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出靈胎之日，我在仙醫閣撞見了陪著養妹宗雪媚問診的宗主夫君李乘風。
李乘風見我后便對我提出了休妻請求。他說夫君隕落的宗雪媚身懷子嗣，
為了助她能在宗門內獲得庇護供養，他唯有此策。他還說，休妻只是權宜之計，
待宗雪媚憑借他宗主夫人之名得享安逸，他便會與我重續前緣。(1)眼皮猛跳，
我睜開雙眼。仙醫閣獨有的藥草氣味，絲絲縷縷，熟悉得我作嘔。耳畔，
李乘風低柔的聲音響起，夾雜著宗雪媚的啜泣。每個字都鉆入我耳。
他小心翼翼攙扶著宗雪媚。那姿態，那場景，與前世我查出靈胎那天，分毫不差。
我以為自己又墮入了無邊夢魘。錐心刺骨的痛楚，自心底瘋狂蔓延。前世種種，
如潮水般涌上腦海。我曾愚蠢期盼。以為懷了他的靈胎，便能換來他片刻喜悅與重視。
他字字句句虛情假意。宗雪媚步步為營，陰險歹毒。最終，我被三昧真火活活焚燒，
神魂俱滅。那一幕幕，在我眼前閃現。心頭像是被萬千鋼針穿刺，劇痛欲裂。李乘風看向我。
他眼中飛快掠過一絲不耐。他仍扶著宗雪媚，臉上是宗主慣有的正直與無奈。
他用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說辭。聲音低沉，帶著“愧疚”，向我提出荒唐的假休妻請求。
他甚至微微蹙眉。語氣帶一絲指責：“思妍，你就不能為我們想一想嗎？
”“雪媚如今的處境，你當真忍心看她孤苦無依？”好一個“心狠”，好一個“善舉”！
宗雪媚嬌弱的身子微顫，眼眶瞬間紅了。她泫然欲泣，作勢要向我跪下。“思妍妹妹，
算我求你了！”宗雪媚開口，聲音嬌弱。“我……我夫君新喪，孤身一人。
”“腹中這點骨血需要庇護，我那可憐的孩兒也需要供養……”“求你，求你發發慈悲，
幫幫我吧！”她身形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便會暈厥。她絕不會真的跪下去。果然，
李乘風心疼。他立刻伸手攔住了她。他望向宗雪媚的眼眸，情意濃烈，令人作嘔。
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我緊攥著手中的靈胎丹方，它此刻重逾千斤。
我死死盯著李乘風偽善的臉，不放過他任何表情。他視線始終焦著在宗雪媚身上。
那份溫柔繾綣，那份小心翼翼，是刻入骨髓的愛意。前世我當真是瞎了眼。
絲毫沒看出他對我的深惡痛絕，以及對宗雪媚至死不渝的“深情”。心底的痛與恨，
驟然化為冰冷嘲諷。我收回視線。聲音不高，卻堅定決絕，一字一頓。“我答應休妻！
”“我們，現在就去宗門祖堂，辦理手續！”我倒要親眼看看。沒有我這個“絆腳石”，
你們這對狗男女，能演出怎樣一出“驚天動地”的戲碼！我的爽快，讓李乘風一愣。
他眼中閃過意外的驚喜，以及如釋重負的輕松。他終于看向我。語氣溫和了許多：“思妍，
你能如此想，我……我很欣慰。”“休妻的文書我會親自去寫。”“只是，若宗門長老問起，
你便說與我二人感情不睦，自愿和離，千萬不要提及雪媚之事，以免旁生枝節。”他頓了頓，
又說：“我們休妻之后，依舊同居一院，我……我還是會像從前那般照顧你的。”呵呵，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嘴臉！我心下冷笑連連。他不過是想掩蓋這樁丑事，堵住宗門悠悠眾口。
保全他可笑的“宗主”顏面，以及宗雪媚所謂的“清白名聲”。我沒有回答。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置可否地轉身便走。李乘風見狀，以為我心中不悅。
他幾步追上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2)他的手溫熱，卻讓我惡心。我猛地甩開，
