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城后街的“時光”咖啡館,彌漫著烘焙豆子的焦香和慵懶的爵士樂。陽光透過落地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塊。我窩在角落一張寬大的沙發里,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平板電腦屏幕上的珠寶設計圖稿,心思卻早就飄到了九霄云外。
蘇晚,我現在的名字。頂著這張“經管院花”的臉,內里卻裝著一個剛覺醒的、拒絕走劇情的靈魂。是的,我穿書了,穿進了一本叫《校草的心尖寵:甜澀青春》的校園小說里,成了那個結局凄慘的絕美女配。原著里,我應該對男主顧言深癡心一片,然后被他和女主林薇的虐戀情深反復打臉,最終黯然退場。
呵,劇本?撕了!
我現在唯一的興趣,就是隔壁那個正埋頭跟高數作業搏斗的家伙——陸沉舟。
原著的陽光帥氣男二,顧言深最好的兄弟,以及……我覺醒后發現的最大的寶藏:一條明明喜歡我,卻因為“好兄弟也喜歡她”和“她好像喜歡言深”這種離譜理由,硬把自己憋成榆木疙瘩的純情忠犬。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套頭T恤,襯得他側臉的線條干凈又柔和。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一點專注的眉眼。鼻梁很挺,嘴唇不薄不厚,天然帶著點上翹的弧度。此刻他被我拉來咖啡館和我一起看書,微微蹙著眉,盯著草稿紙上的公式,修長的手指轉著筆,陽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一幅安靜的美男圖。
嘖,賞心悅目。比那本狗血小說好看一萬倍。
就在我琢磨著是點塊芝士蛋糕投喂他,還是直接開口逗逗他時,咖啡館的門被風風火火地推開了。
“沉舟!蘇晚!可算找到你們了!”
顧言深。原男主。他本人確實符合“陽光開朗大男孩”的設定,穿著亮眼的橙色衛衣,笑容燦爛,像個小太陽。可惜,這個小太陽有點……生活不能自理,或者說,習慣了被照顧。
他大步流星走過來,身后跟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女主林薇。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簡單的格子襯衫,懷里抱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運動背包,顧言深的外套隨意地搭在上面,幾乎要把她整個人淹沒。她走得很吃力,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顧言深目標明確地沖到我們桌前,一屁股坐在陸沉舟旁邊的空位上,順手就把自己那杯剛買的、超大杯的冰搖檸檬茶放在了桌上,冰塊哐當作響。
“累死我了!社團招新那邊人山人海!”他大大咧咧地說著,然后很自然地側過頭,對著剛走到桌邊、還在微微喘氣的林薇伸出手,“包給我吧薇薇,謝了啊!” 語氣是挺陽光的,但這動作這語氣,完全就是“你幫我拿東西天經地義,現在可以物歸原主了”。
林薇默默地把沉重的背包遞過去,又把搭在包上的外套小心地取下,疊好放在顧言深旁邊的椅子上。她全程低著頭,劉海遮住了大半張臉,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在顧言深對面的位置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局促。
我端起我的熱美式抿了一口,壓下心頭那點“又來了”的不爽。顧言深這人,你說他壞吧,真不至于,就是被家里保護得太好,加上身邊總有人,比如以前的我,比如現在的林薇默默幫他處理瑣事,養成了點少爺習慣——覺得別人為他做點事理所當然,缺乏了點主動體察和道謝的意識。特別是對林薇,他那種無意識的“使喚”和忽略,在原著里可是給林薇種下了深深自卑的種子。
陸沉舟從題海里抬起頭,看到林薇的樣子,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剛想開口說什么。
我放下杯子,清脆的一聲“咔噠”。目光掃過那個巨大的背包和疊放整齊的外套,最后落在顧言深那張毫無所覺、正要去拿檸檬茶的帥臉上,我臉上揚起一個標準的、無懈可擊的微笑,但開口的話,帶著點涼颼颼的吐槽意味:
“顧大少爺,您這‘謝謝’說得可真是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啊。” 我的語調慢悠悠的,“怎么著?林薇同學是您專屬的移動置物架兼掛衣桿?還是說,您這雙價值不菲的球鞋自帶懸浮功能,從招新廣場走過來這段路,沒沾地?”
