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知念原本想幫著盤點,現在興致全無,“春喜,帶上賬本,回去交給老夫人。”
春喜剛準備去接。
宋鶴鳴突然上前攔住:“等一下!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盤琳瑯齋的賬?”
沈知念抬眸與他對視。
好端端的?
他好像忘了,早晨已經簽了和離書,半月后過了官府,他們就不再是夫妻。
這個時候,他竟還能說好端端的。
也許,在他心里,她早就不是他的夫人了吧。
沈知念冷冷開口:“把這賬冊給老夫人看看,免得日后留下些扯不清、道不明的事。”
她一字一頓,像是冰珠落地,清脆卻冷泠泠的。
宋鶴鳴聞言,表情一僵。
他隱隱覺得沈知念與平日有些不同,但是來不及多想,皺緊眉頭。
“若是母親讓你來取的,我今日會親自拿給她看,你就不必費心插手了。”
話落,他不著痕跡地給了老板一個眼神。
那老板心領神會,忙不迭抱著賬冊,腳步匆匆地返回二樓。
沈知念見狀,心里冷意像是霜降過后的草地。
帶著更深露重的寒意。
她抬眸看向宋鶴鳴:“好,那依小侯爺的意思,我可以直接離開了是嗎?”
宋鶴鳴聞言,眸子微抬,漫不經心瞥了沈知念一眼。
“嗯,我今日還要去郊外新看宅子,就不送你了。”
沈知念垂眸,斂去眼底情緒,語氣波瀾不驚:“好,那你記得半月后去過官府。”
她抬腳欲走,還沒邁步,就被一道身影攔住去路。
許阿貍臉上笑意盈盈,一雙杏眼透著靈動的英氣,一副坦蕩無畏的感覺。
“沈姐姐,你今日突然來查賬,莫不是因為昨日那珊瑚琉璃?若是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說罷,利落抱拳。
身姿挺拔,眉眼間英氣十足,就像是戲臺上那個風流倜儻的小生。
沈知念目光淡淡掠過她,語氣清冷:“與那無關。”
言罷,轉身欲走。
宋鶴鳴原本還想問她什么過官府,但看她對許阿貍這般冷漠,皺起眉頭,聲音也跟著冷了幾分。
“沈知念,這琳瑯齋的賬你不必再過問,等日后阿貍進了府,我會稟明母親,交予她管理。”
沈知念腳步停頓,靜靜看了宋鶴鳴一眼,之后不發一言,徑直踏出店門。
身后又傳來許阿貍爽朗笑聲。
“宋鶴鳴,我可從來沒答應過要入你定遠侯府,給你做妾。”
宋鶴鳴急切打斷:“當然不可能是妾,是平妻!我要娶你,做我定遠侯的平妻!”
許阿貍從沈知念的背影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不屑笑意。
她“唰”地展開折扇,手指摩挲了幾下架子上的玉器,語氣散漫又倨傲。
“那我......也得好好考慮考慮。”
......
春喜對剛才場景氣不過,腮幫子鼓鼓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夫人,姑爺怎么這般無情,真是鐵石心腸!”
沈知念垂眸撫過袖口的暗紋,腕間翡翠鐲子輕晃,清脆聲響在車廂里格外清晰。
“您跟他成親兩年,現在一朝說要走,他竟然連您去哪里都不聞不問,只想著抬那個戲子進府,您、您......”
春喜越說越氣,胸口劇烈起伏:“您、您真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沈知念瞧她一眼。
春喜這才驚覺失言,慌忙捂住嘴,眼睛圓睜,滿是忐忑。
沈知念淺淡扯唇,心里漫上無邊冷意。
宋鶴鳴如若有心要過問,一早在和離書上落筆簽字的時候就會來問。
也不必等到這時候。
不在乎了的人,又何必介意她什么時候離開,離開后要去哪兒,能去哪兒。
“他問或不問,我都是要走的。”她的聲音像是浸了雪水般清冷:“徒費唇舌,倒顯得我矯情了。”
藏在寬大袖子里的手不自覺收攏握緊,好像這樣就能將滿心酸澀都揉進掌心。
春喜怔怔,突然攥住她的衣袖,聲音緊張又擔憂:“夫人......不對,小姐,您可不能拋下我!”
沈知念轉頭看向她。
春喜是她的陪嫁丫鬟,剛跟著她的時候不過就是個不到十歲的黃毛丫頭。
原本她是沒有丫鬟的。
爹娘去世之后,她被當作罪臣之女趕進了沈府霉斑爬滿墻皮的偏院柴房。
缺衣少食,冬冷夏熱。
一年后,爹娘的案子初落帷幕,皇上用「功過相抵」四個字免了她的“罪過”,她才得以從那個柴房里出來。
她永遠記得,看著那日的陽光,滾燙得近乎灼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被管家帶到嬸母面前。
嬸母揚著下巴冷笑一聲,“既然皇上開恩,你就安分一些,你爹娘差點害死我們,你別整天花花腸子給我們找麻煩!”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
心里卻像是有千溝萬壑,每一道溝壑都流淌徹骨冰水。
恰在那時,人牙子領著新丫鬟魚貫而入,春喜瘦小的身影被推搡著跌進來,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痕,頭發上還沾著草屑。
“這丫頭病懨懨的,送去嫣紅院吧。”嬸母揮了揮手。
人牙子剛要把春喜拖走,瘦弱的身影突然讓沈知念想到自己,任誰都能踩一腳。
“且慢。”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既要將我回來當小姐,總該配個使喚的丫鬟。”
五年,兩人扶持走過。
父母冤屈被洗刷,她成了功臣之后,又定了婚事,即將嫁進定遠侯府,嬸母卻借著賣身契的由頭,要把春喜扣在沈府。
還是宋鶴鳴出面,強硬讓春喜陪同出嫁。
“春喜是知念的丫鬟,我定遠侯府又不是養不起,為何不讓她陪同出嫁?”
嬸母和叔父滿臉堆笑:“小侯爺,不是我們不允,是春喜的賣身契尚屬沈府,規矩上......”
宋鶴鳴冷笑一聲:“規矩?你們這么多年苛待知念,克扣月例、刁難吃食,當真以為無人知曉?我倒要問問,這是什么規矩?!”
“春喜的賣身契,作為嫁妝一并送到侯府,如若不行,我再去宮里問問榮妃娘娘,這樣合不合規矩!”
嬸母當時臉一陣白,一陣紅。
不得不陪著笑,把春喜的身契雙手奉上。
......
沈知念抬手把春喜鬢邊的碎發捋到耳后:“傻丫頭,我怎么會舍得丟下你呢。”
“那就好!”春喜破涕為笑,又恨恨道:“我才不愿留在侯府伺候那戲子!”
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可咱們如今能去哪呢?沈府......怕是也容不下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