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枯山水與褪色的蝴蝶公元2402年,云棲市。這座建立在古杭州遺址之上的城市,
是東方美學與未來科技最極致的矛盾體。城市的上層,是懸浮在西湖數據之海上的“云端”,
那里有全息的斷橋殘雪,有永不凋零的數字荷花,是權貴們用財富和代碼堆砌出的永恒江南。
城市的下層,則是被稱為“根脈”的區域,鋼鐵的叢林與老舊的管道網絡在這里交錯,
終年不見天日,只有上層城區泄露下來的、帶著廣告色溫的“光污染”,是這里唯一的光源。
聞元的“不語堂”,就開在根脈區一個勉強能接收到三小時“二手陽光”的巷子里。
他的職業,是這個時代最孤獨,也最浪漫的職業——墨魂畫師。他畫的不是普通的畫。
他使用一種混合了生物墨水和納米級處理器的“靈犀墨”,在特制的“坤輿紙”上作畫。
通過一種近乎失傳的、被稱為“點睛”的技藝,
他能將一段微型AI的“意識雛形”注入畫中,讓畫里的山水流動,讓花鳥呼吸。他的作品,
不是一幅畫,而是一個被封印在二維平面里的、活生生的微縮世界。此刻,
他剛剛完成一幅《枯山水》。畫中,白砂被耙出漣漪,頑石靜立,
仿佛在進行著一場亙古的禪定。當他完成最后的“點睛”,
將一絲“靜”的意識雛形注入其中時,畫里的白砂仿佛真的開始隨著觀者的呼吸,
產生微不可察的流動。“好了,”他對客戶說,
一個因長期“信息過載”而患上嚴重焦慮癥的云端富商,“每天看它十分鐘。
它會幫你過濾掉腦子里多余的聲音。”富商戴上腦波同步儀,體驗了片刻,
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平靜。他支付了一筆不菲的酬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這就是聞元的工作。
他販賣寧靜,販賣一小片可以讓人逃離現實的、有靈魂的風景。但他自己的世界,
卻是一片無法被修復的荒蕪。他快步穿過畫堂,回到里屋。妹妹聞語,正靜靜地坐在窗邊,
追逐著一縷稀有的陽光。她的眼睛很美,卻像蒙上了一層薄霧,看不清焦距。她的手指,
曾能彈出最靈動的古箏曲,此刻卻連抓住一只全息投影的蝴蝶都顯得那么吃力。
聞語患有一種罕見的神經系統退行性疾病——“感官剝離癥”。她的五感,
正在緩慢地、不可逆轉地與這個世界脫節。醫生說,她的世界正在“褪色”,最終,
她會變成一個活在自己身體里的、徹底的囚徒。“哥,”聞語感覺到他進來,卻沒有回頭,
聲音輕得像嘆息,“今天的陽光,好像沒有味道了。”聞元的心,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知道,妹妹的病情又加重了。
那種能治愈她的、昂貴的“神經元再生療法”,
是他這種根脈區的手藝人永遠無法企及的天文數字。他的技藝傳自他的祖父,
一位堅信“萬物有靈,筆墨通神”的老畫師。祖父留給了他這身獨一無二的手藝,
和一句他始終無法完全理解的遺言:“我們聞家畫的不是畫,是門。記住,
永遠不要去畫那幅‘千里江山’。”就在他為妹妹的未來感到絕望時,一個加密通訊請求,
像一條深海里的游魚,無聲地出現在他的終端上。沒有署名,
只有一個古樸的、小篆體的“角”字圖騰。委托內容,讓聞元渾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對方要求他,憑借一枚殘缺的“神魂代碼”,
去復原并“點睛”一幅傳說中的失落名畫——《千里江山圖》。酬勞,
足以支付妹妹十次神經元再生療法。聞元看著終端上閃爍的“角”字,
又想起了祖父那句嚴厲的警告。他仿佛站在一個命運的十字路口,一邊是祖輩的禁忌,
一邊是妹妹唯一的生機。他幾乎沒有猶豫。2 江山的低語“角先生”的代理人,
在一個雨天來到了不語堂。他送來了一個密封的合金盒子。盒子里,
是一枚由未知晶體構成的、U盤大小的裝置。那就是所謂的“神魂代碼”。
“先生的要求很簡單,”代理人說,“將這段代碼,作為畫的‘靈魂’,
注入您復原的《千里江山圖》中。先生說,只有您聞家的‘離火心法’,才能激活這段代碼。
除了您,無人能完成這幅畫。”聞元開始了這項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創作。
他將“神魂代碼”接入了他的畫臺“澄心堂”。澄心堂是祖父的遺物,
它能將畫師的精神力——也就是所謂的“心法”——與靈犀墨和坤輿紙連接起來,
是完成“點睛”的關鍵。當他嘗試用“離火心法”去觸碰那段代碼時,
他的大腦仿佛被扔進了一片浩瀚的星海。無數破碎的、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
