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第一次見到舒琦是在一個下著小雨的午后。北京五月的雨總是來得突然,
帶著點曖昧不清的味道。我站在咖啡店吧臺后面,百無聊賴地擦拭著咖啡機。
店里沒什么客人,只有角落里一對小情侶在竊竊私語,時不時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她就這樣走了進來,帶著雨水的清新氣息。黑色長發(fā)微濕,
隨意地搭在肩上,白色襯衫的領口處露出一截纖細的鎖骨。她的眼睛很特別,
不是那種常見的黑色或棕色,而是帶著點琥珀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透亮。"一杯美式,
謝謝。"她的聲音比我想象的要低沉一些,帶著點慵懶的味道。"要加糖嗎?
"我故意放慢語速,目光在她修長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秒。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沒有涂任何顏色,卻莫名地性感。"不用。"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揚,
"但我想要一杯能讓人清醒的咖啡。"我挑了挑眉:"那美式可能不夠勁。
要不要試試我的特調?保證讓你精神一振。""你叫什么名字?"她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而是突然問道。"毛川。"我咧嘴一笑,"毛是毛澤東的毛,川是四川的川。""毛川。
"她輕輕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品味這個名字,"好,那就試試你的特調。
"我轉身開始操作咖啡機,背對著她說:"還沒請教美女芳名?""舒琦。
"她的回答簡短有力。"舒館長?"我轉過頭,有些驚訝,"國家博物館的那位?
"她的眼睛微微睜大:"你認識我?""在報紙上見過。"我撒了個小謊,
實際上是在一本藝術雜志上看到過她的專訪。那篇文章配了一張她的照片,穿著職業(yè)套裝,
嚴肅得像個大學教授,和眼前這個帶著雨氣的女人判若兩人。咖啡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我在濃縮咖啡里加了一點自制的肉桂糖漿,又撒上少許橙皮碎。"嘗嘗看。
"我把咖啡推到她面前,"保證比美式提神。"她小心地抿了一口,
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這味道...很特別。""獨家秘方。"我得意地眨眨眼,
"只給特別的客人。"她輕笑一聲:"你經常這樣搭訕女客人嗎?
""只搭訕讓我心跳加速的。"我毫不掩飾地直視她的眼睛,"比如現(xiàn)在。
"舒琦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她從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書,
翻開到夾著書簽的那頁。我瞥了一眼,是一本關于宋代瓷器的專業(yè)著作。
"不介意我在這里工作一會兒吧?"她問道。"當然不介意。"我擦擦手,
"不過我可以提供更好的服務——二樓有個小露臺,現(xiàn)在下雨沒人,視野很好。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我?guī)狭硕恰B杜_確實空無一人,
雨已經小了,只剩下細密的水霧。遠處的故宮輪廓若隱若現(xiàn),像是浮在水墨畫中。
"風景不錯。"她站在欄桿邊,深吸了一口氣。"比辦公室強多了,是吧?"我靠在門框上,
"要不要再來點小點心?我們的提拉米蘇很有名。""不用了,咖啡就夠了。"她轉過身,
突然問道,"你對古董有研究?""略懂皮毛。"我聳聳肩,"小時候跟爺爺學過一點。
""你爺爺是?""一個老學究,沒什么名氣。"我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個話題,
"舒館長今天怎么有空來喝咖啡?"她嘆了口氣:"館里最近在籌備一個特展,壓力太大,
出來透透氣。""工作狂?"我笑道。"算是吧。"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咖啡杯,
"有時候需要逃離一下。"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雨聲變得輕柔,像是背景音樂。
她的側臉在雨霧中顯得格外柔和,睫毛投下的陰影輕輕顫動。"我該回去了。"她突然說,
合上書本。"這么快?"我有些失望,"咖啡還沒喝完呢。""工作不等人。"她笑了笑,
"謝謝你的特調...還有這風景。"我送她下樓。在柜臺結賬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匆忙從包里翻找手機,不小心碰倒了咖啡杯。褐色的液體瞬間灑在那本珍貴的專業(yè)書上。
"糟了!"她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搶救那本書。我迅速扯過幾張紙巾遞給她:"別急,
應該還能救。"她翻開書頁,
臉色變得蒼白:"這是限量版的...館里就這一本..."我湊過去看了看,
突然說:"給我五分鐘。"沒等她回應,我就跑進了后廚。
我記得那里有一些特殊的吸水紙和工具。兩分鐘后,我拿著一個小盒子回來了。"讓我試試。
"我小心地接過那本書,用專業(yè)的吸水紙輕輕按壓濕透的頁面,
然后又用一種特殊的噴霧噴在邊緣。"你在干什么?"她緊張地問。"搶救你的寶貝。
"我頭也不抬,"這種紙很特殊,需要特殊處理。"五分鐘后,書頁雖然還有些皺,
但已經不再濕漉漉的了。墨跡也沒有暈染開。"天啊..."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怎么會...""業(yè)余愛好。"我咧嘴一笑,"我爺爺教過我一些古籍修復的技巧。
"她盯著我看了很久,眼神變得復雜:"毛川,你到底是誰?""一個會修書的咖啡師?
