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銹跡斑斑的謎團粘稠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是種令人作嘔的粘稠,
混雜著盛夏驕陽的炙烤、腐敗有機物的強烈腥膻,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
仿佛來自老舊鐵銹混合劣質油脂的怪異味道。氣味源,
就在路邊那片用破舊鐵皮圍起來、半廢棄狀態的露天車輛停放點深處。
警笛刺耳的余韻在悶熱的路面上扭曲、蒸發。陳建國五十多歲的身體,
帶著一身干練和濕透后背上警服的汗漬,撥開了黃黑相間的警戒帶。
腳下松軟的泥土和碎石子硌著他的皮鞋。唉,退休金、裝空調的承諾……臨了臨了,
怎么就跟這味道杠上了?陳建國在心里抱怨了一句,眼角皺紋更深了。
現場比他想象的還要糟。兩輛警車歪著停在通往氣味源的必經之路,
幾節隔離墩扔在滿是油污和雜草的泥地上。幾個穿著警服的身影已經在更深處圍成一圈,
動作透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緊張與凝重。不遠處,幾個穿著背心趿著拖鞋的圍觀群眾遠遠瞄著,
臉上交織著恐懼與看熱鬧的好奇,嘴里低聲議論著什么。空氣中彌漫的惡臭讓他們捂著鼻子,
卻又舍不得離開。一輛老款的黑色桑塔納斜斜地杵在停車場的角落。車子蒙著厚厚一層灰土,
引擎蓋上已經有些落葉和鳥屎堆積。車窗緊閉,貼了深色的膜,從外面看,
里面像一團混沌的墨色。惡臭正是從這團墨色里頑強地、固執地一絲絲滲透出來,
挑戰著每個人的鼻腔和忍耐力。車門是鎖死的。從外面看,
門把手上布滿了灰塵和模糊的指印。技術員用專用工具小心地打開了駕駛座一側的門鎖。
“咔噠”一聲悶響在安靜的空氣里異常清晰,
隨之爆發的是一股強了數倍的氣味浪潮陳建國喉頭滾動了一下,強壓住反胃的本能。
圍觀群眾那邊傳來幾聲干嘔。蒼蠅像是被驚動的烏黑潮水,“嗡”地一聲,
從打開的車門縫隙里瘋狂涌出,四處亂撞。駕駛座上,一個人。一個男人。
他穿著普通的T恤和長褲,整個人深深地陷在駕駛座的椅背里,
姿勢乍一看像是極度疲憊后的酣睡。只是那頭顱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向后方扭轉著,
暴露在車門外的脖頸皮膚呈現出一種令人心驚的、毫無生機的死灰色,
表面覆蓋著一層滑膩膩的暗色油脂,閃爍著詭異的光。臉頰部位已經嚴重腐敗塌陷,
幾乎能看到骨骼的輪廓。兩只眼窩成了深陷進去的黑洞,
曾經的眼球大概只剩深色干癟的殘留物附著在眼瞼內側。微張的嘴唇里,
顏色晦暗的舌尖抵在下齒上。一片死寂的戰場。只有蒼蠅的嗡鳴聲格外刺耳。
副隊小張湊過來,手里拿著打開的記錄本,臉色蒼白:“陳隊,報案人是下午路過的鄰居,
說聞到味兒幾天了,以為死貓死狗…死者身份初步確定,車是登記在死者名下的,叫趙輝,
40歲,本地人。現場初步勘查,”小張的聲音頓了頓,壓下不適,
“駕駛室無強行進入痕跡,門窗完好,內部財物未丟失。死者身上無明顯致命外傷痕跡,
在駕駛座腳墊下發現一個空的安眠藥瓶。初步判斷…可能是自殺。
死亡時間推測…起碼有三天以上了。”自殺?陳建國鼻翼翕動了一下。空氣里除了腐敗味,
似乎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藥片苦味。安眠藥自殺,把自己鎖車里悶死?倒也算一種方法。
陳建國下意識瞥了一眼車內頂燈開關——沒亮,電瓶大概耗盡了。他戴上勘察手套,
