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鈴驚魂圖書館巨大的玻璃幕墻外,暮色漸染墨藍,像一張緩慢洇開的宣紙。
樓內空曠的回廊早已人跡稀薄,
唯有慘白燈光映照著磨砂玻璃上一塊模糊的污痕——乍看像是頑童的手印,細辨之下,
五個清晰的“指頭”前卻有個小巧的、圓鈍的凸起。那是一只貓爪印。
歷史系學生許明遠對它早已見怪不怪。入校兩年,這座百年名校的圖書館角落,
類似印記他見過不下十處。
墻角、窗臺、古籍閱覽室厚重橡木桌椅的腿腳上……有的清晰如拓本,
有的淺淡如墨跡將褪的古符,無聲滲透在校園日常的褶皺里。
有人說那是學生隨手蹭上的污漬,也有人牽強附會出無聊的校園傳說,
許明遠則更傾向認為是某種標記,像信使的秘密符號。此時,
他被一篇關于古代府兵制度的畢業論文釘在頂樓歷史文獻區的長桌前。
堆積如山的《冊府元龜》散頁、密密麻麻的筆記,連同空氣里懸浮的陳舊紙漿氣味,
幾乎將他淹沒。窗外的喧囂早已散盡,校園沉入墨色的夜,只有頭頂幾盞吊燈嗡嗡地低吟,
疲憊如久坐伏案者的心跳。他揉著酸脹的眼,指關節頂住發燙的太陽穴,
頸椎發出輕微的抗議聲。“嘶——呼。”他重重吐出一口氣,試圖驅散腦中的混沌。一抬頭,
視線撞上窗外一片虛浮的黑暗,卻敏感地捕捉到一絲異樣的顫動。在昏沉燈光的邊緣,
靠北墻那排被書架隔出的幽暗角落,一道小小的影子一閃而過,
迅捷得如同意識深處模糊的幻覺。一只貓。脊背微弓,在書架的陰影里滑過。頂樓?
這銅墻鐵壁的恒溫書庫,向來嚴防蟲鼠、隔絕飛鳥,
怎么會……許明遠狐疑地盯著那片陰影良久,無聲無息。正當他懷疑是自己眼花的剎那,
那身影復又出現了——一只通體橘黃的貓,毛色在昏蒙光線下暈染開暖調,踏著無聲的舞步,
輕盈得仿佛一片秋葉飄落。它熟稔地躍上那排被遺忘很久、堆滿蒙塵舊刊的書架頂端,
然后竟如履平地,悄然橫過,攀附在天花板巨大通風管道的鐵質格柵上。
爪子搭上格柵中央一處懸著的、黯淡無光的黃銅鈴鐺。那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
貓爪尖端與鈴鐺內壁極輕地一觸。“叮——鈴——”清冽的金屬震顫聲,
純凈得如同冰泉滴落深潭,在過分安靜的圖書館穹頂下溫柔地漾開。短促一聲之后,
一切復歸寂靜。黃貓似乎完成了它神秘的儀式,隱入格柵上方更濃的黑暗中,消失不見。
許明遠屏住呼吸,心口卻像被那聲奇異的鈴音敲了一下。他猛地站起,木椅腿劃過地面,
發出刺耳的銳響,瞬間打破空間的沉凝。“喂!干什么呢!”一聲低沉的喝問自身后傳來,
帶著久違而耳熟的粗礪感。是圖書館管理員老黃,抱著一個沉甸甸的紙箱,
正從另一個書架通道里轉出來。這位身形瘦削、長年套著洗得發灰藍色工裝的老校工,
是校史深處一道不變的風景。他總在閉館后悄無聲息地出現,像古宅里的守門人,
默默巡視著這座知識的堡壘。他的存在感低得驚人,有時佇立在陰影里,
你會把他當作一尊蒙塵的書架浮雕。此刻,
他那雙被皺紋包圍、深井似的眼睛正嚴厲地鎖定許明遠,隨即又掃過聲音消失的通風口方向。
“剛才……是只貓?”許明遠指了指頭頂,聲音有點發虛。
老黃的目光在通風格柵上停留片刻,那里只剩下鐵質的冷漠。他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算作回答,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卻并無半分驚奇。“頂樓……”許明遠試探地問,
“經常有貓?”“地方安靜,暖和,”老黃的聲音沙啞得如同枯枝摩擦,
“比外頭冷風灌著強多了。”他語調平板,把紙箱輕輕擱在地上,發出悶響,
“管好你自己論文就行,別瞎操心活物。”許明遠識趣地咽下后續的問題。
老黃彎腰拾起紙箱,沉默地繼續他未完的巡行,腳步輕得像貓,
很快隱沒在高大書架的森林深處。那個夜,剩下的時間在鍵盤單調的敲擊中流淌。
