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輝在大院樹下說會永遠保護我時,我們才七歲。
二十六歲他站在萬人矚目的廣場中央問我:“現在能娶你了嗎?
”我攥著口袋里拒絕諸葛青的錄音,笑出了眼淚。“盛輝,你晚了整整十年。
”1、盛夏午后的陽光,白得晃眼,帶著灼人的重量砸在盛世集團大樓前光潔如鏡的廣場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蒸騰起一層肉眼可見的熱浪,扭曲了遠處寫字樓冰冷的玻璃幕墻。
顧盼被一群興奮的同事裹挾著擠出旋轉門,熱浪和鼎沸的人聲瞬間將她吞沒。“快快快,
占個好位置!”旁邊的策劃部小陳踮著腳尖,激動地拽著她的胳膊往前擠,
“聽說新上任的行政總裁今天要在廣場搞個大驚喜!陣仗嚇死人!”顧盼被她扯得一個趔趄,
手中的冰咖啡差點潑出來,涼意滲過薄薄的紙杯,短暫地冰了一下她有些恍惚的指尖。
她茫然地抬眼望去。廣場中心,早已被布置成一個巨大的花海。清一色的頂級厄瓜多爾玫瑰,
濃烈到幾乎化不開的紅,如同傾瀉的火焰,鋪滿了整個視野。花海中央,
一個由無數白色百合精心構筑的巨大心形拱門拔地而起,純白圣潔得近乎不真實。更遠處,
一塊占據了整棟大樓側立面的巨型電子屏幕,此刻卻一片沉寂的暗藍,
像一只深邃莫測的眼睛,靜靜地俯視著下方攢動的人群。無人機嗡嗡地在低空盤旋,
閃爍著彩色的指示燈,像一群忙碌的工蜂。專業的攝像團隊扛著沉重的機器,
在人群中靈活地穿梭,尋找著最佳角度。空氣里,
馥郁得令人暈眩的花香混合著人群興奮的議論聲、快門聲,
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慌的喧囂。“哇!這得花多少錢啊?新總裁也太浪漫了吧?
” “不知道是哪位幸運兒,能被這樣表白,死了都值!” “聽說新總裁姓盛?
剛從國外回來,年輕有為,帥得掉渣!這女主角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吧?
”同事們七嘴八舌的驚嘆和羨慕,像細密的針,輕輕扎在顧盼的耳膜上。
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將自己更深地縮進人群的陰影里。這種盛大而陌生的浪漫,
帶著一股不由分說的壓迫感,讓她有些喘不過氣。陽光太烈,刺得她微微瞇起了眼,
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那片沉寂的巨屏,心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煩悶。
就在這嘈雜與期待達到頂峰的時刻,廣場四周布置的頂級音響系統里,
流淌出一個低沉的、帶著清晰電流質感,卻又無比熟悉的男聲。那聲音像帶著某種魔力,
瞬間穿透了所有喧囂,精準地攫住了顧盼的心臟。“盼盼。”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顧盼猛地僵住,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又猛地沖向頭頂,
耳膜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聲呼喚,跨越了五年的時光塵埃,
帶著大院里槐花的清甜氣息,帶著少年時代無數次在她耳邊響起的、特有的親昵和篤定,
猝不及防地撞了回來。她手中的冰咖啡再也握不住,“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深褐色的液體狼狽地濺上她裸色高跟鞋的鞋尖,像一幅突兀的潑墨畫。
巨大的電子屏幕驟然亮起!不再是冰冷的藍,而是被溫暖柔和的米黃色調所取代。屏幕上,
開始無聲地流淌著一張張褪色的照片。照片里,是兩個小小的孩子,
在斑駁的樹影下奔跑、追逐、嬉鬧,笑容純粹得毫無雜質。2、第一張,
是七歲的盛輝和顧盼。
地點是軍區家屬院那棵標志性的、需要兩三個孩子才能合抱的老槐樹下。
七歲的小盛輝穿著洗得發白的海軍條紋背心和小短褲,臉上還蹭著泥道子,
卻努力挺著小胸脯,一臉嚴肅地站在比他矮半個頭的小顧盼面前。
小顧盼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穿著碎花小裙子,臉蛋圓乎乎的,眼睛又大又亮,
正仰著頭,懵懂又信賴地看著他。小盛輝一只手緊緊攥著顧盼的手,另一只小拳頭緊緊握著,
對著鏡頭(或者說對著未來的顧盼),嘴巴微微張著,像是在鄭重地宣告著什么誓言。
這張照片旁邊,一行手寫體的文字浮現出來,筆跡稚嫩卻用力:【盼盼別怕,
我會永遠保護你!——七歲的盛輝】人群發出善意的哄笑和驚嘆,為這童稚的承諾而感動。
