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殿的地底寒潭,萬年玄冰凝結的幽藍潭水,此刻正從最深處翻涌起粘稠的暗紅血光,如同沉睡巨獸受傷后滲出的膿血。潭面蒸騰的寒霧被這詭異光芒染上一層污濁的猩紅,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腥氣和一種陳腐的、來自地脈深處的陰冷霉味。楚昭將鳳臨煙死死抵在滑膩冰冷的冰壁上,那刺骨的寒氣瞬間穿透她單薄的衣衫,激得她肌膚上泛起細小的顆粒。她腕間那道被稱為“鎖魂契”的赤紅烙印,正像一條擁有生命的劇毒蜈蚣,沿著青紫色的筋脈瘋狂向上蜿蜒攀爬,所過之處,皮下的血管根根凸起、扭曲搏動,直逼她脆弱的心口。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被那烙印灼燙、撕扯。
寒霧在他們近在咫尺、急促交纏的呼吸間凝結成細小的霜晶,簌簌墜落,卻又被楚昭周身散發出的、帶著硫磺與焦土氣息的熾烈魔氣瞬間灼成氤氳的慘白煙霧。奇異的是,這煙霧中竟混雜著鳳臨煙破碎逸散的靈力碎片——那靈力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淡金色,碎裂時散發出極其微弱的、清甜的杏花香,與血腥和魔氣形成令人眩暈的反差。
“師尊的靈力……”楚昭的薄唇帶著滾燙的溫度,擦過她耳后那道流淌著黯淡金芒的古老神紋。他那雙已完全轉化為鎏金色的豎瞳,冰冷地映出她因劇痛和窒息而劇烈跳動的頸側青筋,像一條瀕死的蛇在皮下掙扎。“沾了弟子的魔氣,”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玩味,指尖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慢條斯理地挑開她因血污而緊緊黏在精致鎖骨上的素白衣料。布料撕裂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寒潭中格外刺耳,露出了下方那道不斷滲出金紅色神血的猙獰傷口——鎖魂契反噬留下的痕跡,每道裂開的皮肉邊緣都詭異地卷曲、焦黑,蜿蜒的形態酷似一朵朵盛放又凋零的、燃燒的地獄紅蓮。
鳳臨煙閉目急促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動著心口鎖魂契的劇痛。她濕透的、失去了光澤的銀白色長發如同破碎的月光,凌亂地鋪展在冰寒刺骨的地面上,發梢浸在混合了她神血和寒潭水的暗紅液體中,緩緩暈開,宛如一幅圣潔雪景被污穢的朱砂肆意玷污。她的指尖深深摳進楚昭后背覆蓋著暗紫色魔紋的肌肉里,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在那堅硬如鱗甲的魔紋上抓撓出數道深刻的血痕,指甲甚至因用力而翻卷:“逆徒……本尊當年……就該將你……”
“煉成無知無覺、供您驅策的劍傀?還是鎖進那蝕骨銷魂、永世不得超生的往生池底?”楚昭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低笑,森白的齒尖精準地咬破了她肩頭一處尚未愈合、結著暗紅痂皮的舊傷。溫熱的金紅色神血瞬間涌出,他熾熱的舌尖帶著一種褻瀆般的貪婪,卷走了那滴落的血珠,喉結滾動咽下。“您試過整整三百七十九次,”他貼著她的耳廓,氣息灼熱如烙鐵,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漆黑的魔氣從他掌心洶涌而出,瞬間化作數條布滿荊棘倒刺的實質鎖鏈,帶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死死纏上她纖細脆弱的腳踝,冰冷的刺尖嵌入皮肉,“可惜啊……每一次,”他的聲音陡然轉低,帶著一種扭曲的嘲弄,“您的手,在最后一刻,總會抖。”
死寂的寒潭突然發出沉悶的咆哮,潭水劇烈沸騰翻滾,無數氣泡破裂,散發出濃烈的硫磺惡臭。水底淤泥中,一面面邊緣布滿銅綠、鏡面卻異常清晰的古老青銅鏡,如同被喚醒的亡靈,密密麻麻地浮出水面。每一面鏡子里都映著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光景——二十歲、尚帶著少年青澀的楚昭,赤著上身跪在沒膝的深雪里,凍得嘴唇發紫,仰頭哀求她賜予續命的靈藥,眼中是純粹的孺慕;他墮魔那夜,猩紅的月光下,他將她死死按在觀星臺的星宿陣圖上,撕咬她的頸項,破碎的神袍與染血的星光糾纏;昨夜她重傷昏迷時,他如何用指腹一點點、近乎虔誠地拭去她唇邊凝固的金紅色血漬,眼神卻晦暗不明……
鳳臨煙眼中寒光乍現,積蓄的力量猛地爆發,屈膝狠狠頂向楚昭的丹田要害!然而動作剛起,纏繞在她腿彎處的魔紋如同活過來的毒蟒驟然收緊,尖銳的刺痛直鉆骨髓,將她所有的力道瞬間絞散。巨大的沖擊力撞向她身后的冰壁,“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堅逾精鋼的萬年玄冰竟裂開蛛網般密集的深邃紋路!冰屑紛飛中,露出了深埋在冰壁之后的一具巨大青銅棺槨——棺蓋半透明,隱約可見棺中靜靜躺著一個身著華美神袍、與鳳臨煙容貌幾乎完全相同的女子!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女子心口正中央,深深插著一支古樸的桃木簪——正是當年楚昭拜入師門時,滿懷敬畏與希冀,親手獻給她的拜師禮!
