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重蹤總在溪邊等一個記不起的人，直到遇見紅衣如血的葉瑩翠。>“我是你的娘子。
”>木重蹤習慣了這詭異的陪伴，直到鬼節那日小女孩尖叫著指向他。>紅蓋頭下竟是他。
>“公子怕孤單……”>溪邊竹屋消散成兩座相依的墳。>“這次，換我守著你的夢。
”娘子？竹屋前的溪水，是木重蹤唯一不會厭倦的風景。那水清冽，映著天光云影，
也映著他自己那張清潤卻總帶著一絲茫然的臉。水聲潺潺，日復一日，流走了時光，
也仿佛沖刷著他記憶里某些模糊的邊角。他常立在那里，白衣被山風拂動，望著水流的方向，
心頭空落落的，總像懸著點什么，一個沉甸甸又抓不住的念頭——他在等誰？可這深山老林，
除了偶爾掠過的飛鳥，哪有什么人影？“真是孤獨瘋魔了?！彼哉Z，聲音散在風里，
連個回響都沒有。溪水映著他清瘦的身影，那水中倒影也顯得格外伶仃。他甩甩頭，
像是要甩掉那無根無由的寂寥?！霸撜倚┦虑樽鲎隽恕?/p>
”父親留下的草藥圖譜和幾本翻得起毛邊的醫書是他為數不多的慰藉。父親是個采藥人，
識得百草，卻沒能識得腳下斷崖的兇險。木重蹤繼承了那點認藥的本事，
也繼承了父親骨子里那份近乎避世的安靜。更多時候，他把自己埋進墨香里，
憑著識得的字和一點天馬行空的念頭，編些山精野怪的故事，畫些簡單卻生動的畫本。
隔些時日，他便揣著這些心血，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到幾十里外的小鎮，
換回些必需的鹽米和紙張。那短暫的、必須與人打交道的喧囂，每次都耗盡他心力，
回來總要對著溪水發好久的呆。這日，他背著半筐新采的、還帶著泥土清香的草藥，
繞到半山腰背陰處。這里林木格外蔥郁，光線被濾得幽暗。就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意里，
他猝不及防地撞見了一抹紅。驚心動魄的紅。那人背對著他，站在一片蕨類叢生的巖石旁。
身量極高，比木重蹤這男子還高出半個頭，身形卻異常清瘦，如一竿挺拔的修竹。
墨色長發如瀑，披散在肩頭，垂落至腰際，與那身濃烈如血的紅衣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對比。
山風拂過，衣袂與發絲一同飄動，勾勒出一種非塵世的、模糊了性別的驚人之美。
木重蹤的腳步釘在原地。心臟毫無預兆地狠狠一撞，撞得他肋骨生疼。一股奇異的暖流，
混雜著某種尖銳的酸楚，毫無道理地涌遍全身，像沉睡已久的血脈突然被喚醒，
又像一根無形的絲線驟然繃緊，將他與那抹紅影死死系在一起。這感覺太陌生，太洶涌，
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平靜。他猛地后退一步，踩斷了一根枯枝。“喀嚓。
”那聲音在寂靜的山林里如同驚雷。紅衣的身影微微一頓。
木重蹤甚至沒敢去看對方是否轉過了臉。巨大的、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
比面對山中最兇的野獸還要甚。他幾乎是狼狽地、跌跌撞撞地轉身，像被什么東西追趕著，
沿著來路慌不擇路地逃了下去。背后的寒意和那抹紅的灼熱，如同烙印，久久不去。
再次遇見，是在他自以為安全的領域——竹屋前那條熟悉的小溪旁。木重蹤蹲在溪邊青石上，
正小心清洗一株剛挖到的、根須完整的黃精。水冰涼，浸著他的指尖。他強迫自己專注，
不去想那日山腰的驚鴻一瞥，不去想那心頭古怪的悸動。
可當那抹熟悉的、濃烈的紅影無聲無息地映入眼簾，出現在溪流對岸時，
他手中的黃精還是“噗通”一聲滑落水中，濺起一串水花。依舊是那身紅衣，
依舊是那高挑清瘦的身形，墨發披肩。這次，那人正望著他。
面容在溪水粼粼的反光里有些模糊，唯有一雙眼睛，隔著水汽和距離，卻亮得驚人，
深得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木重蹤的心又亂了。他下意識想逃，可雙腳卻像被溪水粘住。
那人并未顯出惡意，只是靜靜立在那里，周身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
竟奇異地與他自己的心境呼應起來。一絲說不清的柔軟，壓過了恐懼。他深吸一口氣，
鼓足畢生與人搭訕的勇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你…你是住在附近嗎？”他頓了頓，
試圖讓語氣更自然些，指了指身后的竹屋，“我是木重蹤，這邊的竹屋是我家。
”紅衣人沒有立刻回答。山風穿過竹林，發出簌簌的低語。水流聲似乎也靜了一瞬。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鎖在木重蹤臉上，帶著一種審視，
一種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的專注。那目光讓木重蹤莫名有些心慌。終于，
