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這日子過得,真是一言難盡吶!灶上的火苗“呼呼”地舔著鍋底,
油煙機“轟隆隆”跟打雷似的,吵得我腦仁兒都疼。我這老婆子,就像個上了發條的陀螺,
圍著這一家三口滴溜溜地轉。廚房里熱得像個蒸籠,汗珠子順著額頭往下淌,
砸在地板上都聽得見響兒。我正憋著一肚子火,給他們爺倆搗鼓晚飯。小孫子寶兒,才三歲,
腿腳倒是利索得很,像個小跟屁蟲,纏在我腿邊打轉轉。時不時伸出那雙小胖手,
奶聲奶氣地嚷嚷:“奶奶,抱抱嘛!奶奶,陪寶兒耍積木噻!”我直起腰,
只覺得“咔吧”一聲脆響,老腰跟要折了似的。一股熟悉的酸痛猛地竄上來,鉆心疼。唉,
老毛病了,當年在紡織廠落下的根兒。站久了就這樣,跟不是自個兒的腰似的。我扶著灶臺,
輕輕捶了幾下后腰。“寶兒乖乖,等奶奶弄完飯,就陪你耍哈。
”晚飯可是我鉚足了勁兒準備的。兒子張明遠就好那一口紅燒肉,
特意托老家親戚捎來的黑毛土豬肉,肥瘦相間,用冰糖炒了糖色,小火慢燉,
保準他吃得滿嘴流油。兒媳王雅婷呢,天天嚷嚷著要甩膘,給她單做了個清蒸鱸魚,
蔥姜蒜末鋪得足足的,去腥提鮮,火候掐得剛剛好。還有寶兒最愛喝的排骨玉米湯,
拿砂鍋煨了足足兩個鐘頭,湯都熬得奶白奶白的,香氣直往鼻子里鉆。我這一天天的,
就跟那舊時候的使喚丫頭沒兩樣,伺候老的伺候小的。“咔噠”一聲,門鎖響了,
是張明遠回來了。他臉上掛著掩不住的疲憊,但那眉梢眼角,又透著幾分藏不住的喜氣。
“媽,辛苦您嘞!”他換了鞋,一股煙兒似的沖進廚房。“今年廠里效益還行,發了年終獎!
”說著,他從那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掏摸出一個紅得晃眼的信封,直接塞到我手里。
“喏,媽,這是給您的,不多,就七千塊,您自個兒買點愛吃的,或者添件衣裳。
”我手里的鍋鏟差點兒沒拿穩,“哐當”一聲掉地上。接過那紅包,入手沉甸甸的,
感覺不止七千塊似的。我這臉吶,一下子就笑成了一朵老菊花,眼角的褶子都能夾死蚊子了。
“哎喲喂,明遠吶,媽不要,媽有退休金。你們掙錢也不容易,快拿回去,給我干啥子嘛!
”我嘴上客氣地推著,心里頭卻跟灌了蜜似的,甜滋滋的。這一年到頭的累死累活,
好像就為了等這一刻,值了!七千塊,對我們這號人來說,不算少了!
我心里頭的小算盤噼里啪啦就打起來了:得給寶兒買幾罐進口奶粉,他腸胃嬌貴,
得吃好的;再給老家那幾個弟弟妹妹一人捎點年貨,表表心意;剩下的錢,
給自己扯件厚實點的新棉襖,這鬼天氣,冬天冷得能凍掉耳朵。
捏著那薄薄卻又分量十足的紅包,我這快散架的老骨頭,好像一下子又注滿了電,
渾身都是勁兒!晚飯桌上,氣氛還算過得去。我一個勁兒地往兒子碗里夾紅燒肉,
瞅著他吃得香,我心里也美滋滋的。又小心翼翼地把魚肚子上最嫩、沒刺的那塊肉剔下來,
喂到寶兒嘴里。王雅婷呢,就拿著筷子尖兒,在那盤清蒸魚里扒拉了幾下,跟小雞啄米似的,
沒吃兩口就撂下了筷子。“媽,”她開了口,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是喜是怒,“您這魚,
好像蒸得有點老了,肉都柴了。下次您得瞅準火候。”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剛爬上臉的笑容,頓時就僵那兒了。“是……是嗎?那我下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吃完飯,王雅婷雷打不動地癱在沙發上,臉上糊著張白慘慘的面膜,舉著手機刷劇,
時不時還“噗嗤”笑出聲。張明遠一頭鉆進書房,說是還有工作沒搞完。
我好不容易把寶兒哄睡著,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拖著兩條灌了鉛似的腿,
挪回我那間陽臺隔出來的小破屋。總算能喘口大氣兒了。這屋子小得可憐,就一張單人床,
一個小破柜子,塞得滿滿當當。夏天熱得像蒸籠,冬天又冷得像冰窖。
我摸出用了好幾年的舊手機,習慣性地點開微信,想刷刷朋友圈,
看看老姐妹們又發啥新鮮事了。結果,
一眼就瞅見親家母劉美玲那燙著時髦卷發、畫著精致妝容的頭像,在那兒閃個不停。
她就是王雅婷她媽,退休老師,比我還小一歲呢,可那模樣,保養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說她比我年輕十歲都有人信。我手指頭一劃,點開了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條,嘿,
幾分鐘前剛發的!“年底啦,還是俺家閨女女婿貼心!知道我老太婆操勞了大半輩子,
明遠和雅婷直接給我轉了六萬塊過年費!還說啥,過年的機票都給我訂好了,
要帶我去新馬泰溜達一圈,好好享受享受!