像流星雨一樣向他砸來。他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宮殿,聽到了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
他聞到了古戰場上鐵銹與鮮血的味道,感受到了一種君臨天下的孤獨與威嚴。
一個模糊的、穿著黑色龍袍的帝王身影,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他知道,這段代碼里,
封印著一個古老的、無比強大的靈魂。創作的過程,艱難而痛苦。
他查閱了無數關于《千里江山圖》的史料,試圖在數字化的故紙堆里,
還原那抹失傳的石青與石綠。每一次落筆,他都必須將自己的精神力高度集中,
與那段“神魂代碼”產生共鳴,從中“讀取”出山川的走向,河流的脈絡。這不像是創作,
更像是一場跨越千年的“通靈”。與此同時,他的對手也找上門來。
業界巨頭“創世紀動力”的首席AI畫師,李墨白,一個鼓吹“技術至上,
靈魂可造”的天才。他不知從何處得知了聞元的委托,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數次試圖用商業和技術的手段,來阻撓和竊取聞元的成果。“聞元,放棄吧,
”李墨白的全息影像浮現在澄心堂上,“你那種小作坊式的手藝,早就該被淘汰了。
‘靈魂’是可以用算法生成的,而你,不過是在和一個古老的病毒共舞。把它交給我,
創世紀能給你的,比那個神秘的‘角先生’多得多。”聞元不為所動。他能感覺到,
那段代碼里的靈魂,雖然霸道,卻并不邪惡。它帶著一種深沉的、歷經千年的悲愴。
隨著畫卷的展開,他的世界也開始變得詭異。他常常在畫室里,
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來自深宮的龍涎香氣。妹妹聞語的情況,也出現了奇怪的變化。
她開始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夢見自己在一條大河邊行走,兩岸是連綿不絕的青綠山川。
“哥,我夢里的山,和你畫里的一樣。”她有一天對他說。聞元的心一沉。他意識到,
這幅畫的能量,正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與妹妹脆弱的精神世界產生連接。
他必須盡快完成它。3 圖窮匕見歷時半年,當聞元落下最后一筆時,
他感覺自己整個靈魂都被抽空了。一幅長達十余米的巨幅畫卷,在他的畫室里展開。
那不再是北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而是聞元的《千里江山圖》。畫中的山巒,
仿佛在呼吸;畫中的江河,仿佛在流動。一股磅礴、浩瀚、君臨天下的氣魄,
從畫中撲面而來,幾乎讓聞元跪倒在地。他知道,他喚醒了一個沉睡了千年的帝王。
交貨的地點,在云端之上,一座名為“天鏡”的空中懸浮宮殿。宮殿內部,空曠而威嚴,
地板由一整塊黑色晶石鋪就,倒映著窗外流動的云海,宛如天界。
聞元第一次見到了“角先生”。他并非聞元想象中的老者,
而是一個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面容俊朗、眼神卻深不見底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現代剪裁的黑色中山裝,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他。“你來了,
”角先生轉過身,微笑著說,“我的首席畫師。”他的聲音,
與聞元在記憶碎片中聽到的那個帝王的聲音,隱隱重合。“畫……完成了。
”聞元將畫卷呈上。角先生沒有看畫,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鎖定在聞元身上,
那是一種審視、欣賞,又帶著一絲獵人看到獵物般的興奮。“很美,”他說,
“一個完美的‘世界’,一個完美的‘御座’。現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他打了個響指。
聞元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動彈不得,仿佛被無形的鎖鏈捆住。“你……你想干什么?
”“別緊張,聞元,”角先生緩緩走向他,“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要‘回家’而已。
”他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幅畫。整幅畫卷瞬間化作一片光的海洋,將整個宮殿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