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黏在額發上,沉甸甸的,像一層濕透的苔蘚。我靠在冰冷的電梯轎廂內壁上,
感受著金屬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襯衫滲進來,試圖驅散體內最后一絲搬家留下的虛脫感。
紙箱堆在腳邊,棱角硌著腳踝,
空氣里還殘留著新拆封紙箱那股特有的、混雜著灰塵和工業膠水的味道,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點澀意。頭頂老舊的白熾燈管嘶嘶作響,光線昏黃黯淡,顫巍巍地跳躍著,
把轎廂內晃動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像一群不安分的幽魂。
電梯運行的低沉嗡鳴在狹小空間里回蕩,單調而沉悶,震得人耳膜發癢,
心頭也莫名地跟著發沉。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面前那一排光滑的塑料按鈕,從「1」到「12」
,每一個都帶著點使用過度的磨砂感。然后,我的動作頓住了。13那個本該是「13」
的位置,沒有數字。只有一個空白的、小小的圓形凸起,顏色比其他按鈕略深一點,
近乎一種溫潤的暗米色。它安靜地待在那里,不聲不響,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
我遲疑了一下,指尖輕輕按了上去。觸感!一股微弱的暖意,極其微弱,
卻異常清晰地順著指尖的神經末梢傳遞上來。不是塑料那種呆板的冰冷或滑膩,
反而……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柔韌和彈性。像什么呢?
像是……觸碰到了某種活物溫熱的、有彈性的皮膚。這念頭剛冒出來,
指尖下的那點溫熱就仿佛有了生命般,極其輕微地搏動了一下!「啊!」
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心臟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隨即瘋狂地在胸腔里擂鼓。
指尖殘留著那詭異的觸感,帶著一種黏膩的錯覺,揮之不去。我死死盯著那個空白的按鈕,
昏黃的燈光下,它光滑的表面似乎流轉著一層極淡的、油脂般的光澤。我用力甩了甩頭,
試圖驅散那荒謬的聯想。一定是太累了,神經繃得太緊。搬家折騰了一天,汗水浸透衣服,
又被這陰冷的電梯風一吹,感官出了點差錯,僅此而已。電梯發出沉悶的「叮」一聲,
終于抵達了我所在的 7 樓。門滑開的瞬間,
外面樓道里稍顯明亮的光線刺得我眼睛瞇了一下。我幾乎是逃也似的,一把抓起腳邊的紙箱,
側身擠了出去。電梯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出機械的摩擦聲。我站在樓道里,
背對著那扇緊閉的金屬門,深深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
試圖壓下心頭那陣沒來由的慌亂。但指尖那一點殘留的、令人不適的溫熱觸感,
卻像附骨之疽,頑固地提醒著我剛才并非錯覺。第二天下午,趁著天色還亮,
我揣著那份新簽的租房合同,再次走進了那棟大樓略顯陳舊的大堂。物業辦公室縮在一角,
玻璃門上貼著磨損的標識。推門進去,
一股陳年紙張、消毒水和廉價空氣清新劑混合的沉悶氣味撲面而來。
一個穿著藍色工裝制服、頭發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背上,
對著桌上一個老舊的收音機打盹,收音機里咿咿呀呀地放著含混不清的戲曲。「您好?」
我敲了敲玻璃柜臺。男人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珠有些茫然地聚焦在我臉上。
「哦,什么事?」他抹了把臉,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顯然是剛被吵醒。我拿出合同,
指著上面的樓層信息:「我是 7 樓新搬來的住戶。想跟您確認一下,這棟樓的電梯里,
那個……13 樓的按鈕,是不是壞了?按了沒反應。」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只是普通的咨詢。「13 樓?」男人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
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晦氣的東西,臉上殘存的睡意瞬間被一種混合著厭惡和警惕的神情取代。
他身子下意識地向后靠了靠,拉開了一點距離,眼神飛快地瞟了一眼辦公室緊閉的門口,
壓低了本就沙啞的嗓音:「什么 13 樓?姑娘,你眼花了吧?我們這棟樓,
最高就 12 層!哪來的 13 樓?」他的反應太過激烈,否認得斬釘截鐵,
甚至帶著一種急于撇清關系的慌張。那眼神里的厭惡和避諱,
絕不僅僅是回答一個樓層問題那么簡單。「可是電梯里明明有個按鈕……」我指著電梯方向,
試圖解釋。「沒有!」他粗暴地打斷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
「你看錯了!那按鈕就是個擺設,以前裝錯了,早就該拆了!屁用沒有!根本按不動!懂嗎?