[愛心][愛心][玫瑰][玫瑰]”底下還配了兩張圖,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一張是銀行轉賬的截圖,收款人那欄,清清楚楚寫著“劉美玲”三個大字,付款人?
“張明遠”!另一張,是花花綠綠的機票訂單截圖,目的地: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
我腦袋“嗡”的一聲巨響,像是被人掄起大錘,狠狠砸了一下!六萬!機票!新馬泰!
出國游!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我把那截圖放大,仔仔細細,
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那個付款人名字——張明遠!沒錯!是我那個親兒子!
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親兒子!再扭頭看看我床頭柜上放著的,
那個孤零零的、紅得刺眼的七千塊紅包。它突然變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麻!
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憤怒,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猛地沖上我的心頭。
心臟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狠狠攥住了,疼得我差點兒喘不上氣來!那六萬塊的轉賬截圖,
就像一盆臘月里的冰水,從頭頂把我澆了個透心涼!連腳趾甲蓋兒都是冰的!
心尖尖都在抽抽著疼!合著我這個當牛做馬、起早貪黑伺候你們一家老小的親媽、婆婆,
就只值人家丈母娘一個零頭?!我“騰”地一下從床上彈起來,手里那七千塊錢,
燙得像剛從爐子里扒出來的火炭!這一晚上,我徹底栽了,翻來覆去烙燒餅,咋也睡不著。
躺在這冰涼的小破床上,眼睛瞪得像銅鈴。窗戶外頭是這大城市永遠不睡覺的霓虹燈,
一閃一閃的,五顏六色,可就是照不亮我心里頭這片黑漆漆的絕望。我開始像放電影似的,
回想自個兒這些年的付出。從兒子張明遠談對象、結婚、買房子,我跟他那個死得早的爹,
就把攢了大半輩子的棺材本都掏空了,給他湊了三十八萬的首付。他爹走得早,是我一個人,
含辛茹苦,當爹又當媽,把他拉扯大,供他念完大學,好不容易才在這大城市扎下根。
兒子兒媳工作忙?屁!我看就是懶!沒時間帶娃?寶兒剛一落地,我就二話不說,
從千里之外的老家顛兒顛兒地跑過來,洗衣做飯,帶孫子,擦屎擦尿,沒日沒夜地伺候著。
整整三年了!我連一個囫圇覺都沒睡過!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敢說過!我總尋思著,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掏心掏肺地對他們好,他們早晚能記在心里,能念我的好。
以前明遠也還算孝順,雖然掙錢不多,但逢年過節的,總會給我買點東西,
說幾句暖心窩子的話。可自從王雅婷這丫頭進了門,
尤其是有了她媽劉美玲這個“珠玉”在前頭一對比,我就覺得,兒子離我越來越遠了,
心也越來越偏了。劉美玲,人家是退休教師,退休金比我那點可憐巴巴的廠里退休工資,
高出一大截子!平時不是扭著腰去跳廣場舞,就是背著小包上老年大學學這學那,
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她總覺得,自個兒閨女嫁得好,女婿能掙錢,都是她教育有方,
是她有本事。現在倒好,閨女女婿還要給她六萬塊過年,帶她坐大飛機出國瀟灑!憑啥?!
我憑啥就要守著這個破家,累死累活當老媽子,最后就只配得到這七千塊的“安慰獎”?!
