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救妹破陰謀重生在1985年洪水前三天，我渾身發冷。前世為救妹妹被洪水卷走，
村支書卻私吞了我們的賑災糧。
妹妹臨終前塞給我沾血的賬本：“姐…證據…”這次我提前買好塑料布，
在村支書家屋頂搭起臨時帳篷。洪水夜，我死死抱住妹妹。
渾濁浪頭卷著支書家的腌菜壇子摔在祠堂前。壇里除了酸菜，還有他侵吞全村救命錢的賬本。
賬本被水泡發的紙頁，一頁頁拍在祖宗牌位上。村支書跪在泥水里瘋狂磕頭：“祖宗饒命！
”朝陽升起時，妹妹的小手終于有了溫度。---2 洪水滔天揭真相渾濁，冰冷，
帶著河底淤泥那令人作嘔的腥氣，猛地灌滿了我的口鼻。像是無數雙滑膩冰冷的手，
死死扼住我的喉嚨，拽著我的頭發、四肢，
兇狠地把我往更深的、透不進一絲光亮的黑暗里拖去。肺里最后一點空氣被擠壓殆盡，
火辣辣地疼。“姐…跑…跑啊…”那細若游絲的聲音，如同燒紅的針，
狠狠扎進我快要停跳的心臟。招娣！是招娣！她小小的身子在我懷里最后那一下抽搐，
冰涼得像塊河底的石頭……然后，
就只剩那無邊的、沉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秀禾？秀禾！發什么愣？
這點救濟糧還嫌少？不要拉倒！”一個粗嘎、不耐煩的聲音像把鈍刀子，
猛地劈開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水底黑暗。刺目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砸下來，燙得我眼皮生疼。
空氣里彌漫著干燥嗆人的塵土味、麥秸稈曬過頭的焦糊味，
還有一種…劣質煙草混合著汗餿的、屬于男人的濃重體味。我猛地睜開眼。不是冰冷的河水，
不是絕望的黑暗。燥熱，黏膩。汗水順著我的鬢角往下淌，癢癢的，一直流到脖頸里，
浸濕了那件洗得發白、領口磨出了毛邊的舊藍布衫。
腳下是曬得滾燙、踩上去有些發軟的打谷場泥地。手里沉甸甸的，
我下意識地低頭——一個灰撲撲、印著褪色紅字“豐年余慶”的舊布袋，袋口敞開著。
里面是半袋發黃的糙米，米粒干癟細小，夾雜著不少砂礫和可疑的黑色霉點。
正是前世那要了命的“救濟糧”！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我胸腔生疼，幾乎喘不上氣。耳朵里嗡嗡作響，
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半袋霉米刺目的黃。“王秀禾！聾了還是傻了？杵著當木頭樁子呢？
” 那粗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煩躁。我僵硬地、一寸寸地抬起頭。
眼前的人，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灰色滌卡干部服，肚子微微腆著，臉上油光光的。
他嘴里叼著半截劣質香煙，瞇縫著眼，不耐煩地睨著我。那張臉，
那張即使在冰冷河底被泡得腫脹發白，我也絕不會認錯的臉——村支書，王有德！
前世記憶的碎片，裹挾著滔天的洪水，轟然沖垮了我眼前的一切。
冰冷刺骨的洪水咆哮著淹沒低矮的土房，屋頂瞬間消失。
我死死抱著妹妹招娣單薄瘦小的身子，在渾濁腥臭的浪濤里絕望地掙扎。水浪無情地沖撞著，
每一次撞擊都像是要把我們姐妹倆拆散、碾碎。招娣小小的身體在我懷里劇烈地顫抖、咳嗽，
每一次嗆水都讓我心如刀絞。“姐…姐…我冷…” 她的聲音微弱得像只剛出生的貓崽，
帶著令人心碎的顫音。“抱緊姐！招娣抱緊！別松手！” 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喊，
聲音卻被震耳欲聾的洪水咆哮聲吞沒大半。渾濁的水流裹挾著樹枝、碎瓦、甚至死雞死鴨，
劈頭蓋臉地砸過來。一根粗壯的浮木猛地撞上我的腰側，劇痛讓我眼前一黑，
抱著招娣的手臂本能地松了一下。就是這一下！
一股冰冷湍急的暗流瞬間卷住了招娣小小的身體，像一只貪婪的水鬼，
猛地將她從我懷里拽了出去！“招娣——！”我撕心裂肺的尖叫淹沒在洪水的咆哮里。
眼睜睜看著那抹小小的、熟悉的灰藍色身影在渾濁的浪濤中無助地翻滾了一下，
只留下一串轉瞬即逝的水泡，隨即被徹底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顏色和聲音，只剩下冰冷的、滅頂的絕望。……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地獄里的一個世紀。我被沖到了高坡上一片狼藉的淤泥灘上，
渾身散了架般劇痛。冰冷的雨水還在不停澆下來。“秀禾？秀禾丫頭！還活著！快！搭把手！
”是村里老會計張伯嘶啞又驚喜的聲音。幾個模糊的身影趟著及膝深的泥水沖過來，
