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傾盆,狠狠砸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匯聚成一道又一道湍急的水流,
扭曲了整個城市華燈初上的夜景。辦公室內(nèi),空氣沉靜得近乎凝固,
只有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嗡鳴填充著空間。林暮結(jié)束了一場跨時區(qū)的國際視頻會議,
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上方那一點隱痛的穴位。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沒什么表情的臉。
三十二歲,銳利的眉眼被恰到好處的妝容勾勒得更顯疏離,一身剪裁利落的定制黑色西裝,
勾勒出挺拔卻拒人千里的身形。“林總,咖啡需要續(xù)嗎?”門口,
她的首席助理陳清輕聲詢問。林暮沒抬眼,指尖在冰冷的紅木辦公桌面上習(xí)慣性劃過,
掃開根本不存在的微塵。她語氣平淡:“不必。樓下設(shè)計部的實習(xí)方案匯總,
明天十點前要看到分析報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林總。
”辦公室的門無聲合攏。世界徹底靜下來,只剩下窗外永無止歇的雨聲。林暮走到窗邊,
冷眼看著窗外模糊的世界。城市的喧囂被厚重的雨幕阻隔,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直到視線無意識地下移,穿透紛亂的雨簾,落在一樓大廳外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角落。
一個頎長單薄的身影蜷在冰冷的廊柱旁,避著風(fēng)雨。純白的運動外套幾乎濕透了,
深一塊淺一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年輕人特有的清瘦線條。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洗得發(fā)白的舊帆布背包,拉鏈壞了,只能徒勞地用手攥住。
細(xì)碎柔軟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額角,水流順著脖頸滑落,浸入薄薄的衣領(lǐng)深處。
燈光透過雨幕,落在他仰起的半張側(cè)臉上,光影交錯間,皮膚干凈得像初冬的新雪。沈嶼白。
那個從上百份簡歷里一眼就被她挑出來的實習(xí)生,一個美院剛畢業(yè)的男孩,
畫得一手漂亮的設(shè)計稿,帶著一種天生吸引林暮注意力的混亂感——干凈,易碎,
又隱隱透出未經(jīng)馴服的氣息。這種氣息讓她想起玻璃櫥柜里的骨瓷,脆弱,
卻不該流落在風(fēng)雨中。她靜靜看了幾秒,那身影瑟縮了一下,似乎被風(fēng)吹透,
無意識地更緊地抱住自己,像只被拋棄在雨夜里的小狗。林暮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
按下一個鍵。“林總。”樓下保安的聲音立刻傳來。“叫那個……”她頓了一下,
目光仍留在窗外那個單薄的影子上,“叫沈嶼白上來。”保安有些意外:“呃?哪個沈?
哦……那個實習(xí)生?好的林總,馬上。”雨聲被厚實的大門暫時屏蔽。
電梯平穩(wěn)上升的數(shù)字跳躍著微弱的光。沈嶼白站在電梯鏡面的角落,
局促得幾乎想把自己嵌進(jìn)冰冷的金屬內(nèi)壁里。他全身濕透,單薄的衣料緊緊吸附在皮膚上,
傳遞著冰冷的絕望。剛才在樓下猝不及防聽到保安傳喚,
那瞬間的茫然和隨之席卷而來的緊張幾乎讓他窒息。“林總叫你上去。
”保安大叔的表情混合著詫異和一種微妙的了然。電梯門無聲滑開。
頂層鋪著柔軟羊毛地毯的走廊盡頭,只有林暮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里面泄出一線暖黃的光。
那光像帶著某種無形的引力,也像某種無聲的審判。沈嶼白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刺痛喉嚨。他攥緊懷里那個同樣濕透、顯得更加寒酸的舊帆布背包帶子,
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他挪動仿佛灌了鉛的雙腿,沾滿污泥的運動鞋踩在昂貴的深灰地毯上,