我猛地想起上回,我這老腰疼得實在受不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隨口嘟囔了一句,
說想買個好點兒的按摩儀,能捶捶背揉揉腰啥的。兒子當時答應得那叫一個痛快:“媽!
必須買!我回頭就給您上網看看,挑個功能全的,好的!”結果呢?“回頭”?
他的“回頭”就是沒頭!這事兒就跟石沉大海一樣,連個影兒都沒了!可他丈母娘劉美玲呢?
不過是在家庭聚餐的時候,裝模作樣地抱怨了一句手機有點卡頓。第二天!就第二天!
王雅婷就拉著張明遠,屁顛屁顛地跑去專賣店,給她媽換了個最新款的蘋果手機!
大幾千塊啊!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我這顆當媽的心啊,就像被扔在磨盤上,來來回回地碾,
碾得稀碎!疼得我喘不過氣!搞了半天,我這掏心掏肺的付出,在他們眼里,就這么不值錢!
這么廉價!第二天一大早,我頂著倆熊貓眼,趁著王雅婷那懶丫頭還沒起床,
堵住了正在廚房稀里呼嚕喝早飯的兒子張明遠。他正拿勺子舀著粥,
是我昨晚剩下的排骨湯泡的冷飯。我深吸了一口氣,把那股子邪火往下壓了壓,
盡量讓自個兒的語氣聽起來平靜點兒。“明遠吶,媽問你個事兒。”我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心里還抱著那么一絲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給媽這七千塊……是不是……是不是也給你丈母娘那邊,意思意思了?
”張明遠扒拉粥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有點躲閃,頭都沒抬。“啊……媽,是啊。
”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聲音跟蚊子哼哼似的。“雅婷說,她媽平時也挺辛苦的,
幫咱們留意學區房啥的,也該……表示表示。”我這心吶,一點一點往下沉,
沉到了冰窟窿里。“那……那表示了多少啊?”我逼問了一句,聲音都開始發緊了,有點抖。
張明遠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臉上明顯帶了點不耐煩。“就……也就那樣吧,媽,
您就甭瞎琢磨了,都是一家人嘛。”他還想糊弄我!我咋能不瞎琢磨?!
這差得是十萬八千里!不是一星半點兒!“我瞅見你丈母娘朋友圈了!”我死死盯著他,
一字一頓地往外蹦。“六萬塊!還有出國的機票!是你給的吧?!”張明遠被我當場戳穿,
臉上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尷尬,隨即就變成了惱羞成怒。“哎呀媽!”他把手里的碗,
“哐當”一聲重重墩在桌子上,粥都濺出來了!“那不是雅婷說她媽辛苦了一輩子,
想讓她老人家出去散散心嘛!”“錢是死的,人是活的!您就甭計較這些了,成不成?!
”他一句輕飄飄的“甭計較了”,就把我所有的委屈、不甘、憤怒,全都堵回了嗓子眼兒!
原來在他心里,我這個親媽,早就沒有他那個丈母娘金貴了!分量不一樣了!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我一手拉扯大的兒子,突然覺得,他咋這么陌生呢?
他不再是那個小時候會扯著我的衣角,甜甜地喊“媽媽,媽媽”的小不點了。
他現在是王雅婷的丈夫,是劉美玲的女婿。而我呢?我充其量,就是個給他家帶孩子的,
礙手礙腳的,年老色衰的老媽子罷了。白天,我照常領著寶兒在小區里溜達。
王雅婷今天沒上班,說是身子不得勁兒,在家歇著。我心里憋著那口惡氣,堵得慌,
不吐不快。我故意抱著寶兒,在客廳里來回踱步,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她聽見,
對著寶兒念叨:“哎喲,我的乖寶兒哦,你外婆要坐大飛機,去外國耍嘍!新加坡!
馬來西亞!泰國!嘖嘖嘖,真好啊,真有福氣!”我這話里帶刺兒,
就想看看她王雅婷是個啥反應。她正歪在沙發上,一邊看肥皂劇,一邊拿著個指甲銼,
慢條斯理地修著她那涂得跟剛喝完血似的鮮紅指甲。聽見我的話,她連頭都沒抬,
眼皮都懶得掀一下。“嗯,”她拖長了調子,“我媽辛苦了大半輩子了,
是該好好享受享受了。”她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像針一樣扎人。
“不像有些人哦,幫自個兒親兒子帶個孫子,還覺得是天大的功勞似的,生怕別人不曉得,
恨不得敲鑼打鼓滿世界宣揚。”說完,她總算是抬起了頭,輕蔑地掃了我一眼。那眼神,
淬了毒似的,又冷又硬,狠狠地扎在我心尖上!我氣得渾身都哆嗦起來,
血液“嗡”地一下全沖到了腦門頂!她這話,明擺著就是說給我聽的!埋汰我呢!
