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燭血誓新婚夜掀開蓋頭，我認出將軍是屠我全村的仇人。他指尖拂過我眼下朱砂痣，
聲音發顫：“像極一位故人。”我垂眸淺笑：“將軍認錯了，妾身自幼目盲。
”后來他總逼我喝避子湯，又在我“失足落水”時發瘋般跳下冰湖。他不知我眼睛早已復明，
更不知我懷揣淬毒匕首。直到宮變那日，他血染戰袍護我沖出重圍。“快走！
”他嘶吼著將我推上馬背。我回身望見追兵箭矢瞄準他心口。突然策馬撞向他，
在漫天箭雨中抱緊這宿敵。“你的眼睛……”他撫著我染血的臉震驚失語。
我貼著他染血的戰甲輕笑：“就像你當年，從來就舍不得殺我。”---紅燭爆了個燈花，
細微的“噼啪”聲在這過分死寂的新房里被無限放大，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紅，蓋頭厚重的錦緞隔絕了所有光亮，
也隔絕了我對這個所謂“良人”的第一眼。空氣中浮動著濃郁的合歡香，甜得發膩，
幾乎要蓋過我自己身上那若有似無的、苦澀的藥味。腳步聲沉而穩，由遠及近，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停在了我面前。
金絲繡制的繁復云紋鞋尖闖入我低垂的視線下方。
一股混合著冷冽鐵器和淡淡血腥氣的味道驟然逼近，霸道地沖散了那甜膩的熏香。
是常年浸染在沙場上的味道，洗也洗不掉。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了一拍，
隨即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墜。骨節分明的手指探了過來，
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力道，捏住了蓋頭的一角。那指尖微涼，觸感粗糙，布滿厚繭，
是常年握持刀兵留下的印記。他猛地向上一掀——沉重的錦緞滑落，眼前驟然一亮。
跳躍的燭火刺得我下意識地瞇了瞇眼，隨即強迫自己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明。視線先是模糊，
繼而緩緩聚焦。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映入眼簾。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緊抿著，
下頜線繃得極緊。這是一張極具侵略性的臉，英俊得近乎鋒利，
每一道線條都像是被邊關的風沙和鐵血淬煉過。他穿著大紅的喜服，
可那鮮艷的顏色非但沒有沖淡他身上的肅殺之氣，反而被這肅殺之氣浸染得黯淡無光，
仿佛只是隨意披掛了一層薄紅，內里依舊是冰冷的玄鐵。我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釘子釘住，
死死地膠著在他左側眉骨上方。那里，一道寸許長的舊疤，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
盤踞在濃黑的眉毛之上，顏色已經淺淡，卻依舊帶著撕裂的痕跡，
在燭光下顯出一種詭異的暗紅。是他！五年前那個寒徹骨髓的冬夜，
漫天飛雪被火光映成地獄的猩紅。
凄厲的哭嚎、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房屋燃燒的爆裂聲……匯成一片絕望的轟鳴。
就是這個男人，一身冰冷的玄甲，臉上濺滿溫熱的血點，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他揮刀砍向阿爹時，左眉骨上那道新添的傷口，正汩汩地冒著血，猙獰可怖。那滾燙的血珠，
有幾滴甚至飛濺到了躲在水缸旁、驚恐得幾乎窒息的我的臉上，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我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幾乎沖破喉嚨的尖叫和恨意死死摁回胸腔深處。
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提醒著我此刻的身份和處境——沈棲梧，
當朝宰相沈墨之女，今日是他謝停云大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
一個“自幼目盲”、溫婉柔順的大家閨秀。我強迫自己抬起臉，空洞的視線越過他肩頭，
茫然地投向虛空中搖曳的燭影，
臉上甚至努力擠出一絲屬于新嫁娘的、帶著羞怯和不安的淺笑。謝停云的目光，
卻像兩柄冰冷的錐子，牢牢地釘在我的臉上。他的呼吸似乎滯了一瞬，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
翻涌著極其復雜難辨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某種尖銳的刺痛……最后，
竟凝固成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茫然。他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緩緩抬了起來。那粗糙的、沾著戰場血腥氣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貪婪地，
輕輕拂過我左眼下那顆小小的、殷紅的朱砂痣。冰涼的觸感，卻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皮膚上。