風聲掠過窗戶,發出遙遠的嗚咽。但直到許明遠揉著僵硬的肩頸,
將最后一份資料塞進背包、鎖上文獻區的玻璃門,他都豎起耳朵,仿佛在等待某種印證。
鈴鐺聲,沒再響起過。2 冷夜疑蹤當許明遠踏出圖書館沉重的橡木大門,
濕冷的夜霧撲面而來,像無數細小冰冷的舌頭舔舐臉頰。
校園里巨大的銀杏樹在昏黃路燈下伸展著鬼爪般的枝椏,風聲在枝干間徘徊嗚咽。
他下意識裹緊了外衣。“許明遠!”一個清脆含笑的聲音在幾步外響起。是同系的蘇雨,
一個明眸皓齒、名字和人一樣漂亮的姑娘。此刻她肩上松松垮垮地搭著件短款白羽絨服,
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俏皮地晃著身子,笑意盈盈地望過來,眸子里映著路燈跳躍的光點。
“這么晚?”許明遠有點意外,“準備閉館了。”“知道呀,剛結束學院合唱排練,
”蘇雨幾步蹦到他跟前,一股冬日清冽空氣的味道混合著她身上淡淡的護手霜香氣飄來,
微微喘著氣,“正打算回去呢,剛看你在門口縮脖子弓背的,像只被凍傻的鵪鶉!喂,
你怎么走?東區還是西區?”“西區。”許明遠回答,西區宿舍樓群在沉沉夜色的遠端。
“哎呀!正好我也回西區!”蘇雨一拍手,眼睛亮晶晶的,“順路順路!一起吧?
路上還能討論下你那個啥兵役制度來著?
我們宿舍那幾個非說明朝后期衛所兵都被長官當私奴用了,真的假的?
”一股暖意驅散了方才的寒意。許明遠點點頭:“正好……” 然而話未落音,
他心頭猛地一跳。一股熟悉的、沉甸甸的凝視感毫無預兆地落在他背上。他倏然轉身。
就在圖書館正門廊柱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里,佇立著一個瘦削的輪廓,
正一動不動地、無言地望著他們,確切地說,是望著蘇雨。
清冷的路燈光艱難地分割著那塊黑暗,只勾勒出老黃工裝上肩線的硬朗和衣角磨損處的毛邊。
是老黃。他從哪里出現的?又在看什么?那雙眼睛深陷在陰影里,完全看不清神情,
像兩口幽黑的枯井。“怎么了?”蘇雨順著他的目光也看過去,莫名地縮了下肩膀,
聲音輕了許多,“……那不是……圖書館那個老校工?怪嚇人的……走走走!
”她下意識地拉了下許明遠的袖口,語氣帶著點不安的催促。老黃依舊沉默,
像生滿銹斑的鐵錨,深深釘在那片廊柱的暗影里,無聲而執著。許明遠被蘇雨拽著袖子,
有些不自然地挪動腳步,與那個沉默的剪影錯身而過。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漫長,
他感覺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針,緊緊貼在脊背上。直到繞過幾株枝葉茂密的冬青樹叢,
再回頭望向圖書館大門的方向,老黃那瘦削沉默的黑影才終于徹底融進夜晚深沉的背景里,
了無痕跡。仿佛剛才那一瞥,只是光與影短暫制造的錯覺。但那股寒意,
卻沉甸甸地墜在許明遠心上。3 湖心驚變接下來的路程,
蘇雨依舊興致勃勃地說著合唱隊里的趣事,明亮的笑聲在冬夜的寂靜里格外清晰。
但許明遠卻有些心神不寧,老黃那毫無來由的凝視和沉甸甸的沉默,像一片不祥的陰影,
悄然彌漫開去。風聲似乎也比剛才更緊了些,嗚咽著卷過空曠的主干道。不知不覺,
兩人已走到文星湖畔。這是一個環抱在主教學樓西側、面積不大的人工湖。
冰冷的湖水在無風的夜里如同靜止的墨玉,湖岸四周砌著形態各異的太湖石,
嶙峋的輪廓在稀薄的月光下投射出詭譎變幻的影子。
一座由幾塊巨大石板拼成的棧橋短橋探進湖心,
通向一個小小的湖心亭——是學生們夏日背書或者偷偷約會的地方。此刻冬夜,
湖邊異常冷清寂寥。“喂,你聽說了沒?”蘇雨蹦蹦跳跳地踩著湖邊的石板路,
羽絨服領口的絨毛蹭著她的下頜,似乎渾然不覺寒意,她的聲音在寂靜中清晰又突兀,
“新校區那邊,就是北區工地,上星期又清理了好大一批野貓,好可憐!