清冽如碎玉相擊的男聲響起，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溪水潺潺：“你不記得我了？
”木重蹤茫然地眨了下眼，手指無意識地揪住了自己素白的衣角。
那紅衣人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極難察覺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種塵埃落定的哀傷。
他向前一步，溪水沾濕了他紅色的衣擺邊緣，暈開更深的一圈暗色。
他的聲音清晰地穿透空氣，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木重蹤心上：“我是葉瑩翠，是你的娘子。
”轟——木重蹤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臉頰瞬間燒得滾燙，
羞窘和巨大的荒謬感交織著恐懼，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他踉蹌著后退了一大步，
踩在濕滑的青苔上，差點滑倒。他扶著旁邊一棵碗口粗的竹子，指尖冰涼，
驚疑不定地瞪著對岸的紅衣男子：“葉…葉瑩翠？你…你大概是認錯了人！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這怎么可能？一個男人，一個美得近乎妖異的陌生男人，
自稱是他的…娘子？葉瑩翠并未再靠近，只是隔著溪水，沉默地注視著他倉惶的模樣。
那雙深邃的眼里，翻涌著木重蹤完全看不懂的情緒，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自那驚魂一晤后，
木重蹤的日子就籠罩在一種奇異的氛圍里。他試圖恢復過去的節奏：采藥、畫畫、發呆。
可那抹紅，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
有時是在他彎腰挖掘一株山參時，抬頭便撞見葉瑩翠倚在不遠處的老松旁，
紅衣在蒼翠間格外刺眼。有時是他坐在溪邊青石上，對著畫板涂抹色彩，一抬眼，
那人就立在上游的水邊，無聲地望著奔流的溪水，黑發被風吹亂。毫無規律可言，
仿佛這山林是他的庭院，而木重蹤，是他庭院里唯一值得駐足觀看的風景。
木重蹤心里那點“他是鬼”的念頭，便是在這樣一次次猝不及防的相遇中，悄然滋長。
尤其是黃昏日落，暮色四合，葉瑩翠的身影在朦朧光線下愈發顯得虛幻不真。
這念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卻總留下絲絲縷縷的寒意。他搖搖頭，
強迫自己驅散這荒誕的想法。定是獨處太久，心神恍惚了。他需要更多的事來填滿這空寂。
于是，他更頻繁地進山，更專注地畫畫，
試圖用忙碌隔絕那如影隨形的紅影和心頭莫名的悸動。葉瑩翠似乎洞悉了他的意圖。
他不再只是遠遠看著。木重蹤采藥時，他會跟在不近不遠的身后，那高出半頭的身影，
沉默地投射下來，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木重蹤瘦削的脊背完全籠罩其中。木重蹤畫畫，
他便選一處不遠不近的樹蔭坐下，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木重蹤執筆的手上，
或是他低頭時露出的那一段白皙的后頸。他依舊話少得可憐，除了那一聲聲固執的稱呼。
“相公，該回去了，天陰了?！鼻謇涞哪幸粼谏砗箜懫?，
木重蹤正將一株剛挖的草藥小心放進背簍。“相公，墨要干了?！蹦局刿檶χ嫾埬?，
葉瑩翠的聲音便從樹蔭下飄來。每一次這稱呼入耳，木重蹤都像被無形的針扎了一下，
渾身不自在。他試過阻止：“葉…葉公子，莫要再如此稱呼了，實在不妥?！甭曇魩е鴳┣?。
葉瑩翠的反應總是沉默。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看著他，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固執。
下一次，那聲“相公”依舊會準時響起。幾次三番后，
木重蹤那點本就微弱的堅持便如溪水遇到頑石，悄無聲息地滑開了。算了，隨他去吧。
這深山里，一個稱呼又能改變什么呢？總歸，這人除了這古怪的稱呼和神出鬼沒，
并未對他有半分不利。甚至，那沉默的跟隨，竟讓他習慣了身后那道沉靜的存在感，
驅散了長久以來蝕骨的孤獨。只是這習慣里，始終纏繞著不安的藤蔓。
木重蹤還隱隱察覺到一點異樣。葉瑩翠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避免他靠近人煙。
一次他畫本攢得多了些，打算去鎮上書店，剛走出竹林，
就見葉瑩翠不知何時已等在前方路口。他只淡淡一句：“山路濕滑，改日再去吧。
”那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木重蹤本就對人多的地方發怵，見他神色有異，
再看看腳下微潤的泥土，便順水推舟地折返了。還有一次，