我帶親孫子就是天經地義,活該受累?她媽享受就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
這是哪門子的混賬道理?!我張了張嘴,想罵回去,想跟她好好理論理論!可一低頭,
看到懷里寶兒那雙清澈得像泉水一樣、啥也不懂的無辜大眼睛,那到了嘴邊的話,
又被我生生地咽了回去。我不能當著娃的面跟她吵,不能嚇著孩子。兒媳那淬了毒似的眼神,
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個老媽子,就是個帶孩子的保姆!還想跟我媽比?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抱著寶兒,默默地走開了,躲進了廚房。心里的委屈和憤怒,
像墳地里的野草一樣,呼啦啦瘋長。這個家,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周末,
天氣難得放晴。張明遠也難得有空,提議說一家人去附近的超市,搞個大采購。
我心里還堵著那口惡氣呢,本來一百個不愿意去。可看著寶兒那亮晶晶、充滿期待的小眼神,
心一軟,還是跟著去了。超市里人山人海,跟趕集似的,各種打折促銷的喇叭喊得震天響。
走到保健品那區,我瞅見一款新出的鈣片,廣告打得挺響,
說是專門針對中老年人骨質疏松的。我這膝蓋啊,最近老是不得勁兒,尤其是陰天下雨,
疼得跟針扎似的,鉆心疼。我順手拿起一盒,仔細看了看說明書,
扭頭對旁邊的張明遠說:“明遠吶,你看這個鈣片,好像還不錯,媽這膝蓋最近老疼。
”張明遠正推著購物車往前走,聽見我的話,才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媽,
”他隨口敷衍道,“這些保健品都沒逑用!凈是些騙老頭老太太錢的玩意兒!
”“您要是膝蓋不得勁兒,回頭我帶您上醫院瞅瞅去。”又是“回頭”!
他的“回頭”從來就沒個準信兒!我心里頭一陣拔涼拔涼的失落,
默默地把那盒鈣片又放回了貨架。剛轉過身,就聽見王雅婷那嬌滴滴的聲音響起來了。
她從旁邊的貨架上拿起另一款包裝得花里胡哨的進口女士復合維生素,
那瓶子比我剛才看的鈣片大了一圈,價格也貴了一倍不止!“老公你看這個!
”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聲音甜得發膩,“這個給我媽買兩瓶吧!
”“她老人家最近老說睡不好覺,我同事說這個牌子效果特別靈光!”張明遠一聽,
立馬變了臉!剛才對我那副不耐煩的樣子,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
小心翼翼地接過王雅婷手里的維生素瓶子,那語氣溫柔得,都能掐出水來了!“行啊!
給你媽買!必須買!只要對她老人家身體好,花多少錢都值當!”說著,
他毫不猶豫地拿了兩大瓶,寶貝似的輕輕放進了購物車,生怕磕了碰了。我就站在旁邊,
跟個傻子似的,默默看著這一幕。我這親兒子臉上的表情,切換得那叫一個自如!
從對我的敷衍了事,到對他丈母娘的關懷備至,比那川劇變臉變得還快!
我算是徹底看明白了!我這個親媽,在他心里,早就沒有他那個丈母娘金貴了!同樣都是媽,
這待遇,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的需求,就是“騙錢的玩意兒”,不值一提。
他丈母娘的需求,就是“必須滿足”,多少錢都“值當”!這種赤裸裸的雙標,
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啪”地一下,狠狠抽在我臉上!火辣辣地疼!
更讓我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屈辱!我開始懷疑,我辛辛苦苦在這個家里,到底算個啥?