靠近那個散發著地獄氣息的駕駛座門口,沒有急著探身進去。目光如老舊的探針,
在那具高度腐敗的尸體上緩緩掃過:松垮掛在身上的衣服,頸部扭曲的角度,
沒有掙扎跡象的雙手垂在身側……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死者露出的右手手腕上。
手腕部位有一道傷痕。不算深,但在腐敗腫脹的皮膚上,這道傷口邊緣相對清晰,
呈現出一種平直、規則的切割狀。傷口內部的顏色比周邊皮膚更深,帶著一種凝固的褐。
傷口邊緣的皮膚微微內卷。陳建國的呼吸放緩。
這道傷口的形態……他腦海里莫名閃過一個東西的棱角——箱子的直角。
不是銳器切割的順暢,倒像是硬物的剮蹭形成的,帶著點硬碰硬的痕跡。
而且……這傷口太“新”了,新得和周圍腐敗的組織狀態不協調。像是一具古舊的青銅器上,
硬生生敲出的一道嶄新的裂痕。非常刻意。“尸體姿態,”陳建國沒回頭,
聲音帶著警隊里特有的干澀,“有點僵硬吧?”小張愣了一下,立刻回答:“…是,
法醫初步檢查也說了,坐姿相對僵硬固定,
考慮是死后肌肉改變造成的體位性僵硬結合腐敗氣體。”“安全帶呢?”“解開了,
搭扣在左側。位置正常。”位置正常?陳建國皺起眉頭。在極度腐敗松弛的衣物下,
安全帶搭扣的尾端似乎微微向下垂墜……不太自然。
閃光燈突然毫無征兆地在旁邊“咔嚓”、“咔嚓”地連閃了幾下,
雪亮的光芒刺破了現場的陰暗。陳建國下意識瞇起眼睛,帶著怒意瞥過去。
一個瘦高的身影剛放下相機,胸口掛著某家本地都市報的記者證,
正被一個年輕警員黑著臉攔著:“記者同志,說了不能拍現場!你剛已經拍了吧?
麻煩配合一下!”“警察同志,我就拍點外圍,讓大家看看這地方的治安隱患嘛!
這人都臭幾天了……”記者狡辯著,同時試圖伸長脖子往里看。
這短暫的對峙卻讓陳建國捕捉到了人群中幾句突然拔高的議論。
“哎呦…這車…開鎖破門那個…看著好眼熟……”“可不是嘛!幾個月前高速上那個!
孩子讓撞飛的那個爹!我記得車牌子尾號差不多,好像也是破桑塔納!”“對對對!
臨淵高速上那個!監控視頻瘋轉那個!就是這車!這車就是他孩子的車!
他孩子在高速上被撞飛…哎呦喂那叫一個慘!他后面還發瘋把司機打吐血了,臉都看不清了!
就這主兒!”臨淵高速!這幾個字像一枚冰冷的子彈,精準地命中了陳建國的記憶中樞。
腦中瞬間閃過鋪天蓋地的新聞畫面和短視頻片段:擁堵的高速路,驚慌的哭喊,
一輛停著的轎車門突然打開,一個小小的身影踉踉蹌蹌沖出,
沖向應急車道……刺耳的剎車和撞擊聲仿佛在耳邊響起!
混亂的視頻:一個中年男人(就是他陳建國此刻目光鎖定的、駕駛座上這具腐敗尸體的主人!
)面目扭曲,帶著滿手滿臉的血,正對著地上一個蜷縮的身影瘋狂拳打腳踢,狀若瘋虎,
旁邊幾個交警撲上去都幾乎拉不住!失控的父親,撞飛的孩子,
冷漠的司機……一幕社會悲劇的典型樣本。陳建國猛地扭回頭,
盯著駕駛座上那具高度變形但仍能依稀看出輪廓的軀體——趙輝!原來是他!
幾個月前那個占據了熱搜頭條、引發無數爭論的悲情又暴戾的父親!
那個因為孩子被撞而絕望失控的男人!心里那份屬于老刑警的職業審視之外,
又不可避免地摻進了一絲復雜的沉重。一場災難毀掉一個家庭,
而殘存的一方竟也以這種方式徹底毀滅了嗎?他再次看向那扭曲的車門。這次,他看清了些。
那不是撞擊造成的扭曲——更像是一種由內向外的、巨大力量反復掙扎踹蹬之后留下的痕跡,
金屬門板在靠近車鎖下方位置有個微微向內的、弧形的凹陷。像一只困獸在狹窄的牢籠里,
對著唯一的出口做了多少次徒勞而絕望的撞擊。自殺?絕望之下的自我囚禁與窒息?