他遠遠望見山道上似乎有樵夫的身影，正想上前問問山外的消息，
葉瑩翠的手臂已輕輕攔在他身前，指向另一側：“那邊，似乎有片新長的菌子。
”他聲音平靜，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木重蹤對此毫無異議，
甚至有些隱秘的感激。他天性畏人，不善言辭，葉瑩翠這若有若無的“保護”，正合他意。
他只是偶爾對著溪水出神時，會模糊地覺得，葉瑩翠那份避人的執著，似乎比自己還要深重。
這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又被潺潺水聲帶走。鬼？日子便在這詭異又微妙的平衡中滑過，
像溪水表面平靜無波，底下卻暗流涌動。直到七月十五，鬼門開。山里的鬼節，
比別處更添幾分陰森。白日里便起了風，卷著枯葉打著旋兒。到了傍晚，
天色更是早早沉了下來，一層灰蒙蒙的霧靄籠罩著山林，
空氣里彌漫著草木腐敗和焚燒紙錢后殘留的煙味，沉沉地壓著人的胸口。
木重蹤心頭莫名有些煩躁，早早關了竹屋那扇吱呀作響的柴門，只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
坐在窗前，聽著外面風過竹林的嗚咽，如同百鬼低泣。他心神不寧，
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暗處窺伺。是葉瑩翠？不，他今日似乎并未出現。木重蹤搖搖頭，
驅散這不安。也許只是這特殊日子的氣氛作祟。他強迫自己拿起筆，對著攤開的畫紙，
卻久久落不下一點墨跡。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不同于風聲的窸窣聲，從屋后傳來。
像是什么小動物在扒拉落葉，又像……像赤腳踩在濕泥上。木重蹤后背的寒毛瞬間立了起來。
他猛地轉頭看向窗外?；椟S的油燈只照亮窗前一隅，更深的黑暗在屋外濃稠地翻滾著。
他屏住呼吸，豎起耳朵。那聲音又響了一下，更近了，就在竹屋的拐角處。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后腦。木重蹤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動作帶倒了椅子，
發出刺耳的聲響。他顧不上了，幾步沖到門邊，猛地拉開了柴門！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站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碎花布衫，赤著腳，沾滿了泥污。
小臉煞白，沒有一絲血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不祥的青氣。頭發枯黃，
亂糟糟地貼在額角和臉頰。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
直勾勾地、死死地釘在木重蹤的臉上。那眼神里沒有孩童的天真，
只有純粹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見鬼般的恐懼。風似乎在這一刻停了。死寂。
小女孩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干裂的唇皮相互摩擦。她猛地抬起一只沾滿泥巴的小手，
枯瘦的手指如同干枯的樹枝，筆直地、帶著一種撕裂夜空的尖銳，指向木重蹤的鼻尖！
“啊——！??！”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猛地炸開！那聲音仿佛不是從喉嚨里發出，
而是來自地獄深處，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怖和絕望！“鬼！你是鬼！棺材里的那個！別過來！
！”“棺材里的那個”！這幾個字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鑿進了木重蹤的太陽穴！
嗡——腦子里那根早已繃緊到極限的弦，應聲而斷。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洪流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
的一切——小女孩扭曲尖叫的臉、幽暗的竹林、昏黃的燈影——都在瞬間旋轉、碎裂、褪色，
被一片無邊無際的、粘稠的黑暗吞噬。他身體一軟，如同斷線的木偶，直直向前栽去。
預想中冰冷堅硬的地面并未到來。他落入了一個帶著山間寒意的懷抱。那懷抱并不溫暖，
甚至有些涼，卻異常堅實。鼻尖縈繞上一股極其淡薄的、陳舊紙張和冷冽松針混合的氣息。
是他。在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他隱約感覺到一只冰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