顧言深拿飲料的手頓在半空,一臉懵地看向我:“啊?蘇晚你說啥呢?薇薇順路幫我拿一下怎么了?又不重。” 他甚至還掂量了一下那個背包,“你看,這不很輕嘛?”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單手掂量和林薇抱著走一路的差別。
林薇的頭垂得更低了,手指絞著衣角。
【輕你個大頭鬼!你自己抱著走十分鐘試試?】我內心瘋狂刷屏,【林薇這小身板都快被壓垮了好嗎!這直男思維真是沒救了!】
陸沉舟放下了筆,臉上的表情淡了些,看著顧言深:“言深,從廣場到這,走路得十幾分鐘。這包不輕。”
顧言深這才后知后覺地看了看林薇微紅的臉頰和額頭的汗,又掂了掂手里的包,表情有點訕訕:“呃……是嗎?我沒注意……薇薇,辛苦了哈。” 這句“辛苦了”比起剛才那句順口的“謝了”,顯得生硬又沒什么誠意,更像是一種被點破后的敷衍。
我直接翻了個白眼,懶得再跟他車轱轆話。火力轉向林薇。
“林薇,” 我叫她的名字,聲音放平了些。她身體一顫,怯怯地抬起眼,那雙小鹿般的眼睛里帶著點不安和迷茫。我看著她,語氣認真,沒有說教,更像是朋友間的提醒:“下次,別那么‘順手’。幫人是情分,不是本分。尤其是對這種連東西多重都感覺遲鈍的家伙。” 我意有所指地瞥了顧言深一眼,他正有點不自在地摸著鼻子。“覺得重了,累了,或者單純不想幫,就直接說‘顧言深你自己拿’。別委屈自己,懂嗎?你的感受也很重要。”
林薇怔怔地看著我,那雙總是帶著怯懦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里面翻涌著驚訝、困惑,還有一絲被什么東西輕輕觸動的微光。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
顧言深有點坐不住了,覺得面子上掛不住:“喂,蘇晚,你夠了啊!我跟薇薇之間的事,用不著你……”
“怎么用不著?” 陸沉舟突然開口,聲音不高,但帶著一種少有的平靜的力度。他看向顧言深,眼神清澈卻也認真:“言深,蘇晚說得對。林薇幫了你,道謝是基本的。而且,”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林薇,“下次,自己的東西,盡量自己拿吧。太重或者不方便,可以提前說,大家都能搭把手。” 他這話說得很溫和,但意思很明白:別總下意識地就丟給林薇。
顧言深被自己最好的兄弟也點了,這下真有點下不來臺了。他看看陸沉舟,又看看我,再看看低著頭沉默不語的林薇,臉上有點掛不住,憋了半天,才對著林薇的方向,聲音比剛才清晰了一點,也更別扭了一點:“……知道了。下次……下次我自己拿。嗯……剛才,真謝了,林薇。”
最后那句“真謝了”,雖然還是有點別扭,但總算有了點實質內容。
林薇猛地抬起頭,眼睛微微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顧言深。她似乎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嘴唇抿了抿,最終,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在她嘴角漾開,又迅速消失。她低下頭,很小聲地“嗯”了一下。
我看著這別扭的進展,內心撇撇嘴:【革命尚未成功啊同志!不過,總算邁出了從‘理所當然’到‘哦原來要道謝’的第一步,也算進步了?】
目的基本達到,再待下去看顧言深那張尷尬臉也沒意思。我利落地收拾起平板和筆記本,站起身。
“行了,你們慢聊。我還有設計稿要趕。” 我拿起賬單,“這頓我請了,感謝顧大少爺終于學會了使用‘謝謝’這個詞匯,值得紀念。” 我故意說得一本正經。
顧言深:“……”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
陸沉舟忍不住低笑出聲,肩膀微微聳動。他看著我,那雙狗狗眼里滿是無奈的笑意,還帶著點縱容。我看著他帥氣的側臉,陽光給他睫毛鍍上一層金邊。嘖,認真的男人果然帥。我心念一動,微微俯下身,湊近他耳邊。他身上有干凈的皂粉味,混合著一點陽光曬過的暖意。
“喂,陸沉舟,” 我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剛吐槽完人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剛才……挺有原則的嘛。” 我的氣息輕輕拂過他耳廓。
肉眼可見的,陸沉舟的耳尖“唰”地一下紅了,像滴進了紅墨水。他握著筆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泛白,整個人僵在椅子上,連呼吸都屏住了。他不敢抬頭,只是胡亂地“嗯”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脖子根都開始泛紅。
目的達成。我心情愉悅地直起身,沖還在尷尬中的顧言深和若有所思的林薇揮揮手:“走了,拜拜!”
留下身后一個頂著一張熟透番茄臉、心跳如雷、完全無法繼續解題的陸沉舟,一個還在努力消化“道謝”和“被懟”滋味的顧言深,以及一個坐在那里,目光在我離開的方向和顧言深之間游移,眼神里第一次沒了那種怯懦的躲閃,反而多了一點……思考神色的林薇。
走出咖啡館,午后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我伸了個懶腰,感覺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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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籃球場邊,陸沉舟穿著火紅的球衣,額發被汗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正和隊友們嘻嘻哈哈地復盤剛才的比賽。跳躍、奔跑、傳球、投籃,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笑容燦爛得晃眼,像一顆活力四射的小太陽,把初秋的微涼都驅散了。
我抱著幾本厚厚的藝術史參考書,慢悠悠地晃到球場邊。陸沉舟眼尖,立刻從人群中脫離出來,幾個大步就跑到我面前,帶起一陣帶著汗水和陽光味道的風。
“蘇晚!來看球?”他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毫無保留,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額角的汗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帶著點野性的性感。
“路過,”我揚了揚手里的書,“剛從圖書館出來,打算回宿舍。你們打得挺激烈啊。” 我目光掃過他球衣下結實的手臂線條,嘖,運動系陽光少年,果然養眼。
“還行還行!”他咧嘴笑,自然地伸手就要接過我懷里那幾本堪比磚頭的書,“重不重?我幫你拿回去!” 動作流暢又自然,帶著一種“這活兒就該我干”的理所當然的體貼。
我下意識想躲開:“不用,又不遠……”
“跟我客氣什么!” 他不由分說,輕松地把那摞書從我懷里“搶”了過去,掂了掂,還沖我做了個鬼臉,“哇,蘇大學霸,你這知識的分量夠沉啊!壓垮了我可賠不起!”
我被他逗笑,也懶得爭了:“行吧,那就辛苦我們陸大搬運工了。” 看著他抱著書,手臂肌肉微微繃起的樣子,確實……挺賞心悅目的。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疲憊又帶著點無奈的聲音插了進來。
“沉舟!蘇晚!等等我!”
顧言深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里拎著個運動包,臉上也帶著運動后的紅暈。他身后,林薇依舊像個小尾巴,不過這次她懷里只抱著顧言深那件亮橙色的衛衣外套,看起來輕松多了。
“累死我了!”顧言深把包往地上一放,抹了把汗,習慣性地就朝林薇伸出手,“薇薇,水給我。”
林薇動作頓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去掏包里的水,手指剛碰到瓶身,卻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她抬起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但這次,她沒有立刻遞水,反而小聲地、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遲疑開口:“水……在包里……你自己拿一下?”
