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氣,是這顆星球上唯一比命還貴的東西。我每天睜開眼,先摸一下氧氣監控器,
確認還有多少時間能喘氣。有人說活著就是希望。在澤塔星,我們活著,
是為了不被當成資源回收。1 氧氣告急凌晨四點二十,氧氣警報器響了第三次,
我還沒睜眼,胸口已經發悶??諝饫锲还射P鐵味,這是地底礦道特有的味道,每天都聞,
卻從沒習慣。我翻身坐起,拉過床頭那塊黑色監控板,指尖一滑,
氧氣配額顯示還剩2小時41分鐘。今天得打卡提前,不然不夠撐到下班。母親還在隔壁,
呼吸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她用了輔助管,配額只比我多五分鐘。我蹲下身,給她調整氣閥。
那只管子是上周在廢區撿來的舊貨,我用一顆廢棄控制芯片換的。管子漏氣嚴重,
得靠我每天用熱壓片重新封口。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只剩眼睛還盯著我。
那是一種疲憊到無法再責怪的目光。我低聲說:“再忍一天,今天能多結三個幣?!彼龥]動。
或許她根本聽不清了。礦區的集體打卡點在地底17號風洞,每天六點前必須到,
否則不但扣工資,還會被列入“警示名單”。地面比地底冷。離開睡艙前,
我套上了外殼套裝,拎起能量錘,穿過半封鎖的通道。第112段通道已經銹蝕得不成樣子。
墻上貼著的標語被熱風吹得卷邊:“勞動即光榮,資源即榮耀。
”我從來沒見過榮耀是什么樣。也不打算去見。風洞口人已經排起了隊。
每個人手上都拎著各自的裝備,像是一群被關在鐵皮殼子里的工蟻。排在我前面的是老巴,
他的右腿是機械假肢,走起路來嗒嗒響。他回頭沖我咧嘴笑了一下?!坝滞硭??”我點頭。
“昨天有幾根管子斷了,修到半夜?!彼俸傩?,說:“聽說上面掉了批新設備下來,
不過不歸咱們用,黑市可能要漲價?!蔽页聊?。設備漲價,意味著氧氣閥要修得更頻繁。
也意味著母親的輔助管更容易報廢。打卡完我轉向工具分配點,今天我被分配到A區支線,
這是氧壓最不穩定的區域。中午時,我接到一條匿名信息,是通過黑市傳送模塊跳轉來的,
只能看一遍。“你要的東西,到手了?!备郊且粡垐D:一個半毀的能量核心模塊,
燒焦裂紋邊緣赫然有一串序列號。我盯著那串數字,腦袋一陣發冷。
那是地球軍工體系的遺留編號,五年前就宣布全部作廢。但它出現在澤塔星。
而且還完好地被人送到了我手里。我沒有資格問為什么。只能知道,有人開始找我了。
回程路上,魯卡擋在通道口。他抱著一堆破銅爛鐵,沖我努了努下巴。
“你昨天答應給我調頻解碼器,別忘了。”我把裝置遞給他,
順便問:“你最近有沒有聽說什么……上區掉下來的東西?”他盯了我幾秒,
突然咧嘴一笑:“你是不是踩了不該踩的線?”我不說話?!澳悄憧傻卯斝狞c,”他說,
“聽說最近有人莫名其妙斷氧,系統查不到任何記錄。”“什么意思?”“就是你走著走著,
氣一口吸不上來,整個人軟在地上。沒人能告你是怎么死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別太出風頭。”我沒回頭。到家時,母親的氧氣警報已經閃紅。
我連夜重新改了配氣通路,但效果微弱。她眼神里只有一種疲憊。
我翻出那塊被燒焦的核心模塊,開始一點點拆解。數據芯片仍能讀。內容不多,
只有一條殘缺命令:【…權限級轉移申請…目標節點:ZETA-A0】ZETA-A0,
是澤塔星主控系統的舊稱,早在五年前就被列為“不可再啟用模塊”。
沒人知道為什么它仍存在。也沒人知道它為什么會被送到我手上。但我知道,
這件事不會只是偶然。我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那條銹跡斑斑的氧氣管道,
輕聲開口:“你們想讓我死,那我就先看看,是誰該死。”2 黑市交易澤塔星的天,
總是灰的。不是因為沒太陽,而是因為你永遠看不到。上區有天窗,但不屬于我們。
我們只配看鐵。看火花??淳瘓鬅粢婚W一閃地提醒你:你還活著,還欠著命。凌晨五點,
黑市聯系的那個中介終于出現了。他帶著一副不合臉型的過濾面罩,走路帶風,
眼神卻不正眼看人。他只是把一塊密封芯片丟在桌上:“編號匹配,模塊真實,任務有效。
”我沒有碰那芯片。“任務內容?”我問。他盯著我三秒鐘,像是在評估我值不值得信任,
還是值不值得被出賣?!疤鎿Q能源轉運車的一號主控模塊。”“哪個區?”“上區,
B段四號站。任務窗口三十分鐘。”我皺眉。B段四號是上區的核心通道,
一般只有注冊級工人和安保隊能進入。我沒有那個通行權。連魯卡都沒有?!澳繕诵酒??