沒有 13 樓!」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噴到了面前的玻璃柜臺上,留下幾點濕痕。
說完,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舊報紙,胡亂地翻動著,發出嘩啦啦的噪音,
視線死死地釘在報紙上,再也不看我一眼。那姿態,分明是拒絕再談,
甚至帶著點驅趕的意味。一股寒意順著我的脊椎悄然爬升。物業的態度,
比那個詭異的按鈕本身更讓人心頭發毛。他急于否認,甚至不惜用吼叫來掩飾,
這背后到底藏著什么?
那個按鈕……那溫熱的觸感……我強壓下心頭翻涌的疑慮和一絲悄然滋生的恐懼,沒再追問,
默默地轉身退出了辦公室。關上門的瞬間,我似乎聽到里面傳來一聲極輕、極壓抑的嘆息。
走出大堂,下午的陽光還算明亮,但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我下意識地抬頭,
望向這棟灰撲撲的公寓樓。十二層,灰白色的外墻,
一排排整齊的窗戶在陽光下反射著單調的光。可是……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上飄,
在十二層平整的樓頂之上,是城市鉛灰色的天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真的……什么都沒有嗎?那電梯里光滑溫潤的按鈕,那物業驚恐的否認,像兩塊冰冷的石頭,
沉甸甸地壓在了心底。時間像個跛腳的老人,在令人窒息的加班中拖沓前行。
墻上的掛鐘指針終于磨蹭到了那個令人麻木的位置——凌晨一點三十七分。
寫字樓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我這一盞孤燈,在巨大的玻璃幕墻后散發著慘白的光。
敲下最后一個字符,保存,發送。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這口氣仿佛耗盡了我僅存的力氣,
整個人癱軟在冰冷的辦公椅上,后頸僵直發痛,眼睛干澀得像塞滿了砂紙。
打車回到公寓樓下時,街道寂靜得可怕。路燈的光暈在濕冷的空氣中暈染開模糊的黃色光斑,
勉強照亮一小片路面。白天下過雨,地面濕漉漉的,倒映著路燈扭曲的影子,
像一條條蜿蜒爬行的慘白蛞蝓。風不大,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穿透薄薄的外套,
激起皮膚上細密的雞皮疙瘩。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
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汽車駛過的、被距離拉長扭曲的嗚咽。推開沉重的公寓樓玻璃大門,
一股混合著灰塵、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名狀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大堂空曠得嚇人,
慘白的頂燈投下大片大片僵硬的陰影,角落里那株巨大的綠植盆栽葉片蔫蔫地垂著,
在光下投下張牙舞爪的輪廓。腳步聲在寂靜中顯得異常響亮,帶著空曠的回音。
我幾乎是屏著呼吸,按下了電梯的上行鍵。老舊的按鈕發出沉悶的「咔噠」聲,
在寂靜的大堂里顯得格外刺耳。電梯門上方那個小小的紅色數字顯示屏,慢悠悠地從「1」
開始跳動。「叮——」門緩緩滑開,轎廂里那熟悉的昏黃燈光和嘶嘶的電流聲涌了出來。
我快步走進去,側身按下「7」。當目光不可避免地掃過那一排按鈕時,那個空白的「13」
按鈕,如同一個無法忽視的污點,猛地撞入眼簾。它靜靜地待在那里,在昏黃的光線下,
表面似乎比白天更加光滑,甚至隱隱泛著一種溫潤如玉、卻又令人極度不安的微光。
我的指尖殘留的記憶瞬間被喚醒,那一點詭異的溫熱和彈跳感清晰得如同昨日。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猛地別開臉,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撞擊著肋骨。
電梯門在我身后合攏,隔絕了外面大堂慘白的光線。轎廂內只剩下那盞老舊的頂燈,
繼續發出令人心煩的嘶嘶聲,光線隨著嘶嘶聲有節奏地明暗閃爍,
每一次明滅都讓四周的金屬壁顯得更加冰冷壓抑。電梯開始上升,
熟悉的嗡鳴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帶著金屬摩擦的輕微噪音。數字顯示屏上紅色的「1」
字變成了「2」。我強迫自己盯著那跳動的紅色數字,試圖以此轉移注意力,
忽略角落里那個散發著詭異氣息的按鈕。2…3…4…上升的速度很平穩,
但我的神經卻越繃越緊,后背的肌肉僵硬得像塊鐵板。數字跳到「6」的時候,
電梯的運行似乎頓了一下。非常細微,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就像汽車碾過一顆小石子時輕微的顛簸。但就在這一頓之后——「咔噠!」
一聲極其突兀、極其響亮的機械撞擊聲猛地炸響!像是某個巨大的齒輪被強行卡住,
又或者是一根沉重的鋼纜在巨大的張力下驟然繃斷!