聲音不大,還有點抖,但清晰可聞。
顧言深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臉上表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沒反應過來。他大概習慣了林薇默默遞上一切,這小小的拒絕讓他有點懵。
陸沉舟抱著書,站在我旁邊,挑了挑眉,看好戲似的沒說話。
我內心的小人已經開始鼓掌:【好!林薇同志,有進步!雖然聲音小得像蚊子,但反抗的號角已經吹響了!】
顧言深回過神,有點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自己彎腰去拉運動包的拉鏈,嘴里還嘟囔著:“哦……行,自己拿就自己拿。” 他拿出水瓶,咕咚咕咚灌了幾口,然后看向林薇,表情有點別扭,但還是努力擠出一句:“謝了啊……嗯……幫我拿衣服。” 雖然還是有點生硬,但比昨天咖啡館里那句敷衍的“辛苦了”聽起來順耳多了。
林薇抱著衣服的手指緊了緊,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陽光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陰影,但我似乎看到她嘴角抿了一下,一個非常非常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陸沉舟看著這別扭的互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陽光開朗的笑聲打破了這點微妙的尷尬。他用手肘撞了一下顧言深:“行啊言深,進步神速!都會說兩遍謝謝了,值得表揚!” 語氣是十足的調侃。
顧言深被他笑得有點惱羞成怒,瞪了他一眼:“滾蛋!喝水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轉頭看向我,試圖轉移話題,“蘇晚,晚上學生會聚餐,迎新晚會籌備組,你和沉舟都來啊?就在后街新開那家烤魚店。”
陸沉舟立刻接話,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對啊蘇晚,一起來唄?那家店聽說味道不錯!” 他抱著書的樣子像個大型的、等待投喂的犬科動物。
“行啊。”我爽快答應。這種集體活動,正好觀察下林薇的狀態。
顧言深松了口氣,像是完成了任務:“那行,七點,別遲到!薇薇,走了,回宿舍換衣服。” 他招呼林薇,這次沒再使喚她拿包,自己拎起了運動包。
林薇抱著衣服,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幾步,她突然回過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怯懦和躲閃,里面似乎多了一點……好奇?還有一絲極淡的、像是找到了某種參照物的茫然?
我沖她微微彎了彎嘴角。她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立刻轉回頭,加快了腳步。
“看什么呢?”陸沉舟好奇地湊近我,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顧言深和林薇遠去的背影。
“沒什么,”我收回目光,落在他陽光帥氣的臉上,心情莫名很好,“看某只大型犬當搬運工當得挺開心。”
陸沉舟立刻挺直腰板,抱著書的手臂還故意用力繃了繃,展示了一下線條(雖然抱著書也展示不了太多),笑得一臉得意:“那是!為蘇大小姐服務,榮幸之至!怎么樣,我這服務態度,五星好評?”
陽光落在他帶笑的眉眼上,整個人都閃閃發光,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干凈爽朗和蓬勃朝氣。他抱著書走在我身邊,高大的身影替我擋掉了大半下午后的斜陽,嘴里還興致勃勃地跟我安利那家烤魚店的招牌菜,語氣輕快又活潑。
看著他這副活力滿滿、陽光開朗的樣子,再想想原著里那個因為暗戀無果而最終變得沉默憂郁的男二,我只覺得心頭一片舒暢。這才是陸沉舟該有的樣子。
“喂,陸沉舟。” 我停下腳步,側過身面對他。
“嗯?” 他立刻停下,低頭看我,眼神專注,臉上還帶著未散的笑意,像個等待指令的大狗狗。
我微微踮起腳尖,湊近他。他身上運動后的汗味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并不難聞,反而有種蓬勃的生命力。我的目光落在他因為剛運動完還泛著健康紅暈的臉頰上,帶著點戲謔的笑意,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他耳朵里:
“你這么陽光開朗,又這么樂于助人……” 我故意拖長了調子,看著他明亮的狗狗眼里慢慢浮起一絲熟悉的、帶著點警覺和期待的羞赧,才慢悠悠地補上后半句,“……是不是特別招女孩子喜歡啊?”
轟——!