七手八腳地把我從冰冷的爛泥里拖起來。我渾身冰冷僵硬，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目光像生了銹的鉤子，死死釘在遠處那片依舊洶涌的、吞噬了招娣的渾黃水面。
“招娣…招娣…” 我喉嚨里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唉！作孽啊！” 張伯重重嘆了口氣，
布滿皺紋的臉上全是雨水和泥漿，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悲痛，
“多好的娃兒…這賊老天…”就在這時，
一陣刻意拔高的、帶著官腔的熟悉聲音穿透雨幕傳來：“鄉親們！都受苦了！
黨和政府沒有忘記大家！第一批賑災糧，到了！”我猛地扭過頭。不遠處地勢略高的土坡上，
支起了一個簡陋的油氈布棚子。王有德站在棚子下，身上那件半舊的干部服居然沒怎么濕。
他紅光滿面，聲音洪亮，指揮著幾個本家侄子從一輛糊滿泥漿的拖拉機上往下卸東西。
一袋袋印著“救災”紅字的糧食被搬下來，堆在相對干燥的地方。“都排好隊！按戶登記！
人人有份！這是黨對大家的關懷！” 王有德揮舞著手臂，唾沫星子在雨里飛濺。
人群騷動起來，劫后余生的村民們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火氣，
麻木絕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微弱的希望。他們互相攙扶著，
踉踉蹌蹌地朝那個小小的、象征著生存希望的油氈布棚子挪動。我的腿卻像灌滿了冰冷的鉛，
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一股寒意，比浸泡在洪水里更刺骨百倍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姐…姐…” 招娣最后那微弱顫抖的呼喚還在耳邊。
“姐…證據…給…張伯…” 她冰涼的小手，
襟里的那個硬硬的、被水泡得發軟的小本子…那沾著她溫熱鮮血的、帶著淤泥腥氣的小本子！
我顫抖著，幾乎是憑著本能，從懷里摸出那個濕透的、黏糊糊的小賬本。雨水沖刷著它，
洗掉了一些污泥，露出封皮上模糊的字跡，
還有……那幾道刺目的、暗紅色的、屬于我妹妹的血指印！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
我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
我死死攥著那個沾血的賬本，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出血印也感覺不到疼。
冰冷的恨意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王有德！王有德！！他站在棚子下，
志得意滿地掃視著排隊的村民，享受著權力帶來的快意。他根本沒注意到遠處泥地里，
一個剛從地獄爬回來的、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孤女，正用怎樣刻骨噬心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我看到了！我看到他那個穿著花襯衫、燙著卷發的女兒王麗娟，正扭著腰，
嗲聲嗲氣地跟旁邊一個穿著嶄新綠軍裝、身板筆挺的年輕知青說話。那知青，叫林衛東！
前世那個花言巧語騙我私奔，最后卷走我僅有的幾塊錢糧票跑得無影無蹤的畜生！我看到了！
王有德的小兒子王強，正得意洋洋地踢著腳邊一個破搪瓷盆，發出刺耳的哐當聲，
那是隔壁李奶奶家唯一沒被沖走的家當！我看到了！前世洪水后，
王有德家那新起的、全村最氣派的紅磚大瓦房！那瓦片，在雨后初晴的陽光下，
刺得我眼睛生疼！所有的畫面，所有的聲音，
前世今生的絕望、痛苦、仇恨、冰冷……在這一刻瘋狂地涌入我的腦海，沖撞、撕扯、爆炸！
“轟隆——！”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雷聲，驟然炸響在燥熱的午后天空。
這聲雷，像是一把冰冷的鑰匙，猛地插進了我混沌的記憶深處，“咔噠”一聲，
擰開了某個塵封的閘門。不是現在！不是這個燥熱的打谷場！是三天后！三天后的深夜，
那場撕碎一切、吞噬招娣的滔天洪水！前世臨死前那冰冷刺骨的絕望感，如同毒蛇的信子，
瞬間舔舐過我的脊椎。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血液都凝固了。
冷汗，比剛才更洶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那件單薄的舊藍布衫，
帶來一陣陣令人牙關打顫的寒意。三天！只有三天！前世招娣最后塞給我的那個沾血的賬本，