聲音短促、刺耳、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感,瞬間穿透了電梯運行的嗡鳴,
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啊!」我失聲驚叫,整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心臟驟停,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撞在冰冷的轎廂壁上,后腦勺磕得生疼。緊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
電梯運行的低沉嗡鳴消失了。頭頂嘶嘶作響的燈管也瞬間熄滅。
轎廂內陷入一片濃得化不開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絕對的黑暗,像一個沉重的口袋,
猛地將我整個罩住。眼睛徒勞地睜大,卻捕捉不到一絲光線的輪廓。
只有我自己粗重、急促、帶著恐懼回音的喘息聲,在這密閉的金屬盒子里瘋狂地鼓蕩、放大,
撞擊著我的耳膜,也撞擊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失重感!心臟猛地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狠狠向下一拽!電梯在停頓了那恐怖的一秒后,驟然開始下墜!速度極快,
帶著一種失控的、毀滅性的決絕!「不——!!!」尖銳的、完全變了調的慘叫沖口而出,
恐懼像冰水瞬間灌滿了四肢百骸。我本能地伸出雙手,胡亂地在黑暗中向前抓去,
試圖抓住點什么支撐,但指尖只碰到一片冰冷滑溜的金屬壁面。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拋起,
又重重落下,腳踝撞在堆在角落的硬紙箱上,劇痛鉆心。
就在我以為要粉身碎骨的那一瞬間——「哐當!!!」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巨響!
電梯轎廂像是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無比堅硬的巨墻上!
巨大的沖擊力將我整個人狠狠摜在轎廂地板上,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眼前金星亂冒,耳朵里充斥著尖銳的、持續不斷的蜂鳴。
下墜停止了。世界在劇震和轟鳴中陷入一片混沌的眩暈。我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喉嚨深處的血腥味和灼痛感。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像被拆散了又粗暴地重新組裝起來。眩暈感如同洶涌的潮水,
一波波沖擊著我的意識,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
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劇烈的耳鳴才稍稍減弱,
混亂的感官開始艱難地重新拼湊起周圍的信息。冷。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幽冥地府的寒氣,正從緊閉的電梯門外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那寒氣陰濕、粘稠,帶著一種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朽氣味。
像是深埋地下千年的棺木突然暴露在空氣中,
裹挾著泥土、霉菌和某種有機物徹底腐敗分解后的甜膩腥氣。這股味道極具侵略性,
強行鉆進鼻腔,刺激著喉嚨深處,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電梯門……開了?