"我聳聳肩,"或者說,一個對美女館長一見鐘情的普通男人?"她這次真的臉紅了,
但很快又恢復了專業(yè)態(tài)度:"這本書對我很重要,謝謝你。""不客氣。"我擦擦手,
"不過下次要小心點,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這樣的救星。""你平時都在這里工作?
"她突然問道。"每周三到周日。"我點點頭,"怎么,舒館長要常來光顧?""也許吧。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讓我心跳漏了一拍,"畢竟這里的咖啡...和咖啡師都很特別。
"她離開時,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在她的背影上。我站在門口,
看著她走向馬路對面的停車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輛黑色奧迪后面。"看什么呢,
這么入神?"同事小王拍了下我的肩膀。"看未來。"我神秘地笑了笑。"又犯花癡了?
"小王翻了個白眼,"這次是哪位倒霉姑娘?""一位..."我頓了頓,"很特別的女士。
"那天晚上閉店后,我獨自留在店里整理器具。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今天謝謝你救了我的書。如果有興趣,
明天下午三點來博物館找我。——舒琦"我盯著手機屏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看來我的特調咖啡不僅提神,還可能有別的功效。第二天我提前一小時到了博物館。
北京陽光燦爛,和昨天的陰雨形成鮮明對比。我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走進去。
前臺的工作人員聽說我找舒館長,露出驚訝的表情:"您有預約嗎?""她讓我來的。
"我出示了那條短信。工作人員打了個電話,
然后禮貌地指引我:"舒館長在二樓修復室等您。"修復室的門半掩著。我輕輕敲了敲,
聽到里面?zhèn)鱽硎骁穆曇簦?請進。"推開門,我看到她正戴著白手套,
小心翼翼地處理一件瓷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頭發(fā)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你來了。
"她頭也不抬地說,"找個地方坐,我馬上就好。"我環(huán)顧四周,
這個房間擺滿了各種古董和修復工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古老的氣息,
混合著膠水和某種化學藥劑的味道。"這是什么?"我指著一個半修復的瓷瓶問道。
"北宋汝窯。"她終于放下手中的工具,摘掉手套,"稀世珍品,出土時碎成了四十多片。
""修復得很完美。"我湊近看了看,"接縫幾乎看不出來。
"她驚訝地看著我:"你真的懂這個?""我說過,略懂皮毛。"我笑了笑,"爺爺?shù)难铡?/p>
"她走到一個柜子前,拿出昨天那本書:"我查了一下你用的那種噴霧,
是日本產的專業(yè)古籍修復劑,國內很少見。""網購的。"我聳聳肩,"業(yè)余愛好嘛。
""業(yè)余愛好者不會知道那種東西。"她直視我的眼睛,"你到底是誰,毛川?
"我嘆了口氣:"如果我告訴你,我大學學的是文物修復,但因為某些原因放棄了專業(yè),
現(xiàn)在只是個咖啡師,你會相信嗎?"她的表情變得柔和:"為什么不繼續(xù)做修復工作?
