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鶯驚變午夜零點前的最后一秒,沈聿摘下了那副價值不菲的監聽耳機。
耳機隔絕了外部世界,卻把他自己的聲音,每一個精準的吐字、每一次恰到好處的氣息轉換,
都無比清晰地送入耳膜,如同手術刀般剖析著自身的完美。
演播臺冷白的頂燈在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上投下一道利落的陰影,
幾縷微汗浸濕的額發略顯隨意地搭在眉骨上方,卻絲毫不損那份沉靜到近乎漠然的氣質。
他面前的屏幕上,
的直播數據面板正進行著華麗的煙花特效表演——實時在線人數峰值定格在駭人的九十七萬,
打賞總額的數值一路狂飆,最終穩穩停在了一個令同行絕望的位置:榜首。
彈幕洪流還在瘋狂地刷屏,密集得幾乎看不清內容,只有滿屏的“夜鶯YYDS!
”、“聲控天花板”、“耳朵懷孕循環播放”如同永不熄滅的電子火焰,
灼燒著虛擬空間的每一寸角落。“辛苦了,沈老師。
”助理小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恰到好處地在耳機摘下的安靜瞬間響起。
一杯溫度適宜的潤喉茶被輕輕放在他手邊,蒸騰起帶著草本清香的氤氳白氣。沈聿沒說話,
只是微微頷首。指尖劃過冰涼的觸控板,調出今晚的錄音文件,拖動進度條,
反復回放了幾處關鍵轉折的情緒爆發點。監聽音箱里流淌出他自己的聲音,
低沉的敘述如深海暗涌,高亢的控訴則似裂帛驚雷,
每一種情緒都被精妙地錨定在聲譜圖最完美的區間。他挑剔地聽著,
眉頭偶爾會因某個幾不可聞的、常人根本無法察覺的氣息瑕疵而微微蹙起,
隨即又在下一個無可挑剔的樂句中得到撫平。技術,情感,
節奏……所有參數都精準地踩在理論的最高點上。他關閉文件,端起茶杯,
瓷杯溫潤的觸感熨帖著指腹,喉間的干渴被清潤的茶湯撫慰。屬于他的王座,依舊穩固如初。
他習慣性地瞥了一眼平臺頂端的實時打賞排行榜,
那串代表著他名字“夜鶯”的熟悉數字高懸榜首,帶著理所當然的睥睨。然而,
就在他指尖即將離開觸控板的剎那,屏幕上那個象征著“天籟閣”的金色音符圖標,
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了一下。緊接著,整個榜單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攪動。
代表“夜鶯”的排名數字猛地一跳——刺目的“1”瞬間變成了“2”。取而代之登頂的,
是一個沈聿從未見過的ID:白晝。那ID后面跟著的打賞數字,
以一種近乎荒誕的速度瘋狂跳漲,眨眼間便甩開了他今晚堪稱輝煌的戰績一大截,
后面跟著一個金光閃閃的“New”標簽,如同新加冕的皇冠般刺眼。沈聿端著茶杯的手,
懸在了半空。杯口氤氳的熱氣裊裊上升,模糊了他瞬間銳利如鷹隼的視線。
演播室里恒溫空調送出的冷風似乎驟然增強了,吹得他頸后裸露的皮膚激起一層細微的寒意。
他盯著那個名字,眼神沉靜得可怕,像暴風雨來臨前驟然凝固的海面。
空氣里只剩下監聽音箱發出的微弱電流底噪,嘶嘶作響。“沈老師?
”助理小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顯然也同步看到了那驚悚的榜單變化。
沈聿沒有回應。他放下茶杯,動作平穩得沒有一絲漣漪。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精準地輸入那個名字——**白晝**。頁面跳轉,一個嶄新的直播間頁面彈出。
直播已經結束,但屏幕上方的數據條,那代表人氣和打賞總額的金色光柱,
如同恥辱柱般高高聳立,無情地碾壓著他剛剛創造的峰值。回放按鈕下,
一個視頻縮略圖自動播放著:畫面中央只有一個黑色的麥克風支架,背景是純黑的幕布,
沒有任何露臉。標題簡潔到囂張:《即興·深海囚徒》。沈聿點開回放。沒有劇本,
沒有預告,甚至沒有一句開場白。一個年輕、清越、帶著奇異磁性的男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如同黑暗中驟然劃亮的火柴:“水……好冷……”那聲音帶著真實的、浸入骨髓的顫栗感,
瞬間攫住了聽者的心臟。緊接著,是急促而混亂的劃水聲,氣泡破裂的咕嚕聲,
喉嚨深處被液體嗆到的、瀕死的咳嗽與嗚咽。聲音細節之豐富,
仿佛能讓人看到幽暗冰冷的海水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光……上面有光!
