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田里偷懶睡覺，被個發光玩意兒砸醒。扒開草一看，是個翅膀殘破的小人兒，
還沒我巴掌大。她說她是花仙，花期快過了，求我收留。我三十歲光棍一條，
心想撿個仙女當老婆也不錯。她讓我的麥子一夜長到人高，全村都來圍觀。糧商出高價收糧，
鄰居眼紅得夜里來偷割。我抱著錢袋樂得睡不著：“仙法就是好！
”直到鎮上首富找上門：“一百兩銀子，賣不賣你那個小東西？”我看看錢箱又看看她，
咽了口唾沫。關她的籠子鎖上時，她翅膀突然飄落一片花瓣：“花期到了。”第二天，
所有麥田變成枯草。---那天我偷懶，正躺在田埂邊的草垛子后面打盹兒。
太陽曬得人發暈，土坷垃硌著背也懶得挪窩。當光棍第三十個年頭，
日子就跟這曬蔫巴的麥苗一樣，沒勁透了。活著嘛，能躺著絕不站著。突然，
有個東西砸在我臉上，硬邦邦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香，又輕飄飄的。像是塊石頭，
可石頭哪來這么香？“哎喲！”我猛地坐起來，揉著鼻子罵，“哪個不長眼的亂丟東西！
”眼前除了被風吹得晃蕩的枯草，啥也沒有。可那股香氣卻更濃了，絲絲縷縷往鼻子里鉆，
甜絲絲的，讓人心里發癢。怪事。我扒開腳邊那叢最密的亂草，腦袋湊過去。草根底下，
躺著個東西。那玩意兒還會發光！一閃一閃，像是螢火蟲，可比螢火蟲亮多了，小小的，
頂多就我半個巴掌大。光暈里，能勉強看出個小小的人形，蜷縮著，像個迷路的娃娃。
更扎眼的是她背后，那兩片薄得像蟬翼的翅膀，破了好幾處大口子，邊緣毛毛糙糙的，
還在微微發抖。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手指頭蠢蠢欲動，想戳一下試試真假。
還沒等我碰著，那小東西忽然動了一下。她費力地抬起小小的頭，頭發亂糟糟的，
沾著草屑和泥巴。一張小臉慘白得像糊窗戶的紙，嘴唇干裂著。她那雙眼睛倒大得出奇，
水汪汪的，里面全是害怕和疼，看得我心頭莫名其妙地一跳。
“別…別碰我…”她聲音細細的，像蚊子哼哼，抖得厲害，“求求你…”“你…你是個啥？
”我舌頭有點打結，活這么大，田里的蛤蟆見過無數，長翅膀的小人兒還是頭一遭。
“我是…花仙。”她喘了口氣，聲音更弱了，
“我的花期…快過了…飛不動了…”她艱難地動了動破損的翅膀，
發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求…好心人…收留我幾天…等我…恢復一點點力氣…”花仙？我心里咯噔一下。
村里老人講古，倒是提過山里有精怪，花妖樹精什么的。眼前這個，破破爛爛，可憐巴巴的，
倒真像是快謝的花。一個念頭猛地從我那常年沒啥正經事干的腦袋里蹦出來，
帶著一股子光棍漢特有的混不吝：嘿，撿個仙女當老婆？這便宜事兒，比天上掉餡餅還稀罕！
“收留你？”我咂摸咂摸嘴，故意板起臉，“憑啥？俺家窮得叮當響，多張嘴吃飯可不容易。
”她的小身子明顯縮了一下，大眼睛里瞬間蒙上一層水汽，眼看就要哭出來。
“我…我不會白吃白住的…”她急急地說，小手無措地抓著身下的草莖，
“我能…我能讓您的莊稼…長得特別好…”莊稼？長得好？這話像塊燒紅的烙鐵，
燙得我心頭一熱。我張二狗別的本事沒有，就伺候這幾畝薄田，可年年收成也就剛夠塞牙縫，
餓不死也撐不著。要是這小花仙真有點門道…嘿嘿。“當真？”我湊得更近了，
幾乎能看清她翅膀上那些細細的、斷裂的金色脈絡。“真的！真的！”她用力點頭，
小臉上滿是懇求，“只要一點點…一點點陽光雨露的力量…我就能幫您…”她聲音越來越小，
氣若游絲，“求您…救救我…花期一過…我就…”后面的話她沒說下去，
但那雙盛滿絕望的大眼睛說明了一切。我心里那點齷齪念頭暫時被壓了下去。說到底，
她這小模樣，實在讓人狠不下心腸。“行吧行吧！”我裝作不耐煩地揮揮手，
心卻跳得有點快，“算你運氣好，碰上俺張二狗心善！先說好，要是騙俺，
哼哼…”我做了個捏死蟲子的動作嚇唬她。她嚇得往后一縮，眼淚終于滾了下來，
砸在草葉上，亮晶晶的。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掌攤開，湊到她跟前。她猶豫了一下，
小手抓住我粗糙的手指，費力地爬了上來。輕飄飄的，一點分量都沒有，像托著一片羽毛。
我大氣不敢喘，把她捧在胸前，一路小跑著往我那破茅屋沖。
心里頭那點齷齪念頭又悄悄冒了頭：嘿嘿，仙女老婆…這波不虧！到家，我翻箱倒柜，