這個領域很缺人才。""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我避開她的目光,
"不過偶爾幫美女館長救救書還是可以的。"她輕笑一聲:"你總是這樣嗎?""哪樣?
""用輕浮掩飾認真。"她遞給我一杯茶,"我見過很多你這樣的人。""哦?
"我接過茶杯,"那舒館長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一個謎。"她抿了一口茶,
"而我恰好喜歡解謎。"我們相視一笑。那一刻,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在我們之間悄然改變。
不再是咖啡師和顧客,不再是陌生人的寒暄,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連接。
"既然你對修復這么了解,"她放下茶杯,"要不要看看我們最新的項目?""榮幸之至。
"我微微鞠躬,做了個夸張的紳士禮。她帶我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個更大的工作室。
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忙碌,看到舒琦都恭敬地打招呼。他們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
帶著好奇和些許警惕。"這是我們正在籌備的特展核心展品。"她指著一個玻璃柜,
"唐代壁畫,從陜西一座古墓出土的。"我湊近玻璃柜,
仔細觀察那些色彩斑駁的壁畫碎片:"氧化很嚴重,但人物線條還很清楚。
""你能看出是什么場景嗎?"她問道。我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樂舞圖?
中間那個應該是胡旋舞女。"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完全正確。看來你的'皮毛'相當深入。
""運氣好猜中了而已。"我謙虛地說,但實際上,
我曾經在導師的指導下修復過類似的壁畫。她正要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接完電話后,
她的表情變得嚴肅:"抱歉,有個緊急會議。你可以在這里隨便看看,我一會兒回來。
""需要多久?"我問。"不確定,可能半小時。"她猶豫了一下,
"如果你不介意等的話...""我等你。"我直視她的眼睛,"多久都等。
"她的臉頰又泛起了那抹好看的紅暈,匆匆離開了工作室。我在工作室里轉悠,
小心地不去打擾其他工作人員。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特展海報,
上面寫著"絲路遺韻——唐宋文物特展",開幕日期在下個月。"你對這個也感興趣?
"一個年輕女孩走過來問道。"很棒的展覽。"我點點頭,"你們館長很厲害。
""舒館長是業(yè)內頂尖專家。"女孩驕傲地說,"這次特展是她一手策劃的。
""看得出來她投入了很多心血。""是啊,她幾乎住在館里了。"女孩壓低聲音,
"我們都覺得她該找個男朋友放松一下。"我忍不住笑了:"工作狂確實需要調劑。
""你是她朋友嗎?"女孩好奇地問。"咖啡師。"我眨眨眼,"兼業(yè)余古籍修復愛好者。
""哦!你就是昨天救了那本書的人?"女孩恍然大悟,"舒館長今早一直在說這事。
""她說我什么了?""說..."女孩剛要開口,突然閉上了嘴。我轉頭一看,
舒琦正站在門口,表情似笑非笑。"小張,去幫李老師整理一下資料。"舒琦說道。
女孩吐了吐舌頭,趕緊溜走了。"我的員工好像很喜歡你。"舒琦走到我身邊。
"我比較有親和力。"我笑道,"會議結束了?""暫時告一段落。"她嘆了口氣,
"抱歉耽誤這么久。""沒關系,我學到了很多。"我指了指墻上的海報,"這個特展,
壓力很大吧?""非常大。"她揉了揉太陽穴,"有很多珍貴文物需要修復,時間又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如果需要幫忙...我是說,
如果你們缺人手的話..."她驚訝地看著我:"你是認真的?""為什么不呢?