”他露出一點笑意:“這塊就是。”“更換完成后,我能拿到什么?”我壓低聲音。
他翻出一個小金屬匣子,丟到我面前。里面躺著一張嶄新的通行卡。一級。可以出入醫療艙,
可以請求官方轉診,可以申請外區治療——母親的命,換它也許還來得及。
“這是唯一的機會。”他說?!笆。俊彼柤纾骸扒宄?。無記錄。也不歸我處理。
”我點了點頭,把芯片裝進胸前口袋。他起身走人,走前丟下一句話:“別帶感情進去。
帶感情的人死得最快?!蔽覜]有回家。我直接去了魯卡的廢倉。
那是我們用來藏東西、換零件、做非法調整的地方。沒人巡邏,因為所有人都覺得,
只有快死的人才會來這兒。魯卡正在拆一臺舊冷凝機,扯掉線路時扯斷了一根電管,
火花在黑暗中像子彈一樣蹦出來。他看到我,眉頭一跳?!澳阆敫墒裁??
”我把芯片丟到他面前?!拔乙MB段四號。”他愣了幾秒,然后笑出聲:“你瘋了。
”“幫我準備一套偽裝外殼,帶工程接口的?!薄澳惘偟貌惠p?!薄拔也幌肼爮U話。
”他盯著我一會兒,咬了咬牙,從角落搬出一套破舊但能用的上區工作裝。
“氧壓調節模塊有問題,你進去之后有一半概率會缺氧?!薄叭绻贿M去,
我母親百分之百死?!彼f不出話了。晚上七點,我換好裝備,從后管道出發,繞過巡邏點,
穿過廢棄通風井,再從維修支路接近B段。走到B段控制閘口時,我手指在發抖。不是怕,
是太久沒碰那種等級的終端接口了。手感像陌生人。我在內環插口處輸入了芯片校驗代碼。
系統卡頓了一秒,接著發出“權限通過”的聲音。這聲音我只聽過一次,是在七年前,
我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他曾是上區注冊工程師。死于一次“身份錯配事故”。
通報里只寫了一句:因身份驗證失敗,氧供斷鏈,搶救無效。我走進主控艙,溫度驟然升高,
耳膜嗡嗡作響。每走一步,我都感覺氧氣在被抽走。我找到那塊主控芯片座,小心拆開護蓋。
模塊冷卻延遲,內部溫度接近六十度。我用絕緣鉗撬開舊芯片,小心植入替換芯片。
插進去那一刻,整個系統微微顫了一下。警報燈短暫閃了一下,隨即歸于正常。
我屏住呼吸等待反應。系統沒有報錯。沒有排斥。任務,完成。我正準備撤退,
卻看到屏幕一角彈出一行字:“身份轉移成功。”接著,
系統彈出一條副提示:“身份:ZETA試驗體-001,已激活?!蔽艺麄€人僵住。
不是通行權限。是身份級別變更。這是根本性的轉變。意味著我不再是底層勞工。
也不再是人。我回程時刻意選擇另一條廢棄通路。通道末端,一扇門虛掩,燈光昏黃。
我走近,看到里面坐著一個人。那人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偽裝服。他抬頭看我,面無表情。
“你是誰?”我問。他聲音沙?。骸拔沂悄恪!薄笆裁匆馑迹俊薄拔沂悄懔粝碌奶嫔?。
”我看著他臉上的傷疤,和我眉骨處一模一樣。他低聲說:“你能出去,是因為我進來了。
”“你愿意?”我問。他搖頭:“我沒有選擇?!薄澳阒罆馈!薄暗隳芑?。
”我沉默了一會。他笑了笑:“活著的你,會比死的我值錢?!蔽肄D身離開前,