留下深淺不一的水跡,如同一條蜿蜒爬行的、濕漉漉的傷痕。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覺得自己像是一塊不小心滾進(jìn)精美瓷器堆里的臟泥巴。停在門前,他猶豫著,
抬起的手懸在半空,指尖沾著冰冷的雨水,微微發(fā)抖。門仿佛有千斤重。“進(jìn)來。
”清冷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像淬了冰,瞬間穿透了他的遲疑。沈嶼白的心猛地一沉。
他輕輕推開門。高級橡木的厚重感在手心下消失。
撲面而來的暖風(fēng)里裹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香,
是林暮身上標(biāo)志性的、如同雪松林深處的氣息,干凈、凜冽。頂燈沒有全開,
她坐在寬大的黑色真皮辦公椅里,背對著門口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城市顛倒的霓虹透過雨滴朦朧的光暈,在她利落的肩線上打下一圈冰冷的輪廓光。
她沒抬頭,手肘支在深色扶手上,指尖正翻閱著一份攤開在桌面的文件。
翻頁的聲音在極致的安靜中格外清晰,像細(xì)小的冰凌碎裂。沈嶼白僵在門口,進(jìn)退兩難,
每滴從發(fā)梢滑落的水珠砸在地毯上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沉寂幾乎令人心慌。
林暮終于抬起眼,視線掃過來,那雙看慣了商海沉浮、利益交割的眸子,
平靜得掀不起一絲波瀾。
她的目光短暫地落在他沾滿泥濘污水的鞋底和身后地毯上那道狼狽的水痕上,
最后定在他被雨水浸透、還在微微哆嗦的身體上。“關(guān)上門。”她開口。沈嶼白一個激靈,
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把門在身后帶上。動作太猛,發(fā)出“咔噠”一聲輕微的響動。
他瞬間屏住了呼吸,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頭埋得更低。林暮合上了手里的文件,
發(fā)出輕輕一聲響。她站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黑色高跟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
沒有一絲多余的聲音。壓迫感卻隨著她的靠近而無聲地彌漫開來。
她停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沈嶼白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氣場帶來的無形壓力,凍得他指尖發(fā)麻。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視線只能落在她線條挺括、纖塵不染的西裝褲腳和那雙同樣干凈锃亮的鞋尖上。
“我記得今晚沒有設(shè)計部的加班任務(wù)。”林暮的聲音平鋪直敘,不高,
卻清晰地鉆進(jìn)他嗡嗡作響的耳朵里,“公司大樓晚上九點準(zhǔn)時清空,
實習(xí)生守則第一章第三條,需要我提醒你嗎?”她的聲音沒什么溫度,甚至算得上溫和,
卻如同一柄裹了絲絨的冰錐。“對、對不起林總!”沈嶼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胸腔里壓抑的緊張讓他有些喘不過氣,“我在樓上整理畫稿,
忘了時間……然后下雨……”他語無倫次,手指不安地絞緊了背包帶子。
那個破舊的帆布包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林暮的目光落在他懷里那個濕透變形的舊背包上,
眼神里飛快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然后,她視線微微移開半寸,
停留在他纖細(xì)優(yōu)美的脖頸處。那里的皮膚被雨水和濕冷的空氣激得微微泛紅,
幾縷濕透的黑發(fā)黏在脖頸一側(cè),燈光下,那片肌膚有種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還有那條圍在他脖頸上、同樣濕淋淋的舊圍巾,洗得發(fā)白褪色,款式陳舊笨拙,
針腳凌亂得不像出自專業(yè)織工之手。它松松垮垮地掛在沈嶼白被凍得有些發(fā)青的頸間,
顯得格格不入又異常突兀,在這個充斥著昂貴與精致的空間里,
像一道頑固殘留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印記。林暮沒再多說什么。她轉(zhuǎn)身走向角落,