一個不要錢的保姆?一個可以隨隨便便就被忽視的老虔婆?寶兒在一旁扯著我的衣角,
奶聲奶氣地問:“奶奶,奶奶,你怎么不高興啦?”我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搖了搖頭。“奶奶沒事,奶奶高興。”可心里頭,卻像是壓了一塊千斤巨石,沉甸甸的,
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從超市回來,我一句話都沒說。晚飯也做得心不在焉,
紅燒肉都有點糊鍋底了,盛清蒸魚的盤子也缺了個小口子。王雅婷皺著眉頭,
挑三揀四地抱怨了幾句。張明遠也沒像往常那樣打圓場,和稀泥,只是低著頭,
默默地扒拉著碗里的飯。這個家,越來越讓我感到窒息,像個沒有窗戶的黑屋子。
又過了幾天,親家母劉美玲,打著“順路”來看外孫的旗號,又來了。說是順路,
我看她那架勢,就是特意跑來炫耀,給我添堵的!她一進門,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得意勁兒,
就跟那開了瓶的香水似的,滿屋子亂竄,藏都藏不住!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的深紫色羊絨大衣,
一看那料子,那做工,就曉得價格不菲。手腕子上還戴著一個明晃晃、亮閃閃的金鐲子,
粗得跟個手銬似的,直晃人眼。她一屁股在我家那嶄新的皮沙發上坐穩當了,
就一把拉住我的手,臉上笑得那個親熱喲,可嘴里吐出來的話,句句都跟刀子似的,
往我心窩子里扎!“哎呀呀,親家母!瞧你這天天在家帶寶兒,可真是把你給累壞了!
”她那雙畫著眼線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我身上還穿著那件洗得發白、袖口都磨毛了的舊棉襖,跟她那一身行頭比起來,
簡直就是個叫花子。“哪像我喲,”她故意拔高了嗓門,“雅婷和明遠心疼我這個當媽的,
啥活兒都不讓我沾手,還老給我買這買那的,說就讓我老婆子好好享清福!
”她故意揚了揚戴著金鐲子的手腕,那金光在燈光下閃得我眼睛疼。“你瞅瞅這鐲子!
明遠非說我今年本命年,犯太歲,硬給我買的!說戴著能保平安!好幾萬塊呢!
我跟他說不要不要,孩子們掙錢不容易,他偏不聽!你說這孩子,
真是……”好幾萬塊的金鐲子!她說得輕描淡寫,跟說買了幾斤白菜似的!
我心里頭冷笑:我呸!幾萬塊?我那個“孝順”兒子,啥時候對我這么大方過?!
劉美玲又裝模作樣地長長嘆了口氣,可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得意笑容,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唉,過幾天吶,就要去那個啥……新馬泰了!雅婷都給我安排妥當了,
說是全程五星級酒店,還有專人陪同,機票都買好了!唉,你說這倆孩子,真是太破費了!
不像你啊,親家母,還得苦哈哈地守著這個家,哪兒也去不了,真是辛苦你了!
”她每說一句,都像一把鈍刀子,在我這顆千瘡百孔的心上,不輕不重地來回劃拉著,
鈍刀子割肉,疼啊!我臉上強撐著笑,還得違心地說:“是啊是啊,你有福氣,
閨女女婿都孝順,不像我……”心里頭卻在滴血!疼得直抽抽!親家母那張涂滿了口紅的嘴,
就跟那機關槍似的,“叭叭叭”說個沒完,字字句句都在顯擺她閨女女婿多有錢,多孝順!
對比之下,我這個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大的親媽,簡直就像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
王雅婷在一旁,殷勤地給她媽端茶倒水,削水果皮,母女倆一唱一和,
配合得那叫一個天衣無縫!張明遠也腆著個臉,在旁邊陪著笑臉,時不時還插幾句嘴,
夸他丈母娘有氣質,顯年輕,保養得好。我感覺自個兒就像個傻了吧唧的局外人,
一個多余的小丑,被他們這一家子按在地上,來回摩擦!這種殺人不見血的精神打壓,
比指著鼻子罵我幾句還讓我難受!憋屈!劉美玲在我家足足待了兩個多鐘頭,把她能炫耀的,
想炫耀的,全都嘚瑟了個遍,這才心滿意足地,
被她那孝順閨女和“好女婿”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門。她前腳剛走,
我那根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才猛地松懈下來,整個人像被抽了筋似的,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
半天緩不過勁兒來。我默默地收拾著茶幾上那堆瓜子皮、水果核,心里頭五味雜陳,
苦得像喝了黃連水。又過了幾天,我正在陽臺上晾剛洗好的衣服。兒子兒媳那屋的門虛掩著,
沒關嚴實,里頭傳來他們倆刻意壓低了的說話聲。我本來沒想偷聽,人老了,耳朵也不好使。
可王雅婷那突然拔高的尖嗓門,還是清清楚楚地鉆進了我的耳朵。“老公!
