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日頭像個滾燙的金幣,牢牢釘在軍訓(xùn)操場上毫無遮掩的天穹中央,空氣被曬得發(fā)粘,
扭曲了遠(yuǎn)方迷彩服的綠影。橡膠跑道上蒸騰起一陣陣扭曲的熱浪,悶得像捂在汗?jié)竦氖中睦铩?/p>
隊列里安靜得詭異,只有拉練結(jié)束后的劇烈喘息此起彼伏,混著一股新曬橡膠草皮的味道,
直往人嗓子眼里鉆。教官的吼聲撕裂了這片沉悶:“立正——!
” 動作帶起的塵土都顯得有氣無力。教官的聲音戛然而止。我,林深,計算機系大一新生,
感覺后頸窩一片黏膩,汗珠子順著脊椎溝往下爬,癢得很。周圍太安靜了,靜得不正常。
起初是極遠(yuǎn)處飄來一點點隱約的嗡鳴,像只煩躁的夏蟬在拼命振動翅膀,聲音由模糊而清晰,
由低沉而尖銳,迅速撕裂了整個操場的死寂。嗡——嗡——轟——!
所有人的頭都不約而同地,像被無形的線提著,猛地扭向同一個方向。天邊。
一架囂張的直升機,漆著亮銀的線條,正切開灼熱的空氣,破開云層,如同巨鷹俯沖向獵物,
螺旋槳攪動的狂暴氣流攪亂了整個操場的塵埃,卷起草屑和廢棄的訓(xùn)練器械說明書碎頁,
獵獵作響地抽打在每一張驚愕的臉上。它沒有猶豫,挾裹著金屬轟鳴的風(fēng)暴,
徑直撲向操場中央那片最顯眼、最空曠的臨時停機坪。
巨大的旋翼風(fēng)壓將就近幾個方陣的迷彩帽吹得滿場翻滾,尖叫聲四起,
教官們徒勞地呼喊著維持秩序的聲音瞬間被淹沒。降落穩(wěn)當(dāng)?shù)媒鮾?yōu)雅,
塵土被有序地壓向四方。一片混亂的死寂中,機艙門滑開。一條腿率先踏了出來。纖直,
冷白,繃出完美的肌肉線條。光。無數(shù)的反光。視線剎那間被無數(shù)灼目的光斑灼痛。碎鉆?
高定禮服?難以定義,只知道那光芒仿佛撕碎了此地所有平凡、勞累、汗水的底色,
刺眼得不屬于這個時空。一套剪裁鋒利、細(xì)節(jié)布滿冰冷光澤的黑色禮服裙,
包裹著一個纖細(xì)卻蘊含風(fēng)暴的身影。十公分的高跟鞋穩(wěn)穩(wěn)踏在粗糙的水泥地面,
發(fā)出干脆的一聲“咔嗒”。直升機引擎熄火,整個操場只剩下壓抑到窒息的喘息聲。
她站定了,沒有看任何人,目光卻像帶著精準(zhǔn)制導(dǎo)的冰錐,穿透層層疊疊的人墻。是江亦楠。
那張在無數(shù)熱搜、巨幅廣告、電影屏幕、財經(jīng)新聞頭版都光芒四射的臉,
此時帶著一絲飛行后的倦意和不容置疑的傲慢。她微微揚著下巴,
視線掃過一張張震驚到呆滯、汗水都忘了擦的面孔,然后——精準(zhǔn)地定在了我的方向。
時間靜止了一瞬。下一秒,她旁若無人地踩著高跟鞋,在滿地碎石和斷草的地面上,
朝著話筒架的方向走去,裙擺搖曳,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節(jié)拍上。沒人阻止。
整個操場上千號人,教官,校領(lǐng)導(dǎo),甚至遠(yuǎn)處聞訊趕來西裝革履的安保,
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這臺“人形風(fēng)暴發(fā)生器”走向主席臺邊的簡陋話筒架。江亦楠一把抓住了話筒桿,
動作粗暴得近乎粗野。刺啦——尖銳刺耳的電流爆鳴聲猝然炸響,
震得離得近的人猛地一縮脖子。她渾然不覺,對著話筒隨意拍了兩下,確認(rèn)它還能響。
噗噗的沉悶回響回蕩在死寂的操場上空。她抬眼,目光再次如探照燈般投向我的方陣。
世界安靜得只剩下那個麥克風(fēng)捕捉到的、細(xì)微的呼吸聲。然后,她開口了。聲音沒有修飾,
甚至帶著點剛下飛機后的微啞,但經(jīng)由擴音器傳開,卻足以點燃這片凝滯的空氣。
“計算機系,林深同學(xué)?”那聲音在灼熱的空氣中顫了一下,激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她頓了頓,
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足以讓所有盯著她的人心臟為之一顫的弧度,“三年了,
暗戀你好久了,林深?!鞭Z!巨大的聲浪瞬間席卷操場,
尖叫、驚呼、語無倫次的議論轟然炸開。像一萬個馬蜂窩同時被捅破。無數(shù)道目光,
帶著難以置信的灼熱和審視,瞬間如探照燈般聚焦在我身上,
幾乎要把我這件劣質(zhì)迷彩服燒出洞來。汗水不再是流,而是冰線,順著脊椎嗖嗖往下爬。
慌亂中,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瘋狂掃視,
那片熟悉的色彩——昨天還挽著我胳膊、為了擋掉某個狂蜂浪蝶而簽下那份滑稽契約的身影。
找到了!操場邊緣那片濃密的樟樹樹蔭下,一抹窈窕的粉藍(lán)色。秦薇。我未來的“雇主”,