那冰冷的觸感，那暗紅的血印，仿佛又回到了我的手上！
這些年侵吞的救濟款、克扣的村民口糧、倒賣的公家物資……那是他吸食全村人骨血的證據！
更是招娣用命換來的東西！“秀禾姐！秀禾姐！你咋啦？臉白得跟紙一樣！
” 一個帶著焦急的稚嫩聲音穿透我耳中的嗡鳴。我猛地回過神，
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大口喘著氣。眼前是鄰居家的小丫頭二丫，正踮著腳，
一臉擔憂地看著我，小手在我眼前晃著。“沒…沒事…” 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聲音干澀嘶啞得不像自己的。目光越過二丫頭頂，死死盯在王有德身上。
他正慢悠悠地解開那件灰色滌卡干部服的領口扣子，露出里面洗得發黃的白背心，
對旁邊一個本家侄子低聲交代著什么，臉上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嘔的得意。
恨意如同滾燙的巖漿，在我冰冷的血管里奔涌咆哮。王有德！這次，我要你血債血償！
我要你身敗名裂！我要你跪在祖宗牌位前磕頭認罪！我要你，把欠招娣的，欠我們家的，
欠全村人的，連本帶利地吐出來！我猛地低下頭，避開二丫擔憂的目光，
也避開王有德可能掃過來的視線。我不能讓他察覺一絲一毫的異常！我死死攥緊了拳頭，
指甲再次深深陷進掌心那未愈合的傷口里，
尖銳的疼痛讓我混亂狂躁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錢！塑料布！招娣！證據！洪水！
祠堂！幾個關鍵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思維里。我深吸一口氣，
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胃里的翻騰。必須冷靜！必須立刻行動！我猛地轉身，
不再看那半袋發霉的“救濟糧”，
也不再理會身后王有德那裝腔作勢的吆喝和村民們麻木的騷動。我幾乎是跑了起來，
穿過曬得發燙的打谷場，
腳步踉蹌卻無比堅定地沖向村子西頭那個破敗的、搖搖欲墜的泥坯小院——我和招娣的家。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布滿裂縫的破木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霉味和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低矮的土坯墻被雨水沖刷出道道溝壑，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幾縷慘淡的陽光從破洞漏下來，
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屋里幾乎空無一物，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一個瘸了腿的矮凳，
角落里堆著些干柴禾。“姐？是你回來了嗎？
” 一個怯生生的、帶著點虛弱鼻音的聲音從里屋傳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揪了一下，酸楚和狂喜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恨意。
我三步并作兩步沖進光線昏暗的里屋。招娣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薄薄的、打滿補丁的舊棉被里，
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她似乎有點發熱，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有些干裂，
那雙總是濕漉漉的大眼睛此刻沒什么神采，正努力地看向門口的我。“招娣！
”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沖過去跪在床邊，一把將她冰涼的小身子緊緊摟進懷里。
真實的、溫熱的觸感！不再是前世洪水中那冰冷僵硬的絕望！
不再是那張被水泡得腫脹發青的小臉！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
滾燙地落在招娣瘦弱的肩膀上。“姐…你怎么哭了？” 招娣的聲音帶著困惑和不安，
小小的手笨拙地試圖替我擦眼淚，“是不是…是不是王支書又欺負你了？
是不是…又沒分到好糧食？” 她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帶著早熟的憂慮。“沒有！姐沒哭！