我媽說她那套老房子住著不得勁兒,想重新裝修一下,大概……大概要十六萬左右,
你看……”我手里的晾衣桿“哐當”一聲,沒拿穩,掉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十六萬?
!我立馬豎起了耳朵,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只聽見張明遠的聲音傳出來,
帶著那么一絲絲的猶豫,但很快就變得斬釘截鐵。“十六萬?行!沒問題!
回頭我把那筆理財取出來。你媽養咱們小家也不容易,幫咱們盯著寶兒上幼兒園的事兒,
應該的,應該的。”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直接墜入了萬丈冰窟!“應該的”!
他說得多么輕巧!多么理所當然!緊接著,
又聽見王雅婷那帶著點撒嬌意味的聲音:“還有啊,我那個弟弟,最近談了個女朋友,
想買輛車撐撐場面,我媽意思是……讓我們幫襯著點兒,首付大概要十萬塊。
”我屏住了呼吸,心跳得跟打鼓似的。張明遠沉默了幾秒鐘,然后,我聽見他說:“也行吧。
你弟也是我弟嘛,應該的,應該的。”又是一個“應該的”!
我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當頭劈中!渾身冰涼!手腳都開始發麻!給他丈母娘裝修房子,
十六萬!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給他那個游手好閑的小舅子買車付首付,十萬!
也說得那么輕輕松松!那我呢?!我那個紅得刺眼的七千塊紅包,跟這些一比,算個屁啊?!
簡直就是打發叫花子!連叫花子都不如!我想起自個兒在老家那住了幾十年的破房子,
墻皮都大塊大塊往下掉,一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到處漏水。我跟兒子提過多少回了?
不下十回了吧?想讓他掏點錢,哪怕就幾千塊,簡單修修補補,別漏雨就行。
他每次都咋說的?“媽,最近手頭有點緊,周轉不開,等過段時間再說,過段時間再說哈。
”這一“過段時間”,就拖了好幾年!連個響兒都沒有!搞了半天,不是手頭緊!
是壓根兒就沒把我這個親媽和他那破房子放在心上!是不愿意把錢花在我身上罷了!
巨大的不公平和滔天的憤怒,像無數條毒蛇,瘋狂地啃噬著我的心!
我默默地撿起掉在地上的晾衣桿,連陽臺地上濺起的水漬都懶得擦了。就讓它在那兒吧,
就像我此刻亂成一團麻、骯臟不堪的心情。那扇薄薄的門板,隔開的哪里是兩個房間?
分明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在這個世界里當牛做馬,累死累活。
他們在那個世界里揮金如土,孝敬丈母娘,討好小舅子!而花的,
全都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兒子的錢!我的兒子……到底是誰的兒子?!
我感覺自個兒快要被這種可怕的認知給逼瘋了!
我再也受不了這種暗無天日、憋屈壓抑的日子了!我找了個借口,說是出去買菜,
偷偷摸摸地約了以前在紡織廠時關系最好的老姐妹李姐,在小區后門的小公園見了面。
李姐比我大幾歲,是個熱心腸,也是個明白人,看事情通透。一見到她,
我那憋在心里頭、積攢了不知道多久的委屈,就像是黃河決了堤似的,“嘩”地一下,
全都傾瀉了出來!我死死抓著李姐的手,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咋也止不住。“李姐啊!你說我這圖個啥啊?!我這輩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給他買房娶媳婦,現在又一把屎一把尿地給他帶孫子,累死累活的,
到頭來,我在他心里頭,還不如他那個丈母娘的一根頭發絲兒重要!”我把紅包的事兒,
親家母上門炫耀的事兒,兒子偷偷摸摸給他丈母娘家大把花錢的事兒,一股腦兒,
全都跟李姐倒了個干凈。李姐就那么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心疼地拍拍我的背,
給我遞過來皺巴巴的紙巾擦眼淚。等我哭夠了,說完了,嗓子都啞了,她才開了口。
“淑華啊,姐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事兒啊,確實是明遠那小子做得不對,
太偏心眼兒了!現在的年輕人吶,有些就是拎不清,被媳婦兒拿捏得死死的,忘了本!
”“可你也不能老這么自個兒憋著啊!氣出病來,誰心疼你?你得讓他們知道你的想法!
