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劍城的正午,陽光懶洋洋地穿透薄薄的云靄,將暖意慷慨地潑灑在青石板鋪就的寬闊街道上。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近乎慵懶的喧囂,那是屬于凡俗與低階修士交織的市井氣息——小販們拖著長調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靈獸拉著的車碾過石板發出骨碌碌的悶響,空氣中飄蕩著剛出爐的靈谷包子的麥香和某種廉價丹藥揮之不去的苦澀味兒。
在這片喧騰的海洋中,落劍城最高的建筑,那座飛檐斗拱、氣派非凡的“逍遙閣”頂層雅間,卻像是一方被時光遺忘的凈土。厚重的雕花木窗半開著,只放進幾縷恰到好處的陽光和微乎其微的市聲。一張寬大得幾乎能當床用的紫檀木軟榻橫在窗邊,榻上鋪著觸手生溫的暖玉席,其上,正攤著一個毫無形象可言的人影。
陳南,這位名號在某種神秘圈子里足以讓某些存在噤若寒蟬的“無敵師尊”,此刻正以一種極其浪費這張珍貴軟榻的姿勢癱著。他半張臉埋在柔軟的云錦靠枕里,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淺淺的陰影,呼吸均勻悠長,顯然正與周公進行著親切友好的會晤。一身素凈得沒有任何紋飾的青灰色長袍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襯得他整個人愈發懶散,仿佛骨頭都被抽走了幾根。
與這份慵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緊挨著他、蜷坐在軟榻邊緣的小小身影。
林陌竹,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一頭及腰的銀發如同流淌的月光,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后背,在透窗而入的光線下閃爍著清冷而神秘的微光。她的肌膚細膩得近乎透明,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瑩潤。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清澈得如同雪山之巔最純凈的湖泊,是剔透的冰藍色,此刻正專注地凝視著手中一串紅艷艷、裹著晶瑩糖衣的糖葫蘆。她小心翼翼地咬下一顆裹滿糖殼的山楂,腮幫子立刻鼓了起來,像只貪食的松鼠。嫣紅的糖渣沾在她粉嫩小巧的唇瓣上,更添了幾分孩童的嬌憨。那身精致繁復、綴滿細碎冰晶狀寶石的洛麗塔裙裝,華美得不似凡間之物,裙擺層層疊疊,在榻上鋪開一小片夢幻的領域,與她懷中抱著的、那柄比她身高短不了多少的幽藍色古樸長劍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劍身線條流暢冷硬,劍鞘上古老的符文若隱若現,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寒氣繚繞其上,無聲地昭示著它的不凡——正是神器“冰絕帝劍”。這極致的可愛與極致的鋒銳、華美與冰冷,矛盾又和諧地統一在她身上。
軟榻旁,一張矮幾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點心果子,琳瑯滿目。一個穿著紅色肚兜、梳著沖天辮、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盤腿坐在一堆點心中間。他有著一雙奇異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漆黑眼眸。此刻,他正以驚人的速度將面前的點心掃蕩進嘴里,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咀嚼的動作快得幾乎出現殘影,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他面前的點心小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塌陷。這正是饕餮,神話時代的兇獸,此刻卻是個只知道埋頭猛吃的稚童模樣。
雅間里只有饕餮努力進食的聲音和林陌竹小口啃糖葫蘆的細微聲響,混合著窗外遙遠模糊的市聲,構成一種奇異的、慵懶的寧靜。
“師尊,”林陌竹舔了舔沾著糖渣的手指,冰藍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樓下的某處,聲音清脆如碎冰相擊,帶著一絲孩童發現新鮮事的興奮,“樓下,有人打架。”
她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軟榻上,陳南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帶著濃重的睡意。他像條擱淺的魚般,極其緩慢地翻了個身,將后背對著自家小徒弟,順便把臉更深地埋進了柔軟的靠枕里,仿佛樓下即將發生的流血事件遠不如他此刻的瞌睡重要。
林陌竹也不在意,繼續小口小口地啃著她的糖葫蘆,冰藍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下方。
樓下的沖突顯然升級了。