” 我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更緊地抱住她，
下巴抵著她柔軟的發頂，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微弱的暖意和活生生的氣息，“姐是高興！
看到招娣好好的，姐高興！”招娣似乎不太相信，但在我懷里扭了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小聲嘟囔著：“姐，
我有點冷…頭也暈暈的…”前世招娣就是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風寒里拖垮了身子，
洪水來時抵抗力極差……我的心猛地一沉。“沒事，姐在呢，姐給你弄熱水喝。
”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珍貴！
我小心翼翼地把招娣放回被窩，掖好被角，用盡可能溫柔但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招娣乖，
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姐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姐保證，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還給你買最厚實的塑料布，咱們再也不怕下雨漏風了，好不好？”“塑料布？
” 招娣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帶著孩童式的擔憂，“很貴的…姐，
咱們沒錢…”“姐有辦法！” 我斬釘截鐵地說，俯身在她滾燙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睡吧，相信姐！”安撫好招娣，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沖出屋子，
直奔墻角那個老鼠啃過的破柜子。里面藏著我們家最后一點家當——一個小布包。
我抖著手打開，里面是卷得整整齊齊的幾毛幾分零票，最大面額是一張皺巴巴的五毛錢。
還有幾張顏色暗淡的糧票、布票。這就是全部了。買藥？買塑料布？遠遠不夠！
前世那個賬本！那個被水泡得字跡模糊，但關鍵幾頁依然能辨認的賬本！我記得其中一頁，
記錄著王有德最近一筆克扣的，是村小學翻修買瓦片的錢！那筆錢，數目不小！
他肯定還沒來得及完全處理掉！我像一陣風似的沖出家門，
目標明確——村東頭那座孤零零的破廟，老會計張伯就住在廟后面那間低矮的土坯房里。
前世，洪水后，是他第一個發現了我，也是他后來拿著招娣用命換來的賬本，
抖著手要去公社告狀，卻被王有德提前得到消息，反咬一口，說他貪污，
最后張伯被氣得一病不起……廟門虛掩著，里面光線昏暗，
彌漫著香燭和灰塵混合的陳舊氣息。張伯正佝僂著背，坐在一張吱呀作響的破竹椅上，
就著門口透進來的天光，費力地撥弄著一個老舊的算盤，眉頭緊鎖。“張伯！” 我沖進去，
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變調。張伯嚇了一跳，抬起頭，渾濁的老眼看清是我，
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慈祥：“秀禾丫頭？咋跑這么急？出啥事了？”我沖到張伯面前，
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我努力平復著呼吸，壓低了聲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張伯！王有德！他吞了小學買瓦片的錢！
整整一百五十塊！是不是？”張伯臉上的慈祥瞬間凝固，變成了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手里的算盤珠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滾出老遠。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不像個老人，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劇烈的顫抖和警惕：“你…你個小丫頭片子…你…你從哪聽來的？！這話可不能亂說！
要掉腦袋的！”他的反應，印證了我記憶里的賬本記錄！千真萬確！“張伯！
” 我反手抓住他枯瘦如柴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肉里，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直直刺進他驚惶的眼底，“我沒亂說！我親眼看見了證據！就在他那個寶貝腌菜壇子里！