“像……”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得厲害，如同砂紙磨過粗糲的巖石，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像極了一位故人。
”燭火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跳躍，映出我蒼白而茫然的倒影。我微微側了側頭，
仿佛在努力捕捉他聲音的方向，空洞的眸子依舊無神地對著他身后的某處虛無。
唇邊那抹溫順的淺笑未曾褪去，反而更深了些，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新嫁娘的怯意。
“將軍……怕是認錯了人。”我的聲音放得很輕，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風，
柔軟地拂過這彌漫著無形硝煙的空氣，“妾身自幼雙目失明，未曾識得將軍口中的故人。
”我微微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掩去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
“能嫁入將軍府，是妾身的福分，日后……還請將軍憐惜。”最后幾個字，
輕得幾乎要聽不見，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心軟的脆弱。謝停云的手指，
還停留在我的臉頰旁，指尖離那顆朱砂痣只有毫厘之距。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指腹上粗糙的硬繭，那觸感如同冰冷的砂石，刮擦著我緊繃的神經。
他周身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股戰場上帶回來的、令人窒息的鐵銹味和冰冷感更重了幾分。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銳利如鷹隼，似乎想穿透我空洞的視線，
看進我靈魂的最深處，挖掘出哪怕一絲一毫偽裝的痕跡。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懷疑，
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探尋。時間被這無聲的對峙拉得無比漫長，
每一息都如同在滾油里煎熬。終于，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像是咽下了什么極其苦澀的東西。那只手猛地收了回去，仿佛被我的皮膚燙到。“呵。
”一聲極短促的冷笑從他緊抿的薄唇間逸出，帶著濃重的嘲弄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
他不再看我，猛地轉身，大步走向門口。沉重的門扉被他粗暴地拉開，
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灌進來的冷風瞬間吹滅了門口的一支紅燭。“好生歇著。
”冰冷生硬的四個字砸在冰冷的空氣里，如同鐵塊墜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只留下那扇還在兀自搖晃的門扉，和滿室刺目的紅，以及……揮之不去的寒意。
我挺直的脊背，在他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的那一刻，才像是被驟然抽去了所有力氣，
緩緩地、無聲地松懈下來。指尖依舊死死掐著掌心，那里早已是一片黏膩的濕冷。
空洞的眼神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冰寒。謝停云，
你欠沈家村一百三十七條人命。這血債，就從這將軍府開始，一筆一筆，慢慢算。
---2 冰湖情劫將軍府的日子，如同沉在古井深處，冰冷，幽暗，
日復一日地重復著令人窒息的死寂。新婚夜的“故人”之疑，像一根無形的刺，
深深扎進了謝停云的心里。他極少踏足我這偏僻的“棲梧苑”，即便來，
也總是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或是剛從演武場回來的、未曾散盡的汗味與鐵腥氣。
他看我的眼神，永遠是復雜而冰冷的。有時是審視，銳利得如同刀子，一寸寸刮過我的臉，
仿佛要剝開我“盲女”的偽裝；有時是厭煩，
如同看著一件多余又礙眼的擺設；但更多的時候，
是一種沉甸甸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痛苦？那痛苦如此真切，幾乎要穿透他冷硬的鎧甲，
卻又每每被他強行壓下，化作更深的冷漠。每一次他來，
桌上總會準時出現一碗墨汁般濃黑的湯藥。苦澀刺鼻的氣味霸道地彌漫開來，鉆進鼻腔，
直沖肺腑。那氣味我再熟悉不過，是上好的紅花、麝香，
還有其他幾味藥性極寒、專用于絕嗣的猛藥精心熬制而成。“喝了。
”他的聲音總是沒有任何起伏，冷硬得像一塊冰。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桌旁，
燭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陰影，將坐在桌邊的我完全籠罩其中，如同被囚禁在冰冷的牢籠里。