“霸虎哥!揍他!讓這落劍族的娘娘腔知道知道厲害!”一個粗嘎的聲音帶著煽動性響起,如同砂紙摩擦。
“林霸虎!這里是落劍城!不是你撒野的御獸族地盤!”另一個聲音響起,帶著壓抑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被簇擁在中央的,正是御獸族的天才林霸虎。他身形魁梧得遠超同齡人,肌肉虬結,將一身勁裝撐得鼓脹,古銅色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他剃著板寸,眼神兇悍,粗獷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他雙臂環抱在胸前,對著對面那個穿著落劍族標志性白色劍客服、面容略顯清秀的少年嗤笑一聲,聲如洪鐘:“劍漠塵?呵,名字倒是文縐縐,就是不知道你那細胳膊細腿,經不經得起老子一拳?”他刻意地捏了捏拳頭,骨節發出“咔吧”一聲脆響,充滿了力量感的威脅。
名叫劍漠塵的少年臉色漲紅,手緊緊按在腰間的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身后站著幾個同樣穿著落劍族服飾的年輕子弟,個個面帶怒色,卻又在林霸虎和他身后那幾個同樣魁梧、氣息彪悍的御獸族子弟的逼視下,顯得有些底氣不足。林霸虎的威名和那身蠻力,在同輩中確實少有敵手。
“林霸虎,你無故毀我族商鋪,欺人太甚!”劍漠塵的聲音拔高,試圖在氣勢上壓過對方。
“毀你商鋪?”林霸虎夸張地掏了掏耳朵,一臉的不屑,“老子那是幫你清理門戶!賣些破爛玩意兒,也敢號稱‘神劍’?砸了是為你們好!省得丟人現眼!”他身后的御獸族子弟爆發出一陣哄笑。
劍漠塵身后的一個落劍族少女氣得眼圈發紅,指著林霸虎:“你…你血口噴人!我們賣的都是正經煉器閣出來的…”
“少廢話!”林霸虎不耐煩地大手一揮,蒲扇般的巴掌帶著一股惡風,蠻橫地就朝那少女臉上扇去,動作快如閃電,根本不留任何余地。這一掌要是打實了,少女不死也得重傷!
“住手!”劍漠塵目眥欲裂,倉促間拔劍格擋。劍光一閃,速度也算極快,直刺林霸虎手腕。
“雕蟲小技!”林霸虎獰笑一聲,竟不閃不避,那扇出的手掌陡然變向,五指張開如鐵鉗,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咽聲,悍然抓向劍漠塵刺來的長劍劍身!他的指掌間隱隱有土黃色的光暈流轉,正是御獸族擅長的強化肉身的秘法。
眼看著那蘊含著蠻橫力量的手掌就要抓住脆弱的劍身,一場流血沖突在所難免。
就在這電光石火、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低沉、冰冷、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的劍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這聲音并不如何巨大,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鋒銳與孤高,瞬間蓋過了樓下所有的喧囂、怒罵、拔劍聲,清晰地傳入逍遙閣頂層雅間每一個人的耳中。
軟榻上,正愜意地咀嚼著一塊桂花糕的饕餮猛地一僵,那雙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名為“驚懼”的情緒。他嘴里塞滿了點心,卻不敢再嚼一下,小臉繃得緊緊的,下意識地朝抱著劍的林陌竹縮了縮。
而林陌竹懷中的那柄幽藍古劍——冰絕帝劍——正發出微微的、急促的震顫!劍鞘上那些古老玄奧的符文如同被瞬間激活,亮起幽藍色的光芒,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極寒白氣不受控制地從劍鞘與劍柄的縫隙中狂溢而出,雅間內的溫度驟降!她手中那串剛咬了一口的糖葫蘆,表面的糖衣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
林陌竹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睜大了一瞬,低頭看了一眼懷中躁動的帝劍,小臉上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懵懂的疑惑,似乎連她自己都不完全明白這劍為何突然鳴動。她只是本能地感到一絲…煩躁?樓下那個大塊頭蠻橫的氣息,像一團污濁的火焰,讓她懷中的冰感到不適。
這絲煩躁,透過她與帝劍那玄之又玄的聯系,被無限放大!
下一剎那,冰絕帝劍發出一聲更加清越、更加冰冷的震鳴!
鏘!
幽藍色的劍光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極地寒流,瞬間沖霄而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伴隨著極致的寒冷降臨。
樓下的街道,時間仿佛被凍結了。
林霸虎那抓向劍身、布滿土黃光暈的巨手,距離劍漠塵的劍鋒只有寸許之遙;劍漠塵因憤怒和用力而扭曲的臉龐;他身后落劍族子弟驚駭欲絕的表情;林霸虎身后御獸族子弟臉上囂張的獰笑;街邊小販張大的嘴巴,滾落的靈果;拉車靈獸驚懼抬起的前蹄;茶樓窗口探出的好奇腦袋;飄蕩的招牌旗幡…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幽藍劍光掠過的瞬間,被一層晶瑩剔透、散發著恐怖寒氣的堅冰徹底覆蓋!
不是覆蓋,是吞噬!