那位簽下我未來三年時間和尊嚴(yán)的“假女友”合同甲方,秦氏財閥的唯一繼承人,
此刻正斜倚在粗壯的樹干上。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我需要的焦急或援手,
反而掛著一種悠閑到令人發(fā)指、置身事外的表情。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
在她精致的鎖骨上投下?lián)u晃的光斑。她低著頭,纖細(xì)的手指正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
嘴角還噙著一抹饒有興致的微笑。啪嗒。手機微弱的拍照聲,
在遠(yuǎn)處混亂聲浪的襯托下幾不可聞,但于我,卻如同驚雷。她舉起手機,
對著我和主席臺方向……按下了快門。閃光燈一閃,刺痛了我的眼睛。隨即,她指尖一點,
動作流暢得沒有絲毫猶豫,朋友圈發(fā)送。
配圖——一個巨大的、占據(jù)了手機屏幕、正中間畫著一個鮮紅夸張的“吃瓜”表情包。
配的文字更是殺人誅心:[偶遇頂流現(xiàn)場追愛,甜度爆表!前排坐等男主后續(xù)操作!
]一股冰冷和灼熱交織的激流猛地沖上我的頭頂,臉頰滾燙,耳朵里嗡嗡作響。
窒息感攥緊了喉嚨。那鮮紅的“吃瓜”表情包在腦海里放大,旋轉(zhuǎn),
像一張不斷嘲諷的猩紅嘴唇,要把我最后的理智吞噬干凈。秦薇,你狠!“……現(xiàn)在,
”江亦楠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甜得發(fā)膩的上揚調(diào)子,再次撕裂了嘈雜的聲浪,
精準(zhǔn)地傳入我的耳膜,像一塊冰掉進(jìn)滾油里,“林深同學(xué),我能親你一下嗎?
”話筒被她向前伸著,末端幾乎要戳到我們方陣前排同學(xué)的胸口。而她的目光,
比那話筒桿更直接銳利,緊緊鎖死在我身上。嘴角上揚著,
眼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命令感:過來,接受命運,或者接受毀滅。閃光燈此刻亮得更密集了,
如同無數(shù)饑餓的白森森的嘴。我的雙腳像灌滿了操場中央滾燙的瀝青,沉重得抬不起來。
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喧囂、扭曲,所有的目光都像滾燙的細(xì)針,
密密麻麻扎在我暴露的皮膚上。就在我?guī)缀跻贿@片灼熱的真空吞噬時,江亦楠動了。
她沒等我回答,高跟鞋踩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jié)奏,噔、噔、噔,
一步步朝著我所在的方陣走了過來。擁擠的人潮在她前方如同被無形的刀刃劈開,
自動分出一條窄窄的通道。她徑直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股陌生的、高級又冰冷的香水味混雜著她身上獨特的存在感,瞬間將我牢牢包裹。
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把b個樣子,總得加錢吧?”她俯身貼近我的耳邊,
溫?zé)岬臍庀⒎鬟^,聲音卻如同寒流,只有我能聽見,“你那雇主,
看著可沒半點要加錢的意思哦?”她的目光越過我的肩膀,精準(zhǔn)地投向樟樹蔭下的方向,
嘴角噙著一抹嘲弄?!安蝗?,”她微微后撤,手指卻快如閃電,冰涼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咱們來真的?”這句話,她微微側(cè)著頭,是對著我說的,
但聲音卻恰好能讓附近伸長脖子豎著耳朵的同學(xué)聽得一清二楚。轟!方陣?yán)镌俅握ㄩ_了鍋。
她說完,不等我有任何反應(yīng),手上猛地發(fā)力一拽。猝不及防的巨大力量讓我腳下一個趔趄,
迷彩膠鞋在粗糙的跑道上擦出難聽的吱扭聲。她的動作流暢到近乎優(yōu)雅,
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我被她拖著,像個被拎著脖子的提線木偶,
步踉蹌、身不由己地跟著她走向那象征著最高曝光度的、此刻已被無數(shù)鎂光燈吞噬的主席臺。
臺下是黑壓壓一片攢動的人頭和閃爍不斷的手機屏幕,構(gòu)成一片喧囂的光海。
臺上是刺眼的主光,照射燈從主席臺頂棚傾瀉而下,光線太強,
強到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光暈,淹沒了臺下所有的面孔,
只剩下嗡嗡的噪音浪潮從四面八方向你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