知道你的委屈!知道你不是泥捏的!”李姐頓了頓,看著我紅腫的眼睛,一字一句,
說得特別認真:“你有沒有想過,淑華,你也該為你自個兒活活了?寶兒也大了點兒了,
明年就能送幼兒園了。你天天跟個老媽子似的圍著他們轉,人家還不領你的情,
你這是何苦來哉?”李姐的話,就像是一道閃電,一下子劈開了我心里頭那團亂麻!是啊!
我為啥就不能為自個兒活一回?!我今年才五十五歲!雖然身上有點小毛病,
但還不算老掉牙!我也有自個兒的退休金,雖然不多,但省吃儉用點兒,
養活自個兒絕對沒問題!我憑啥要在這個家里受這份窩囊氣?!看人臉色過日子?!公園里,
陽光正好,暖洋洋的。一些跟我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太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
有的跟著音樂扭著腰跳廣場舞,有的吊著嗓子唱老戲,還有的圍著石桌下棋、聊天、打牌。
她們每個人臉上都笑呵呵的,精神頭兒十足,看著就舒坦。我瞅著她們,
心里頭涌起一股子說不出來的羨慕。她們那樣的生活,才是我老婆子真正向往的晚年啊!
我開始認認真真地琢磨,離開兒子家,自個兒單過的可能性。也許,
只有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我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個兒,活出個人樣來。老姐妹這一席話,
算是徹底點醒了我這個夢中人!我林淑華憑啥要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地球離了誰不照樣轉?我老婆子也不是非得在這兒受這份窩囊氣不可!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死水一潭的日子,我過夠了!我得為自個兒爭口氣!(此處應有掌聲和期待的眼神!
)日子一天天挨過去,指縫太寬,時間溜得太快,轉眼就快到我生日了。
這已經是我在這個“家”過的第三個生日了。前兩年,咋過的?哼,
兒子兒媳頂多也就是下班回家的時候,順路在樓下那家小破蛋糕店,買個最小最便宜的蛋糕,
連蠟燭都舍不得多插幾根。然后一家三口圍坐在一塊兒,有氣無力地唱個生日歌,
就算給我老婆子過了生日了。連句像樣的祝福,一句貼心貼肺的暖心話都沒有。今年,
經歷了這么多糟心事兒,我心里頭其實早就不抱啥指望了。但說實話,
又隱隱約約有點不甘心,還存著那么一絲絲可笑的念想,想看看,我那個親兒子張明遠,
會不會,哪怕就那么一丁點兒,有所改變?能記起他親媽的生日?生日這天,
我特意起了個大早。也沒指望別人,自個兒給自己下了碗長壽面,臥了倆荷包蛋,
算是犒勞自個兒。然后,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開始認命地打掃衛生,
準備一家三口的午飯。我特意做了幾道自個兒年輕時候愛吃,但他們爺倆不常點名要的菜。
醋溜大白菜,多放了醋,酸溜溜的開胃。香菇炒油菜,勾了點薄芡,清爽利口。
還有一道魚香肉絲,特意多放了點糖和醋,是我記憶里老家的味道。我一邊在廚房里忙活,
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心里頭啊,還跟個傻子似的,盼著兒子或者兒媳婦,
能有個人想起來,今天是個啥日子。哪怕就是簡簡單單一句:“媽,生日快樂!
” 我這心里頭啊,也能得點兒安慰。可是,啥也沒有。
王雅婷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才慢悠悠地起床,頂著一頭雞窩似的亂發晃出來,看見一桌子菜,
還老大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媽,”她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滿,“今兒個咋做這么多菜啊?
還整這么油膩膩的,我都說了我在減肥呢!”張明遠也打著哈欠從書房出來了,
眼底下兩坨烏青,一看就知道昨晚又熬夜打游戲或者干啥了。他掃了一眼飯桌,
也就隨口那么一說:“媽,辛苦了啊。” 然后就自顧自地拿起碗筷盛飯,開吃。從頭到尾,
壓根兒就沒一個人提起來,今天是我老婆子的生日!我的心吶,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往下沉,
最后“噗通”一聲,掉進了冰窟窿里,拔涼拔涼的。飯桌上,氣氛沉悶得能擠出水來。
我默默地吃著自個兒做的菜,可嘴里頭卻一點味兒都嘗不出來,跟嚼蠟似的。終于,
我還是沒憋住。我放下筷子,抬起頭,看著埋頭吃飯的張明遠和低頭玩手機的王雅婷,
聲音有點沙啞,干巴巴地開了口:“明遠,雅婷,那個……今天……是我的生日。
”張明遠正呼嚕呼嚕扒飯呢,聽見我這話,猛地一抬頭,臉上先是露出一絲驚訝,
隨即就是一閃而過的尷尬和心虛。他“啪”地一拍自個兒腦門:“哎呀!媽!對不住!