那里立著一個恒溫濕度控制的深柜。柜門無聲滑開,
里面整齊碼放著嶄新的白色毛巾和幾件包裝尚未拆封的、看上去極為柔軟的高檔男士休閑衫。
她挑出其中一塊厚實寬大的毛巾,又抽出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她走近。
沈嶼白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去里面。”林暮用下巴朝書房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語氣不容置喙,“把自己弄干。然后出來。”她把手里的毛巾和羊絨衫往前遞了遞。
冰涼的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沈嶼白凍得同樣發(fā)涼的手背。那一瞬間的肌膚相觸,極短暫,
卻像帶著微弱的電流。沈嶼白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抬起頭,撞進(jìn)林暮深潭般沉靜的眸子里。
那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沉寂,足以吞噬所有慌亂。“謝…謝謝林總。
”他慌忙低下頭,聲音細(xì)若蚊吶,飛快地接過還帶著衣柜里溫暖干燥氣息的毛巾和衣服。
柔軟的織物貼在手心,奇異地帶來一絲熨帖,卻絲毫無法驅(qū)散他渾身緊繃的緊張。
他緊緊抱著這僅有的溫暖屏障,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逃也似的朝那扇雕花紅木的厚重書房門挪去。
書房的門在他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面辦公室的一切,
只留下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在過分安靜的空間里回蕩。
空氣里彌漫著雪松和舊書紙張混合的味道,冷冽而沉靜,正是林暮身上的氣息。
沈嶼白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喘息了幾下,冰涼的空氣刺激著喉嚨,
他才驚覺自己剛才幾乎忘了呼吸。他環(huán)顧四周。書房的格局開闊卻異常規(guī)整,
巨大的紅木書架頂天立地,塞滿了整齊劃一、書脊?fàn)C金分類清晰的書籍,沒有一本歪斜。
深色的橡木辦公桌巨大得有些威壓,桌面空無一物,
除了角落里一臺纖薄的電腦顯示器和一個線條冷硬的純黑筆筒。
角落里佇立著的一個鐵銹色的古董地球儀,透著一絲與這里格格不入的陳舊感。
唯一的“混亂”源頭,只有地上那張鋪開的頂級波斯地毯,深沉的靛藍(lán)色主調(diào),
金線和絳紅交織出繁復(fù)雍容的藤蔓花紋,
此刻卻被從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洇開好幾塊深色的、不規(guī)則的濕痕,
如同昂貴的藝術(shù)品上爬著的丑陋霉斑。一種混雜著狼狽和羞愧的熱意猛地竄上臉頰。
他幾乎能想象到林暮看到這一幕時微蹙的眉頭。沈嶼白不敢再耽擱,
飛快地用手里那張幾乎能把自己裹起來的柔軟大毛巾狠狠擦拭濕漉漉的頭發(fā)和臉頰。
冰冷皮膚接觸到溫?zé)崛彳浀母伤w維,舒適的暖意瞬間沿著神經(jīng)蔓延開來,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無所適從。毛巾帶著雪松的清冷香氣,絲絲縷縷縈繞在鼻端,
無孔不入地提醒著他身處何地,受著誰的“恩惠”。
他脫下濕透黏膩、沉甸甸如同冰冷盔甲般的白色運動外套和T恤。
微涼的空氣瞬間刺激著暴露出來的皮膚,激起一片細(xì)小的雞皮疙瘩。
他迅速拿起那件質(zhì)地極其柔軟厚實的深灰色羊絨衫套上。衣物尺寸大了不止一個號,
袖口和衣擺都長出了一大截,羊絨貼著皮膚,柔軟細(xì)膩得像一個小心翼翼的擁抱,
包裹住他發(fā)冷的身體。屬于另一個人的、溫暖干凈的氣息,
帶著一絲林暮身上固有的凜冽冷香,將他密不透風(fēng)地籠罩。他低頭,
看著那寬大衣物下顯得自己越發(fā)瘦弱的胸膛,手指無意識地揪住過長的衣袖邊緣,
指尖陷進(jìn)柔軟的絨線里,心頭的混亂幾乎將他淹沒。就在這奇異的、短暫的寂靜包裹中,
書房厚重隔音良好的門被從外面拉開了。林暮站在門口,一手端著杯熱水,
白色骨瓷杯口氤氳著淡淡的白汽。她換下了略顯正式的西裝外套,僅著一件煙灰色絲質(zhì)襯衫,