下一張照片跳了出來。大概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少年盛輝穿著藍白相間的中學校服,
個子已經抽條,臉上帶著點青春期特有的別扭和倔強。他推著一輛半舊的二八自行車,
后座上坐著同樣穿著校服的少女顧盼。顧盼側著臉,似乎在笑著說什么,
馬尾辮在風中揚起一個俏皮的弧度。盛輝微微側過頭,陽光勾勒出他下頜初顯的棱角,
眼神卻溫柔地落在女孩飛揚的發梢上。
背景是那條他們一起走過無數遍的、兩旁栽滿梧桐樹的放學路。
照片旁的文字是:【放學路再長,有你就不無聊。——十三歲的盛輝】再下一張,
是高中畢業典禮。穿著寬大學士服的少年少女們擠在一起,對著鏡頭歡呼雀躍,拋起學士帽。
人群中心,盛輝和顧盼并肩站著,笑容燦爛,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盛輝的手臂自然地搭在顧盼的肩膀上,顧盼則微微歪著頭,靠向他的方向。
陽光穿過樹葉縫隙,在他們年輕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文字:【畢業了。盼盼,
我的未來里,一直有你。——十八歲的盛輝】照片一張張切換,
無聲地講述著兩個生命如何緊密纏繞著共同成長的歲月。從懵懂孩童到青澀少年,
再到意氣風發的青年。每一幀畫面,每一句旁白,都像一把溫柔的鑰匙,
精準地插入顧盼記憶深處那把塵封已久的鎖。3、“咔噠”一聲輕響,
封鎖的閘門被轟然沖開。那些被歲月蒙上灰塵的細節,瞬間鮮活地奔涌而出,
帶著驚人的溫度和色彩,淹沒了她。她看到七歲的自己,
因為被大院里的調皮男孩搶走了心愛的布娃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是小小的盛輝像頭憤怒的小獅子一樣沖過去,明明自己也怕得發抖,
卻硬是把那個比他高半頭的男孩推了個趔趄,搶回了娃娃,還挨了一拳,嘴角都破了,
卻把娃娃緊緊護在懷里遞給她,抹著嘴角的血跡說:“盼盼別怕!我說了會保護你的!
”那笨拙的勇敢,像一道小小的光,照亮了她整個灰暗的下午。
她看到十二歲那個雷雨交加的傍晚,父母臨時有任務回不來,窗外電閃雷鳴,
狂風把窗戶刮得哐哐作響。她嚇得縮在客廳沙發角落里,用毯子蒙著頭瑟瑟發抖。
是老舊的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接著是盛輝渾身濕透地沖了進來,
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塑料袋裹了好幾層的飯盒。他把熱乎乎的飯菜塞到她手里,
自己卻冷得直打哆嗦,卻還強撐著笑,用袖子胡亂擦著臉上的雨水說:“怕你餓著,
也怕你怕打雷…沒事了,我在呢!”他頭發滴著水,校服貼在身上,狼狽得像只落湯雞,
卻固執地守在她身邊,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飯,雨聲漸歇。那一晚,
窗外的風雨聲似乎都被少年濕漉漉的體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她看到十六歲那年夏天,
兩人偷偷溜到郊外的小河邊。清澈的河水在陽光下閃爍著碎金般的光芒。
她赤腳踩在沁涼的鵝卵石上,彎腰去撈水里的小魚,腳下一滑,整個人驚叫著向后倒去。
是盛輝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拽了回來。巨大的慣性讓兩人一起摔倒在岸邊松軟的草地上。
她驚魂未定地趴在他胸口,能清晰地聽到他胸腔里和自己一樣急促的心跳聲。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在他汗濕的額發上跳躍。
世界安靜得只剩下彼此交錯的呼吸和蟬鳴。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某種陌生的、帶著悸動的暖流悄然滋生,讓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她慌忙爬起來,
背對著他整理弄濕的裙擺,不敢回頭看他同樣泛紅的耳根和閃爍的眼神。河水的潺潺聲,
仿佛在那一刻被心跳聲取代了。她看到十八歲高考前無數個挑燈夜戰的晚上。
她房間的燈總是亮到很晚,盛輝房間的燈也默契地亮著。有時她遇到解不開的難題,
煩躁地揉著頭發,一抬頭,就能看到對面窗子里盛輝同樣伏案的身影。他會察覺到她的目光,
抬起頭,隔著兩扇窗戶和幾米的距離,對她做個“加油”的口型,或者比劃一個鼓勵的鬼臉。
那些無聲的陪伴,是枯燥備考歲月里最溫暖的支撐。最后一張照片,
定格在大學畢業典禮結束后的那個黃昏。夕陽的金輝灑滿校園的林蔭道,
為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懷舊的暖金色。穿著學士服的顧盼和盛輝并肩走著,