燈般射向駕駛座那攤深色的液體痕跡(是人體高度腐敗后滲出的尸液與油狀物質的混合物),
盤上的、布滿尸斑和腐敗水泡的手臂——那道清晰的、不自然的、像被箱子直角劃傷的傷痕,
異常刺眼地停留在手腕上。第二章:失控的人生碎片熱風卷起嗆人的塵土打著旋,
撲在“興華小區6棟2單元”銹蝕的鐵皮門牌上,刮擦出刺耳的“哐啷”聲。
陳建國在門洞臺階前停步。劣質防盜門歪在一邊,
門鎖上粘著清理過的雙面膠痕跡(被撕掉的小廣告)。門洞內側陰濕的墻角,
歪著半袋還沒來得及拆封的、印著卡通動物的“小熊護彤”幼童復合維生素顆粒。
亮黃色的包裝在幽暗里異常刺眼。陳建國摁響了那扇舊單元樓402室鐵門上的門鈴,
門鈴按鈕邊緣的塑料已經碎裂,露出銹跡斑斑的金屬芯。好一陣,死寂。
只有樓下不知誰家電視里傳出古裝劇打斗的夸張音效。陳建國幾乎要再摁一次時,
腳步聲才遲鈍地從門內傳來。門軸發出干澀得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開了一條縫,
一張浮腫、憔悴到了極致的臉從縫隙里露出來。是王梅。趙輝的妻子。
張被廣泛傳播的、在兒子急救室外或庭審旁聽席上紅腫雙眼、幾乎要被悲傷壓垮的照片相比,
此刻的王梅更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眼袋烏青深重,眼窩深陷,
曾經算是整齊的頭發蓬亂地掛在臉頰兩側,穿著一件洗得褪色的舊家居服,領口歪斜。
她的身上透著一股濃重的花露水味,是那種劣質、刺鼻的香型,
拼命想要掩蓋什么——或許是更深層的絕望氣息,或許是長久未通風房間里的霉味,
或許是她自己也快要撐不住的味道。她看到門外的警服,瞳孔下意識地一縮,像被強光刺到,
身體也微不可察地繃緊了片刻。那種條件反射般的恐懼清晰無比。沒等陳建國開口,
她自己就微微側身,啞著嗓子說:“進來吧。”聲音像是砂紙磨過粗糙的桌面。“王梅女士?
”陳建國出示證件,“我是市局刑警陳建國。需要找你了解些情況。”屋子憋悶,窗簾緊閉。
陳建國的視線如同無形的網格,
壓著露出半角的《耿丹學院女職工生理健康情況承諾書》(強制活動參與條款、紀律細則)。
冰箱門上貼著的蠟筆畫(三小人牽手的太陽圖),線條稚嫩卻沉如巨石。
王梅神經質地拉開半邊窗簾,推開窗。熱風裹著灰塵倒灌。她蜷坐在窗下陰影里,
聲音嘶啞干裂,“坐吧。”她背對著陳建國,聲音依然嘶啞,肩膀垮塌著,
仿佛那陣風吹走了她最后一點力氣。她自己則拖過一張塑料矮凳,坐在了窗下的陰影里,
半邊臉藏在昏暗里。“王梅女士,對于趙輝先生的意外離世,我們深感遺憾。
”陳建國將證件放在桌上,在她對面坐下,努力讓聲音平穩一點,
“我是負責調查他情況的警官陳建國。我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趙輝生前的情況,
看看能不能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王梅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地面上某一點,點了點頭,
沒說話。空氣沉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出事前……趙輝的狀態怎么樣?”陳建國試探著問。
“怎么樣?”王梅的嘴角突然極其古怪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更像抽搐,
“從浩浩走的那天起……我們就都死了。只不過……他先走的而已。
”她的眼神終于聚焦了一點,落在陳建國臉上,那里面沒有眼淚,
只有一種枯竭到極致的平靜,“警官,你見過人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樣子嗎?
”陳建國喉嚨有些發緊。他見過。太多。“他……”王梅深吸一口氣,
花露水的味道鉆進鼻腔,有些嗆人,“他以前不是這樣的。老老實實上班,
回家幫我做點家務,逗逗浩浩……孩子是他的命。那個姓李的……”她提到肇事司機時,
平靜驟然裂開一道縫隙,涌出濃烈的恨意,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他撞飛浩浩后,
賠的那點錢夠干什么?浩浩躺在醫院那幾天就是燒錢!
后來……后來就剩下我們兩個空殼……趙輝天天蹲在浩浩的病房門口,像個游魂,
有時候突然蹦起來,眼睛通紅,
找那個畜牲’……”那段轟動網絡的視頻畫面和陳建國記憶中趙輝暴打司機的影像瞬間重合,
拳頭砸在皮肉上的悶響似乎隔空傳來。“官司呢?后續治療費、賠償金沒到位?