陽光開朗的笑容瞬間凝固在陸沉舟臉上。緊接著,那抹熟悉的、從耳根開始蔓延的緋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占領了他整張俊臉!甚至連脖子都沒能幸免。他抱著書的手臂都僵了,眼神慌亂地開始亂飄,就是不敢看我,說話又開始結巴:
“你……你胡說什么!哪……哪有!我……我就是……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也沒“就是”出個所以然,整張臉憋得通紅,連陽光開朗的人設都快繃不住了,只剩下純情大男孩被戳中心事的慌亂無措。
看著他這副熟透的番茄模樣,我心情大好,伸手拍了拍他結實的小臂,嗯,手感依舊不錯:“行啦,緊張什么。夸你呢!繼續保持啊,陸·陽光開朗·樂于助人·沉舟同學!” 我故意把每個詞都咬得很重。
說完,我邁著輕快的步子往前走,留下身后一個抱著書、頂著大紅臉、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完全不知所措的陸沉舟,在夕陽下獨自凌亂。
嗯,陽光開朗忠犬的直球投喂日常,果然令人身心愉悅。
至于晚上的聚餐?唔,看看林薇的“反抗”初體驗效果如何,順便……給某只還沒完全開竅的忠犬,再添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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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魚店的煙火氣混雜著花椒、辣椒的霸道香氣,熱烈地撲面而來。迎新晚會籌備組的聚餐定在二樓一個大包間,幾張方桌拼在一起,十幾號人吵吵嚷嚷,熱鬧非凡。
我和陸沉舟到的時候,里面已經坐了大半。顧言深作為文體部長,正被幾個人圍著討論節目單,他穿著件新潮的涂鴉衛衣,陽光帥氣的臉上帶著點組織者的認真。林薇坐在他斜對面的角落,依舊穿著那件格子襯衫,手里捧著杯檸檬水,安靜地聽著大家說話,偶爾小口抿一下水,像只容易受驚的小動物。
“蘇晚!沉舟!這邊!”顧言深眼尖地招呼我們,拍了拍他旁邊特意留出的兩個空位。
陸沉舟抱著我的書一路當搬運工,這會兒額角還帶著點薄汗,笑容卻比包間里的燈光還亮。他毫不客氣地把我那摞“知識的分量”放在靠墻的空椅子上,然后拉開顧言深旁邊的椅子,卻沒立刻坐下,而是很自然地側身,示意我先坐:“蘇晚,你坐里面吧,這邊靠窗,空氣好點。” 他動作流暢,體貼得理所當然,臉上依舊是那種毫無陰霾的陽光笑容。
“謝啦。”我從善如流地坐下,目光不經意掃過斜對面的林薇。她也正看過來,對上我的視線,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水杯壁。
陸沉舟在我旁邊坐下,長腿在桌子底下舒展不開,有點委屈巴巴地蹭了一下我的小腿。他渾然不覺,興致勃勃地拿起菜單:“餓死我了!蘇晚,看看想吃什么?他們家的香辣湄公魚聽說絕了!” 他把菜單推到我面前,自己湊過來看,清爽的洗發水味道混合著他身上那種特有的陽光氣息,暖暖地籠罩過來。
顧言深探過頭,加入了點菜討論:“必須香辣!再加個蒜蓉粉絲蝦!薇薇,你吃什么?” 他習慣性地轉頭問林薇。
林薇身體微微繃緊,握著杯子的手指收緊。她飛快地抬眼看了下顧言深,又迅速低下頭,聲音細弱:“我……我都行。”
又是“都行”。我內心的小雷達滴滴作響。
“都行可不行,”我放下菜單,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這一小片區域的人聽清。我看向林薇,語氣帶著點朋友間閑聊的自然,“林薇,別客氣。看看菜單,有沒有忌口的或者特別想吃的?烤魚口味挺多的,豆豉的、泡椒的、酸菜的,或者你想吃清淡點,點個不辣的清江魚也行。” 我故意把選擇說得具體,給她搭個臺階。
林薇抬起頭,那雙小鹿般的眼睛里帶著點茫然和掙扎。她看看菜單,又看看顧言深,再看看我。顧言深正被旁邊一個女生拉著問舞臺燈光的事,沒太注意這邊。我的目光平靜地回視她,帶著點鼓勵。
她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聲音雖然還是很小,但比剛才清晰了一點:“……我……我不能吃太辣的。” 說完,她立刻低下頭,像是犯了什么錯,耳根悄悄紅了。
“哦對!” 顧言深像是才想起來,猛地一拍腦門,有點懊惱地看向林薇,“差點忘了!薇薇你吃不了辣!” 他語氣里帶著點后知后覺的恍然,轉向我,“那就點個豆豉的吧?或者泡椒?泡椒應該沒那么辣?”
【大哥,泡椒也是辣的好嗎!】我內心吐槽,【這觀察力……林薇跟他認識快一年了吧?】
“豆豉吧,”我直接拍板,“豆豉咸香,不辣,適合大多數人。” 我看向林薇,“林薇,豆豉的行嗎?”
林薇飛快地點點頭,小聲說:“……行。”
“那就豆豉湄公魚!再加蒜蓉粉絲蝦、干鍋花菜、紅糖糍粑……”陸沉舟麻利地報著菜名,最后還不忘問一句,“飲料呢?蘇晚你喝什么?還是芋泥波波?”
“今天換換口味,檸檬養樂多吧。”我說。
“好嘞!”陸沉舟應得爽快,然后看向林薇,“林薇呢?喝什么?”
林薇似乎沒想到會被單獨問到飲料,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顧言深。顧言深正忙著回微信消息,頭也沒抬地隨口說:“給她也來個檸檬養樂多吧,跟我一樣。”
林薇張了張嘴,那句“我想喝酸梅汁”在舌尖滾了滾,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又低下了頭。
我瞇了瞇眼。顧言深這“替人做主”的毛病,真是根深蒂固。
陸沉舟也皺了下眉,他看看林薇,又看看忙著回消息的顧言深,沒說什么,直接對服務員說:“一杯檸檬養樂多,一杯冰鎮酸梅汁。” 他聲音清朗,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干脆。
林薇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陸沉舟。
陸沉舟沖她露出一個安撫的、陽光十足的笑容,解釋道:“我猜你可能想喝點解膩的?酸梅汁正好。檸檬養樂多太甜了,跟烤魚不搭。” 他語氣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絲毫沒有“替顧言深做主”的尷尬。
林薇看著那杯很快被放到她面前的、冒著絲絲涼氣的酸梅汁,又看看陸沉舟坦蕩溫暖的笑容,最后目光落在我帶著點贊許的臉上。她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么,只是拿起吸管,小心地戳開塑封,小口吸了一下。冰涼的、酸甜適中的液體滑入喉嚨,她輕輕舒了口氣,一直微蹙的眉頭似乎都舒展了一些,握著杯子的手也放松了。
顧言深回完消息,才后知后覺地發現林薇面前不是檸檬養樂多:“咦?薇薇你怎么喝酸梅汁了?”