力道之大，讓他踉蹌半步。“同居一院？”我嗤笑一聲。“李宗主這是何意？
”“是怕休妻之事傳揚出去，有損宗雪媚清白？”“還是怕旁人知曉你們的‘情深意重’，
動搖你宗主威名？”李乘風身形一滯，臉色煞白。他垂下眼，避開我的視線，
囁嚅開口：“思妍，你……你別多想。”“我只是可憐雪媚，她一個弱女子，
無依無靠……”“等……等她順利誕下孩兒，有了宗門供奉，
我定會與你重修舊好……”這番說辭，與前世如出一轍。話未說完，
身后傳來宗雪媚一聲驚呼。“乘風哥……我……我頭有些暈……”宗雪媚扶著額頭，
身體一晃。李乘風眼神一亮，立刻轉身，緊張地扶住她。“雪媚，你怎么了？快，
我扶你回去歇息！”那份關切，扎在我心頭。我不再看他們，轉身便走。穿過長廊，
我徑直走向宗門丹房。腹中這塊孽肉，前世是期盼，今生卻成了枷鎖。我必須盡快除去。
丹房里藥香裊裊。當值的藥師林青玄看向我，目光微頓。聽聞我欲墮去靈胎，他眉頭緊鎖。
“張師姐，靈胎穩固，何故如此？”“宗主夫人，墮胎非同兒戲，需宗主親筆手令，
闡明緣由，我方可施術。”他聲音平穩，公事公辦。宗門規矩，我心知肚明。此刻，
這規矩卻將我死死攔住。李乘風的簽字？癡人說夢！我心中一陣無力。我轉身，
緩緩退出丹房。穿過坊市，街道喧囂依舊。陽光刺眼，我瞇了瞇眼。
仙家酒樓“醉仙居”門前，那刺眼的一幕，瞬間映入我眼底。李乘風一手牽著小鈴鐺，
一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宗雪媚。三人言笑晏晏，踏入酒樓。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三口。
而我這個所謂的“宗主夫人”，不過是個笑話。我僵立街角，透過酒樓的琉璃窗，看得分明。
李乘風為宗雪媚和小鈴鐺殷勤布菜。那份溫柔，是我從未見過的。仙肴靈果，堆滿了桌面。
小鈴鐺咯咯笑著，宗雪媚眼中含著笑意。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嫁與李乘風三年，
他的月俸靈石，我分文未見。反而用著我微薄的私房錢，貼補家用，為他購置靈器，
為宗門添置藥材。何其愚蠢！何其可笑！胸口悶得發慌。前世的怨與恨，今生的痛與醒，
交織翻涌。我收回目光，轉身走進街對面一家不起眼的凡塵茶肆。“店家，
來一大碗靈獸肉面，多加肉！”熱氣騰騰的面端上來。肉片厚實，湯汁濃郁。
我埋頭大口吃起來。面條爽滑勁道，肉香醇厚。這是我嫁給李乘風后，第一次為自己花錢，
吃一頓飽飯。一碗熱面下肚，額頭滲出薄汗。胸口郁結的濁氣也隨之消散。前所未有的輕松，
伴著一絲淡淡的憐惜，涌上心頭。是對我自己的憐惜。張思妍。從今往后，你要好好愛自己。
(3)我起身。徑直走向坊市。那些靈石，本是為李乘風準備的。前世，我省吃儉用，
想為他煉制護身法器。他轉頭便贈予宗雪媚母女，只為博美人一笑。這一世，這些靈石，
我要為自己添置新衣。兩身法衣，料子不算頂尖。卻是我重生后，第一件為自己而做的事。
我回到“宗主府邸”。那里曾是囚禁我靈魂的牢籠。廳堂內，李乘風與宗雪媚母女言笑晏晏。
小鈴鐺依偎在宗雪媚懷里。宗雪媚含情脈脈地望著李乘風。好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他們腳邊，赫然放著一個大木盆。盆內堆滿臟污衣物。散發著凡俗汗味與奶腥氣。
顯然是宗雪媚母女換下的。見我進門。李乘風視線掃來。“回來了？”他語氣頤指氣使。
“正好，有事與你說。”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宗雪媚的臉龐。聲音放軟，“雪媚身子弱。
”“仙醫說她有孕后有些貧血。”“往后的吃食得精細些。”“每日晨起，