他說了最后一句話:“把我名字帶出去?!蔽也恢浪惺裁?。也許他也不知道。
但我記住了他的臉。走出通道時,我的通行卡自動升級,權限編號跳變為一級身份持有者,
系統語音提示:“編號匹配,權限解鎖,身份綁定?!蹦且豢?,我知道我不屬于這層了。
也不屬于人類的編號序列。我重新活過來,是因為另一個我,決定死一次。
3 身份之謎我用了四個小時才從B段外圍的廢井區爬回廢倉。頭盔里的空氣早就變得粘稠,
像是在吸濕熱的鐵銹湯,胸口一抽一抽地疼。魯卡正在測試一臺壓縮泵,見我跌進門口,
他什么也沒說,只把氧氣閥扔過來。我接住,拔下面罩,一口氣吸了足足十秒。
大腦才逐漸恢復清明?!澳阕龀闪??”他問。我點頭,把通行卡丟到他桌上??驺y光微閃,
代表一級身份的紋碼清晰可見。他盯了兩秒,低聲說:“你瘋了?!蔽覜]解釋。
沒力氣也沒必要。我在地上坐了十分鐘,然后爬起來,
把核心替換的過程一點不差地復盤給他聽。包括那段詭異的系統提示,
還有那個“替身”的出現。魯卡聽到一半,面色變了幾次。他不像平常那樣插嘴,
只是一直盯著那張通行卡?!澳菑埧ú皇瞧胀ㄍㄐ凶C?!彼f?!拔抑?。
”“你不是拿到一張證,你是被綁定了一整個系統?!薄拔腋胫溃@個系統是誰建的。
”魯卡沉默了一會兒,走進他那間鐵殼檔案室,翻出一塊巴掌大的記錄板?!澳憧纯催@個。
”屏幕亮起時,我差點以為我看錯了。那是澤塔星前期規劃圖,標注年份為2148年,
比現行公共檔案中最早的版本還早整整十七年?!斑@是我父親留下的。”他說,
“他當年是初期工程團隊的一員。后來突然從記錄中消失。
我母親說他是被轉調去‘特殊模塊’,再沒回來。”“這個規劃圖里有個東西,
是現在完全沒有公開的。”他指著圖面中間的一塊空白區域?!澳鞘鞘裁矗俊蔽覇枴?/p>
“算法中控?!薄笆裁??”魯卡按下標記點,整個圖層展開,顯示出一片隱藏區域,
上面標注著五個英文字母:ZETA?!斑@個‘ZETA’,不是星球的名字,
是一個身份管理系統的代號?!薄耙簿褪悄慵せ畹哪莻€編號。
”我腦子里頓時浮出那句系統提示:“ZETA試驗體-001,已激活。
”“這是什么系統?”我問?!盎谏矸萦成涞馁Y源調度中樞?!彼f,
“它能自動判斷你應得多少氧氣、多少熱量、多少勞動任務,甚至應不應該存在。
”“誰設計的?”魯卡攤手:“官方沒公開過。所有相關人員要么調離、要么消失。
就連現任的上區指揮官維克,據說也是后來才接手的。
”“那你覺得……我現在被它看成了什么?”“你不是人。”他說,“你是變量。
”我沒回應。變量這個詞,在技術語言里意味著不穩定,不確定,甚至不受控。
我看了看手臂,那個替芯模塊還藏在內層皮膚下,我能感覺到它在發熱?!澳阋墒裁矗?/p>
”魯卡問?!罢业絑ETA的中控。”我說,“我不想再被動接受它怎么分我一口氣。
我想反過來問問,它配不配活?!濒斂ㄉ钗豢跉?,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么說。
他翻出一張圖紙,是氧壓分布圖,一張完整的內部走線圖?!斑@是氧氣流量的主控路徑圖,