“這是第幾個替身了?”楚昭掐著她精巧的下巴,強迫她扭過頭,視線無法逃避地投向那具詭異的棺槨。他眼中鎏金魔焰跳躍,帶著殘忍的探究,冰冷的魔氣如同細小的毒蟲,強行灌入她因驚駭而微微張開的、顫抖的唇瓣,“讓弟子猜猜……”他的目光掃過棺中女子毫無生氣的臉,又落回鳳臨煙瞬間失去血色的面龐,“是您當年為了證那無情大道,親手剜出自己情魄時,因為怕疼……才做的替死鬼?”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心底最深的隱秘。
“閉嘴!”鳳臨煙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周身沉寂的神力轟然爆發,刺目的白光中竟混雜著絲絲縷縷不祥的混沌黑霧!她染血的指甲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抓向楚昭赤裸的胸膛!然而,就在指尖即將觸及他心口那朵妖異紅蓮魔印的剎那,盤踞在他皮膚上的暗紫色魔紋驟然亮起刺目邪光!
“呃啊——!”劇烈的反噬之力如同萬根鋼針同時刺入她的神魂!腕間的鎖魂契赤芒暴漲,瞬間分化出數條更粗壯、更猙獰的血色鎖鏈,帶著灼魂的劇痛,將他們兩人的四肢、腰身以一種極其扭曲而曖昧的姿態強行絞纏在一起,骨節被擠壓得咯咯作響。
楚昭順勢將絞纏在一起的她重重壓在冰冷的青銅棺槨上!棺蓋在撞擊下微微震動。就在這一刻,棺中那宛如沉睡的女子,長長的睫毛極其輕微地、如同垂死蝴蝶般顫動了一下!一滴濃稠得近乎發黑的血淚,順著她蒼白臉頰的弧度,緩緩滑落,恰好滴在那支深深插入心口的桃木簪上,順著簪身蜿蜒而下,留下一條刺目的血痕。
楚昭的指尖帶著冰與火交織的觸感,撫過鳳臨煙因劇痛和驚駭而慘白如紙的臉頰,抹去她眼角不知何時沁出的、同樣濃稠的一滴血珠。他將沾著血淚的指尖舉到眼前,鎏金魔瞳中翻涌著復雜到極致的情緒,聲音低沉得近乎嘆息:“原來……師尊落淚,是這般……絕望的顏色。”
“轟隆隆——!!!”