"我聳聳肩,"反正我下午都沒事,咖啡店晚上才忙。""這...不合規(guī)矩。"她皺眉道,
"你不是館里的正式員工。""志愿者不行嗎?"我堅持道,
"就當報答你昨天對我的咖啡的賞識。"她盯著我看了很久,
突然笑了:"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毛川。""這是夸獎嗎?""算是吧。
"她拿起桌上的表格,"填一下這個,明天開始可以來幫忙。但只能做基礎工作,
不能碰珍貴文物。""遵命,館長大人。"我夸張地敬了個禮。填完表格后,天色已晚。
我們一起走出博物館。北京的傍晚華燈初上,微風拂過她的發(fā)梢。"我送你回去吧。
"我提議道。"不用,我開車了。"她指了指停車場。"那...明天見?""明天見。
"她微微一笑,轉身走向停車場。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你的咖啡確實很提神。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誰能想到,一杯咖啡會引出這樣的故事?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博物館臨時工作證,感覺生活突然變得有趣起來。
第二章 古籍與心跳清晨七點,我站在國家博物館員工通道前,手里攥著臨時工作證。
晨霧中的故宮角樓若隱若現(xiàn),像極了舒琦眼里那種捉摸不透的光。"來得真早。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舒琦今天穿了件藏青色旗袍,發(fā)髻松松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
她手里捧著兩杯豆?jié){,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館長親自買早餐?
"我接過她遞來的豆?jié){,指尖相觸時感受到她皮膚的微涼。她輕笑:"怕你第一天就遲到。
"轉身時旗袍開衩處閃過一截白皙的小腿,"跟我來,帶你熟悉環(huán)境。
"修復室比咖啡店安靜百倍。陽光透過防紫外線玻璃斜斜地落在工作臺上,
空氣中飄著糨糊與陳舊紙張混合的氣息。三個修復師正在處理一卷唐代經卷,
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如同撫觸情人般輕柔。"這是李老師,我們的首席修復專家。
"舒琦介紹道。白發(fā)老者抬頭看我,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刀。"咖啡師轉行做修復?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年輕人有膽量。
"我注意到他手邊那卷《金剛經》的修復手法——用的是京都流派的"金繼"技藝,
用漆調和金粉填補裂紋。這種技法在國內會的人不超過十個。"李老師在用金繼法?
"我脫口而出。老人手指突然頓住。舒琦驚訝地望向我:"你連這個都懂?
""在爺爺?shù)墓P記上見過。"我蹲下身,指著經卷邊緣一道暗紋,
"這里如果用稀釋的柿汁先做底,金色會更貼近原紙的氧化色調。"李老師猛地摘下眼鏡。
空氣凝固了幾秒。"舒館長,"老人緩緩開口,"這小子我要了。"舒琦挑眉看我,
嘴角噙著笑:"看來我撿到寶了?"我被安排在古籍修復組,負責明代地方志的預處理。
中午休息時,舒琦把我叫進辦公室。她的辦公桌堆滿文件,電腦旁邊擺著個小小的青銅爵杯,
里面插著支將謝未謝的玫瑰。"解釋一下?"她靠在桌邊,晨間的旗袍已換成白大褂,
卻掩不住腰線的弧度,"你簡歷上可沒說精通日本金繼技法。
"我轉動著手中的鋼筆:"就像我沒問舒館長為什么總在咖啡里加三滴威士忌。
"她瞳孔微縮。上周三下雨,
我確實看見她從風衣口袋掏出小酒壺往美式里滴了幾滴琥珀色液體。"觀察力不錯。
"她抱起手臂,"但這轉移不了話題。"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我忽然想起渡邊淳一筆下的情人旅館,光線也是這樣切割著交纏的身體。
"我父親是駐日文化參贊,"我撒了個半真半假的謊,"小時候在京都住過幾年,
跟當?shù)匦迯蛶煂W過點皮毛。"她若有所思地點頭,
突然從抽屜取出個檀木匣子:"那看看這個。"匣中躺著半片龜甲,裂紋縱橫如蛛網,
刻著模糊的甲骨文。我戴上手套輕觸邊緣,
立即感受到那種特殊的酥脆感——這是商代晚期的占卜甲骨,出土于安陽,遇空氣極易粉化。
"特展的鎮(zhèn)館之寶?"我小心地翻看。"本來應該是。"她嘆氣,"運輸途中震出了新裂紋,