用油紙包著！埋在酸菜底下！”張伯的瞳孔驟然縮緊，抓著我的手猛地一抖，
像是被烙鐵燙到。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嘴唇哆嗦著，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死死盯著我，
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丫頭。破廟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我們兩人粗重交錯的喘息聲。“張伯，” 我的聲音反而奇異地冷靜了下來，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三天！最多三天！一場大洪水就要來了！比五三年那次還要大！
您信我！王有德他扣下的，不止是瓦片錢！還有這些年救濟款、返銷糧的錢！
那是全村人的救命錢！洪水一來，房子沖垮，人餓肚子，
他王有德卻能用這些黑心錢蓋起紅磚大瓦房！您能眼睜睜看著嗎？”“洪…洪水？
” 張伯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嘶啞，眼神驚疑不定地在我臉上逡巡，
像是在分辨一個瘋子還是一個先知。“對！大洪水！” 我斬釘截鐵，
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張伯，我沒瘋！我現在需要錢！買厚塑料布！買藥！救招娣的命！
也救…救我們倆的命！那賬本，等洪水來的時候，我會讓它大白于天下！
讓他在祖宗面前現原形！但現在，求您…幫幫我！先借我點錢！五塊！不，三塊也行！
我王秀禾對天發誓，洪水過后，砸鍋賣鐵也還您！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 我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悲愴和不容置疑的堅定。張伯布滿老年斑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他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那雙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驚濤駭浪——恐懼、憤怒、猶豫、掙扎，
還有一絲被壓抑了太久的、屬于一個老會計的良知和正直。時間仿佛凝固了。
廟外傳來幾聲狗吠和孩童的嬉鬧，襯得廟里的死寂更加沉重。終于，
張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地松開抓著我的手，佝僂的背脊顯得更加彎曲。
他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仿佛承載了半生的屈辱和不平。他轉過身，
步履蹣跚地走向破廟角落里那個用破布蓋著的、落滿灰塵的小神龕。他伸出枯瘦顫抖的手，
摸索著，從神龕底座一個極其隱蔽的縫隙里，摳出了一個用油紙包了好幾層的小包。
他背對著我，一層層揭開油紙，
里面是一小卷同樣皺巴巴、卻明顯比我家那幾張厚實得多的錢票。
最大面額是一張兩塊的“大團結”，還有幾張一塊、五毛和毛票。他低著頭，看著那卷錢，
肩膀微微聳動著。良久，他猛地轉過身，將那卷錢連同外面那層油紙，一起狠狠塞進我手里！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拿著！” 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渾濁的老眼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我，壓著嗓子低吼，“丫頭！我…我張老栓窩囊了一輩子！
這錢…是給我那早死的老婆子攢的棺材本！今天…今天我就信你這一回！
信你這雙能看穿閻王賬的眼睛！拿去！買藥！買塑料布！護好招娣！護好你自己！
”他喘了口氣，眼神變得異常銳利，
像一把塵封多年終于出鞘的銹刀：“至于王有德那個王八羔子…老天爺要收他，誰也攔不住！
賬本…賬本…”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但那眼神里的意思無比清晰——若真如我所言，洪水滔天，賬本現世，那便是天意！
“張伯…” 我攥緊手里那卷帶著老人體溫和沉重托付的錢，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能重重地、深深地點了下頭。所有的承諾和決心，都在這無聲的一點頭里。