我們社在商量能不能想想辦法……”蘇雨絮絮叨叨的聲音忽地曳然而止。
就在兩人走到棧橋橋頭石階旁,一聲極細微的、仿佛金屬相互刮擦又被硬生生扼斷的碎裂聲,
毫無征兆地從幽暗湖心亭的方向傳來!“嗒!”短促、突兀,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被外力強行終止的澀意,隨即被夜的寂靜驟然吞噬。“什么聲音?
”蘇雨也頓住了腳步,聲音里的輕松一下子凍住,染上遲疑,
“像……什么敲了一下……湖那邊?
”兩人幾乎同時望向棧橋盡頭那座沉寂在夜色中的湖心亭,以及亭旁模糊的岸邊輪廓。
就在這一瞬間,
更讓許明遠魂飛魄散的事情發生了——一聲極其尖銳的、高頻顫抖的貓嘶劃破寂靜的夜空!
這聲音完全不似溫順家貓的咪鳴,里面飽含著巨大的驚懼、純粹的恐慌和最原始的求救!
“喵嗚——吼——!!!”那撕裂耳膜的凄厲聲響,如同冰冷的長針刺入顱腦!緊接著,
一連串巨大的、慌亂的撲騰水聲猛地炸開!嘩啦!
嘩嘩——有什么重物狠狠擊打著冰冷的湖面!“有人落水?!
” 許明遠全身的血“轟”地一下全涌到頭頂,腦子一片空白,
身體卻本能地朝棧橋方向猛沖過去!心跳如同失控的戰鼓在胸膛里瘋狂擂動!
冰冷的夜風刀子般刮過臉頰,他跌跌撞撞地沖上粗糙的石板棧橋。
借著湖面遠處慘淡的一抹月光,他隱約看到湖心亭附近的水面下,
一個黑影在劇烈地掙扎、沉浮!那只手徒勞地在冰冷的空氣中揮舞著,
扒拉著……似乎想抓住什么,卻一次又一次被渾濁的冰水吞沒!“蘇雨!” 許明遠嘶吼著,
喉嚨劇痛。他猛吸一口氣就要縱身躍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另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更冷靜的姿態,從棧橋旁一塊巨大的太湖石后鬼魅般閃了出來。
那身影異常瘦削,正是老黃!他動作疾如閃電,
手中不知何時已緊握了一根前端綁著鐵鉤的長竹竿,竹竿帶著嘯音破開冰冷的空氣!
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腰身擰轉發力,那系著鉤子的竹竿劃出一道低沉的嗚咽,
“咻”地一聲猛地扎向前方那片翻涌的水花!
“唰啦——”鐵鉤精準地扯住了落水者的一片衣角!水面下的身影猛地一頓!“拉!
” 老黃的聲音如同炸開的驚雷,沒有絲毫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力道,
砸在許明遠耳邊!許明遠幾乎撲在棧橋邊緣,身體繃成一張拉滿的弓,
雙手死死摳進冰冷的石板縫隙,眼睛死死盯住水中翻滾的黑影和那根連接生命的竹竿。
他腦中一片轟鳴,只有沉重的喘息聲在胸腔里沖撞。竹竿另一端傳來的力量巨大到超乎想象!
老黃那枯瘦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道。他雙腳生根般釘在石板邊緣,手臂肌肉虬結繃緊,
青筋暴起,伴隨著野獸般低沉壓抑的吐納聲:“起——!”“噗啦!”一聲沉重的悶響!