現(xiàn)在不敢輕易處理。"龜甲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灰色。我湊近聞了聞,
隱約捕捉到一絲甜腥味。"用蜂蜜和蛋清做過加固?"我問。
"你怎么——""裂紋邊緣有結晶反光。"我指向龜甲側面,"但你們用的配方不對,
這種出土自酸性土壤的甲骨,應該用魚鰾膠混合木灰。"舒琦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毛川,幫我把特展救活。"她的掌心很燙,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
涂著透明的護甲油。我想起昨晚上網搜到的新聞——這位35歲的女館長是破格提拔的,
上任時面對的全是老專家的質疑。"報酬呢?"我反握住她的手。
"博物館發(fā)的補助金少得可憐。"她試圖抽回手,卻被我攥得更緊,
"但你可以隨時來我辦公室喝威士忌。"我笑著松開她:"成交。不過我需要些特殊材料。
"當天下午,我翹班回了趟鼓樓西大街的老胡同。爺爺留下的四合院鎖著厚厚灰塵,
西廂房的工作臺還保持著十年前的樣子。從紫檀木柜深處取出青瓷瓶時,
手指竟有些發(fā)抖——瓶里裝著我十五歲時調配的膠劑,用唐代秘方改良的。
回到博物館時已近黃昏。修復室只剩舒琦一人,正俯身調整顯微鏡。
白大褂下擺隨著動作掀起,露出黑色絲襪上沿的蕾絲邊。"偷看要收費。"她頭也不回地說。
我把青瓷瓶放在工作臺上:"偷看館長算工傷。"她打開瓷瓶聞了聞,
突然劇烈咳嗽:"這什么味道?""鮫人淚的配方。"我打開通風設備,
"用鯨脂、白芨和龍腦香調的,古人說能固魂。""你爺爺?shù)降资歉墒裁吹模?/p>
"她揉著被刺激發(fā)紅的眼睛。"老神棍。"我笑著取出龜甲,用銀匙舀出膠劑,
"他說修復文物其實是修復時間。"膠體在燈光下泛著珍珠光澤。我小心地將它填進裂紋,
舒琦忽然按住我的肩膀。她的呼吸噴在我耳畔,帶著威士忌的麥芽香。"這里,
"她指著龜甲邊緣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細紋,"也要補。"我側頭看她。
她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扇形陰影,鼻尖有粒小小的雀斑。
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她虹膜里的金色斑點。"專心工作。"她戳了戳我的額頭,
卻沒收回搭在我肩上的手。膠劑滲入裂紋時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兩小時后,
龜甲表面的青灰色漸漸褪去,露出原本的象牙白。舒琦遞來毛巾時,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成功了?"她聲音發(fā)顫。我點點頭,突然腿一軟往前栽去。
舒琦慌忙接住我,胸口柔軟的觸感隔著襯衫傳來。她的心跳快得驚人。
"鮫人淚配方...耗精氣神。"我靠在她肩上悶笑,"古人誠不我欺。
"她把我扶到沙發(fā)上,手指拂過我汗?jié)竦念~頭:"要不要叫醫(yī)生?""親一下就好。
"我閉著眼胡說八道。意料中的巴掌沒落下。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她正俯身看我,
發(fā)絲垂落在我臉頰旁。辦公室的燈光在她背后形成光暈,像幅倫勃朗的油畫。"毛川,
"她輕聲問,"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伸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一個想吻你的男人。
"她的唇比想象中更軟,帶著威士忌的醇苦和口紅的梔子香。當我的手滑到她腰際時,
她突然推開我,指著墻角閃爍的紅點:"監(jiān)控。""館長辦公室裝監(jiān)控?"我哀嘆。
"文物保護需要。"她整理著衣領,耳尖通紅,"而且...我有東西給你看。
"她從保險柜取出一卷帛書,泛黃的絹布上墨跡斑駁。展開時,無數(shù)碎片如落葉般簌簌掉落。
"西漢馬王堆的《養(yǎng)生方》,"她戴著手套輕觸殘缺的文字,"如果能修復好,
將是特展最大的亮點。"我仔細檢查帛書狀態(tài):"這得用'經緯定位法',
先掃描全篇建立數(shù)字模型,再用蠶絲蛋白——""下周三有批日本專家來交流,"她打斷我,
"你陪我去接待。""以什么身份?咖啡師還是你男朋友?