第一次，我順從地伸出手，摸索著端起那溫熱的藥碗。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瓷壁，
溫熱的藥汁晃動著。我仰起頭，
毫不猶豫地將那碗滾燙、粘稠、苦得令人作嘔的藥汁灌了下去。喉間火燒火燎，
胃里翻江倒海，濃重的藥味直沖腦門，激得我眼前陣陣發黑，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涌上眼眶。
“咳咳……”劇烈的嗆咳讓我彎下腰，單薄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
湯藥苦澀的余味頑固地留在舌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謝停云就站在陰影里，沉默地看著。燭光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當我終于止住咳嗽，
抬起空洞而濕潤的眼眸“望”向他時，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動搖？亦或是更深的煩躁？
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我一眼，只丟下一句冰冷的命令：“收拾干凈。”那碗避子湯，
成了每一次他踏足棲梧苑的必備之物。每一次，我都沉默地喝下，如同飲鴆。
那苦味早已麻木了我的舌頭，卻每一次都更深地蝕刻進我的骨髓。每一次吞咽，
都是對我沈家村枉死親人的背叛，是提醒我，這具身體，絕不容許孕育仇敵的血脈。
我的順從，我的“目盲”，像一層無形的屏障，將他的試探和猜疑都隔絕在外。
他似乎漸漸失去了在我這里尋找“故人”影子的興趣，也或許，是那避子湯的苦味，
成了他確認我并非“她”的憑證。他來的次數越發少了，
棲梧苑徹底成了將軍府里一個被遺忘的角落。直到那日初冬。天氣驟然轉寒，
昨夜落下的薄霜在清晨的陽光下尚未化盡，池塘邊的青石小徑濕滑冰冷。
我裹著半舊的素色棉袍，由婢女春桃虛扶著，沿著池塘邊“散步”。水面結了層薄冰，
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寒光。“夫人，這邊走，小心腳下滑。
”春桃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關切。我“嗯”了一聲，
腳步卻“恰好”踏在一塊覆著薄霜、格外濕滑的青石上。腳下一滑，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
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慌的輕呼，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冰冷的池水中倒去！“夫人！
”春桃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撲過來想抓住我，卻只扯落了我一片衣角。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我。冰冷的池水帶著淤泥的腥氣，爭先恐后地灌入口鼻，
如同無數根冰針扎進四肢百骸。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不是為了這假裝的落水，
而是這池水的冰冷讓我瞬間想起了五年前那個被血與火染紅的雪夜，
想起了阿娘將我塞進水缸時，那刺骨的寒意和窒息的絕望。
“救……救命……”我本能地掙扎起來，嗆了好幾口冰冷的池水，肺部像要炸開一般。
岸上傳來春桃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雜亂的腳步聲。就在意識即將被冰冷的黑暗吞噬之際，
一道裹挾著勁風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過來，沒有絲毫猶豫！“噗通！
”巨大的落水聲在我耳邊炸開。冰冷刺骨的水被劇烈攪動。
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我的腰，那力道極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
幾乎要將我的肋骨勒斷。一股熟悉的、帶著酒氣的鐵銹味瞬間將我包圍——是謝停云！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該在城郊大營嗎？
巨大的驚愕甚至短暫地壓過了窒息的痛苦和刺骨的寒冷。他單手死死抱著我，
另一只手奮力劃水。冰冷的池水打濕了他額前的發，水滴順著他剛硬的下頜線不斷滾落。
他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鐵青中透著一絲駭人的慘白，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巨大恐懼和……一種毀天滅地的暴怒。“抓住！不準松手！
”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緊張和寒冷而變了調，手臂收得更緊，
仿佛要將我揉碎進他的身體里。他抱著我，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用盡全身力氣向岸邊掙扎。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冰冷的池水像是無數雙手在將他往下拖拽。終于，