陸沉舟一邊給我倒水,一邊頭也不抬地接話:“我點的。檸檬養樂多太甜,配烤魚膩。酸梅汁解膩,挺好。” 他語氣隨意,仿佛在討論天氣。
顧言深“哦”了一聲,也沒多想,拿起自己那杯檸檬養樂多喝了一大口,然后被冰得齜牙咧嘴。
我看著林薇小口喝著酸梅汁,偶爾抬起眼,視線會在我和陸沉舟之間悄悄游移,眼神里不再是單純的怯懦,多了點觀察和思考的意味。嗯,看來“點菜事件”和“飲料事件”給她的小小沖擊,正在發酵。
烤魚很快上桌,巨大的鐵盤里,鮮嫩的魚肉浸在濃郁的豆豉湯汁里,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香氣四溢。大家紛紛動筷,氣氛更加熱烈。
陸沉舟是絕對的“行動派”。他拿起公筷,目標明確地開始“工作”。第一筷子,精準地夾起一大塊魚背上最嫩、刺最少的部分,穩穩當當地放進了我面前的碟子里。
“嘗嘗,小心燙。” 他眼睛亮亮的,帶著點期待地看著我,仿佛這魚是他親手釣上來烤好的。
“謝啦。” 我毫不客氣。
緊接著,他筷子一轉,又從鍋里撈起一塊同樣飽滿的魚腩肉,這次,目標是我旁邊的林薇。
“林薇,這塊也不錯,沒什么小刺。” 他動作自然流暢,臉上依舊是那副陽光爽朗、毫無雜念的表情,仿佛照顧同桌的女生吃飯是天經地義的事。
林薇明顯愣了一下,看著碟子里那塊油亮的魚肉,受寵若驚般連忙小聲說:“啊……謝謝……謝謝沉舟哥。” 她的臉微微有點紅。
顧言深正埋頭跟一塊帶刺的魚肉奮斗,聞言抬起頭,看到林薇碟子里的魚肉,又看看陸沉舟,表情有點古怪。他大概是想說點什么,比如“薇薇我來幫你夾”,但看到陸沉舟那坦坦蕩蕩、純粹就是“分個菜”的表情,又覺得說出來好像顯得自己特別小心眼,于是憋了回去,悶頭繼續挑刺。
陸沉舟完全沒注意顧言深的心理活動,他給自己夾了塊魚尾巴,他好像就喜歡啃骨頭多的地方?
我吃著碗里鮮嫩的魚肉,看著陸沉舟忙前忙后、陽光開朗的樣子,再看看顧言深那副有點別扭又說不出的樣子,以及林薇小口吃著魚、偶爾偷偷瞄我們的模樣,只覺得這頓飯吃得格外……有意思。
酒過三巡,氣氛更加放松。話題漸漸從正兒八經的晚會籌備,轉向了八卦閑聊。
“哎,你們聽說沒?隔壁學院那個系花,好像跟她們籃球隊長在一起了!”
“真的假的?不是一直傳她喜歡顧言深嗎?”
“嘖,顧大校草行情太好,人家等不起唄!”
“哈哈哈言深,壓力大不大?”
幾個男生嘻嘻哈哈地起哄。顧言深被調侃,倒也不惱,反而有點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半開玩笑地甩了下頭發:“壓力?不存在的!哥們兒這叫魅力太大,沒辦法!” 陽光開朗大男孩的自信,或者說自戀展露無遺。
林薇坐在他對面,安靜地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小口喝著酸梅汁。但我注意到,她的目光沒有像以前那樣黏在顧言深身上,反而有些放空,似乎在想著什么。
陸沉舟正跟旁邊一個男生討論籃球賽,聞言轉過頭,笑著捶了顧言深肩膀一下:“少嘚瑟!小心翻車!” 他語氣熟稔,帶著兄弟間的調侃。
“翻什么車?”顧言深不服氣,“哥們兒行情好著呢!對吧薇薇?” 他習慣性地cue了一下林薇,似乎想尋求一點認同感。
林薇被突然點名,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抬起頭。所有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的臉瞬間漲紅,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眼神慌亂地四處躲閃。
顧言深期待地看著她,等著她像往常那樣,小聲地附和一句“嗯”或者“是”。
包間里安靜了一瞬。
林薇的嘴唇動了動,幾次想開口,卻又像被什么堵住。她的目光掃過顧言深帶著笑意的臉,又飛快地掠過陸沉舟坦蕩的表情,最后,落在我平靜注視她的眼睛上。那眼神里沒有催促,沒有壓力,只有一種無聲的詢問:你想說什么?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幾秒。
終于,林薇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雖然還是帶著顫,卻清晰地響起在略顯安靜的包間里:
“……我……我不知道。” 她說完,立刻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縮進椅子里。
“噗——咳咳!” 坐在我對面的一個男生沒忍住,剛喝進去的飲料差點噴出來。
“哈?” 顧言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臉“我是誰我在哪我聽到了什么”的懵逼。
其他人都愣住了,看看林薇,又看看顧言深,表情微妙。
陸沉舟也愣住了,隨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眼睛彎成了月牙,肩膀一聳一聳的,明顯在憋笑。他偷偷朝我眨了眨眼,眼神里充滿了“干得漂亮”的戲謔。
顧言深被這出乎意料的回答噎得夠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表情有點掛不住,干巴巴地說:“……啊?不知道?這有什么不知道的……”
“就是不知道嘛。”林薇的聲音更小了,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倔強,頭還是沒抬起來,“我又不是……不是行情檢測儀……” 最后幾個字幾乎含在喉嚨里。
“噗哈哈哈!” 這下不止陸沉舟,好幾個同學都沒忍住笑了出來。這回答,配上林薇那副羞憤欲死的模樣,反差萌得有點可愛。
顧言深徹底傻眼了。他看著林薇低著的頭頂,又看看周圍憋笑的同學,最后目光落在我和陸沉舟身上。陸沉舟正努力板著臉,但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則一臉“你看我干嘛?人家實話實說而已”的無辜表情。
“行……行吧!” 顧言深有點挫敗地抓了抓頭發,第一次在林薇這里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讓他有點不適應,但又說不出什么,只能自己找臺階下,“算了算了,喝酒喝酒!不對,喝飲料!” 他端起自己的檸檬養樂多,咕咚灌了一大口。
這個小插曲很快被其他話題帶過,包間里重新熱鬧起來。
聚餐結束,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外走。晚風帶著涼意,吹散了身上的煙火氣。
顧言深和林薇走在前面。顧言深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有點耿耿于懷,步子邁得有點快。林薇抱著自己的小包,默默跟在后面,努力跟上他的腳步,但顯然有些吃力。
“顧言深,”我揚聲叫住他,聲音在安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走那么快干嘛?趕著投胎啊?”