寒潭最深處,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沉悶巨響炸開,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粗重金屬鎖鏈徹底崩斷的刺耳銳鳴!懸在空中的三百面青銅鏡同時劇烈震顫,鏡面如同承受不住內部的壓力,“砰!砰!砰!”連環炸裂!無數鋒利如刀刃的青銅碎片,如同狂暴的金屬風暴,朝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碎片輕易割破了鳳臨煙裸露在外的肌膚,留下道道深可見骨的血口,金紅色的神血飛濺。然而,那些足以致命的碎片在即將觸及楚昭身體的瞬間,卻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溫柔地拂過,驟然失去了所有速度和鋒銳,化作一片片輕盈、冰冷的雪花,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無聲地飄落在他的發梢、肩頭,甚至落在他緊抿的薄唇上,瞬間被他的體溫融化。
鳳臨煙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年魔尊眼中瘋狂暴漲、幾乎要焚盡一切的金色魔焰,在那片混亂的金屬風暴與溫柔落雪的奇異景象中,一段被刻意塵封的記憶碎片猛地撕裂心防——百年前那個暴雨傾盆、電閃雷鳴的夜晚,她一身素衣被雨水浸透,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渾身是血、骨瘦如柴、氣息奄奄的小乞兒,不顧一切地沖進璇璣殿。那時,那個孩子冰冷的小手死死攥著她胸前濕透的衣襟,那力道,也是這般滾燙得灼人,又透著瀕死的絕望……
“昭兒……”一聲破碎的、幾乎低不可聞的呼喚,從她染血的唇間溢出。她顫抖的、沾滿兩人混合血液的指尖,帶著一絲微弱卻決絕的神力光暈,艱難地點向他魔紋繚繞的眉心。純凈的神紋金光與暴戾的暗紫魔紋在她指尖下激烈碰撞、湮滅,爆發出刺目欲盲的慘白火花,發出滋滋的灼燒聲。“你想要的真相……在……”她的聲音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僅存的生命力。
話音未落,楚昭猛地低頭,一口狠狠咬住了她點來的指尖!尖銳的齒尖瞬間刺破皮肉,深可見骨!遠比之前狂暴百倍的混沌魔氣,如同決堤的污穢洪流,順著那新鮮的齒痕傷口,蠻橫地灌入她的經脈,將她喉間那未盡的話語、連同她凝聚的最后一絲神力,徹底碾碎、吞噬!同一時間,棺槨中的替身女子猛地睜開了空洞無神的雙眼!鳳臨煙本體如遭雷擊,一大口金紅中纏繞著黑氣的鮮血狂噴而出!棺中替身也同步噴出一口漆黑如墨的污血!
三股來源不同卻同樣蘊含著強大力量的血——神血、魔血、以及替身那詭異的污血——混合著滴落在冰寒的地面上,并未凍結,反而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流動、交匯、勾勒!一個龐大、繁復、散發著無盡兇煞與不祥氣息的古老圖騰在冰面上驟然亮起,猩紅、暗紫、漆黑三色光芒交織升騰——正是璇璣殿最深處鎮壓的、傳說中足以弒神戮仙的上古兇陣!
“我要的從來不是真相。”楚昭的聲音冰冷如九幽寒風,帶著一種偏執到瘋狂的篤定。他空著的那只手粗暴地扯斷了她腰間那根象征著神君身份的、流淌著溫潤靈光的玉帶。玄色的魔尊外袍如同夜幕般驟然展開,帶著他的體溫和濃重的魔息,將兩人緊緊交疊、傷痕累累的身影徹底裹入一片黑暗。“是您這副……”他低下頭,熾熱的舌尖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舔去她唇角不斷涌出的、混合著神性與魔氣的鮮血,動作間帶著一種病態的迷戀。與此同時,那纏繞在她心口的魔紋,如同最纏綿的情人指尖,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姿態,緩緩向上蔓延、收緊,一如當年她俯身為他細心系上劍穗時,那專注而輕柔的動作。“連說謊……都會誠實地顫抖的身子。”
腳下的冰層在弒神陣的光芒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巨大的裂縫如同蛛網般蔓延。那具沉重的青銅棺槨在陣法核心處緩緩向下沉陷、開啟,露出了底部深不見底的、翻涌著混沌氣息的黑暗淵隙!鳳臨煙在劇烈的眩暈和失重感中,于那淵隙上方扭曲的陣法光芒里,清晰地看見了自己支離破碎的倒影——半邊臉神圣的銀色神紋寸寸碎裂黯淡,另半邊臉卻被妖異的暗紫魔紋徹底覆蓋、侵蝕,銀發與血污黏連,眼神空洞而絕望,宛如一尊被楚昭親手雕琢、打入深淵的墮仙之像。
而當她渙散的目光,最終望進少年魔尊那雙近在咫尺、燃燒著焚天金焰的眼底時,那里面積蓄了三百年的執念與瘋狂,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萬年血痂,沉重得足以壓垮神祇的脊梁。那眼神,恍若穿越了時空的塵埃,與三百年前那場焚盡八荒的紅蓮業火中,她親手播下的那顆名為“因果”的種子,遙相呼應,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