找了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鋪上些干凈的、曬得蓬松的茅草，
又撕了塊最軟和的舊棉布給她當被子。把她放進去時，她的小身子還在微微發抖。“喏，
先將就著。”我粗聲粗氣地說，把碗放在窗臺有陽光的地方。她躺在軟草里，
虛弱地對我露出一個極小的笑容，像清晨草葉上露珠反射的第一縷陽光。
“謝謝…好心人…”說完，她眼皮就沉沉地合上了，小小的胸脯微弱地起伏著。
接下來的幾天，我張二狗像是換了個人。田里那點活兒干得飛快，一完事就撒丫子往家跑。
灶膛里燒著熱水，我笨手笨腳地煮爛糊糊的小米粥，用筷子尖挑著米油，
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邊。她吃得很少，但每次吃下一點點，蒼白的小臉就似乎多一絲活氣。
“喂，小花仙，”我蹲在碗邊看她，“你叫啥名兒？總不能一直‘喂喂喂’吧？
”她靠在軟布上，翅膀的破口邊緣似乎在緩慢地、極其緩慢地愈合著一點。
“叫我…小蕊就好…”聲音還是細細的，但沒那么抖了。“小蕊？行！”我咧嘴笑了，
“俺叫張二狗！以后你就住這兒，包管餓不著你！”我拍拍胸脯，故意拍得砰砰響。
她被我逗得彎了彎眼睛，像兩枚小小的月牙兒。大概過了七八天，一個沒風的傍晚。
小蕊扶著碗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她背后的翅膀，雖然那些撕裂的大口子還在，
但邊緣已經不再那么毛糙，破損處也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薄膜，
在夕陽的余暉里，隱隱流動著珍珠般的微光。“二狗哥…”她第一次這樣叫我，
聲音帶著點怯生生的依賴，“我想…試試…”“試啥？”我正啃著半拉涼窩頭。
“幫幫您的麥子…”她看著窗外那片在暮色里蔫頭耷腦的麥田。我蹭地一下站起來，
窩頭都忘了嚼：“當真？能行？”那點壓下去的心思又活泛了。“嗯！”小蕊用力點點頭，
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認真，“能行的！”那天晚上，月亮像個大銀盤，
明晃晃地掛在樹梢。我抱著那個粗陶碗，小蕊站在碗沿上。我們摸黑來到了我的麥田邊。
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蟲子在叫。小蕊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特別長，
小小的胸脯都鼓了起來。她伸出細細的胳膊，對著黑黢黢的麥田方向。她閉著眼，
嘴唇無聲地翕動，像是在念著什么古老的、沒人聽得懂的歌謠。
一點極其微弱的、螢火蟲似的光點，從她指尖飄了出來。那光點晃晃悠悠，
慢吞吞地飄向麥田深處，然后無聲無息地散開，融進了夜色里，像一滴水掉進了大海，
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完…完事了？”我伸長脖子使勁看，麥田還是那片麥田，黑乎乎的，
啥變化沒有。心里有點泄氣，又有點被耍了的惱怒。“嗯…”小蕊的聲音聽起來疲憊極了，
小小的身子晃了一下，差點從碗沿栽下去。我趕緊伸手護住她，指尖碰到她冰涼的手臂。
她靠在我的手指上，像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氣若游絲：“要…等等看…”我抱著碗，
帶著滿肚子狐疑和那么一絲絲不敢抱太大希望的期待，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家。
小蕊一躺回軟草里就睡著了，睡得沉沉的。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烙燒餅，
一會兒想著那片死氣沉沉的麥田，一會兒又忍不住琢磨她指尖那點微弱的光。
折騰到后半夜才迷糊過去。天剛蒙蒙亮，外面就炸了鍋。“我的老天爺啊！”“見鬼了這是！
”“張二狗！張二狗！快出來看吶！”人聲鼎沸，像是一鍋燒開的水潑在了我家門口。
我睡得正迷糊，被這動靜嚇得一骨碌爬起來，鞋都顧不得穿好就往外沖。
一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我整個人都傻了。我家那幾畝麥田，像是被施了妖法！