顧言深停下腳步,轉過身,路燈下他的表情有點不耐煩:“又怎么了?”
我沒理他,直接看向后面小跑了兩步才跟上、氣息有點不穩的林薇:“林薇,你住哪棟樓?”
林薇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我住梅園7棟。”
“哦,跟我們不同路。”我點點頭,然后對顧言深說,“你住竹園吧?正好順路送送林薇。天晚了,女孩子一個人走不安全。” 我的語氣理所當然,帶著點不容置疑。
顧言深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瞪大了眼睛:“我送她?” 他看看林薇,又看看我,“她……她自己能回去啊,又不遠!” 他顯然沒把這當成自己的責任。
林薇立刻擺手:“不……不用麻煩的……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 我打斷她,語氣帶著點朋友間的“嫌棄”,“梅園那邊路燈暗,上次還聽說有小情侶在那吵架差點打起來,你一個人走多不安全?” 我故意說得嚴重了點,“顧言深,你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生,送女生回個宿舍怎么了?能累著你?還是說……你怕黑?” 我挑眉,用上了激將法。
“誰怕黑!”顧言深果然被激到了,梗著脖子反駁。他看看我,又看看旁邊抱著手臂看好戲的陸沉舟,再看看低著頭、手指絞著包帶的林薇,最終認命般地嘆了口氣,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行行行!送!送送送!真是服了你了蘇晚!” 他語氣很沖,但還是轉身,對著林薇,語氣硬邦邦地說,“……走吧。”
林薇抬起頭,看看一臉不情愿的顧言深,又看看我和陸沉舟,眼神復雜。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聲說了句:“……謝謝言深哥。” 然后默默地跟在了顧言深身后。顧言深步子明顯放慢了一些。
看著他們一前一后、氣氛別扭地走向梅園方向,我滿意地收回目光。
“嘖嘖,蘇老師調教有方啊。” 陸沉舟湊到我身邊,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他嘴角噙著笑,狗狗眼里滿是促狹,“連言深這種‘生活九級殘障’人士都開始履行‘護送’義務了。”
“這叫撥亂反正,基礎素質教育。” 我一本正經地糾正,和他并肩走在回竹園的路上。夜晚的校園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我們兩人的腳步聲。
“是是是,蘇老師說得對!” 陸沉舟從善如流,語氣帶著點哄小孩的縱容。他雙手插在衛衣口袋里,步子邁得不大,配合著我的速度。晚風吹起他額前幾縷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英挺的眉骨,側臉在路燈下輪廓分明,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爽帥氣。
“對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轉過頭看我,眼睛亮亮的,“迎新晚會,我們院要出個節目,文體部抓壯丁,我被抓了。” 他語氣有點無奈,又帶著點小興奮。
“哦?什么節目?不會是你之前給我表演過的三步灌籃吧?”
“當然不是!” 陸沉舟立刻反駁,臉上帶著點“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小驕傲,“這次是樂隊!搖滾樂隊!” 他聲音拔高了一點,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樂隊?” 我有點驚訝,“你還會玩樂器?”
“吉他!” 他比了個彈吉他的動作,神采飛揚,“高中瞎玩過,水平一般般。這次跟幾個哥們兒湊了個草臺班子,打算整首嗨一點的!” 他整個人都鮮活起來,路燈下,那雙狗狗眼亮得驚人。
“行啊陸沉舟,深藏不露啊!” 我真心實意地夸贊,“什么歌?需要觀眾嗎?”
“必須需要!” 他立刻接話,眼神熱切地看著我,“下周三晚上,三號排練廳,第一次合練!蘇晚,你來當第一個觀眾,給我們提提意見?” 他語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期待,像只捧著心愛玩具等待主人夸獎的大狗。
看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睛,我忍不住笑了:“好啊。不過意見可能很毒舌哦,陸吉他手做好心理準備。”
“不怕!” 陸沉舟立刻挺直腰板,笑容燦爛得晃眼,“蘇老師的毒舌,那是金玉良言!求之不得!”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那個……你要是覺得吵,或者……或者不好聽……隨時可以走,不用勉強!” 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放心,” 我停下腳步,側身面對他。我們已經走到了宿舍樓下。暖黃的路燈光線柔和地灑落。我微微仰起臉,看著他因為興奮和期待而格外生動的眉眼,嘴角勾起一個狡黠的弧度,“只要陸吉他手在臺上夠帥,再難聽我也能忍。”
轟——!