”陳建國追問。“官司?”王梅臉上的嘲諷更濃了,
“那個姓李的開那輛破白車連牌照都沒有!查都難查!他家里頭也是爛泥塘!
法院執行的時候,他名下就是一堆破爛,早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他爸媽?早斷關系了!賠償?
畫的大餅而已!能活著就不錯了?”她的情緒因為觸及兒子的死亡而瀕臨失控,
聲音尖利起來,“醫院天天催費單子跟雪片似的砸過來……趙輝去找律師,
律師開口就是幾千上萬……我們拿頭去打官司?!有那個閑錢還不如給浩浩……哦,
浩浩沒了……”她語無倫次,陷入邏輯混亂的怪圈,身體在凳子上不安地扭動,
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窗外的市井喧囂清晰地傳進來,
愈發襯得屋內的死寂。“也就是說,司機李興找不到了?賠償金也沒拿到?
”陳建國追問細節。“李興?”王梅嘴角扯出扭曲的弧度,眼中恨意洶涌,她語速急促混亂,
“趙輝天天蹲醫院燒錢……后來找律師張口就是五千!哪來的錢打官司?!
”陳建國指向壓在杯底那份承諾書的露角:“王老師,這‘生理期承諾書’是什么?
學校要求的?”王梅的目光像被燙到,猛地縮回窗框那道分割光與暗的銳利邊界。
“是……耿丹學院要搞女生活動……”她聲音發抖,干裂的嘴唇艱難開合,
“醫務室批假……要簽字。徐主任……徐文彬主任在全校大會上說的:‘規矩定了,就得守。
還在時候……最后一次他說活動時間沖突……徐文彬主任說……”王梅的話突然卡在喉嚨里。
她的視線凝固在窗外某個看不見的點,仿佛又聽見了廣深高速刺耳的剎車聲,
蠟筆畫里的小人在光帶切割下片片碎裂。“徐文彬主任?”陳建國自顧自地標記這個名字。
“……嗯,耿丹學院行政服務中心主任。”“具體長什么樣?”陳建國追問,
記下完整姓名職位。“……黑框眼鏡,
板著臉……講話拿腔拿調……手背有顆黑痣……”說了好一會兒,王梅才猛地吸了一下鼻子,
強迫自己冷靜一點,眼神更加黯淡。“趙輝工作……也丟了。單位說他請假太多,
影響不好……其實就是怕麻煩吧。他后來又找過一兩個活,干不久,精神恍惚,
要么跟人吵架……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所以……欠了很多債?
”陳建國看向桌上那張被壓住的催賬紙片邊緣。“……嗯。”王梅的眼神再次渙散,
“浩浩走了以后,什么都空了。趙輝有段時間像魔怔了一樣,想搞錢。
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給他吹風說搞投資來錢快……他就把浩浩那點……那點撫恤金,
加上我們自己攢的一點點……都投進去了。”她說到“撫恤金”三個字時,聲音抖得厲害,
“剛開始那幾天,他回來眼睛發亮,說賺了多少多少……后來就……完了。全賠了。
完了就到處借……借也借不到了。利息越滾越高……電話沒日沒夜地響,
家門口墻上被人潑油漆,貼滿‘欠債還錢’……那些放債的畜生,
晚上砸門……”她說不下去了,嘴唇哆嗦著,牙齒咬住了下唇,嘗到了一絲血腥味。
“具體認識哪些債主?名字記得嗎?有沒有特別惡劣的?”陳建國捕捉著信息。
王梅眼神茫然地想了半天,才不確定地說:“只記得有個……臉很長的,特別兇,
姓黃還是姓王……人高馬大的,好像叫什么……黃權?對,就是黃權!
就是他說介紹什么賺錢路子給趙輝的!‘’“黃權?全名知道嗎?有照片?電話?住址?
”陳建國精準引導,語速沉穩。“……全名……好像黃……黃有權!
住哪不知道……開個銀色卡羅拉……尾號……好像是X35?
手機號……有一次催債短信是187那個號打頭的……照片?
”王梅眼神混亂地在記憶里翻找,“……沒有……但街口監控!
上個月他們小區保安亭的對著車棚那個頭!肯定拍到他揪趙輝領子了!