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照片里,盛輝微微側著頭,看著顧盼的側臉,眼神深邃專注,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嘴唇微啟,仿佛下一秒就要說出那句醞釀了太久的話。而顧盼,
臉上則帶著一絲畢業季特有的、對未來既憧憬又迷茫的淡淡笑容,視線落在遠處,
似乎并未察覺到身邊人即將噴薄而出的洶涌心潮。照片旁的文字,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孤注一擲的勇氣:【盼盼,我…有些話,藏在心里很久了。今天,
能聽我說完嗎?——二十二歲的盛輝】這張照片出現的瞬間,
顧盼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澀和悔意洶涌而來,幾乎讓她窒息。
她猛地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屏幕上那個定格在勇氣邊緣的盛輝。4、那一天,
那個悶熱得讓人心慌的傍晚,帶著梔子花甜膩氣息的畢業季空氣,
清晰地重新彌漫在顧盼的鼻尖。夕陽的余暉穿過高大的懸鈴木枝葉,
在鋪滿林蔭道的方磚上投下細碎搖曳的光斑。喧囂的畢業典禮早已散場,
空氣里殘留著離別的低語和青春的躁動。盛輝和顧盼并肩走著,
彼此身上的學士服在晚風中輕輕擺動。周圍同學的嬉鬧聲、告別聲仿佛隔著一層水幕,
變得模糊不清。顧盼還沉浸在撥穗時那點小小的儀式感和即將步入社會的茫然里,
手指無意識地卷著垂在胸前的學士帽穗帶,心不在焉地說:“真快啊,
感覺昨天還在為高考熬夜呢,一眨眼就畢業了…輝哥,你出國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聽說那邊冬天特別冷,厚衣服得多帶點……”“盼盼。”盛輝的聲音打斷了她,異常地低沉,
帶著一種緊繃的沙啞。顧盼停下腳步,有些詫異地轉過頭。
盛輝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夕陽的光線從他身后斜斜打過來,
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邊,卻讓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眼睛,
亮得驚人,像兩簇跳動的火焰,直直地鎖著她,
里面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濃烈到幾乎讓她害怕的情緒。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滯了。
梔子花的甜香變得濃稠,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盼盼,”他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得厲害,“有件事…我憋了很多年了。
從…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顧盼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指尖捏緊了帽穗,
一種莫名的預感讓她指尖發涼。她看著他,
看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熟悉得如同呼吸一樣的男孩臉上那從未有過的鄭重和緊張,
看著他眼底深處那份孤注一擲的勇氣,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我……”盛輝的嘴唇動了動,
像是要沖破某種巨大的障礙。他的目光熾熱,帶著一種幾乎要將她點燃的渴望和忐忑。
“我喜歡你,盼盼。不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喜歡。是……是想和你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的那種喜歡。”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在顧盼的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她猛地睜大了眼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那幾個字在反復回蕩:喜歡…不是哥哥…一直在一起……太突然了。怎么會是現在?