“蘇……蘇晚!你……你又……!” 他“又”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盡量……不……不難聽!” 說完,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直球的“暴擊”,飛快地丟下一句“我……我先上去了!周三別忘了!”,然后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轉身就沖進了宿舍樓大門,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風。
接下來的幾天,校園生活平靜中帶著點小波瀾。
顧言深和林薇之間的氣氛明顯變得有點……微妙。不再是以前那種顧言深單方面主導、林薇默默跟隨的模式。顧言深似乎真的在努力“調整”,雖然笨拙得讓人發笑。
比如,在圖書館偶遇。林薇抱著一摞書去還,顧言深正好也在,他猶豫了一下,破天荒地主動伸手:“……書給我吧,我幫你放回去?” 語氣有點生硬,像是在完成什么艱巨任務。
林薇嚇了一跳,抱著書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地搖頭:“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給我!” 顧言深像是跟自己較勁,語氣更硬了,直接上手去拿。
林薇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強勢動作弄得有點懵,下意識地松了手。顧言深接過那摞書,轉身就往還書臺走,步子又快又大,仿佛抱著的是定時炸彈。留下林薇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表情復雜。
再比如,在食堂排隊。林薇端著餐盤,顧言深排在她后面。輪到她打菜時,她看著琳瑯滿目的菜品,猶豫不決。顧言深在后面等了幾秒,有點不耐煩地催促:“快點啊,后面還有人呢!”
林薇身體一僵,手指捏緊了餐盤。
這時,顧言深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表情瞬間變得極其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聲音放平緩(雖然聽起來還是有點別扭):“……那個……你慢慢挑,不著急。”
林薇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顧言深立刻別開臉,假裝看墻上的菜單。林薇抿了抿唇,最終還是點了兩個素菜。
這些小變化,都被我看在眼里。顧言深像是在努力模仿一種“尊重”和“體貼”的行為模式,但骨子里的少爺習氣和急躁讓他做得磕磕絆絆,效果也時好時壞。林薇則像一只小心翼翼伸出觸角的小蝸牛,一邊困惑地接收著顧言深這些忽冷忽熱、笨拙無比的“信號”,一邊又忍不住被我和陸沉舟之間那種自然、輕松、甚至有點“打打鬧鬧”的相處方式所吸引。她看我們的眼神,好奇的成分越來越多。
而我和陸沉舟這邊,則完全是另一種畫風。
周三晚上,三號排練廳。
推開厚重的隔音門,震耳欲聾的電吉他聲浪混合著鼓點瞬間將我淹沒。不大的排練室里,燈光有些昏暗,幾個男生正投入地演奏著。陸沉舟站在最前面,背著一把深藍色的電吉他。他微微低著頭,額發被汗水打濕,幾縷貼在額角。修長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掃過,帶出一連串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音符。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不再是平時那個笑容陽光的大男孩,而是帶著一種沉浸其中的、近乎鋒利的專注。身體隨著節奏微微晃動,燈光勾勒出他繃緊的下頜線和專注的側臉輪廓,汗水順著頸側滑落,充滿了野性的張力和……該死的性感!
我靠在門邊的墻上,抱著手臂,安靜地看著。不得不說,這家伙在舞臺上,確實有股吸引人的勁兒。雖然技術確實如他所說,不算頂尖,偶爾還有一兩個小磕絆,但那股投入的熱情和青春的熱血感,彌補了技巧的不足。
一曲終了,最后一個音符落下,余音在排練室里回蕩。
“呼——!” 鼓手甩了甩酸痛的胳膊。
“怎么樣怎么樣?沒出大錯吧?” 貝斯手緊張地問。
“沉舟!剛才那段solo帥炸了!” 主唱是個留著半長發的男生,興奮地拍著陸沉舟的肩膀。
陸沉舟這才抬起頭,臉上帶著劇烈運動后的紅暈和興奮的笑容。他隨手撥了一下額前濕漉漉的頭發,目光掃過門口,看到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盛滿了星光。
“蘇晚!” 他放下吉他,幾步就跨了過來,帶著一身熱氣和搖滾青年特有的活力,“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樣?是不是……特別吵?” 他語氣有點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被評價的興奮,臉上是毫無保留的燦爛笑容,又變回了那只陽光大金毛。
排練室里的其他幾個人也看了過來,眼神帶著善意的好奇。
“吵是挺吵的,” 我實話實說,看著他那雙亮晶晶的、帶著點緊張和期待的狗狗眼,話鋒一轉,“不過……”
“不過什么?” 他立刻追問,身體微微前傾,像只等待投喂的大型犬。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因為專注演奏而顯得格外生動的臉,汗水浸濕的鬢角,還有那雙盛滿了期待的眼睛,惡作劇的心思又冒了出來。我微微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排練室里還有其他人,但音樂剛停,大家都在各自休息,我們的動作并不算太引人注目。
“不過……” 我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笑意,氣息輕輕拂過他敏感的耳廓,“陸吉他手在臺上甩頭發的樣子……”
陸沉舟的身體瞬間繃緊,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泛紅。
我滿意地看著那抹迅速蔓延的緋色,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
“……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轟——!
剛剛還沉浸在搖滾熱血中的吉他手,瞬間被打回純情男生的原型。整張臉連同脖子都紅透了,像只煮熟的蝦子。他猛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亂地不敢看我,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結結巴巴地反駁:“什……什么甩頭發!我那是……是……彈得太投入了!汗水……汗水進眼睛了!” 他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著,配上那張爆紅的臉,引得旁邊幾個樂隊成員都發出了善意的哄笑聲。
“沉舟,臉這么紅?熱啊?” 主唱故意調侃。
“就是!蘇晚學姐夸你呢,害羞啥!” 鼓手也跟著起哄。
陸沉舟被他們笑得更加手足無措,惱羞成怒地吼了一句:“滾蛋!練你們的去!” 然后抓起旁邊的礦泉水瓶,擰開蓋子就猛灌了幾口,試圖用冰涼的水壓下臉上的熱度,可惜效果甚微。
我看著他這副窘迫又可愛的樣子,心情大好,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行了,別貧了。剛才第二段副歌進鼓點的時候,貝斯好像慢了一點點?銜接有點不自然。”
我的話題轉得很快,從調戲直接切入了專業(偽)點評模式。
陸沉舟愣了一下,臉上的紅暈還沒褪去,但眼神立刻變得認真起來。他放下水瓶,看向貝斯手:“老周,剛才那段?”