”“您工作的耿丹學院,徐文彬主任分管醫務室病假核查?”陳建國將話題拽回學校線索。
“……是。他管行政……規矩卡得死嚴……上次浩浩住院……”王梅說到孩子名字又是一顫,
說不下去。陳建國不再追問,
起身走向門口時快速掃了一眼門洞角落的兒童維生素顆粒袋:“最近買給小浩浩的?
”王梅的目光被那句話刺穿,木然低頭,眼淚無聲砸在地板上,
語無倫次的說:‘’明天帶浩浩去省里看病去……。‘’---兩天后。
城北一棟外表陳舊但內部裝修明顯花了大價錢的老式居民樓里。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樟腦丸、劣質空氣清新劑和陳年煙酒油膩的食物味道。
陳建國看著門牌號,抬手敲了敲那扇厚重、擦得锃亮的老式防盜鐵門。門幾乎立刻就開了,
仿佛開門的人一直就貼在門后。出現在門縫里的那張臉精瘦,目光銳利如同鉤子,
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戾氣和警惕。正是廣深高速事件的肇事司機,李興,外號“強子”。
“誰啊?”李興上下打量著陳建國的警服,眉頭蹙起,像看到了什么惹人厭的東西,
語氣明顯不善。他沒開門鏈。“市局刑警隊,陳建國。了解點情況。
”陳建國平靜地出示警官證。門鏈發出哐當一聲,被猛地拉開。門開大了點,
但李興寬闊的身體還是堵住了大半門框。他似乎刻意讓自己顯得很硬氣,雙手抱胸,
斜倚在門框上。“趙輝?”李興幾乎是立刻嗤笑出聲,那笑聲又短又刺耳,
充滿了幸災樂禍和不屑,“死了?好啊!死得好!那種垃圾活著也是禍害!
自己孩子都管不住,放出來讓車撞,自己沒本事就遷怒打人,什么玩意兒!報應!
純他媽報應!”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陳建國臉上,
眼神里閃爍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快意。陳建國沒理會他的謾罵,只是冷冷地注視著他,
目光落在他穿著短袖T恤的、粗壯的右臂上。在那古銅色的小臂外側,靠近肘關節的地方,
赫然橫亙著一道四、五公分長的傷痕!顏色暗紅,結著血痂,邊緣還有些紅腫,明顯是新傷!
形狀……類似切割傷,邊緣有些微的不平整。“你罵也罵了。他現在人也死了,案子還沒結。
7月20號前后那幾天,你在什么地方?”陳建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目光緊緊鎖住他手臂上的傷。李興臉上肆無忌憚的表情瞬間僵了一下。
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傷,隨即像是被燙到,猛地放下抱胸的胳膊,
下意識地用手掌去捂那傷口,又意識到動作太突兀,改為拉了拉本就很短的T恤袖子,
企圖蓋住一點。這個細微的動作像觸電后收縮的含羞草,快得幾乎難以捕捉,
卻精準地落在了陳建國眼中。“我……我能去哪?在家待著唄!大熱天的。
”李興的語氣明顯不如之前強硬,眼神開始飄忽,“那王八蛋把我打住院,我現在腰還疼呢!
醫生都說了不能亂動!我告他賠償還沒下文呢!
”他試圖把話題引向自己作為“受害者”的身份,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在家待著?
”陳建國微微往前傾了點身體,目光壓迫感十足,“有人證嗎?”“這…這要什么人證?
我他媽一個光棍,就在家躺著養傷!我找誰給我作證去?要不你給我找個?”李興梗著脖子,
眼神卻不敢和陳建國對視,下意識地又去攏了攏右臂的袖子,“再說了,他死哪兒了?
關我屁事!又不是我弄死的!誰他媽知道他在哪鬼混出的事?
指不定是哪個債主看他欠錢不還,把他塞車里給……哼!”他意識到失言,趕緊噤聲。
陳建國沉默地看著他幾秒鐘。那目光像最深的井,沒有波瀾,卻讓人心頭發毛。“李興,
趙輝的車最后被發現,是在城西靠近老車輛廢棄點的國道岔路上。那個地方,相當偏。
監控顯示,”陳建國放慢語速,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一輛和你之前開的那輛白色、無牌照馬自達3外觀極為相似的車,
在7月19號晚上9點到10點之間,三次出現在那附近的路口。
最后一次駛入那條岔路的方向,恰好是趙輝車輛尸體的方向。時間上也吻合。
”陳建國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在陳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實,“你能解釋一下,
你的腰傷,到底是在家里躺著養的,還是在那條僻靜的路上……造成的嗎?