對不住!您瞧我這記性!我給忙忘了!最近公司事兒忒多了,焦頭爛額的!”他放下碗筷,
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我,搓著手。“那……那要不晚上?晚上咱們出去搓一頓好的?
給您老人家補過一下?”王雅婷在一旁涼颼颼地開了腔,她甚至都沒拿正眼瞧我一下,
依舊低著頭,手指頭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個不停。“出去吃啥呀?外頭那些館子死貴死貴的,
瞎花那冤枉錢干啥?還不如在家隨便吃點兒省錢呢。”“媽,
您老也別太講究這些虛頭巴腦的形式了,都是一家人,過日子嘛,還是實在點兒好。
”她這話,說得那個輕飄飄喲,卻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子,在我這顆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口上,
慢慢地、來來回回地割!我的生日,在他們眼里,連一頓“隨便吃點兒”的家常便飯都不如!
就在這時,王雅婷的手機突然“叮鈴鈴”響了起來,是一段特別歡快的流行歌曲鈴聲。
她瞥了一眼來電顯示,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容,那聲音也立馬甜了八度,膩得人發慌。
“媽!哎呀!您老人家咋打電話來了呀?” 敢情是親家母劉美玲打來的視頻電話!
王雅婷一點兒也不避諱,就當著我的面,大大方方地接了視頻。視頻一接通,
劉美玲那張保養得油光水滑、畫著濃妝的臉就出現在了屏幕上。“哎呀,我的乖女兒雅婷啊!
媽就是想問問,你們晚上回不回來吃飯呀?”王雅婷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兒:“回!
當然回!必須回!媽!生日快樂!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跟明遠給您訂了個大包間!晚上全家都過去給您好好慶祝慶祝!”“對了對了!
明遠還說給您準備了個大大的驚喜呢!保證您喜歡!”劉美玲在視頻那頭笑得合不攏嘴,
臉上的褶子都快擠到一塊兒去了:“哎喲喂!還是我的乖女兒、好女婿孝順!媽等著你們哦!
么么噠!”掛了視頻電話,王雅婷立刻扭頭對張明遠發號施令,那語氣,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老公!聽見沒?我媽今天也生日!你可千萬別給我忘了!
咱們晚上必須得好好給她老人家操辦操辦!紅包準備好了沒?可別太小氣了啊!丟不起那人!
上次咱們去吃的那家私房菜就不錯,環境好,菜也好吃,趕緊的,打電話訂位子去!
”張明遠連聲應道:“知道啦!知道啦!保證讓你媽滿意!放心吧!”他立馬拿起手機,
開始手忙腳亂地打電話訂餐廳,又點開購物APP,
嘴里還念念有詞:“看看給你媽買個啥禮物好呢?項鏈?還是手鏈?或者那個新出的按摩椅?
”我就坐在他們對面,像個透明人一樣,看著眼前這既荒誕又無比真實的一幕,
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快被凍僵了,如墜冰窟!原來!今天!也是親家母劉美玲的生日!
我的天爺啊!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諷刺的事情!同一個日子!卻是冰火兩重天,
截然不同的待遇!我的生日,被他們忘得一干二凈,一句輕飄飄的“忙忘了”就想打發了事。
他丈母娘的生日,卻是興師動眾,全家出動,訂大餐,包包間,還要準備“大大的驚喜”!
兒子對自己親媽的生日忘得比啥都快,對他丈母娘的生日卻記得那么清楚,上心得不得了!
我的心,算是徹底涼透了,寒到了骨子里。那最后一絲微弱的、可笑的期望,
也像是狂風里那點殘存的燭火,“噗”地一下,被這無情而殘酷的現實,徹底吹滅了。
我默默地站起身,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看都沒再看他們一眼,
轉身回了我那間狹小、陰冷、像牢籠一樣的小房間。然后,“砰”的一聲,
重重地關上了房門。這扇門,隔絕了外面他們興高采烈討論著如何為劉美玲慶生的喧鬧聲音。
也徹底隔絕了,我對這個所謂的“家”,最后的那一絲絲留戀和幻想。這個家,我林淑華,
是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們不配!不值得我再為他們付出一分一毫!
我必須得為自個兒做點啥了!不能再這么窩囊下去了!我從床頭柜最底下的抽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