燃燒，驅使我不斷加速。
當柏油路盡頭出現一條寬闊的大河時，我沒有絲毫猶豫——縱身一躍，
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在對岸。回頭望去，小鎮的燈火已經變成遙遠的光點。
我正準備繼續逃跑，卻看見河岸小路上走來一個女孩。她低著頭看手機，
栗色長發在腦后扎成馬尾，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本能告訴我應該躲藏，
但某種奇怪的好奇心讓我站在原地。就在我們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抬起了頭。
那是一張普通大學生的臉，化著淡妝，左耳戴著三枚銀色耳釘。我們的目光接觸了不到一秒，
她就重新低下頭去。但那一秒已經足夠——我看到她瞳孔驟縮，嘴角微微抽動。
又跑出幾百米后，我躲進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吞食葉片的亢奮感正在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頭痛和口渴。我小心地查看盆栽，
發現被我扯下的那片葉子根部已經長出了新的芽尖，比之前更加鮮嫩。這時，
遠處傳來女孩的尖叫聲，聲音里充滿驚恐和不確定：”陳先生！“我蜷縮在灌木叢中，
聽到她急促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不可能……明明是他……“她喃喃自語，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但怎么會……剛剛才發布的通緝令……“我屏住呼吸，
看著她慌亂地環顧四周，然后撥通了電話：”警察嗎？
我、我好像看到那個旅館謀殺案的嫌疑人了……在河邊小路……不，現在不見了……好的，
我會等在這里……“幾分鐘后，警笛聲由遠及近。我抱著盆栽悄悄后退，
卻在踩到一根樹枝時發出了輕微的”咔嚓“聲。女孩猛地轉向我的方向，手機掉在了地上。
我們隔著灌木叢對視。月光下，她的眼睛瞪得極大，嘴唇顫抖著形成一個無聲的”啊“。
然后，令我們都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她突然眨了眨眼，表情變得困惑，
就像某種記憶被憑空抹去一般，
起手機繼續通話：”不……可能是我看錯了……最近備考太累了……“當警車停在她身邊時，
我已經悄然離去，但我知道事情遠未結束。
林先生的秘密、這盆詭異的植物、我體內涌動的不屬于我的力量，
以及那個女孩看到通緝令時奇怪的反應……我翻開從旅館帶出來的背包，
里面除了錢包和手機，還有一本旅游手冊。在最后一頁，
我發現了用鉛筆寫下的一行小字：”第十一片葉子長成時，時間將不再流動。“而盆栽上，
新的芽尖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亡命之徒」我躲在河對岸的樹林里，
雙腿不受控制地發抖。吞下葉片帶來的能量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骨頭里滲出的刺痛。
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喉嚨火辣辣地疼。盆栽安靜地躺在我腳邊，
十片完整的葉子圍繞著那個新長出的嫩芽。月光下，葉脈中的紫紅色液體似乎流動得更快了。
我伸手想觸碰，卻在最后一刻縮回手指——林先生撫弄葉片的畫面突然閃回，
他那缺失的指尖，詭異的微笑。警笛聲已經遠去，
但我仍能聽見那個女大學生顫抖的聲音：”警察嗎？
我、我好像看到那個旅館謀殺案的嫌疑人了……“我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
一條推送通知跳了出來：【緊急通緝：小鎮旅館謀殺案嫌疑人陳默，男，
32歲……】照片上的我面色慘白，眼睛布滿血絲，背景赫然是林先生扭曲的尸體。
拍攝時間顯示是"今晚8:15"，但明明那時我正在旅館房間睡覺！
”這不可能……“我死死咬住手背才沒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