他怎么會……?巨大的震驚和混亂瞬間攫住了她。這感情來得太猛烈,太陌生,
完全打敗了她二十多年來根深蒂固的認知。他是盛輝啊!
是那個會搶她零食、會嘲笑她哭鼻子、會幫她打架、會在雷雨天抱著被子來陪她的輝哥!
是像左手熟悉右手一樣存在的、理所當然在她生命里的人!怎么突然就……變成了“喜歡”?
變成了想要“在一起”?這份感情太龐大,太灼熱,像突然掀起的巨浪,
讓她這個習慣了在平靜港灣里航行的船,瞬間失去了方向。她張了張嘴,
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看著他眼中那簇因為她沉默而開始微微搖曳、逐漸黯淡下去的火苗,
看著他臉上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慢慢凝固成蒼白,心亂如麻。拒絕?她本能地不想傷害他。
接受?可這感覺如此陌生而沉重,她甚至無法分辨這突如其來的告白,究竟是愛情,
還是對即將分離的恐懼,抑或只是對這份深厚情誼的另一種誤讀?
無數個念頭在腦海里激烈地沖撞,讓她頭暈目眩。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爬過。
夕陽沉得更低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斜長而孤獨。盛輝眼中的光,終于在她長久的沉默里,
一點一點地熄滅了。那是一種被緩慢抽走所有希望的空洞。他微微垂下眼簾,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再抬眼時,
只剩下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勉強扯起一個極淡、極苦澀的弧度。“我明白了。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砂紙打磨過的沙啞,“別為難,盼盼。”他頓了頓,
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積蓄最后的力量,“我…明天下午的飛機。”說完,他不再看她,
轉身朝著夕陽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在金色的余暉里,挺得筆直,
卻透著一股沉重的、被抽空了靈魂般的疲憊和蕭索。學士服的袍角被晚風吹起,
像一只折翼的鳥。顧盼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遠,融入那片刺眼的金色光暈里,
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浸透淚水的棉花,又酸又澀,沉重得讓她發不出任何挽留的聲音。
那句“別走”在唇齒間翻滾了無數次,卻最終被混亂和膽怯死死地壓了下去,
只留下一個無聲的、模糊的口型。晚風吹過,帶著梔子花最后的甜香,
卻吹不散心頭那沉甸甸的、名為“錯過”的陰霾。她甚至沒看清,盛輝在轉身的剎那,
一滴滾燙的液體無聲地砸落在腳下的方磚上,瞬間就被干燥的地面吸走了痕跡。
5、第二天下午,機場。巨大的落地窗外,飛機起起落落,引擎的轟鳴聲隔著玻璃傳來,
帶著一種催促的意味。盛輝推著簡單的行李箱,站在安檢口前。他換下了學士服,
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身形挺拔,只是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
透著一夜未眠的疲憊。顧盼站在他面前,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短暫的沉默彌漫開來,
空氣里只有機場廣播冰冷的女聲在回蕩。“輝哥…”顧盼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抬起頭,
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到了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盛輝深深地看著她,
目光復雜,有未消的痛楚,有深深的不舍,還有一絲渺茫的期盼。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告別,
而是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腕。他的掌心滾燙,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盼盼,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深處鑿出來,“等我回來。
如果…如果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單身…”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著最后的措辭,
又像是在積攢最后的勇氣,眼神亮得驚人,
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執著:“那我們就延續‘顧盼生輝’,好嗎?這次,換我來追你,
認認真真地追你,像所有男人追求心愛的女人那樣。”顧盼的心猛地一顫。
看著他眼底那份不容錯辨的認真和孤注一擲的決絕,看著他緊抿的唇線透出的固執,
巨大的酸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瞬間攫住了她。她幾乎是未經思考,脫口而出,
聲音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和故作輕松的顫抖:“追什么追啊…太麻煩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沖淡這凝重的氣氛,扯出一個更大的、卻顯得格外脆弱的笑容,