"她將帛書重新鎖進保險柜:"以我新挖來的修復天才身份。"走到門口又回頭,
"今晚我值班,地下一層庫房有新到的明代家具...據(jù)說榫卯結構很特別。
"這話里的暗示明顯得讓我喉頭發(fā)緊。正要跟上去,
手機突然震動——是咖啡店同事發(fā)來的照片:一個戴墨鏡的女人正在店里問我的排班表。
照片放大后,我認出了那個下巴的弧度。五年前東京機場的雨夜里,
她也是這樣仰著臉問我:"非走不可嗎?""怎么了?"舒琦探頭問。
我把手機塞回口袋:"沒事,前女友查崗。"她瞇起眼睛:"毛先生情史很豐富啊。
""比不上舒館長辦公室的玫瑰,"我指向她桌上枯萎的花,"追求者送的?""前夫。
"她輕描淡寫地說,"每周一雷打不動送玫瑰,提醒我婚姻失敗有多徹底。
"這個信息炸得我措手不及。她笑著拍拍我的臉:"怎么,文物修復師沒查過我的婚史?
""我只關心文物..."我抓住她的手腕,"和它們的保管員。"她任由我拉著走進電梯。
當門緩緩關閉時,突然把我推到鏡面上。我的后腦勺撞到她的掌心,
她的膝蓋頂進我雙腿之間。"毛川,"她貼著我的耳朵說,"庫房監(jiān)控更多。
"電梯降到B2用了七秒。這七秒里,
她的牙齒在我頸側留下了一個明天必須用高領毛衣遮掩的印記。
第三章 帛書與威士忌周三清晨,我站在博物館東門前,看著那輛黑色奧迪A6緩緩駛入。
車窗降下,舒琦的側臉在晨光中像一尊宋代白瓷,光潔而冷冽。她今天穿了件煙灰色西裝,
內搭墨綠真絲襯衫,
領口別著枚青銅紋樣的胸針——那是上周我在地攤淘來送她的"定情信物"。"上車。
"她推開車門,"日本專家提前到了。"車內彌漫著苦橙與雪松的香氣,
后座放著三份裝裱精美的資料冊。我隨手翻開,是特展文物的日文介紹,
扉頁印著"東京國立文化財研究所"的燙金徽標。"領頭的是中村教授,
"她轉動方向盤時手腕上的玉鐲叮當作響,"國際漆器修復權威,說話很直接。
"我摩挲著資料冊上的燙金文字:"你緊張?
"她指尖在方向盤上敲出不安的節(jié)奏:"這次特展有37件借展文物,
其中19件需要緊急修復。如果中村團隊認可我們的方案,
就能爭取到國際文物保護基金會的贊助。"陽光透過天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金光。
我想起昨夜庫房里,她跪在明代黃花梨案幾前,
用軟布擦拭榫卯接縫的模樣——那種專注的神情比任何情話都令人心動。
會議室里已坐著七八個日本人。為首的白發(fā)老者見到舒琦立即起身,
標準的九十度鞠躬:"舒桑,久等了。""中村教授。"舒琦回禮,流利的日語讓我挑眉,
"這位是我們的特邀修復師毛川。
"老者犀利的目光掃過我:"這位就是發(fā)現(xiàn)鮫人淚配方的年輕人?"我心頭一緊。
這個配方是爺爺?shù)拿貍鳎瑢W術界知道的人不超過五個。"略懂皮毛。"我用日語回答,
故意帶點關西腔。中村的眼睛突然亮起來:"你師從京都的藤原先生?"我背后沁出冷汗。
二十年前爺爺確實用化名在京都大學講過學。正猶豫如何回應,舒琦突然插話:"教授,
我們先看帛書吧?"修復室里,《養(yǎng)生方》帛書靜靜躺在恒溫玻璃箱中。
中村團隊圍著它低聲討論,不時用專業(yè)術語快速交流。
我注意到舒琦的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手心——那里已經有兩道淺淺的月牙痕。"舒桑,