他的腳踩到了池底的淤泥。他猛地發力，抱著我踉蹌著沖上濕滑的岸邊。一脫離水面，
刺骨的寒風瞬間襲來，濕透的衣物緊緊貼在身上，冷得我牙齒格格打顫，幾乎無法呼吸。
“將軍！夫人！”仆役們驚恐地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遞上厚厚的棉毯。
謝停云卻像沒看見他們一樣。他粗暴地將我放在地上，動作卻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僵硬。
他雙膝跪在我身側，渾身濕透，水珠順著他的發梢、衣角不斷滴落，
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暈開深色的水漬。他伸出那雙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顫抖的大手，
帶著一種近乎狂亂的力道，用力按壓我的胸腔！“咳！
咳咳咳……”冰冷的池水混合著胃里的酸水被我劇烈地咳了出來。肺部的灼痛感稍緩，
但徹骨的寒意卻更甚。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依舊瘋狂地按壓著，
仿佛要把我胸腔里所有的水都擠出來才罷休。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蒼白發青的臉，眼底的恐懼和暴怒交織，幾乎要化為實質。
他喘著粗氣，氣息灼熱地噴在我的臉上，與他渾身散發的冰冷形成詭異的對比。
“誰……誰干的？！”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兇狠地掃過岸邊噤若寒蟬的所有仆役，聲音嘶啞得如同瀕死的野獸咆哮，“說！誰推的夫人？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跪在一旁、嚇得面無人色的春桃身上，那眼神，
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春桃嚇得渾身抖如篩糠，涕淚橫流，連連磕頭：“將軍饒命！
將軍饒命啊！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夫人走著走著，腳下突然一滑就……奴婢沒拉住！
奴婢該死！將軍饒命啊！”“廢物！”謝停云怒喝一聲，猛地抬起一腳，
狠狠踹在春桃的肩頭！春桃慘叫一聲，整個人被踹得滾出去老遠，趴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
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岸上死寂一片，只有寒風吹過枯枝的嗚咽和謝停云粗重壓抑的喘息。
我劇烈地咳嗽著，肺里火辣辣地疼，身體因為極致的寒冷而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
空洞的視線茫然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眼角卻有一滴冰冷的淚水，
混合著發梢滴落的水珠，悄無聲息地滑入鬢角。謝停云踹開春桃后，猛地回過頭，
再次看向我。那眼神里的暴戾尚未完全褪去，
卻在觸及我臉上冰冷的淚痕和那茫然無助的神情時，驟然凝固。他伸出的手，
似乎想碰觸我的臉頰，卻又在即將觸及時猛地頓住，僵硬地停在半空。他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猛地俯身，用那件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披風，將我濕透的、不斷顫抖的身體緊緊裹住，
然后一把打橫抱了起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雙臂卻收得極緊，
仿佛抱著什么失而復得、又隨時會碎裂的珍寶。他抱著我，
大步流星地朝著棲梧苑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重無比，
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死寂的恐懼。他胸口的戰甲冰冷堅硬，隔著濕透的衣物硌得我生疼。
但那劇烈的心跳聲，卻如同密集的戰鼓，透過冰冷的甲胄，一下、一下，
沉重地撞擊著我的耳膜，震得我心神俱顫。---臘月廿三，小年。3 夜梆驚魂入夜后，
呼嘯的北風裹挾著零星的雪粒，狠狠抽打著緊閉的窗欞，發出嗚嗚的怪響。棲梧苑內，
炭盆燒得正旺，發出噼啪的輕響，總算驅散了些許滲入骨髓的寒意。謝停云照例不在府中，
據說是被緊急召入宮中議事。偌大的將軍府，除了風聲，安靜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墳墓。
春桃被我打發去小廚房看藥了。我獨自坐在內室的軟榻上，手中握著一卷書，
指尖卻無意識地、一遍遍撫過書頁粗糙的邊緣。空洞的眼神落在跳躍的燭火上，
心思卻早已飄遠。窗外的風聲似乎更急了些，夾雜著一種異樣的、沉悶的敲擊聲。
篤、篤、篤。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撫著書頁的手指瞬間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這聲音……！如同最深的夢魘被喚醒！
五年前那個地獄般的雪夜，也是這樣沉悶而規律的敲擊聲！
那是村口老槐樹上懸掛的警訊木梆！每當有大隊人馬逼近，守夜的老人就會敲響它！那晚，