個水淋淋的、像剛從冰窟里撈出的尸體般沉重的人體被長竿硬生生從冰墨般的水里拖了上來!
竹竿承受不住這瞬間的巨大拉扯,發出“咔”的一聲脆響,前端爆裂開來!
水花裹挾著湖底腥冷的淤泥味四散飛濺!老黃毫不退縮,
硬頂著竹竿爆裂的沖力往前躥出一步,卸掉勢能,另一只手不顧一切地探出去,
準確無比地抓住水中人的后衣領和一條冰涼僵直的胳膊,爆發出最后的力氣:“上來!!!
”落水者被一股粗暴而有效的力量猛地掀上棧橋石板。冰冷的湖水、散亂的頭發糊了一臉,
口鼻都在劇烈地嗆咳、嘔吐著泥水,全身篩糠似的狂抖不止——正是蘇雨!
許明遠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連滾帶爬地撲過去,
手腳并用地將蘇雨冰冷發抖的身體拖到棧橋中央干燥些的地方。“蘇雨!蘇雨!你怎么樣?!
”許明遠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胡亂地拍著她的背,試圖壓出嗆進去的冷水。
蘇雨咳得天昏地暗,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抽氣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全身仍在猛烈地抽搐。“別拍!” 老黃嘶啞的聲音傳來,他丟開斷裂的竹竿,
兩步跨到近前,毫不客氣地撥開許明遠的手。他蹲下身,動作卻異常專業,
一手迅速探向蘇雨濕透的脖頸側。“噗……咳咳……呃……”蘇雨的嗆咳稍稍平緩了一點,
但呼吸依舊急促紊亂,帶著哨音。老黃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審視著蘇雨痛苦的臉,幾秒后,
他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絲,仿佛確認了什么。“命……大,
”他喘著粗氣,額頭汗水混著濺上的水珠滾落下來,“湖水……不深……又靠……邊。
”他指了指棧橋側面下方不到一米深、滿是淤泥的水域,“真到……中間,
十根……竿子……也……來不及。”他艱難地喘息著,
似乎剛才那電光石火的爆發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然而此刻最刺眼的不是他的疲憊,
而是他那如巖石般冷硬、帶著一絲后怕的眼神正死死釘在蘇雨羽絨服的前胸位置。
許明遠順著那目光看去——蘇雨濕透的白羽絨服上,別著一枚小巧別致的銀色貓頭鷹胸針!
貓頭鷹的眼睛鑲嵌著兩顆深色的碎鉆,在昏暗中反射著一點微光。方才慌亂中完全沒注意到。
“那……鈴鐺……”許明遠猛地想起沖過來前聽到的那聲詭異的金屬碎裂聲,心臟又是一緊。
“沒……響。”老黃打斷他,眼神從貓頭鷹胸針上抬起,投向濃黑如墨的夜空,
聲音透著說不出的沉郁和疲憊,“今晚……沒響。
”一陣冰冷的戰栗瞬間沿著脊椎爬上許明遠的頭頂!
難道……那象征著安定的鈴鐺聲……與眼前的災厄之間,并非巧合?
急救車的鳴笛撕裂了沉寂的夜,旋動的紅光粗暴地涂抹在文星湖幽暗的皺褶上。
刺目的頂燈下,擔架抬走了裹在厚厚保溫毯里、仍在劇烈發抖的蘇雨。
系主任、保衛處的干事、神色各異的零星師生……小小的棧橋瞬間被驚惶和嘈雜淹沒。
冰冷的燈光打在每個人的臉上,像刷上了一層薄薄的慘白油彩。混亂中,
老黃這個孤僻古怪的老校工,他那迅捷得堪稱詭異的表現和他身上散發的冷硬沉默的氣息,
自然成了諸多探尋、驚異甚至是猜忌目光的焦點。系主任皺眉上下打量著他,
幾個保衛處干事交換著充滿狐疑的眼色。老黃始終低著頭,
只是用袖子反復擦拭著剛才探過蘇雨脖子的那只手,
沾了泥水的指尖在粗糙的工裝布料上留下一道道深褐色的污痕。“老師!