"中村終于直起身,"帛書酸化程度超乎想象,常規(guī)方法至少需要六個月。
"舒琦臉色發(fā)白:"但特展開幕只剩四周...""除非,"中村意味深長地看我,
"有人會用'經緯織補法'。"滿室寂靜。
這種技法要用蠶絲蛋白在真空環(huán)境下逐根修復斷裂的絹絲,全世界掌握的人屈指可數(shù)。
我摸到舒琦微微發(fā)抖的手指,輕輕握了握。"我可以試試。"我說,
"但需要特制的工作艙和材料。"中村突然大笑,拍著我肩膀說出一串日語。
他助手翻譯道:"教授說沒想到中國還有藤原流的傳人,
他年輕時在京都見過你爺爺修復《源氏物語》繪卷。"舒琦瞪大眼睛看我,
我只好干笑:"家學淵源...哈哈。"午后陽光斜斜地照進工作艙。我戴著顯微眼鏡,
用納米級鑷子挑起一根斷裂的絹絲。蠶絲蛋白溶液在特制燈下泛著藍光,
像極了舒琦昨夜喝的薄荷利口酒。"你還有多少秘密?"她靠在艙門外,
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威士忌酒瓶的輪廓。"比如?"我沒抬頭,小心地將蛋白液滴在裂紋處。
"藤原流傳人。鮫人淚配方。經緯織補法。"她數(shù)著,
"還有今早中村說的——你爺爺修復過日本國寶?"帛書上的"五石散"三字漸漸清晰起來。
我放下鑷子:"我五歲開始跟爺爺學修復,十二歲就能獨立處理唐代寫經。
后來...出了些事,就沒再碰這行。"她遞來威士忌,我抿了一口,
酒精灼燒著喉嚨:"直到遇見你。"舒琦的睫毛顫了顫。她突然俯身,
隔著工作艙的透明罩吻在玻璃上,正對著我的嘴唇位置。這個隔空吻比任何酒精都令人眩暈。
"專心工作。"她直起身時耳尖通紅,"晚上帶你去個地方。"黃昏時分,
她開車帶我來到鼓樓西街一座四合院。推開斑駁的木門,
滿院海棠花下竟藏著個微型修復工作室:真空操作臺、3D掃描儀、恒溫恒濕箱一應俱全。
"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她打開燈,墻上掛著各種古代工具圖譜,"離婚后買的,
偶爾來這修復些小物件。"我撫摸著工作臺上的明代剔紅漆盒,
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相框——年輕時的舒琦穿著婚紗,身旁的男人眉眼深邃,
胸前別著"新郎"的絹花。"前夫,林晏。"她語氣平淡,"拍賣行老板,
現(xiàn)在負責特展的海外借展。"我盯著照片里男人搭在她腰上的手,
胸口泛起酸澀:"你們...""商業(yè)聯(lián)姻。"她取下相框扔進抽屜,
"他愛的是我家祖?zhèn)鞯摹犊煅r晴帖》摹本。"夜色漸深,
我們坐在海棠樹下喝光了一整瓶威士忌。她講述如何從普通研究員爬到館長位置,
我則編造了些在日本的"求學經歷"。月光在她鎖骨上流淌,我想起帛書上那句"五石散,
令人心神蕩漾"。"毛川,"她突然問,"你為什么要當咖啡師?
""因為..."我晃著酒杯,"咖啡不會碎。"她怔了怔,突然大笑起來,
笑聲驚飛了屋檐下的燕子。醉意朦朧中,她靠在我肩上,發(fā)絲帶著夜露的涼意:"明天開始,
你搬來這工作吧。院里還有間廂房..."我吻她的時候嘗到威士忌的醇苦和口紅的花香。
她的手指插進我發(fā)間,指甲輕輕刮過頭皮,像修復師撫過文物的裂痕。第二天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