這個認知像一道電流瞬間刺穿了我渾噩的意識。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來,
死死勒緊了我的心臟。我掙扎著,強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強烈的眩暈感,
手腳并用地試圖撐起身體。眼睛在絕對的黑暗中徒勞地瞪大,神經繃緊到極限,
捕捉著門外的動靜。沒有光。門外的黑暗,比轎廂內更加純粹,更加厚重,
仿佛凝固的、無邊無際的墨塊。它吞噬了所有的光線,沒有一絲一毫的輪廓,沒有遠近,
沒有方向感,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虛無。死寂。絕對的死寂。沒有風聲,沒有蟲鳴,
沒有任何城市該有的背景噪音。只有我自己那無法抑制的、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
以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的巨響。那扇門……就那樣敞開著,
像一個通往地獄的洞口,無聲地邀請著。寒氣源源不斷地涌入,轎廂內的溫度急劇下降。
我蜷縮在角落里,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汗水早已冰冷,
黏在皮膚上,和那滲入骨髓的寒意交織在一起。我死死地盯著那片門外濃稠的黑暗,
神經繃緊到極限,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危險。那黑暗里仿佛潛藏著無數雙眼睛,
無聲地窺視著轎廂內這個孤立無援的獵物。我甚至能感覺到某種無形的、充滿惡意的視線,
如同冰冷的爬蟲,正緩慢地、一寸寸地在我裸露的皮膚上蠕動。時間失去了意義。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我全部的意志力都用來對抗那幾乎要將人逼瘋的恐懼和黑暗的壓迫感。
就在我的神經快要徹底崩斷的邊緣——「嗤……」
一聲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如同老舊皮革摩擦的聲響,
從門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處傳來。那聲音極其細微,但在絕對的死寂中,
卻如同驚雷炸響!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了。耳朵本能地豎了起來,
捕捉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是錯覺嗎?是剛才撞擊產生的幻聽嗎?「嗤…嗤……」
那聲音又響起了!這一次,清晰了許多!帶著一種粘滯的、濕漉漉的質感,
像是某種沉重的東西在布滿粘液的地面上被緩慢地拖行著。一下,
又一下……聲音的來源似乎在移動,正朝著敞開的電梯門……靠近!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撞擊,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后背。我死死地咬住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才勉強壓制住喉嚨里即將沖口而出的尖叫。身體拼命地向后縮,后背緊緊抵住冰冷的轎廂壁,
恨不能把自己整個嵌進金屬里去。眼睛瞪大到極限,眼球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微微凸出,
死死鎖定著那敞開的、如同怪獸巨口的電梯門。近了!那拖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粘膩感,仿佛就貼在門外的地面上!
一股更加濃郁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惡臭如同實質的浪潮,猛地灌滿了整個轎廂!
那惡臭中似乎還混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鐵銹般的腥氣。它來了!
就在那拖拽聲似乎已經抵達門口,
那股冰冷粘稠的惡意幾乎要觸碰到我的皮膚的剎那——「哐當!」
電梯門毫無預兆地猛地合攏了!速度快得驚人,
兩扇厚重的金屬門板帶著巨大的力量轟然撞擊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整個轎廂都隨之劇烈一震!那恐怖的拖拽聲,那濃烈的惡臭,那門外深不見底的黑暗,
連同那幾乎要將靈魂凍結的惡意,瞬間被徹底隔絕在外!我癱軟在地,
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心臟依舊在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耳膜。
剛才那驚魂一幕帶來的沖擊力太大,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然而,這短暫的「安全」
感僅僅維持了不到一秒。「滴……」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電子提示音,
在死寂的轎廂內響起。我猛地抬頭。視線所及之處,一片令人絕望的黑暗。不!
不是完全的黑暗!就在我正前方的按鈕面板上,在那個本該是「13」
的位置——一點幽幽的、暗紅色的光,突兀地亮了起來!那紅光極其微弱,
如同黑暗中一只剛剛睜開的、充滿惡意的眼睛。它并不像其他樓層指示燈那樣明亮穩定,
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緩慢的脈動感,時明時暗。每一次明滅的節奏,
都像極了……某種生物微弱的心跳。暗紅色的光暈暈染開一小片區域,
勉強勾勒出那個光滑按鈕的輪廓,在那片濃墨般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格外不祥。13!
電梯停在了 13 樓!剛才那扇門外面,就是那個根本不存在的 13 樓!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海倒灌,瞬間將我淹沒。我渾身冰冷,牙齒不受控制地劇烈磕碰著,
發出「咯咯咯」的聲響。身體抖得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那點幽幽的紅光,
此刻比任何猙獰的怪物都更加恐怖。它是唯一的坐標,也是唯一的詛咒,明確地告訴我,
我正被困在這個不存在的、通往地獄的夾縫里!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點燃的引線,瞬間壓倒了恐懼。我猛地想起口袋里的手機!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過去,手指因為劇烈的顫抖而變得僵硬笨拙,哆嗦著伸進外套口袋,
慌亂地摸索著。冰冷的金屬外殼觸碰到指尖!掏出來!快!
我顫抖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瘋狂地滑動,試圖喚醒屏幕。但屏幕漆黑一片,毫無反應!
沒電了?不可能!下班時明明還有百分之六十多!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時——「咔嚓!」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某種機械結構咬合的聲音,
在我手指無意識的重壓下響起。不是屏幕解鎖的聲音,更像是……手機的物理按鍵?