” 許明遠猛地擠開人群沖到系主任面前,聲音因為激動和剛才的嘶喊而變得嘶啞,
“是老黃!要不是他……” 他本能地想為那個沉默的身影辯解幾句,
想強調那個驚心動魄的瞬間,那個飛出的竹竿,那句命令式的“拉!”字。“知道了知道了。
”系主任打斷他,眉頭擰得更緊,疲憊地擺擺手,“先把蘇同學送醫院,其他的等調查。
今晚都辛苦了。” 他的語氣透著安撫和結束話題的意味,目光掃過眾人,
最后在許明遠急切的臉和老黃佝僂的背上停頓了一瞬,沒再多說什么,
轉身跟著擔架匆匆離去。人群漸漸散去。燈光下,
棧橋盡頭的水面只余下一圈圈慢慢蕩開的漣漪,最后恢復成一片死寂的墨黑。
許明遠僵在原地,感覺心底一片冰涼刺骨。他慢慢轉過頭,看向老黃剛才站的地方。人,
不見了。4 貓影謎蹤蘇雨的落水事件,以“失足落湖、不幸遇險”定性,
在學校里激起了一小陣波瀾后,旋踵即歸于平淡。冬日蕭索,期末臨近,
學業的巨大漩渦很快吞噬了學生們短暫的議論。
校園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它一成不變的規律軌道。只是許明遠心底,
那片墨色的湖水從未真正平靜過,那個斷在喉嚨里的疑問和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
如同沉在湖底的石子,時時梗在他心頭。深夜的圖書館頂樓文獻區,重新成為他的堡壘。
他強迫自己埋首于浩瀚的史料文獻中,
試圖用那些千年前的兵役、糧秣制度驅散盤桓不去的寒意。老黃依舊如常,
沉默地清理散落的書籍,擦拭著積灰的架沿,身影穿梭在燈光明暗的交界處,
像一枚磨損的印章印在書頁的邊角。而那只戴鈴鐺的黃貓,竟也從未遠離。
它總會在固定的時刻翩然出現——大約是每晚九點左右,輕車熟路地穿過書架叢林,
躍上那根老舊的通風管道,用前爪極其輕柔地點觸懸掛在那里的銅鈴。
“叮……鈴……”那清越而溫潤的鈴音總會如期而至,如同一首安穩平和的夜曲,
撫過書林的寂靜。許明遠每每抬頭望去,總能捕捉到鈴響之后,
黃貓躍上格柵頂端隱入管道深處那一瞬間的模糊剪影。
那小巧身軀帶來的奇異鈴音和隨之而來的無形安撫,像一塊磐石,
沉沉地壓在他心底那塊不安的浮冰上,讓他得以暫時喘息。偶爾,在它完成這項“儀式”后,
那只黃貓并沒有立刻消失。它會沿著通風管道上方一條狹窄的檢修棧橋漫步,
宛如一位古老的領主在巡視自己的封地。圓潤的臀部或長長的尾巴會在棧橋邊緣一閃而過,
姿態優雅而從容。許明遠的視線也會不自覺地追隨著那偶然的一瞥,
滑過布滿灰塵的管道和冰冷的金屬棧橋欄桿。就在這時,
他突然留意到棧橋盡頭那冰冷的金屬墻壁上,距離地面約一米七、八的高度,
竟有一塊顏色格外深沉的區域。暗啞的金屬底色上,
重疊著數個同樣圖案的烙印——圓鈍的梅花狀腳趾排列前方,
后面是一個不甚規則的肉墊輪廓。又是一個貓爪印。
但遠比圖書館窗玻璃和書架上的清晰、厚重得多。絕非尋常能形成的印記,
更像是無數次的重復烙印,一層疊著一層,在金屬表面硬生生“踏”出的痕跡。
這里沒有污漬可蹭,是什么讓它如此執著地攀爬、重復留下印記?它又在……標記什么?
疑惑悄無聲息地蔓延開。像水銀,浸透意識的縫隙。
5 生死鈴音變故在一個陰冷的雨夜驟然降臨。學校后勤部門發布了一則措辭冷硬的通知,
強硬地張貼在每個宿舍樓公告欄和食堂入口。通知明確指出,
因校園部分區域流浪貓數量激增(“激增”二字下面特意加了沉重的下劃線),
對環境衛生和學生安全構成“不容忽視的威脅”,決定進行統一清理整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