”李興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那股兇悍和滿不在乎的假象瞬間被戳破,露出了底色下的驚惶。
他嘴巴微張著,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出“呃……呃……”的氣音。
右手緊緊捂著小臂上的傷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汗水幾乎是立刻就從他的額角和鬢角滲了出來。那晚的景象——黑暗、顛簸的廢棄路,
遠處隱隱的火光(可能是垃圾焚燒?),
那具在車燈余光下被抬走的人影……在他腦中混亂地閃現。陳建國平靜的敘述,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鋼針扎在他的神經上。他無法解釋。那個沒牌照的白色馬自達3,
早在他被放出來后沒幾天,就不知道被他倒了幾手,最后當廢鐵賣到哪個陰暗的角落里去了。
銷贓的記錄模糊不清。他以為這一切都被抹掉了。可警察……他們怎么找到那個鬼地方的?
“我…我……”李興后背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那感覺,就像幾個月前在高速上,
他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個小小的、莽撞地沖出車道奔向自己車頭的幼童身影時一樣,
一股冰冷的、無可挽回的預感和驚駭攫住了他全身。
打賞的線索外賣員劉威把電動車歪在城中村巷口唯一那盞尚能工作的、光線昏暗的路燈柱下,
大口喘著氣。他掏出屏幕裂了好幾道的舊手機,手指汗津津的,
第三十次劃開那條該死的平臺系統通知。
推送信息頂端那個紅色的圓形數字“1”像一個腫脹的眼球,死死盯著他。“1.10元”?
!劉威的瞳孔因為這串簡單卻無比怪異的數字而收縮,這都第三天了,一直糾結中。
幾毛錢的打賞不是沒見過,一塊兩塊是客氣,五塊十塊那得喊聲大哥。
可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的1塊一毛錢?這他媽絕對不對!
像有一盆冰水順著他汗濕的脊椎澆了下來。
白天那個顧客接過外賣時的樣子毫無征兆地沖進腦海:那男的……頂多四十歲吧?
眼窩深得嚇人,顴骨突出,臉色灰敗。自己隔著柵欄門遞過餐包時,
隨口吼了句“祝用餐愉快”,那人一點反應都沒有,眼皮都沒抬,
動作僵硬得像個發條快走完的木偶。手指冷得像冰,
接過那裝著便宜炒飯的塑料袋時也絲毫沒有觸碰到溫熱食物該有的松懈感。
最瘆人的是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自己的方向卻又好像穿透了自己,
看向身后更深、更遠的地方。沒有生氣。劉威當時趕著送下一單,只覺得這顧客怪里怪氣,
有點晦氣。可這1塊一毛……這不像打賞。
這像垂死掙扎的人在碎石子地上用指甲摳出來的記號!
像電影里那些被綁票的家伙偷偷摸摸留下的求救信號!汗水混著恐懼爬滿了劉威的后背。
這條巷子連接著大片大片的握手樓,白天也是光線稀少,晚上更是黑洞洞一片。
遠處那些敞開的門洞里漏出些微昏黃的光,可落在那濕滑油膩的石板路上,
反而被黑暗吸收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個個模糊曖昧的輪廓,
像一張張欲言又止、吞噬秘密和活物的巨口。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萬一……萬一那客人是真碰到什么事了呢?萬一這1塊一毛,是他能做的最后掙扎?“操!
”劉威狠狠罵了一聲,不知道是罵這詭異的事,還是罵自己優柔寡斷。他猛地一擰車把,
老舊電動車發出刺耳的呻吟,車頭燈那點微光像風中殘燭般在深巷里搖晃。
他得趕緊去那個訂單地址旁邊的警務室!不是為那1塊一毛錢,
是為自己今晚睡覺時不會做噩夢!---警務室里彌漫著泡面和劣質煙草混合的味道。
兩個值班協警正湊在監控屏幕前低聲議論著什么,
臉上帶著一種長期面對底層瑣碎事務特有的疲憊麻木。劉威幾乎是沖進去的,
語無倫次地講著自己的經歷和猜測:“……就1塊1毛!他手涼得跟死人一樣!
眼睛直勾勾的!地址就是興華小區6棟2單元402室!警官你們查查啊!
他…他不會已經……”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協警皺起眉,上下打量著這個的外賣員,
眼神里也帶著疑惑。城中村精神病、醉鬼、被欠了高利貸走投無路的,
什么樣的妖魔鬼怪沒有?一個普通顧客給了個塊兒八毛就來報警?旁邊年輕的協警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