就是這“篤篤”聲，敲碎了沈家村最后的寧靜！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碎我的胸膛！
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固了！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聲音怎么會出現在將軍府？！我強迫自己保持坐姿，
空洞的眼神依舊茫然地對著燭火的方向，但全身的感官卻已提升到極致，如同拉滿的弓弦，
捕捉著窗外每一絲細微的動靜。篤、篤、篤……那聲音又響了三下，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似乎就在我窗外不遠處的回廊下！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般的耐心。
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瞬間攫住了我！我要看看！我一定要親眼看看！這催命的梆聲，
到底來自何方！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奴才在搗鬼？還是……那血色的冤魂，
真的循著仇人的氣息，踏雪而來？！我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拂動了燭火。
我踉蹌著，像一個真正被恐懼攫住的盲女，憑著記憶跌跌撞撞地沖向窗邊！
手胡亂地在窗框上摸索著，仿佛急切地想要打開窗戶，確認那聲音的來源。
“吱呀——”窗戶被我猛地推開！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雪粒，如同無數細小的冰刀，
瞬間灌了進來，吹得我鬢發散亂，衣袂翻飛。燭火被風撲得劇烈搖曳，明滅不定，
在墻上投下張牙舞爪的巨大黑影。窗外，夜色濃稠如墨。
借著廊下昏暗的燈籠和地上薄薄一層積雪反射的微光，
我急切地、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掃視著——回廊下空無一人！
只有枯枝在風中狂舞的影子，如同鬼魅。那催命的梆聲，在我推開窗戶的瞬間，
也詭異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只剩下風聲更加凄厲地嗚咽著。難道……真的是幻聽？
是這五年里日日夜夜的恨意和恐懼，終于讓我發了瘋？我僵立在窗口，
任由冰冷的寒風刀子般刮在臉上，凍得麻木。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我。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準備關上窗戶時，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池塘對面的假山后，
一個極其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那身形……似乎有些佝僂？是誰？！我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比窗外的風雪更甚，
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夫人！夫人您怎么開窗了！這大冷天的，仔細凍著！
”春桃焦急的聲音伴隨著匆忙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她手里端著藥碗，
看到我大敞著窗戶站在風口，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放下藥碗沖過來，
手忙腳亂地要把窗戶關上。“夫人，您聽見什么了？嚇成這樣？”春桃一邊關窗，
一邊擔憂地看著我慘白失神的臉。我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心跳和驚疑。
迅速垂下眼睫，再抬起時，空洞的眸子里只剩下茫然和一絲驚魂未定的脆弱。
“沒……沒什么，”我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仿佛還沉浸在巨大的恐懼中，
“方才……好像聽見外面有怪聲，像是什么東西在敲……心里害怕，
就想看看……”春桃關緊了窗戶，將風雪隔絕在外，又拿起旁邊架子上的厚毯子裹在我身上，
心疼地勸道：“夫人定是聽岔了。這大冷天的，又是夜里，外面除了風就是雪，
哪有什么敲東西的聲響？定是風聲太大，吹得哪里的門板或枯枝響了。您身子才將養好，
可不能再受寒了。快，把這碗安神湯喝了，壓壓驚。”她將藥碗遞到我唇邊。
溫熱的藥氣氤氳上來，帶著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苦澀氣味。又是藥。我順從地就著她的手，
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溫熱的藥汁滑過喉嚨，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那濃重的苦味彌漫在口腔里，如同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那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