你備一碗靈糖雞蛋。”“午膳備一份靈獸排骨湯。”“記得，都要用溫補靈植細細熬煮。
”他語氣不容置喙。仿佛我還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張思妍。我輕笑一聲。伸出手，攤在他面前。
“可以，靈石。”李乘風一怔。他眉頭蹙起。“靈石？什么靈石？”我笑意未達眼底。
“自然是靈糖雞蛋、靈獸排骨的靈石。”“李宗主，這些東西，莫非能憑空出現在廚房不成？
”他臉瞬間漲紅。青一陣，白一陣。大概從未想過。我竟會開口向他討要這些。在他眼中，
我本該默默承受，傾盡所有。“我……我眼下手中不寬裕。”他眼神閃躲。“你先墊付一二。
”可笑。為了宗雪媚母女的錦衣玉食、仙露靈果。他早已揮霍空自己的月俸。“不巧，
我也囊中羞澀。”我慢悠悠收回手。“我的月俸，這些年貼補家用。”“早已用盡了。
”李乘風臉色愈發難看。在宗雪媚面前失了顏面。他眼底燃起怒火。瞪向我。
他指向地上臟衣盆。語氣惡劣了幾分：“吃食之事容后再議！”“雪媚如今有孕，不便勞累。
”“往后，她與小鈴鐺的衣物，你一并漿洗。”“家中雜務，你也一并擔了。”“雪媚愛潔，
衣物需日日換洗。”“被褥三日一換。”這是將我當成府中奴仆了？我挑眉，直視他。
“憑什么？”他大概沒料到我會如此干脆拒絕。怒氣上涌：“張思妍，你這是何意？
”“這點小事，你也不愿？”“我為何要愿？”我冷聲反問。“李宗主既憐香惜玉，
大可親力親為。”“我們即刻便要去祖堂辦理休妻文書。”“你又憑何以為，我還會為你，
為她們當牛做馬？”當著宗雪媚母女的面。被我如此頂撞，李乘風顏面盡失。他猛地站起身。
一腳踹翻腳邊木盆。“嘩啦——”臟衣物混著水漬，狼藉滿地。“張思妍！”他咆哮。
“你若敢不從，休想我日后與你重修舊好！”“你給我掂量清楚！”他聲嘶力竭，面目扭曲。
我懶得再看他一眼。“不重修，便不重修。”“我張思妍，再不會做任何人的婢女。
”話音落。我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門落鎖。門外，
傳來凳子被踢翻的巨響。以及李乘風氣急敗壞的咆哮。“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我充耳不聞。(4)門鎖落定。屋外，李乘風的怒吼與宗雪媚的虛偽，
只在我耳邊如跳梁小丑般回蕩。我徑直走向床榻。打開抽屜，拿出我辛苦存了三年的靈石。
嫁他三年，我省吃儉用，克扣自身。法器丹藥是奢望。只為私下積攢靈石。那時癡心，
以為是為將來打算——靈胎哺育，孩兒用度，甚至助他沖擊更高境界。每個月，
我都往箱子底塞些靈石。所有靈石倒出。堆成一小堆，細數，一千多塊中品靈石。
這在宗門內，不算小數目。足以供養低階修士修行數十年。靈石分批。
我縫入幾件貼身法衣夾層，萬無一失。我因李乘風才來此宗門。既要休妻，此處便不能留。
我須為日后籌謀。張思妍并非菟絲花，無需仰仗男人。一千多塊靈石，月俸只是小部分。
大頭來自我的“墨費”。前世癡心文道，撰寫仙文、游記、符箓心得。
悄悄投往坊市文齋傳道閣。李乘風不知的愛好，竟成我最大底氣。
他滿心滿眼皆是宗雪媚母女。又怎會留意我的辛苦，我的隱忍，我的討好。
更不會知曉我背地里還有這等才能。李乘風身為宗主。有權依宗門規矩，
休妻后收回原宗主夫人洞府及宗門配給。我深知，一旦休妻文書生效，我將一無所有。
這筆靈石，是我離開此地，重獲新生的唯一保障。夜深。府邸死寂。宗雪媚房中，
有私語聲漏出。取出宗門基礎功法，前世被李乘風蒙蔽，未曾認真修習。重運體內靈力。
前世荒廢修行，未察覺自身潛能。如今靈力游走經脈，充盈之感久違涌上。心底平靜安寧。
功法運轉。體內靈氣涌動，與前世截然不同。更活躍，更純粹。玄奧氣息自丹田彌散。
被束縛的力量，逐漸松動。我察覺，自身擁有某種被隱藏的血脈天賦，前世未曾發現。