整條繁華喧鬧的長街,連同其上所有的生靈、器物、建筑的下半部,在萬分之一秒內,化作了一片死寂的、光滑如鏡的琉璃玄冰世界!陽光照射在冰面上,折射出令人心悸的七彩寒芒。那冰層厚不知幾許,幽深得仿佛通往寒冰地獄。刺骨的寒意如同實質的鋼針,穿透一切阻礙,瞬間彌漫開來,讓遠處未被冰封區域的人們如墜冰窟,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血液都似乎要凝固。
落劍城中心,城主府內一座高聳的觀星塔頂樓。正在靜室內盤膝打坐、吐納天地靈氣的落劍城城主劍平川,猛地睜開了雙眼!他周身原本平穩流轉的淡青色靈力(聚靈境后期)驟然一亂,身下的聚靈玉蒲團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裂響。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仿佛被洪荒兇獸盯上的極致寒意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重重陣法禁制,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臉上血色盡褪,駭然望向逍遙閣的方向,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身邊侍立的兩名聚靈境初期的護法,更是不堪,悶哼一聲,嘴角已然溢出鮮血,身體搖搖欲墜,眼中充滿了無邊的恐懼。那是什么力量?!僅僅是泄露出的一絲余威,竟讓他們這些聚靈境修士如螻蟻般戰栗!
逍遙閣頂層雅間內。
“唉…”
一聲無奈到極點的嘆息響起,打破了雅間內因帝劍爆發而凝固的冰冷空氣。
軟榻上,陳南終于慢悠悠地坐起了身,抬手揉了揉眉心,動作依舊帶著沒睡醒的慵懶,仿佛剛才那足以冰封一街、驚動一城霸主的恐怖景象,只是小孩子打翻了一杯水。
“小竹子,”他的聲音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沒什么責備的力度,反而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嘮叨,“為師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公共場合,注意素質,別亂放‘劍氣’。” 他特意在“劍氣”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顯得有些好笑。
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地抬起了右手。修長的手指在身前虛空中輕輕一彈。
動作輕描淡寫,如同拂去一粒微塵。
沒有驚天動地的靈力波動,沒有炫目的光芒爆發。
樓下那條被萬年玄冰封凍、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長街,那堅不可摧、寒意足以凍殺通靈境修士的恐怖冰層,隨著陳南這輕描淡寫的一指,無聲無息地開始…消融。
不是碎裂,不是蒸發。
是分解,是升華。
晶瑩的玄冰從最表層開始,如同被無形的火焰點燃,瞬間崩解成億萬點比塵埃更細微的、閃爍著星屑般微光的冰藍色粒子。這些粒子輕盈地向上飄散,在午后的陽光下折射出夢幻迷離的光暈,如同無數只被驚起的、散發著寒氣的螢火蟲。它們沒有帶來絲毫寒意,反而在上升的過程中,將之前那刺骨的冰冷都一同帶走、凈化。冰層無聲地變薄、消失,露出下面完好無損的青石板路面,被封凍的行人、靈獸、器物,身上覆蓋的冰層也同步化為星輝飄散,仿佛剛才那滅世般的冰封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集體幻覺。
幾個呼吸之間,整條長街恢復如初,陽光依舊溫暖,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若有若無、沁人心脾的冰涼氣息,以及地面上、人們身上瞬間消失又瞬間恢復知覺的奇異感受,證明著剛才那恐怖一幕并非虛幻。
那些被解凍的行人、修士,包括劍漠塵、林霸虎等人,全都僵立在原地,臉上保持著被冰封前最后一刻的表情——憤怒、驚駭、兇狠、茫然——如同栩栩如生的蠟像。巨大的恐懼還殘留在他們的瞳孔深處,身體卻已經解除了束縛,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死里逃生的巨大沖擊和剛才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讓他們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只能呆滯地站在原地,任由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林霸虎那魁梧的身體猛地一顫,雙腿發軟,“噗通”一聲直接癱坐在地,臉色慘白如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向逍遙閣頂層的眼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再沒有半分之前的囂張氣焰。他那只抓向劍漠塵的手,此刻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劍漠塵也好不到哪里去,手中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渾然不覺,只是茫然地看著自己恢復知覺的手,又看看癱軟在地的林霸虎,最后也控制不住地一屁股坐倒,渾身虛脫。
街道盡頭,一個不起眼的陰暗巷口。
一個全身籠罩在灰撲撲斗篷里的身影,正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努力將自己縮進更深的陰影里。他手里緊緊攥著一枚剛剛激發完畢、正迅速失去光澤的留影玉符,玉符上記錄的畫面,正是冰絕帝劍爆發冰封長街的恐怖瞬間!他露在斗篷外的半張臉慘白如鬼,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是劫后余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太…太可怕了…那…那是什么劍?那…那個小女孩…”他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聲音嘶啞顫抖,“必須…必須立刻稟報給寧摩大人…不,直接給…給魔尊大人…”
他哆哆嗦嗦地,用盡全身力氣,從懷里摸出一個更小的、通體漆黑、材質非金非玉的骨符。這骨符觸手冰涼,上面刻著一個扭曲的、仿佛在痛苦嚎叫的骷髏符文。他顫抖著手指,艱難地調動體內幾乎被凍僵的微弱魔氣,試圖將剛才留影玉符記錄的景象和位置信息烙印進這枚緊急通訊用的魔骨符中。
就在他全神貫注催動魔骨符、精神最為松懈的瞬間——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仿佛冰珠滴落。
一點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冰藍色星屑,不知從何處飄落,精準無比地,點在了他握著魔骨符的手背上。
徹骨的寒意瞬間爆發!