一般只有運維工程師才有。”他說,“如果你真要往核心走,只能靠這圖?!蔽医舆^圖,
看見中控系統被標在了一處沒有編號的空間,連路線都不是固態結構,
而是一個“動態通行點”?!懊?2小時更新一次路徑?!薄耙簿褪钦f,
我們只有不到三天的時間,能找到它。”“錯?!濒斂ɡ湫Γ澳阒挥?8小時。
因為在下一次算法同步中,系統會將你重新標識。如果你的身份數據出現在公共區,
那么你就不是變量,是漏洞。”“漏洞?”“對算法系統來說,
漏洞必須被修復——也就是抹除。”我握緊了圖紙?!坝袥]有別的路?”魯卡嘆氣,
從工具箱里翻出一塊銹跡斑斑的面罩,面罩上刻著一行字:Z-X-試驗組?!斑@東西,
是我父親最后帶回來的。他說那時候還有一批人,跟你一樣,被叫去替換一些‘失效節點’。
沒人回來?!蔽叶⒅敲嬲至季谩!八麄兪×??”“不是。”魯卡低聲說,
“他們都成功了。只是成功的那一刻,他們就不再是自己?!蔽覜]說話。
只是把那張氧壓圖折好,塞進工作服內層夾層里。離開廢倉前,魯卡喊住我。
“你要是找到了ZETA……”“怎樣?”“問問它,我父親那一代,是不是從一開始,
就只是個試驗?!蔽一仡^望了他一眼。“你要答案?”“不,我要它記住?!蓖ǖ辣M頭,
冷氣打在臉上,我感覺不到溫度。只有胸腔里那顆芯片,還在隱隱發燙,
像是在提醒我:身份一變,一切都不再可逆。而我現在要做的,
就是沿著這條圖紙上從未標注在人類記錄里的路線,
找到它——找到那個從未出現在光里的主程序,找到ZETA。
4 系統覺醒氧壓圖上標出的“中控節點”位于C段以下的第七通道末端,
一個被標注為“廢棄能量冷卻井”的坐標點。我查過那片區域的通行記錄,
最近五年內沒有任何維修申請、作業審批或人流數據。這意味著,要么那里早已斷供,
不再屬于現行管理體系;要么,它仍在運行,但不屬于“人類”的權限體系。
我選了凌晨兩點動身,黑市通道在這個點關閉,監管也最松。我穿著那套銹面面罩,
帶上備用氧閥,從A區高壓排氣井繞進C段舊軌道系統,再通過冷卻管路下沉。
那地方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澤塔星。沒有警報,沒有廣播,連腳步聲都仿佛被空氣吞掉。
冷卻井的入口是一扇殘破的鋼門,門軸已經脫焊,只靠一條鐵絲維持著形式上的封閉。
我剪開那條鐵絲,門背后的通道是一段近乎垂直的下行管井,階梯銹跡斑斑,
每踩一步都在咯吱作響。我一路下爬,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頭頂徹底沒了光,
身后只有自己呼吸的回音。冷井最深處有一道異常規整的金屬門,
表面印著一個模糊的標識編號:Z-A0-00。我把手貼在門邊掃描接口上,
芯片自動觸發,面罩內部亮起一行提示:身份匹配成功,權限已驗證。門沒響。
但我聽到某種機械系統在深處緩慢啟動的聲音,像是沉睡多年的機器被喚醒。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