翌日清晨。我尚在打坐。婆婆慕容清霜，宗門大長老，派侍女傳召。她問我與李乘風矛盾。
話里話外，是責備。暗示我身為宗主夫人，當“識大體”，莫要影響宗門顏面。
甚至旁敲側擊，問及昨日丹房之事。我回應婆婆：李乘風既提休妻，我自會配合。但家務事，
與宗雪媚無關，我不會插手。丹房緣由，我避而不談，未提靈胎。婆婆神色一僵。
她未料到我態度強硬，滴水不漏。她似有不悅，終未發作。離開婆婆居所。
我依照前世記憶中，偶然聽聞的宗門秘聞。徑直去了宗門藏書閣。
舊事與宗門被廢旁系分支有關。前世未在意，如今卻強烈直覺驅使我。藏書閣最底層，
灰塵覆蓋的角落。我尋到一本殘破的宗門古籍。其中記載著宗門歷史上一個禁忌秘密。
古籍揭示：宗雪媚并非李乘風父母口中的“養妹”。
她是宗門一個因修煉邪功、竊取核心功法，被祖師爺親自鎮壓的旁系分支后裔！古籍描述，
此分支血脈詭異。出生時瞳色異于常人——淺淡琉璃色。身懷子嗣，伴有“幻靈”現象。
可迷惑人心，遮蔽血脈氣息。使其所懷血脈不被察覺，甚至能短暫偽裝。
我憶起：宗雪媚情緒激動，或被李乘風擁抱。她眼中會閃過淺淡琉璃色。
平日她刻意遮掩孕肚氣息。還總戴著遮蔽氣息的項鏈。這一切與古籍記載，完全吻合！
我心頭震動。宗雪媚所謂的“夫君隕落遺腹子”，竟是彌天大謊！她腹中孩兒，
結合“幻靈”能力，絕非遺腹子。而是她與李乘風，以禁忌秘法孕育的私生子！
這孩子更非正統血脈！是帶那被鎮壓旁系血脈的禁忌之子！恐威脅宗門宗主傳承，
乃至整個宗門穩定！李乘風才費盡心機，不惜休妻，為宗雪媚謀取“名分”與“庇護”。
只為確保其子嗣順利降生，并隱匿血脈異常！回想前世。宗雪媚孩子顯懷后，
有人質疑“野種”而自盡。那并非簡單質疑。是有人看穿“幻靈”偽裝，
識破了她與李乘風禁忌血脈的真相！而我，前世告知李乘風懷孕。他無法順利休妻。
這不只礙于宗門規矩。更致命的是，我腹中靈胎乃純正宗門血脈！我的靈胎氣息強大，
無意中“干擾”了宗雪媚私生子的“幻靈”氣息。秘密更容易暴露！我的懷孕，
反成他們禁忌之戀最大阻礙！李乘風殺我，并非因我“害死”宗雪媚。
而是我阻礙了他私生子的“遮蔽”。威脅到了他與宗雪媚的禁忌血脈秘密！
他要清除所有威脅，包括我，以及我腹中“礙事”的正統靈胎！他將我活活燒死，
不只是泄憤。更是徹底湮滅證據，防止我的靈胎氣息干擾計劃！甚至想將那禁忌的血脈之火，
引到我身上！所謂的“可憐”，“重續前緣”。不過是想將我當替罪羊！用我的存在，
掩蓋他們不可告人的丑聞與陰謀！我心如墜冰窖。前世恨意膨脹，灼燒靈魂。
(5)我不再坐以待斃。滿腔恨意，此刻皆化為我行動的食糧。李乘風，宗雪媚，
你們的禁忌血脈，我會親手揭開。藏書閣成了我每日必去之地。宗門禁術，“幻靈”秘法，
我一本本翻閱，一行行鉆研。總有蛛絲馬跡，能讓我找到破解你們偽裝的利刃。
那些晦澀的符文，古老的記載，在我眼中漸漸清晰。宗門之內，
我亦不再是那個默默無聞的宗主夫人。偶遇長老，我會從容行禮，言談間不卑不亢，
點出幾分對宗門事務的見解。碰見相熟的弟子，我也會溫言淺笑，
偶爾指點一兩句修行上的困惑。他們看我的眼神，從最初的驚訝，漸漸變為探究，
甚至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平庸”的帽子，我正親手摘下。人脈，
亦是我復仇的基石。李乘風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不同。他看我的眼神，日益復雜。
時而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思妍，你最近……似乎與從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