袖口隨意挽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瓷般光潔的手腕,簡潔的腕表反射著室內(nèi)溫潤的光。
她的目光落在沈嶼白身上。
件寬松的灰色羊絨衫讓他看上去像一只誤穿了大人衣服的、懵懂又帶著點奇異誘惑力的幼獸。
過于寬大的袖口遮住了半只手掌,領(lǐng)口微敞,
露出一小片被暖意熨帖得泛起粉色的、少年人特有的干凈頸項線條。她沒說話,
只是平靜地把水杯遞了過去。“謝、謝謝林總。”沈嶼白立刻伸出雙手,
小心地接過那有些燙手的水杯。杯壁的熱度瞬間穿透皮膚,讓他冰涼的指尖微微發(fā)麻。
他小口喝了一點,溫?zé)岬乃牒韲担宦放轿咐铮?/p>
身體深處那股被風(fēng)雨浸透的寒意被短暫驅(qū)散。他不自覺地把整個臉孔湊近杯口,
汲取著那點溫暖的水汽,纖長的睫毛被熏得微濕。
林暮的視線從他捧著水杯、近乎依戀汲取溫暖的姿態(tài)上移開,落到地上那塊波斯地毯上。
那里,幾灘深色的水漬在靛藍(lán)色的華麗背景上異常刺眼,是剛才她沒注意到的。
色澤污濁邊緣洇開,徹底破壞了這塊昂貴古董地毯完美無瑕的規(guī)整。
她的目光在那幾片濕痕上停留了兩秒,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絲冷冽無聲閃過。
她隨即轉(zhuǎn)向沈嶼白,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打破了書房里短暫浮動的暖意。
“你知道那塊地毯的價格和修復(fù)流程有多復(fù)雜嗎?”沈嶼白猛地僵住,
捧著水杯的手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滾燙的杯壁幾乎烙進(jìn)他皮膚里。他順著林暮的視線看去,
那些自己狼狽闖入留下的濕痕丑陋又骯臟地趴伏在精致的波斯紋路上。
一股冰冷的恐懼感順著脊椎迅速爬升。他死死咬著下唇,羞恥和慌亂瞬間席卷,
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對不起…林總,我真的…我……”他聲音發(fā)顫,
幾乎找不到合適的詞句,慌亂的眼神不敢再看那地毯,也不敢看林暮,
最終只能死死盯著自己腳上那雙依舊滴著泥水的廉價白色運動鞋,它們踩在昂貴的地板上,
污濁不堪。林暮沒理會他的慌亂。她徑直走到寬大的書桌前,彎腰打開了某個抽屜。
細(xì)微的金屬滑動聲在緊張的寂靜里格外清晰。沈嶼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喉結(jié)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緊緊追隨著林暮的動作。抽屜滑開,
燈光斜射進(jìn)去。
計專用的滾軸刀片、密封的繪圖筆芯、一管管昂貴的顏料……所有東西都按照精確順序碼放,
一絲不茍。只有一柄暗金色的鋼筆被單獨放在角落,它的光芒似乎格外不同,
即使在抽屜里也像一把小小的鑰匙,足以打開某個隱秘的開關(guān)。
林暮修長的手指從中精確地拈起那柄暗金鋼筆。她的動作流暢自然,
如同鋼琴家在琴鍵上定位音符。筆身在燈下劃出一道短暫而銳利的金色弧線。她直起身,
筆在她手中轉(zhuǎn)了一個微小的角度,暗金色的筆帽在深棕色的背景里閃著沉穩(wěn)而內(nèi)斂的光。
那一點光芒和她此時的眼神一樣,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衡量與評判的壓力。“弄臟了地毯,
總得負(fù)責(zé)。”林暮朝他走近一步。距離無聲拉近。
她能清晰看到沈嶼白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眼睫,如同受驚的蝶翼,
和羊絨衫領(lǐng)口處那片細(xì)膩皮膚下淡青色的、急速搏動的血管。她的視線落在他的頸側(cè)。
那塊被濕發(fā)和暖意熏染過的皮膚此刻正透出一種薄薄的粉,脆弱且毫無防備,
像初綻的花瓣等待著風(fēng)雨或是手指的觸碰。林暮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指尖帶著一點涼意,
猝不及防地、甚至有些強(qiáng)硬地勾住了沈嶼白穿著寬大羊絨衫領(lǐng)口的邊緣,
動作精準(zhǔn)地用力往下一拉——柔軟而溫?zé)岬牟剂享槒牡乇恢讣獾牧α繝恳_,
露出少年清瘦的鎖骨和一截形狀優(yōu)美的頸側(cè)線條。
那片暴露出來的肌膚因為突如其來的涼意和碰觸,瞬間激起一層更細(xì)微的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