貝斯手仔細回想了一下,點點頭:“好像是有點……我再來一遍試試?”
“行!” 陸沉舟立刻拿起吉他,剛才的窘迫瞬間被拋到腦后,又進入了那種專注的音樂狀態,“從Bridge后面進,準備!”
排練室里很快又響起了充滿活力的音樂聲。
我坐在角落,看著陸沉舟在音樂中重新煥發光彩,和隊友們熱烈地討論、修正、再演奏。汗水浸濕了他的后背,但他臉上的笑容是那么真實、那么有感染力,充滿了少年人的熱愛和執著。
陽光開朗,熱愛生活,有自己喜歡并投入的事情,還有一撩就臉紅的純情……這樣的陸沉舟,簡直閃閃發光。
排練結束已經快十點了。走出排練廳,晚風帶著深秋的涼意。
“冷嗎?”陸沉舟走在我身邊,他剛劇烈運動完,身上還冒著熱氣,看我縮了縮脖子,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薄外套脫了下來,遞給我,“披上吧,別著涼。”
“謝啦。”我沒客氣,接過來披上。外套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淡淡的汗味,混合著他常用的那種清爽皂粉味,并不難聞,反而有種奇異的安心感。
“今天……謝謝你來。” 他走在我旁邊,聲音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點真誠的感謝,“還提了意見,很專業!”
“隨口一說。” 我聳聳肩。
“才不是,” 陸沉舟側過頭看我,路燈的光線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他眼睛很亮,笑容干凈,“你總是能一針見血。感覺……很厲害。” 他的夸獎直白又坦率。
“是嗎?” 我挑眉,迎上他的目光,“那陸吉他手覺得,我哪里最厲害?”
這問題有點刁鉆。陸沉舟顯然沒料到,腳步頓了一下,臉上又浮現出那熟悉的、帶著點羞赧的紅暈。他移開視線,看著前方昏黃的路燈,像是在認真思考,又像是在組織語言。
“嗯……” 他沉吟著,聲音低低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都挺厲害的。設計畫得好,學習也好,說話……嗯,特別有道理。” 他頓了頓,像是鼓足了勇氣,聲音更輕了,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還……還特別好看。”
最后幾個字,輕得像羽毛拂過心尖。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正對著他。他比我高了大半個頭,此刻卻微微低著頭,路燈的光線在他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但那通紅的耳朵和微微抿緊的嘴唇,泄露了他的緊張。
“哦?” 我故意拉長了調子,歪著頭看他,“陸沉舟同學,你這是在……夸我嗎?”
陸沉舟猛地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狗狗眼里盛滿了被戳穿的慌亂和羞赧,還有一絲被逼到墻角的無措。他張了張嘴,想否認,又覺得太假;想承認,又覺得太過直白。最終,他像是放棄了掙扎,破罐子破摔般地,用一種近乎氣音的、帶著點委屈和控訴的語調,飛快地嘟囔了一句:
“……蘇晚,你……你老是故意逗我!”
看著他這副明明害羞得要死、卻還要強撐著控訴我的樣子,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聲在安靜的夜路上顯得格外清脆。陸沉舟被我笑得更加窘迫,臉更紅了,干脆轉過身,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聳動,像只鬧別扭的大狗。
我笑著繞到他面前,看著他紅透的臉頰和躲閃的眼神,心情前所未有的明媚。
“好啦,不逗你了。” 我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結實的手臂,這似乎成了我的習慣動作,“看在你夸我‘特別好看’的份上,原諒你了。”
陸沉舟這才偷偷抬眼瞄我,看到我臉上的笑意,似乎松了口氣,但耳根的紅暈依舊沒褪。他小聲嘀咕:“……本來就是實話。”
“嗯,我聽到了。” 我笑瞇瞇地點頭,“走吧,回宿舍。陸吉他手明天還要早起練琴吧?”
“嗯!” 提到練琴,他又恢復了點精神,點點頭,臉上的紅暈也淡了些。他重新走在我身邊,步子放得很慢,配合著我的速度。晚風吹過,帶著涼意,但披著他的外套,身邊是他身上傳來的暖意,倒也不覺得冷。
月光和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寂靜的校園小路上交疊、分開,又交疊。
“蘇晚,” 沉默地走了一段,陸沉舟突然開口,聲音在夜色里顯得很溫和,“迎新晚會……你會來看我們表演的吧?” 他又問了一遍,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
“當然,” 我側頭看他,他正好也看過來,四目相對。路燈的光線落進他眼底,像碎了的星辰,干凈又明亮。我彎起嘴角,“說好了的。我還要看看,臺上那個帥氣的陸吉他手,是不是真的不會甩頭發了。”
陸沉舟:“……”
他瞬間語塞,剛剛淡下去的紅暈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他飛快地轉過頭,假裝看路邊的樹,只留給我一個紅紅的耳朵尖和微微鼓起的側臉。
“蘇晚!”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帶著羞惱的控訴,聲音卻沒什么力度,反而像某種大型犬的嗚咽。
我忍不住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