是側邊的音量鍵?還是……電源鍵?就在這聲音響起的瞬間,握在手中的手機屏幕,
猛地爆發出刺眼無比的白光!像一顆小型的閃光彈在黑暗中猝然炸開!「啊!」
眼睛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狠狠刺痛,我下意識地閉眼偏頭。強光穿透薄薄的眼皮,
視野里一片猩紅。但就在這短暫失明的瞬間,
我的身體卻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在屏幕亮起的剎那,我握著手機的手,
幾乎是本能地、出于一種想要照亮周圍看清環境的強烈沖動,猛地向上抬了一下!
手機屏幕那束凝聚的、慘白的光柱,如同探照燈一般,瞬間掃過前方!強光刺破黑暗,
精準地、無可避免地打在了那個散發著幽幽紅光的按鈕上!
那個光滑溫潤的、此刻被暗紅幽光籠罩著的按鈕!光線太強,太直接了!
在手機屏幕那束慘白、冰冷、毫無溫度的強光照射下,那個按鈕的「材質」,
纖毫畢現地暴露了出來!那根本不是什么塑料!那是一截東西!
一截慘白得毫無血色的……人類指骨!光線下,它呈現出一種骨頭特有的冷白質感,
像被水浸泡過無數次的劣質石膏。指節分明,關節處微微凸起,帶著骨頭的棱角。最前端,
是半片殘留的指甲!指甲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黃色,邊緣破碎不齊,
像是被什么東西生生撕裂或磨斷。就在那骯臟的指甲縫里,
清晰地嵌著一些暗紅色、近乎發黑的泥垢!像是凝固了很久很久的血污,
混雜著泥土和難以想象的污穢!它被粗暴地、硬生生地嵌進了那個按鈕的位置!
指骨根部斷裂的地方,參差不齊,甚至能看到一點森白的骨茬,
周圍凝固著一圈深褐色的、干涸的污跡。暗紅色的幽光,正是從這截指骨深處隱隱透出來的,
如同地獄的鬼火!「呃……呃……」喉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
所有聲音都被堵死在氣管里,只能發出不成調的、漏氣般的嗬嗬聲。
極致的恐懼像高壓電流瞬間貫穿了全身每一個細胞!血液似乎完全凍結,
四肢百骸僵硬得如同石雕!大腦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維都被眼前這超出人類理解極限的恐怖景象徹底碾碎!那幽幽的紅光!
那溫潤的觸感!物業驚恐的否認!電梯的故障!
門外的黑暗和拖拽聲……所有零碎的、恐怖的線索,
在這一刻被這截慘白的指骨徹底串聯起來,指向一個令人魂飛魄散的真相!
「啊啊啊啊啊——!!!!!」一聲撕裂喉嚨、飽含著極致驚駭和絕望的尖嘯,
終于沖破喉嚨的封鎖,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
在這死寂、冰冷、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金屬牢籠里,凄厲地炸響!
尖叫的余音還在狹窄冰冷的電梯轎廂里凄厲地震蕩、沖撞,如同垂死野獸最后的掙扎,
帶著一種撕裂靈魂的絕望。我的眼睛被那束慘白的手機光死死焊在了那個按鈕上。
那截蒼白扭曲的指骨,那骯臟指甲縫里的暗紅泥垢,
那幽幽透出的紅光……每一處細節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視網膜上,烙印進靈魂深處。
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喉嚨里泛起濃烈的腥甜,我猛地彎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
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涎水順著嘴角淌下。就在這時——「嗡……」
電梯頂燈那嘶嘶的電流聲,毫無預兆地重新響了起來!聲音斷斷續續,
帶著一種瀕死的掙扎感。緊接著,「滋啦……滋啦……」那盞昏黃的老舊燈管,
在沉寂了片刻后,猛地爆發出幾縷刺眼的、跳躍的電弧藍光!隨即,
光線劇烈地、瘋狂地閃爍起來!明滅不定,如同垂死之人急促的喘息!
整個轎廂瞬間被這癲狂的光影切割得支離破碎!墻壁上、地面上,
無數扭曲晃動的影子瘋狂舞動、拉長、縮短,
像一群從地獄里爬出來、在強光下痛苦掙扎的幽魂!
在瘋狂閃爍、忽明忽滅的慘白和昏黃光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