昨天還只到小腿肚高的麥苗，一夜之間，瘋長得像小樹！金黃的麥稈粗壯得嚇人，
沉甸甸的麥穗擠擠挨挨，飽滿得幾乎要爆開，把麥稈都壓得彎下了腰，
在清晨的風里輕輕搖晃，發出沙沙的、金子摩擦似的聲響。那一片耀眼的金色，
一直鋪到遠處的土坡下，晃得人眼睛發花。田埂上，擠滿了聞風而來的村里人。男女老少，
個個張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像銅鈴，臉上寫滿了驚駭和不可思議。王老五，
那個村里最見不得人好的家伙，正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
嘴里不停地念叨：“邪門…真他娘的邪門了…”李大娘拄著拐棍，顫巍巍地指著麥田，
聲音都變了調：“二狗啊…你…你這是拜了哪路神仙啊？”我站在門口，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樣狂跳，震得耳膜嗡嗡響。成了！真成了！那股子狂喜像燒刀子一樣，
猛地沖上了我的天靈蓋，燒得我渾身發燙，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我猛地回頭，
看向窗臺上那個粗陶碗。小蕊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小小的身子趴在碗沿邊，
正望著窗外那片她一手造就的金色奇跡。晨光溫柔地灑在她身上，
給她小小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她嘴角微微上揚，帶著點疲倦，
但更多的是安心和一點點小小的得意。她抬起小手，悄悄對我比了個“噓”的手勢，
大眼睛眨了眨，清澈得像山里的泉水。那一刻，我心里那點齷齪念頭，
被一種更強烈的、名為“發財了”的狂喜沖得七零八落。我咧開大嘴，
對著田埂上那些目瞪口呆的鄉親們，發出了這輩子最響亮的、得意洋洋的笑聲：“哈哈哈！
老天爺開眼！俺張二狗要轉運啦！”接下來的日子，我家那破茅屋的門檻差點被踏平。
十里八鄉的人都跑來看這片“神田”。嘖嘖稱奇的有，
偷偷摸摸想拔幾根麥穗回去研究的更多。王老五那雙老鼠眼，
整天滴溜溜地在我家院墻外頭轉悠，眼神里的嫉妒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恨不得把那片金麥子剜了去。糧商聞著味兒就來了。不是走村串巷的小販，
是鎮上“豐泰號”的大掌柜，坐著帶篷的馬車，穿著綢緞褂子，后頭還跟著兩個伙計。
他捏起一根麥穗，放在嘴里嚼了嚼，眼睛頓時亮了，放出像餓狼看見肥肉一樣的光。
“張老弟！”他親熱地拍著我的肩膀，仿佛我們認識了八百年，“好麥！頂頂好的麥子！
顆粒飽滿，筋道足！比往年最好的麥子還要高出兩成價！你這幾畝地，哥哥我包圓了！
”嘩啦！一袋子沉甸甸的東西塞進我懷里。我手忙腳亂地解開袋口的麻繩，
黃澄澄、白花花的銅錢和碎銀子，在太陽底下閃著讓人心醉神迷的光！那重量，
那冰涼又實在的觸感，壓得我胳膊發酸，心卻像泡進了蜜罐里，甜得發齁。我這輩子，
連做夢都沒夢見過這么多錢！“好！好！都賣給你！”我抱著錢袋，點頭如搗蒜，
笑得后槽牙都露出來了。什么花仙老婆，什么小心謹慎，全拋到了九霄云外。
眼前只有這迷人的、叮當作響的銅臭！糧商滿意地走了，留下話過幾天帶大車來拉貨。
我抱著那袋錢，沖回屋里，哐當一聲把門閂死。我把錢一股腦倒在炕上，
銅錢、碎銀子堆成了一個小丘。我抓起一把，讓它們從指縫里嘩啦啦地漏下去，那聲音，
比世上最好聽的曲兒還入耳！我趴在那堆錢上，使勁聞著那股子銅鐵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發了！老子發了！”我對著空屋子大喊，聲音都在抖，
“仙法就是好！哈哈哈哈！”窗臺上，小蕊坐在碗里，靜靜地看著我趴在錢堆上發癲。
她小小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大眼睛里沒有歡喜，反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慮。
“二狗哥…”她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嗯？”我頭都沒抬，只顧著數那些沾著汗味的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