灰衣魔修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眼中最后殘留的驚駭和一絲即將完成任務的慶幸徹底化為死灰般的絕望。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連同他手中的魔骨符和那枚記錄著驚天畫面的留影玉符,在萬分之一秒內,被一層薄薄卻堅硬無比的透明玄冰徹底封凍!
他保持著握符、催動的姿勢,成了一尊栩栩如生、散發著森然寒氣的冰雕。巷口的陰影將他籠罩,這具冰雕如同街邊一塊不起眼的頑石,靜靜地矗立著。
冰雕內部,那枚漆黑的魔骨符上,最后一點微弱的光芒徹底熄滅。而那枚記錄著帝劍出鞘瞬間的留影玉符,在冰層內部無聲地碎裂,化為齏粉。唯有那封凍的魔修斗篷內側,緊貼著胸口的地方,一封用特殊魔界材料書寫的密信一角,因為冰封的擠壓,從衣襟縫隙中滑落出來一小截,飄落在冰面上。
密信末尾,一個用淋漓鮮血書寫、充滿了邪異與威壓的落款,在冰晶的折射下,透出令人心悸的暗紅光澤——
**魔尊**。
逍遙閣頂層雅間。
饕餮似乎終于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勁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新的點心,偷偷瞄了一眼林陌竹懷中的冰絕帝劍,見它安靜如初,才敢小口小口地啃起來。
林陌竹則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小口啃著她那串糖葫蘆,冰藍色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對樓下瞬間冰封又瞬間解凍的神奇景象并無太多感觸,反而對糖葫蘆的酸甜更感興趣。
陳南重新癱回軟榻,舒服地嘆了口氣,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撣了撣灰。他閉著眼,聲音懶洋洋地飄向窗邊那個一直安靜地趴在窗臺上、仿佛對外界一切漠不關心的紫衣少女:
“小篁,看夠了嗎?”
窗邊,被稱為初篁的紫衣少女緩緩轉過頭。她看起來比林陌竹稍大一些,約莫十五六歲模樣,容顏清麗絕倫,氣質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和空靈。她穿著一身樣式奇特的深紫色長裙,裙擺上繡著無數細小的、仿佛星辰運轉的銀色符文,隨著她的動作,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流轉。她懷里抱著一只通體雪白、只有巴掌大小、蜷成一團呼呼大睡的小獸,模樣奇特,似狐非狐,額間有一道淡金色的豎痕。
聽到陳南的問話,初篁那雙深邃得仿佛蘊藏著無盡星空的紫色眼眸,靜靜地看向他。她的眼神清澈見底,卻又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雅間,看到了更深邃、更遙遠的時空碎片。她的目光在陳南身上停留片刻,又緩緩掃過抱著冰劍啃糖葫蘆的林陌竹,最后落向樓下那條剛剛經歷了一場“神跡”洗禮、依舊處于巨大混亂和茫然中的街道。
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粉色的唇瓣輕輕開合,吐出的聲音空靈而縹緲,如同山澗清泉滴落玉石:
“風暴…要來了。”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逍遙閣華麗的穹頂,穿透了落劍城上方的云層,投向了混沌神域那未知的、風云暗涌的深處。那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洞悉宿命軌跡的篤定,讓雅間內慵懶的空氣,莫名地染上了一絲山雨欲來的沉重。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落劍城的喧囂在短暫的死寂后,正以一種更加混亂和驚惶的態勢重新響起。而在無人察覺的陰暗巷口,那尊人形冰雕胸口滑出的密信上,“魔尊”二字,在冰晶的包裹下,閃爍著不祥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