”絕望中驟然注入一絲虛弱的狂喜,劃水的動作變得奮力而盲目,“救……救命!有人嗎?!
”嘶喊聲在空曠的“水下”回蕩,帶著溺水者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隨即,
那奮力掙扎的聲音猛地一頓,被一種更深沉的恐懼取代:“……不……那是什么?
”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毛骨悚然的驚疑。深海詭譎的寂靜被打破,
一陣低沉、渾濁、非人的咆哮由遠及近,夾雜著某種巨大生物攪動水流的黏膩聲響,
仿佛正貼著耳膜滑過。“滾開!別過來!
”恐懼瞬間炸裂成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瘋狂撲打水面的聲音。
絕望的掙扎聲、怪物的低吼聲、水流洶涌的暗響,
幾種截然不同的聲線特質和情緒層次竟在同一個喉嚨里瘋狂切換、重疊、對抗,
營造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立體聲場。沒有配樂,沒有音效輔助,純粹依靠聲音本身的魔力,
構筑出一個令人身臨其境的深海噩夢。彈幕記錄顯示,在怪物出現的最高潮瞬間,
整個屏幕被海嘯般的“臥槽!!!”、“這他媽是人的嗓子?”、“雞皮疙瘩起來了救命!
”徹底淹沒,打賞特效瘋狂刷屏,幾乎看不見畫面。
沈聿面無表情地看完了整個四分三十七秒的回放。演播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音箱里最后怪物低吼的余韻仿佛還在空氣中震顫。他關掉頁面,
身體向后靠進寬大的工學椅背,指尖無意識地、一下下敲擊著冰冷的金屬扶手。
“呵……”一聲極輕的冷笑從他喉間逸出,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的審視,“嘩眾取寵。
”他拿起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他線條冷硬的下頜。通訊錄里,標注為“陳總”的名字被點開,
一條信息被迅速編輯發送過去:“查這個‘白晝’。所有資料。” 放下手機,
他重新看向那個已經黑掉的直播間頁面,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要穿透那黑色的幕布和虛擬的ID,將背后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徹底剖析。
2 白晝歸來一周后,大型配音競技綜藝《聲戰》的錄制后臺,
彌漫著一種混雜了咖啡因、化妝品和隱形硝煙的獨特氣味。
頂級的收音設備如同沉默的巨獸蟄伏在角落,
巨大的環形補光燈陣列將臨時休息區照得亮如白晝,
也照出每個嘉賓臉上或興奮或緊張的細微表情。沈聿獨自坐在靠里的一張單人沙發上,
指間夾著一份薄薄的流程臺本,卻并未細看。他微微垂著眼,像是在閉目養神,
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氣場,將后臺的喧囂自動屏蔽在無形的屏障之外。
幾個躍躍欲試想上前打招呼的新人,在他無形的低氣壓前都訕訕地縮了回去。
直到入口處傳來一陣刻意壓低、卻依然掩飾不住興奮的騷動。“來了來了!白晝老師!
”“天哪本人比視頻里感覺更……”“噓!小聲點!”沈聿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他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眼角的余光,像最精準的雷達,不動聲色地掃向騷動的源頭。
一個身形清瘦挺拔的年輕人被工作人員和幾個熱情的同場嘉賓簇擁著走了進來。
簡單的白色衛衣,水洗藍牛仔褲,清爽的短發。臉上,赫然戴著一只標志性的純黑色口罩,
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形狀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
瞳仁是清透的琥珀色,此刻正含著幾分禮貌而疏離的笑意,回應著周圍人的寒暄。口罩上方,
挺直的鼻梁線條清晰,眉骨英氣,組合出一種干凈又帶著點冷感的少年氣。沈聿的目光,
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牢牢釘在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上。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后臺鼎沸的人聲、設備調試的電流音、甚至他自己的呼吸聲,都在瞬間被抽離。
眼前那張被口罩覆蓋的臉,與記憶深處某個幾乎被刻意遺忘的角落,
某個同樣擁有這樣一雙眼睛、卻總是燃燒著不服輸火焰的年輕面容,轟然重疊!
塵封的畫面碎片猛地炸開:大學配音社團那間總是彌漫著灰塵和舊書味道的排練室。
陽光透過高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柱。一個同樣穿著簡單T恤牛仔褲的少年,
固執地站在光柱里,額發被汗水濡濕,對著話筒一遍遍重復著《哈姆雷特》那段著名的獨白。
聲音華麗,技巧炫目,卻總被當時已是社團頂梁柱的沈聿毫不留情地打斷。“停。林晝,
你只是在‘演’憤怒,‘演’痛苦。你的聲音很漂亮,技巧也夠炫,但內核是空的。
沒有靈魂的炫技,一文不值。”沈聿記得自己當時的聲音,平靜,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