我攥緊那卷帶著張伯體溫和決絕托付的錢，像攥著一塊燒紅的炭，又像攥著最后一線生機。
沖出破廟，午后毒辣的日頭曬得人發暈，但我感覺不到熱，
只有一股冰火交織的氣流在四肢百骸里沖撞。供銷社！必須快！
村東頭那間刷著綠漆的供銷社門臉，在燥熱的空氣里顯得有些晃眼。門口掛著褪色的布簾子，
旁邊墻上用白灰刷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我掀開簾子鉆進去。
一股混合著煤油、醬油、咸魚和灰塵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光線有些暗，
高高的木頭柜臺后面，坐著供銷社的售貨員，
一個四十多歲、燙著卷發、臉上撲著厚厚白粉的女人，人稱“劉姐”。
她正懶洋洋地翻著一本卷了邊的《大眾電影》，封面上是劉曉慶明艷的笑臉。聽見動靜，
她眼皮都沒抬一下，只用涂了紅指甲油的手指彈了彈煙灰。“買啥？” 聲音拖得長長的，
帶著點不耐煩。“劉姐，”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快步走到柜臺前，
目光急切地掃過貨架，“厚實的塑料布！要最厚實的！能蓋房頂那種！還有…感冒藥，
退燒的！”“塑料布？” 劉姐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
上下打量著我這身洗得發白的舊衣裳，嘴角撇了撇，“厚的？那可貴！論尺賣的，
一尺就得三毛五！你扯多少？” 那眼神里的輕蔑和不屑毫不掩飾。我的心猛地一沉。
三毛五一尺！張伯給的錢，加上我自己的，滿打滿算也就七塊多。扯十尺？不夠！遠遠不夠！
前世那洪水，鋪天蓋地，我們那破屋頂根本頂不住！“十尺！不…十五尺！” 我咬咬牙，
報出一個數字。至少要能嚴嚴實實蓋住我們那間破屋的屋頂，還得有余地加固四周。
“十五尺？” 劉姐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一聲，把《大眾電影》往旁邊一扔，
站起身來，扭著腰走到貨架旁，扯出一卷深藍色的、看起來很厚實的塑料布，“喏，就這種，
國營廠出的，最厚實。十五尺…五塊二毛五！你有嗎？”五塊二毛五！
我的心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那幾乎是張伯棺材本的一大半！藥錢還沒算！“有！
” 我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顫抖著手，把攥得汗濕的錢卷攤開在柜臺上。
最大那張兩塊的“大團結”格外刺眼。我低著頭，不敢看劉姐那審視的目光，
手指笨拙地數著那些皺巴巴的毛票和分幣，五塊…五塊一…五塊二…五塊二毛五！剛好！
劉姐撇著嘴，慢條斯理地數著錢，那涂著紅指甲油的手指捻過每一張毛票，
仿佛在檢查什么贓物。數完錢，她才拿起柜臺上的木尺和一把大剪刀，
“咔嚓咔嚓”地量著、剪著塑料布。那聲音在寂靜的供銷社里格外刺耳。“藥呢？要哪種？
” 她剪好布，隨手一卷，丟在柜臺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退燒的，見效快的，
小孩子能吃的。” 我急切地說。“安乃近，退燒快，一毛一片。再配點甘草片，化痰止咳，
五分錢一包。” 劉姐拉開玻璃柜臺，拿出兩個小紙包，“要幾片？幾包？
”“安乃近…五片！甘草片…三包！” 我盤算著招娣的病情和剩下的錢。又是一筆支出！
我摸出僅剩的幾張毛票和分幣，湊齊了藥錢。劉姐把藥包好，
連同那卷沉重的塑料布一起推過來，眼神在我臉上掃了一圈，
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王秀禾，你這突然的…又是厚塑料布又是好藥的…發財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針扎了一下。不能讓她起疑！“沒…沒有…” 我低下頭，
抱起塑料布和藥，那厚實的塑料布卷又沉又硬，硌得手臂生疼。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帶著點窘迫和無奈，“家里…屋頂漏得實在不行了，
招娣又病著…怕再下雨…跟張伯借了點…總得先顧眼前…”“哼，借錢？
” 劉姐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重新拿起她的《大眾電影》，顯然對這個答案失去了興趣，
也懶得深究一個孤女的死活，“走吧走吧，別擋著門。”我如蒙大赦，抱著東西，
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供銷社。午后的陽光依舊毒辣，曬在塑料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